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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百鬼夜行

失踪的女人 西村寿行 31985 2018-03-18
山澤出院是在九月二十七日早晨。醫生並未准許他出院。醫生的診斷說還需要三四天的靜養。 醫生的話未引起山澤足夠的重視。醫生和護士都板起了面孔,但山澤卻沒介意,辦理完結帳手續,就出院了。 他已經好幾天沒見到陽光了。雖說時令已是初秋,但太陽光仍很強。 山澤出院後就一直奔向了陸上運輸局。山澤嗅到了微弱的死亡的氣味。這是預感。山澤這種第六感的功能超出了常人。不知何時,它已成了自己的血肉。就像是嗅覺,恰似野獸本能地意識到迫近的危險一樣。 山澤不認為這是特別的或者超人的能力。象愛斯基摩人那樣處於接近原始的生活狀態中的人們有著卓越的歸巢本能。不論是在凍土上,還是在密林中或濃霧裡,他們都能大致確定下自己所居住的村莊的方向。沒證據表明,就是人為地把他們轉上幾圈,或蒙上眼睛讓他們走,他們仍不會失去方向感。

山澤想他自已就是具有這樣的近似本能的東西。偵探調查工作就是追踪。追尋失踪的人或證據。在過去的時間裡搜索。山澤就是在這種工作中,逐漸養成了那類似一種本能的習慣。 與片倉失去聯繫是在兩天前。只因為兩天未見面就嗅到死亡的氣味,或許是山澤過於擔心的緣故。 片倉在街角看到妻子乘坐的那輛車,去調查那輛車的排號去了。車主很快就會弄清的。或許片倉正在車主的周圍潛伏著,也就是要努力探尋出京子被監禁的地方。 還可以有其它設想。 然而,不管怎麼說,山澤是嗅到了死亡的氣味。 山澤很自然地想到片倉身上會不會發生了什麼變故。片倉身為律師,但他喜歡直來直去,很可能他控制不了自己的憤怒。家庭被破壞,妻子被奪走,所以片倉那樣做也在情理之中。但在山澤看來,這卻是令人擔憂的。

特別是當遇到強大的敵人時,片倉的獨自行動就等於自取滅亡。山澤感到追尋片倉的足跡,片刻也不能耽擱。 山澤在陸上運輸局查詢了車牌號。 “這就怪了,兩三天前,有一位先生來查過這個牌號。” 工作人員疑惑地望著山澤。 “是不是一個律師?” “是的。確實是。這輛車是北卷市市長鐮田先生擁有的,發生了什麼事?” “不,沒什麼。” 山澤謝過之後走了出來。 ——北卷市長嗎? 山澤意識到自己所嗅到的死亡氣味並不是虛無的。既然以京子為奴的是市長,那這件事就不會平平安安。 ——片倉或許已經被殺。 山澤掠過一絲不安的心緒。 地方政權的首腦都是些實力人物。他們往往像個土皇帝,所以,這些人都拼命往上爬,而一旦掌權,就死也不會撒手。真令人噁心。他們如同土中來回爬行的泥龜,土腥氣很重。正因為如此,才更可怕。

山澤向當地報社走去。 既然對手是北卷市長,那就應該事先做好必要的思想準備。走著走著,山澤感到自己入院後的瘦削的體內鼓起了勇氣。可以說這是搏鬥的意願。鐮田市長和司祭又有怎樣的關係呢? “活下去,片倉!” 山澤嘟嚷道。 他來到了岩手日報社。 與山澤會面的是一位叫鈴江的記者。他是一位年過中年、戴著深度近視眼鏡的男子。他的眼球突出,似乎要飛出來。 山澤把他引到了一個茶館。 “是北卷市長的鐮田市長嗎?” 鈴江要了啤酒。他稱呼鐮田市長的口氣裡含著輕蔑。 “那傢伙是搞土木建築的。看看他的樣子就能知道,他腹部突出,一帶上腰圍子,可真是個像樣的人物。” 鈴江一併始就很尖刻。 “人物是?”

“最次的人物。他擁有岩手縣的一個土木建築公司,另外還是精神病院的理事長,但他是個沒思想的男人。他滿腦子都是錢,再沒別的。但是,不知怎麼的,他居然登上了市長寶座,而且已是第三次連任了。” 鈴江的評價很辛辣。 “這個城市的情況怎樣?” “人口不到四萬。沒有什麼值得一提的產業。它原先是作為奧羽街道的一個旅店車站發展起來的。” “其他還有誰是有勢力的人物?” “第一要數一個叫左幸吉的男子。這人擁有北卷市將近十分之七的大廈。他雖像是經營房地產業的,但總使人覺得看不透他的本來面目。不知他有過何種經歷。其次就是鐮田。在他以下,就都差不多了。商工會議主席、市議會議長之類的人物沒什麼差別。”

“這些人全都是鐮田派嗎?” “對,全是鐮田派。更確切地說是那裡沒有反對派。鐮田的勢力過於強大,誰若敢與之抗衡,就只有死路一條。鐮田決不會讓他的對手再度爬起來。所以,市長候選人就只有他一個。說起來也就是獨裁政治。然而,據說只有左幸吉在鐮田之上。大概是左的資財支持著鐮田。因而,鐮田有什麼重要事宜,都要請示左。鐮田雖是市長,而左才是背後的大總統。” 鈴江又倒了些啤酒。 “你一點兒也不知道那個左幸吉的經歷嗎?” “是的。他幾乎很少到台前來。” “年齡是?” “嗯,五十到六十來歲的樣子。我也只見到他一面。他已年過半百,但白髮白髯,給人以和藹可親的感覺。” “是嗎?” “鐮田乾了什麼壞事嗎?”

鈴江的職業感覺突然起作用了。 “不,沒什麼。” 山澤搖了搖頭。 “關於那個精神病院,有什麼可疑的傳聞嗎?” “沒聽說過那種傳聞。” 鈴江毫不遲疑地否定道。 “警察署與市長之間的關係怎樣?” “可以說是一唱一和。” “是嗎!” 既然不存在市長的反對派,那警署與市長之間也就不會發生齷齪。 山澤向鈴江道謝之後,出了茶館。 他向車站走去。 大本營? …… 山澤嘟嚷著。 人口不到四萬的北卷市似乎就是鐮田的戒備森嚴的大本營。他們用卑鄙的手段在經濟上搞垮對手,實行獨裁政治,可以說這是地方首腦經常使用的恫嚇政治手段。警察也很可能就是其所在都市的市長的爪牙。 ——從哪裡發起挑戰呢?

山澤正在思索這個問題。 他不可能重蹈片倉的覆轍。 山澤到達北卷市是在黃昏時分。 山澤走向了市政府大樓。 他沒有忘記不要像外倉那樣粗心。這是他在列車裡考慮了多種攻擊方法之後得出的結論。 片倉不論是被鐮田殺了,還是被監禁起來了,他都不可能輕易露面。監視鐮田很容易,但若想抓住證據,則需要好幾天。問題在於是否有那樣多的空閒時間。 若片倉已被殺死就無所謂了,但若他活著,那麼救出他來就必須爭分奪秒。 山澤決定先給鐮田點震動。京子坐在鐮田的車裡是事實。如給鐮田一點震動,他應該有反應的。 ——會有什麼反應呢? 山澤思考著這個問題。 山澤已大致了解了北卷市的概況。對叫作鐮田的男子,及操作鐮田的叫作左幸吉的人物,他已有了一些認識。知己知彼、百戰不殆。哪怕是了解到對方的一點情況,對於戰鬥來講也是有利的。

山澤到達市政府大樓是在下午四點以後。 他要求與市長會面。 “有過約定嗎?” 秘書問道。他是個衣冠楚楚的男子。 “沒有。” “沒有的話就不能見市長。請登記一下,事先約定。” “那不行。” 山澤注視著秘書。山澤的銳利目光像是要看出是否片倉也和他一樣來拜訪過市長。 “你要耍橫嗎?” 秘書絲毫也不讓步。 “能不能……” “你若再不回去,我可要叫警察了。” “叫吧。我不是隨隨便便來的。警視廳有我的朋友。我是和他們聯繫之後來到這裡的。把警察牽連進來對市長沒有好處。” “到底。” 秘書的口氣軟了下來。 “有什麼重要事情呢?” “是想就某對夫婦的誘拐案件,聽取一下市長的意見。”

“是嗎。請稍候片刻。” 秘書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走了進去。 過了幾分鐘,秘書出來了。 “請!” “嗯!” 山澤帶著冷冷的目光進了市長辦公室。 鐮田坐在寬大的辦公桌後。他的相貌豬頭般地醜陋。山澤想起了報社記者鈴江的話。他形容得恰如其分。 “你就是那個為了什麼夫婦而來到這裡的男子嗎?” 鐮田用他那稍有些凹陷的眼睛望著山澤。他的聲音有一種聲嘶力竭的味道。 “是的。” 山澤站到了鐮田的正前方。 “你真打算那樣做嗎?” “是的。” “經常,有一些莫名其妙的市民來到我這裡。有的想要藉給我錢,有的是來談和我女兒的婚事。然而,我既不借錢,也沒有女兒。” 鐮田故作豪爽地笑了起來。

“人妻是甚麼回事?” “人妻是?” 鐮田收起了笑容。在他那笑容消失了的眼裡,掠過了一絲魚影之類的混濁的光。 “有人目擊,我朋友的妻子坐在你的車裡,她就是被誘拐的人妻。我的朋友應該到過這裡了。我想要你告訴我,他們現在什麼地方?” “你,是不是也瘋了。” 鐮田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可他那僵硬的表情卻未松緩下來。 “你想叫來警察把我送進精神病院嗎?” 山澤的視線一刻也沒有離開鐮田。從秘書屈服於恫嚇以及鐮田的應答中,山澤看出片倉確實來過這裡。而且,若知道車主是鐮田,片倉也不可能不闖到這裡來。 “我可不願做那種粗野的事,我只是想請你老老實實地回去。當然,你若是想進精神病院的話,我作為醫院的理事長,可以給你寫封介紹信。” 鐮田似乎對他好不容易才擠出的這幾句反擊的詞句頗為自得。他迷起了那陰險的眼睛。 “可以告訴我關押他們的地方嗎?” “關押?我嗎?” 鐮田的聲音爆怒起來。 山澤卻依然很鎮定。 “你發昏也要有個限度。作為北卷市市長的我怎麼會干那種事呢?你是來愚弄我的吧?” 鐮田猛地站了起來。他中等身材,腰肥腿圓。他的手指咚咚地敲起了桌子。 “我並不是來愚弄你的。你把一個叫作片倉京子的人妻裝到了你的車裡。這是事實。其夫片倉草介來到過這裡也是事實。然而,兩個人都斷絕了消息。我嗎,只是想知道他們的去向。兩個人都成為屍體了呢,還是都被監禁著。跟你說,我在警視廳有朋友。我要是行踪不明了的話……” “不要再進行這種無聊的威脅了!” 鐮田叫道。 “警視廳是什麼!政府是什麼!我是這裡的市民通過選舉選出的市長。我怎麼能被你這樣的傢伙說東道西的。回去,出去,你這蠢貨!” 鐮田張大鼻孔。他好像是一點就著的脾氣。 “是嗎……” 山澤點了點頭。 “當然了。你若不出去,我就把你轟出去!” 鐮田繞過桌子氣哼哼地走了過來。 “別欺人太甚!” 鐮田推搡著山澤。 山澤捉住了鐮田短粗的手臂,輕輕向上一扭。 “痛,你想殺了我嗎?” “別裝蒜了!” 山澤扭著鐮田的胳臂,把他推回到椅子裡了。 “這是對市長的暴力。不,是殺人未遂。” 鐮田刺耳地尖叫著。 “是你先動手打我,你個笨蛋市長。北卷市的市民怎麼會挑選像這樣的傢伙當市長呢?” “住嘴!” “好吧。今天我就先這樣回去。” 山澤放開了鐮田。鐮田摔倒在椅子裡,但他馬上又撲了上來。他就像只螃蟹似地伸開七隻爪子和山澤扭打起來。 正在這時,門開了。 進來了一個中年男子,是一個四方臉的男子,他手裡端著手槍。 那男子緩緩地走了過來。 “我是警察,不准動!” 男子把手槍對準了山澤。 “把這個瘋子逮起來!” 鐮田抱著山澤的腰叫道。山澤看穿了鐮田的居心。鐮田是想先撲打過來,然後把山澤打成暴力現行犯。 “放掉你,會怎樣呢?” 山澤對鐮田說道。 “這傢伙企圖殺了我。” 山澤對扭著自己叫嚷著的鐮田施展了空手技術。他只是輕輕打了一下鐮田的後腦,鐮田就癱倒了下去。 “你將被作為暴力現行犯逮捕!” 刑警把槍口對準山澤的胸口,走上前來。 “真沒辦法!” 山澤將兩臂向前伸去。 刑警出了手銬。 山澤飛起了右腿,手槍從刑警的手中飛掉了。 “你要什麼?想抵抗!” 刑警撲了過來。 山澤抬手打到了刑警的前額上。這是他鍛就的少林寺拳法。 刑警趴在了地板上。 刑警和市長都不能動了。山澤揀起手槍出了市長辦公室。 秘書鐵青著臉站在門前。 “不必擔心!” 山澤出了秘書室,走廊裡等著四個男子。他們看到山澤後彷佛想說些什麼但卻未說出聲來。 山澤意識到他們是刑警。 ——是真的嗎? 山澤明白了片倉所遇到的命運。片倉非要見市長不可,倔強的片倉一定會激烈地詁問市長。 鐮田被激怒了,他做出了要與片倉撕打的架式。片倉只得應戰。此時,刑警出現了。片倉或許就被以暴力現行犯的罪名逮捕了。 山澤快步走出了市政廳。 ——片倉會不會在拘留所? 片倉若是被警察帶走了,很可能是在拘留所裡。是拘留所那種安全的…… ——不,不對。 山澤否定了自己的猜想。鄉村警署的拘留所很小。其他的嫌疑犯若看到了被拘留的片倉,那就可能惹出麻煩,從剛才鐮田和刑警的企圖來看,鐮田誘拐京子和監禁片倉草介是確定無疑的。如果是這樣,他就不會放過京子、片倉中的任何一個人。不能把想要殺掉的人放到拘留所裡。 山澤回了回頭。 似乎無人在追趕。 ——什麼時候,會來的。 這一點是很清楚的。不能想像,山澤的所謂警視廳云云會總起效力。現在市長和署長或許正在商量對策吧。這一結論也是顯而易見的。 ——殺掉山澤。 會是這樣的。殺掉山澤的話,警視廳會不會行動,先不去管。 對於鐮田來說,他不知山澤的威脅是虛是實。他無法調查,也就只好相信了。若殺了山澤,那麼警視廳就將掌握片倉夫婦被監禁以及山澤被殺害的情報。警視廳若開始拽索的話,鐮田自己就會毀滅。 毀滅的不只是鐮田。北卷警察署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前所未聞的醜事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瘋狂的攻擊即將來臨。 賭上執北卷市牛耳的市長及警察署存亡的大搜捕即將開始。發現之後就射殺——很可能會出現這種命令。 ——來吧! 山澤等待著,等待著一場動亂。 午後四點多。 街上警官的身姿突然多了起來。各處的交叉路口上都站著警官。不只是穿制服的,還有的像是便衣。與警官身影劇增的同時,警車也到處跑了起來。 每一輛警車裡都坐著幾個偵探模樣的人。他們緩緩地驅車搜索著獵物。 整個街道充滿了緊迫感。 山澤處在繁華街上。他知道情況緊急,包圍網已經完成。恐怕,所有出北卷市的道路都被嚴密封鎖起來了。山澤的逃脫即意味著市警察署及市長的毀滅。這是賭上自己存亡的包圍網。 逃脫看來是不可能了。本來,山澤也不想從此地脫身逃走。他估計到會有這種情況,這是他自己點的火。他要趁著混亂尋找可能還活著被幽禁著的片倉。這是山澤的目的。山澤也不知片倉是活著呢,還是已經被殺了。若片倉活著,山澤就將盡全力相救。若片倉被殺死了,山澤也想要確認此事。不管怎樣,山澤已決意決不空著手離開北卷市。 山澤決心進行這場殊死的決戰。 ——把他們徹底打垮。 若片倉夫妻被殺了,為了報復,山澤要擊垮北卷市所有的醜惡的當權者。山澤並不把對手放在眼裡。 山澤呆在繁華街的人群中,等待黑夜的到來。 不久,夜幕降臨了。 山澤向城市西北方向走去。市長宅邸就在那個方向。警官的身影依舊是到處可見。包括緊急狀態下才出動的警官在內的北卷署的全部人員均已行動起來。 “餵。” 正在行走的山澤突然聽到了背後的喊聲。那聲音很粗,山澤感到背部有一股寒氣襲來。那聲音裡有獨特的堅定的口氣,不是普通人所具有的。 “餵,等等!” 背後的腳步聲是兩個人。 山澤慢慢停住了腳步。 山澤回頭望去。 一個額頭窄小的中年男子望著山澤。他的額上有傷痕。額頭整體卻油光發亮。 “什麼事?” 山澤沉靜地問道。他的聲音雖很沉穩,但身體已做好了跳躍的準備。 “讓我們看看身份證!” “身份證?那種東西。” “你,是旅遊的。” 窄額頭男子來到了山澤近旁。他是個羅圈腿。正因為如此,所以看上去性格很倔強。另一個人是個胖胖的青年。 “嗯,邪=那個。” 山澤含含糊糊地點了點頭。 “從哪來的?” 這人口氣很傲慢。都會裡的警察決不會用這種問詢的方式。 “那邊。” 山澤指著來的方向。不管怎樣回答,窄額頭的傢伙像是不會輕易放過他。山澤的體貌已被告知全體警官。窄額頭的人不會解除懷疑的。 “什麼,那邊是……” 窄額頭的傢伙怒形於色。 “你問我哪邊,我只能回答那邊。可是,你們,是什麼人呢?” “混蛋!” 窄額頭的傢伙對同伴使了個眼色。 “你會後悔你這樣放肆的。” 他取出了手銬。 “你們,是警官吧?” 山澤只是挺立著。 “我們要逮捕你!” 窄額頭臉色鐵青。 “什麼罪?” 好幾個行人在觀望。 “妨礙執行公務。” “我怎麼妨礙你們了?” “住口,別囉嗦了。你動一動看,決饒不了你!” 窄額頭叫道。 另一個胖青年手中提著手槍。就是說山澤企圖逃跑的話,他就會開槍把山澤打死。甚至可以說胖青年正希望山澤那樣做。 “我不動。” “好。那,把兩手伸到前面來!” “好吧。瞧!” 山澤兩掌相合向前伸去。窄額頭企圖給山澤上手銬。山澤握住了那手銬。同時,山澤的右拳搗向了窄額頭的面部。窄額頭慘叫一聲雙手握住了臉。山澤的食指和中指捅進了他的雙眼。 見山澤挺老實,胖青年方才已將手槍插進腰中,此時不得不又拔了出來。就在他拔槍時,山澤的右腳飛了上去。未等槍響,槍先從胖青年手中飛了出去。胖青年慌忙去揀手槍時,山澤從背後照其股間就是一腳。 胖青年昏死過去。 山澤拾起了手槍。窄額頭捂著兩眼呻吟著。山澤只是輕輕一捅,但那傢伙已幾乎什麼也看不見了。 山澤跑上了公路。不一會兒公路就被封鎖了。幾分鐘內警車的笛聲在四處響了起來。好像是看熱鬧的人通風報信了。 山澤小跑著穿過了幾個路段。警車的咆哮聲在增加,周圍雜亂的跑步聲也越來越清晰了。山澤意識到是被包圍了。他早已料想到了這種情況。 前方停著一輛小型貨車,駕駛室裡有一個年輕人在聽收音機,山澤走近了年輕人。 “你下來一下好嗎?我是警察。” 山澤對年輕人說道。 “警察?你到底有什麼事?” “犯人逃跑了。要檢查檢查。” “行。” 年輕人疑惑地下了車。 那年輕人腹部挨了山澤一拳之後,趴到了地上。山澤把年輕人藏在汽車陰影裡,與之交換了上衣。沒有目擊者。 山澤發動了汽車。 這一段公路出口處停著一輛警車。 山澤接到了停車命令,放慢了車速。很快他們就會要求出示駕駛證的。山澤放慢車速做出要停下來的樣子後,猛地一踩油門,從警車旁擦了過去。山澤又提高了車速。背後的警車鳴起了警笛。從汽車反光鏡中可以看到警車正倒轉車頭,但警車很快就不見了。小型貨車飛也似地奔馳著。 車進入了另一個路段,山澤飛速駛了過去,背後警車的咆哮聲逼近了。這段公路通向前方的一條大道,山澤全速駛向了那裡。反光鏡裡出現了警車的紅燈。警車也在拼死地追踪著。 通往大路的交叉路口上亮著紅色信號燈,但山澤並不想停車,他加速沖了過去。 一輛警車也通過藍色信號燈高速駛過交叉路口。山澤的車撞向了那警車的車頭。警車被撞得橫轉了過去,發出了剌耳的聲音。警車輪胎與地面的磨擦聲宛如杜鵑啼血。 警車橫轉過去之後撞倒了一輛迎面駛來的汽車。這樣一來,兩輛車纏在一起急劇地打著滑。緊接著兩輛車在交叉路口拐角處的銀行前再一次猛烈地相撞了了。一陣可怕的爆裂聲響了起來。 與此同時,火焰升騰起來了。不知是哪輛車裡升起的。爆裂聲依然不斷,火焰噴到了數米高的空中。 山澤的車也向一邊滑去。就像是溜在冰面上似的。就這樣,山澤的車通過了銀行樓前,車屁股撞到了雜貨店的玻璃櫥窗上。響起了玻璃破碎飛濺的聲音。山澤下了車。 銀行被火焰包圍了。兩輛車噴著濃煙燃燒著。有幾個男人正從黑煙裡爬出。 周圍的商店裡跑出了許多人。山澤離開車時,已有二三十個男女在張望。追踪而來的警車聲嘶力歇地鳴響著汽笛,沖開了人群。但在那警車即將擅內人群的瞬間,急轉了過去,拐到了大路上。警車車輪與地面的摩擦聲傳來時,它已從山澤的視野裡消失了。 不久,傳來了劇烈的爆炸聲。 山澤慢慢地移動了腳步。 人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到受傷的人和火災上,無人留意山澤。走了不遠,山澤沿著商店街上了公路。他一邊走,一邊想著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放幾把火。只要在兩三個地方放了火,那更容易躲避警察的追捕了。 放火的話有可能會成為大火。這可不是山澤所希望的。山澤的本意決不是要把市民捲進去。但是,自己若被逼上絕路,那山澤也就不得不那麼乾了。山澤以為,正義是為了人類而存在的。自己若被殺死,那就談不上什麼正義了。 活下去——這才是山澤的信念。哪怕遭到罪惡,不道德的壞評價,也要活下去,作為人來講,死掉了也就沒有價值了。 消防車和警車的吼叫聲交雜到了一起。 警官在各處十字路口站著崗,人數很多。山澤看出北卷警署已壓上看全部賭注。 ——現在,整個北卷市彷彿都在哭喪著臉。 在北卷市,沒有市長鐮田的敵人。左幸吉執牛耳的這座不到四萬人的城市實際上是在鐮田的手心裡。北卷署和鐮田是一丘之貉。他們一起對市民敲骨吸髓,在覆滅時也是一起完蛋。 這次大搜捕就是掌握此城的醜惡的權力階級的毀滅前的痙攣。 三個小時以後。 晚上十點剛過,山澤潛入了鐮田市長宅邸的庭院。 這是一幢寬大的建築,光是庭院就有六百多平方來。庭院裡有人造假山、瀑布、噴泉。這些東西都是鐮田奢侈的結果,但對隱藏身體來說卻又是些很好的屏障。山澤藏身其中等了約兩個小時。 山澤不知鐮田在不在家,但他感到鐮田似乎在家。好幾輛車從車庫裡進出,看上去,好像是警方上層人物慌裡慌張地前來商議什麼事情。 ——害怕好。 山澤想像著鐮田因不安而髮灰的臉色。他似乎看到了那肥頭大耳的豬腦袋。那豬頭正在發瘋地命令逮捕或射殺山澤吧。鐮田集結本市要人,玩弄強奪來的人妻,舉行亂交集會的醜惡罪行即將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了。此刻他定會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十二點一過,邸內的燈光熄滅了。 又過了一會,山澤抬起了身。 他從廚房門鑽了進去。 廚房裝有插入式門鎖,山澤毫不費力地就把它打開了。山澤立身於黑暗中,謹慎地摸索著向前行進。 山澤不知這裡住房的結構。但走一走的話大致就可了解到鐮田住在哪一間房裡。 夾著走廊過道有好幾間住房。每間屋裡的燈都熄著。 山澤悄悄走進了走廊。他壓低了腳步聲向走廊深處走去。 從鐮田的趣味來看,他定會將其寢室修在最幽深的地方。 山澤就這樣探索著這幢建築。 走廊迂迴曲折,左右有數不清的房間。山澤不知鐮田家共有幾口人,但這建築大概就是其權力的象徵。 山澤聽到某個地方傳來了人聲。他站在黑暗中諦聽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是在前方。前方走廊的另一個轉彎處附近。 山澤悄悄走了過去。 燈光出現了。是從門縫裡露出的燈光。山澤將耳朵貼在了門上,裡邊有一個男子的聲音。一個嘶啞的、低低的聲音,聽不清談話的內容。山澤猜想講話的就是鐮田,這與他白天聽到的聲音相近。 ——是打電話嗎? 山澤將耳朵貼在門上聽了一會兒,卻沒聽到談話對方的聲音。他感到好像鐮田是在打電話。山澤右手裡握著從警官那奪來的手槍。他不會使帶武器,鬧出響聲會惹出麻煩,但手槍可用來威嚇對方。 鐮田的聲音持續了很久。 不一會兒,聲音停止了。傳來一聲聽筒被猛地摔下的聲音。聽到這聲音後,山澤的手放到了門把下上,輕輕打開了門。 這間屋子是傳統的日本建築形式的房間。鐮田身著和服對著桌子,手裡握著電話聽筒。他好像正在思考給什麼地方打電話。 聽到了門聲,鐮田扭過頭來。 “出聲,就打死你!” 山澤將槍指向鐮田。 鐮田倒背著手,做出要遮擋桌子上文件似的姿勢。他那略顯凹陷的雙眸裡充滿了恐怖。 “哪、哪、哪……” 他大概想問山澤是哪裡進來的。 “哪進來都不成問題。殺掉你這樣的一頭老豬並不費事。怎麼樣,你叫吧,我不在乎?” 山澤走近前去。 “你要……” 鐮田咽了口唾沫。 “幹什麼?” “來宰了你。” 山澤低沉的聲音答道。 鐮田的聲音也不高。 “你以為,乾了那種事,會,輕易了結嗎?” 鐮田的聲音在顫抖。他那細小的眼睛死死盯著山澤手裡的槍。 “什麼了結不了結的。我的敵人,我一定要殺死他。這是我的主義。” “別,別那樣。” 鐮田嘴唇在哆嘯。 “不,非殺不可!” “別殺。求你,別殺死我!” “不要再費話了。這是你應得的報應。” 山澤的手槍對準了鐮田的胸口。 “女、女……女人和他丈夫,我還給你。” 鐮田的手還是朝後抓著文件桌。 “那女人和他丈夫都活著。別開槍!” 鐮田喘息著。 “在哪?” 山澤沉靜地問道。山澤雖未表露出來,但他感到了一陣喜悅。 “關在,一個地方。” “你怎麼把他們交給我?” “我打電話。叫他們立刻放人。那樣就……” “我不會上那種當的。把車準備好,你領我去那裡。” “我把你領到那,放掉那兩個人。你要保證不殺我!” “這個,我不知道。我不保證什麼。我想怎麼做,我自己決定。你是想在這裡死呢,還是帶路呢?” “……” “給你一分鐘考慮考慮。” “你開槍打吧。槍會發生很大聲響的!” “你忘了上回見面的事了嗎?我可以空手宰了你。這裡有匕首。我可以將你擊倒,用匕首劃破你的肚子。” 山澤左手取出了匕首。 “知道了。” 鐮田一個勁兒地點著頭。 “我帶路。所以,你救救我吧!” “把這個上在前面!” 山澤把手銬遞了過去。 “你要把這東西讓身為市長的我帶上?” 鐮田哭喪著臉講道。 “市長,看起來你太愚蠢了。誘拐人妻,殘酷虐待,非法關押,這都是誰幹的?” “我給你說,誘拐人的可不是我。我只是,把那個女人,買了下來。” “從誰那兒買的?” “從人販子那兒。” “人販子,這個詞兒太古老了。好吧,這件事下次再問。快點戴上手銬。你再磨磨蹭蹭就宰了你。” “知道了,我戴,別亂來。” 鐮田自己將手銬戴在了雙手上。他那灰白臉上微凹的眼睛裡燃燒著屈辱的火焰。 “叫車來!” 在山澤的命令下,鐮田操起了電話。他打到了司機家。 “十分鐘內就來。” 鐮田放下了聽筒。 “告訴你,你若不老實,我立刻就殺了你。你記住這一點。好吧,出去!” 山澤拉了一把鐮田。 鐮田走在前面,先出了屋子。山澤緊隨其後,走在過道裡。不能設想鐮田會反抗。到了這種地步,他只有唯唯諾諾了。因為不管怎麼說,。鐮田害怕喪命。 鐮田壓低腳步聲向大門口走去。沒有一個人起來,人們都沉睡著。四下里寂然無聲。 出了大門,到了庭院裡。這裡像是無人的荒野似的。雄偉的宅邸現在已處於無戒備狀態。這倒解教了鐮田的性命。 山澤想,若有人發覺之後大聲叫嚷,他就要毫不留情地殺掉鐮田。因此,鐮田自己也擔心弄出聲響引起騷亂。這種場合,稍有躊躇,事關性命。山澤也充分了解這一點。 山澤也到了生死關頭。 他們在門外等著。 不一會兒,轎車來了。 司機走下車,打開了車門。鐮田雙手抱著上衣,司機未發現手銬。 鐮田告訴了司機要去的地方。鐮田的聲音裡好像帶著怒氣。司機高聲答了聲“是”就發動起車來。從這回答裡,可看出平常的鐮田是多麼的粗暴。 途中各處十字路口都有警官的身影。他們已處於戒備狀態。 鐮田的車被命令停下了三次。每一次,山澤都將手槍頂在了鐮田的后腰上。 “是我。市長鐮田。不認識嗎?” 鐮田氣哼哼地叫罵著。 車用了大約十分鐘到了目的地。 那裡被高高的圍牆包圍著。不知是什麼遺跡,總之面積很大。車在門前停了下來。 “別對別人說我到了這裡。聽見了嗎?” 鐮田恫嚇似地叫司機回去了。 鐮田打開了鐵門上的鎖。 裡面有條砂石鋪就的路。左右生長著一些林木,茂密蔥蘢。 “這裡是什麼的舊址?” 山澤問道。 “曾是市休育館。因為造了一個新的,所以就買了下來。將來準備設立茶室,接待客人。” 鐮田邊走邊答道。 兩人走在砂石路上的腳步聲被兩旁的樹林吸去了。 “是誰買的?” “……” “左幸吉嗎?” “你認識左先生?” 鐮田停住了腳步。 “這種瀆職之事,倒像是你們這幫品性惡劣的傢伙幹的。走!” 山澤推了推鐮田的肩膀。 走不多遠,就到了建築物門前。建築物漆黑一片。鐮田掏出鑰匙打開了門。 “等等。看守在哪?” 剛進門,山澤就拽住了鐮田。這裡若是魔窟,那一定會有人嚴密防守。 “沒人看守。” 鐮田大聲答道。 這聲音說明了鐮田的企圖。他是想讓監視者聽到。 “好吧。先把我帶到女人那裡去!” 山澤抓住了鐮田的衣領。他絲毫不能大意。鐮田開開電燈移動了腳步。過道很長,鐮田故意放大腳步聲在走廊裡走著。 正對走廊,有幾間房屋。這像是一幢即將建成的建築。大概作為接客的地方有些亂,所以現在就成了魔窟。 饒過走廊的幾個彎道,鐮田的腳步靜了下來。甚至可以說他是有意壓低了腳步聲。 “怎麼了?” 山澤對突然停住腳步的鐮田問道。 “那些傢伙。” 鐮田呻吟逝。 “那些傢伙是?” “那些傢伙背叛了我……” “你說誰?” “看守。那些傢伙,把我的女人……” “是被看門狗咬了手指嗎?嗯,有幾個看守?” “兩個。畜生。怎麼才能叫他們……” “走。比起那件事,還是先想想你自己吧!” “那些傢伙違抗命令,把我的女人玩了。殺了他們,剮了他們!” 鐮田咬牙切齒地叫道。 他像豹子般無聲地走著。 有一個向下的台階。 這裡有幾間象倉庫似的房子,堆放著一些水泥。其中一間露出了燈光,而且傳來了說話聲。 “女人就在裡邊,進去把那幫混蛋宰了。死屍我來收拾。” 鐮田在山澤耳邊小聲說道。他的聲音氣憤得有些顫抖。 “慢慢的打開鎖!” 山澤命令道。 鐮田忘卻了自己的立場。看守的男人們背判自己侵犯奴隸之事使得他氣破了肚子,氣昏了頭腦。這傢伙頭腦太單純了。腦子都是背判似的。鐮田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打開了鐵門上的鎖! “混帳東西!” 與開開門同時,鐮田大叫起來。 山澤緊隨鐮田闖了進去。 京子在裡面,她正被看守按倒在床上。 “你們這幫傢伙,居然敢背叛市長我!我多次警告不准對女人下手。你們竟然全當耳邊風!這是怎麼回事?” 兩個人就地跪了下去。 “宰了他!” 鐮田狂叫道。 京子就在那裡坐了下去,低垂下了頭,等待著鐮田的製裁。 山澤看著京子。京子未發現站在鐮田背後的山澤。她向鐮田一瞥的視線很快就抽了回去,又低下了頭。 “京子夫人!” 京子抬起了視線,青白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紅暈。她注視著山澤,想抬起腰站起來,但折磨使得她疲憊已極。同時,由於過於吃驚的緣故,她反而癱軟了下去。 “殺了他們?” 鐮田又叫了起來。 “自己來!” 山澤被鐮田的狂態驚呆了。 山澤看到其中一個男子露出了猙獰的面目。同時另一個男子一低頭衝了過來。見此情景,猙獰面目的男子迅速站起身打倒了鐮田。鐮田胸部和腦袋挨了一擊。 山澤將手槍把砸上頭一個男子的頭部,緊接著又抬起腳踢向了第二個男子的股間。這兩個動作完成在眨眼之間。兩個傢伙均倒在了地板上。 山澤將京子被綁在床上的手銬和鐮田的手銬,給那兩個男子的手腳互相銬了起來。 “走得動嗎?” 山澤抱起了京子。 京子勉強站了起來。 山澤將鐮田踢醒,拖出了這間房。他將鐵門上了鎖。不用加鎖,那兩個手腳綁在一起的傢伙也無法動彈。 “領我們去片倉呆的地方去!” 山澤抓住了鐮田的脖領這。 鐮田一邊走一邊咳嗽著。 “你要,殺了我嗎?” “你問過多少遍了?” “你若要殺我,在此之前,先讓我把那些傢伙殺了!” 鐮田喘息著。 “那麼可惡嗎?” 對於錐田的固執,山澤感到一陣毛骨悚然。鐮田的固執表明了他對弱者是多麼的殘酷無情。 “那些傢伙背叛了我。要是讓那些傢伙活下去……” “對掌權者不利嗎?” “也有這個原因。” “住口。走。你自己活命之後,再考慮那件事吧!” 山澤提起了鐮田的衣領。 片倉被幽禁在建築物對面放雜物的地方。鐮田走到了那間屋門前,打開了鎖。 “開開燈!” 鐮田打開了壁燈。 燈亮了。屋內有一根粗大的木柱。一個赤裸的男子手腿抱著那根柱子;他已瘦得沒人樣。燈亮了,那男子卻一動未動。 “還活著嗎?片倉!” 山澤走上前去。 “呵!” 回答聲很細微。 “山澤,嗎……” “是的。已經,不必擔心了” “我、在、等……” 片倉艱難地發出了聲音。他想抬起頭看看山澤。卻未能如願。 “片倉!” 京子來到了片倉身旁。 “別、碰、我。會、折的?” 片倉身體已完全僵直了,彷彿這身子已不是他自己的了。 “沒關係。馬上就會好。” 山澤用從那兩個男子手中奪來的鑰匙給片倉開了手銬。手銬和腳鐐均被卸下後,片倉卻依舊保持著原來的姿勢。他彷彿成了一個木頭人。山澤將片倉從柱上抱開了。片倉發出了微弱的悲叫。 “脫掉衣服!” “我的嗎?” 在山澤的怒目逼視下,鐮田膽怯地直往後退。 “要不想死,就脫光衣服!” “脫脫。” 鐮田慌忙脫光了身子。 山澤令鐮田倒背著手抱住那根柱子。 “那胳臂不就折了嗎?別這樣。饒了我吧!” 被反著手上手銬之後,鐮田哀叫起來。他連一點活動的的餘地都沒有。 山澤丟下鐮田開始照料片倉來了。他使片倉仰臥起來,用手掌輕輕按摩著片倉的手腳。京子也開始了按摩。 “慢慢地,輕輕地按摩。” 山澤叮囑了京子之後,就轉向了鐮田。 “你從誰那把片倉京子買來的?” 在脫身離開這里之前,有許多事情需要問清楚。 “不,不知道。某個地方的男人來賣的。” “是嗎……” 山澤轉過來問京子。 “把您賣給這傢伙的是?” “天地教的男人。” 京子站到了鐮田面前。 京子的雙眸裡恢復了光芒。在燈光下,她的眼睛閃閃發光,使人感覺這像是一雙野獸的眼睛。這雙眼睛,現在一動不動地註視著鐮田。 “行了吧。鐮田。” 山澤一面繼續給片倉按摩,一面對鐮田說道。 “你知道天地教的司祭吧。他是個什麼樣的男人,在哪裡設有大本營,快說!你若是不想死的話。” “不,不知道。什麼天地教。” “那麼,你是怎樣找到女人的賣主的呢?” “打電話,他們是打電話找上門的。” “對嗎?京子夫人。那裡有腳鐐,用它來打這孫子。打死也不要緊。要給他以最好的答謝。” “好的。” 京子揀起了腳鐐。這是隻鐵制腳鐐。 “太好了!” 京子舉起了腳鐐。她的聲音異常地高昂。眼前是赤裸的鐮田,有他突出的腹部,有他短短的腿。這個猴子般醜陋的男人,給了他們多少屈辱啊? 京子已處於錯亂狀態。 京子手裡的腳鐐打在了鐮田臉上,響起了一聲遲鈍的肌肉的聲音。鐮田的臉頰和嘴唇開了口子,鼻血也流了出來。鐮田發出了慘叫聲。京子又揮起了腳鐐,這一次打到了鐮田突出的肚子上。 京子像是著了魔,發瘋般地打著。不知打到第幾下,鐮田停止了哀號。京子想他可能死了。但她仍未停止揮動腳鐐。她想要把他的肌肉也打個稀巴爛。 “行了。殺了他,就問不出東西來了。” 京子回到了自我,一下子癱倒在地上。 山澤看了看鐮田。鐮田是昏過去了,他的裸體已渾身血污,血從口中鼻中流了出來,胸部、腹部、下部、正面的腿部等各個地方都在出血。他已遺體鱗傷,全身被血塗遍了。 山澤一拳將鐮田打得甦醒了過來。 “救命!” 鐮田剛一甦醒過來就叫喊起來。 “你要想活命就快說!把天地教的一切供出來。不然的話,還得打!” “說,我說。快叫救護車,我,就要死了,我馬上就要死了。” “這種程度,不會死的。天地教的大本營在哪裡?” “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那東西。我只知道經過左先生的介紹,賣女人來的那個男子。” “是左介紹的?” “是的。” “山澤。” 片倉發出了細微的聲音。 “天地教的女人們和這個城市的掌權者,舉行了亂交集會。問他這個!” “聽到了嗎?回答。是誰把天地教的女人們帶來的?” “是那個來賣女人的男子,亂交集會也是那個男子搞的。我,只知道這些。” “說謊。你會聽不相識的男子的勸誘嗎?” “不是說謊。我,相信左先生的話。因為左先生介紹說那男子可信任,所以我就完全信任他了。” 鐮田已處於奄奄一息的狀態了。他閉著眼睛,斷斷續續地呻吟著。 “能動嗎?” 山澤抱起了片倉。 “勉強可以。” 片倉答道。經過山澤和京子按摩肌膚,片倉的手腳總算能活動一下了。京子給片倉穿上了鐮田的衣服。 “有沒有要問問這傢伙的事?” 山澤向片倉詢問道。 “有。” 片倉被京子扶著站起身來。 “把那個拿給我!” 京子把腳鐐遞給了片倉。 “別,別打了!” 鐮田叫道。 “我要叫你再也不能玩弄女人。” 片倉將腳鐐打向鐮田滿是血污的股間。只這一下,鐮田的哀號就停止了。腳鐐又一次落到了同一地方。第三次、第四次,腳鐐的鎖鏈又接連落了下去。片倉感到一陣頭暈,停止了攻擊。 “死了嗎?” 片倉被京子扶著向山澤問道。 “這個嗎?不管怎麼說,他也是非死不可的傢伙。我們逃出這座城市,不需要留下後患。現在,就在這裡放上一把火。這傢伙即便活著也會被燒死的。” 山澤平靜地答道。 “要放火嗎?” “對。攻擊時,必須要乾淨徹底。要是半途而廢,那就等於自取滅亡。能走得了嗎?” “呵,能走!” 片倉出了屋子。在他就要走出房間時,回頭看了一眼鐮田。 曾經狂言要將反抗掌權者處以死刑的鐮田,現在已滿身血污,反著手抱著柱子了。他的豬頭好像要從身體上掉下似的。 他真如一隻被吊起來的豬。 片倉和京子走出建築潛入了樹林。山澤還留在邸內。他正在各處放火。 “沒事嗎?” 片倉問京子。 “再,也不分開了。決不。” 本應扶著片倉的京子,反而抱住片倉哭了起來。 “別哭,再不分離了。攻擊主動權已移到了我們手裡。今後,我們要將以司祭為首的天地教成員斬盡殺絕。” 再不能亂來了——片倉咬緊了嘴唇。今後,要在被攻擊之前襲擊對手。被殺死之前殺死敵人。片倉已下定決心拋棄一切顧慮,決不對敵人憐憫,要將他們象踩螞蟻那樣輾死。 “請你原諒我!” “別說傻話。有什麼原諒、不原諒的!” “我……” 京子嗚咽起來。 山澤出來了。 “過十分鐘就會燒起來。在那之前,我們先躲到什麼地方去。” 山澤向門口走去。 “是要混入看熱鬧的人群中嗎?” “不,偷輛警車。” “偷警車?” “那些傢伙應拋掉警車進入宅邸。我們可藉機乘車逃掉。” 他們出了門。 他們窺視了一下四周,沒有過往行人。道路對面是夾著個小公園的住宅街。三人肩靠肩,裝成醉鬼的模樣,橫穿過馬路。 三人躲到了公園的樹林裡。從樹木間的縫隙可看到建築物內冒出了濃煙。 “魔窟被燒掉了。” 京子囁嚅道。 煙霧眼看著從建築物的窗子之類的地方噴湧而出。山澤事先開好了窗戶,火勢漫延得很快。 火借風勢,風助火威,黑煙覆蓋了寬大的邸宅。 報警器笛聲響了起來。因為沒有行人,所以某個地方監視火情的人員大概發現這裡著火了。 “來了。” 山澤小聲說道。 消防車鳴響著報警器從遠處飛奔而來。與報警器聲攪在一起的還有警車的警笛聲。各個方向都傳來了警車的笛聲。 市民們的夢境被不合時宜地打破了。他們紛紛跑出了住房。那些市民看到火災,一窩蜂似地跑了過來。 幾輛警車先於消防車到了。 “到公路上等著去。就裝作是在看熱鬧。我給你們偷警車去。” “多加小心!” “別擔心!” 山澤離開了隱避的地方。此時火災發生的房屋前已擠滿了數十個看熱鬧的人。公路因不斷湧來的人漸漸混亂起來。 山澤混到了人群裡。 好幾輛警車停在公路上。如山澤料想的,警車空著,消防救火車尖叫著衝到現場。警官一面維持群眾秩序一面跑到邸內去搜查,忙得不可開交。 山澤盯住了停在最邊上的一輛警車。車頂的紅燈還在旋轉。不知為什麼,此車的馬達尚未關掉。 “餵,後退後退。你們別妨礙救火。” 山澤厲聲叱責一旁的群眾。他邊喊邊鑽進了警車。沒一個人想到山澤是要偷警車,他們可能認為山澤是便衣了。 山澤倒著警車,他緩緩地開著車。維持群眾秩序的警官向這邊看了一眼,卻沒有起疑心。山澤掉轉車頭,將站在公園旁片倉和京子讓上了車。 “真高明。” 片倉從遠處看到了山澤的演技。 “呀。要是豁出命來,就沒有做不到的事。” 山澤發動了警車,車上的紅燈依舊旋轉著。 “你想去哪兒?” “去國家公路4號線。沿陸羽街道向盛岡市出發。總之,是要儘早離開北卷市警察署的管轄範圍。” 一輛警從前方疾駛而來。兩輛車相互間向相反方向馳去,但因彼此開足了馬力,對方什麼也沒有發覺。 很快就到了國家公路4號線。卡車交錯行駛在公賂上。山澤敏捷地加入了卡車的行列向北開去。因警車紅燈在旋轉,往來的車輛都給它讓了路。山澤提高了速度,北卷市很快就被甩得不見踪影了。 無線報話機沒有關閉。 無線報話機與火災現場通著。 “發現兩個被濃煙圍困的男人。他們的手腳都被手銬銬著。” 這是從現場傳來的刺耳的報告聲。 “我是署長。把死屍裹上毛巾收到警車裡去。決不要讓外人看見。明白了嗎?” “明白。” 山澤默默地開著警車。他想像起了署長心急如焚的焦躁神態。這個魔窟城市,誰知道它會出現什麼樣的東西呢。 “七號車!” 喇叭里傳來署長聲嘶力竭的叫聲。 “七號車!” “這邊,七號車。” “我是署長,快,那座宅邸裡,監禁著市長。快!” 署長的聲音像是咬牙切齒地發出來的。 “他們才弄明白……” 山澤嘟囔道。 “弄明白了也晚了。就是不被煙熏死,那傢伙也已經死了吧。” 現在,片倉毆打鐮田的感觸又回到了手臂上。這是鐮田皮開肉綻的感觸。 片倉沒有悔恨。但他反而後悔沒有控制毆打的限度。他想他應用腳鐐擊碎鐮田的頭部。片倉拜訪市長辦公室,結果受到鐮田的百般污辱。這實在是太可怕了。 與那地獄般的煎熬相比,要將鐮田的腦殼擊碎,才能證明片倉的生存價值。 “這邊,七號車。署長,受現並救出了市長。” 幾分鐘後,無線話筒又響了起來。 “他還活著?” “他還在呼吸,剛才送進了救護車。” “好。辛苦了。所有警車恢復戒備狀態。包圍逃亡者。” 布機傳來一聲沉重的喘息聲。 “那傢伙,命倒挺大。” 山澤傾吐了感慨。 “應該殺了他。” 片倉後悔地咬緊了牙關。 “沒關係。讓他活著嚐嚐痛苦的滋味也不錯。但是,不久還是要殺了他。司祭一夥、左幸吉和鐮田——這些傢伙,決不能讓他們再活下去!” “鐮田若是活著,他就會把我們的事告訴警察。我們還能逃掉嗎……” 京子又憂慮起來。 “不必擔心。” 山澤安慰道。 “我們只要出了北卷市警署的管轄區域,那就不會有問題。” “為什麼呢,為什麼……” 京子青白的面孔模糊地映到了受到後面車燈照射的汽車後望鏡裡。 京子自從到了權兵衛山卡的廢村以來,一直被迫過著奴隸生活。恐怖佔據了京子的內心。現在,再次被帶回去的恐懼襲擾著京子。 “我們只要進入盛岡警署的管轄範圍,那幫傢伙就不會來打擾我們了。他們不會大張旗鼓地來追。他們若是通輯我們,也就等於為他們挖掘了墳墓,假如市長死了,這一切也將被作為一場意外事故處理掉。然後,他們會等待我們的出現。當然,他們也不會光是等待,他們會找來一些武藝高強的刑警來追踪我們。” “這麼說,我們不會遭到通緝了?” “那當然。我們並沒做壞事。” 山澤堅定地點了點頭。這不只是為安慰京子,他已看出北卷市警署不會那樣做。 這時,布話機傳來了狼號般的叫聲。 “警車被盜了!四號車被盜了!” 招呼署長的聲音此起彼伏。 “真的嗎?沒搞錯嗎?” 署長的答話聲尖利刺耳。就像是玻璃被劃上一道口子即將碎裂似的。 “沒錯!有人看到四號車從國家公路4號線向盛岡方面去了。可能是逃跑的罪犯盜走的……” “追,笨蛋。發動白色摩托車。把他們全都抓回來,不,發現了就開槍打死他們。打死他們!要是這樣把那伙傢伙放入盛岡署轄區內,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全速發動白色摩托車!另外,在交界地區封鎖住國家公路!” 署長的聲音在戰粟。 “他們到底發現了……” 片倉嘟囔著,將視線投到了車窗外。深夜的國家公路4號線、陸羽街道上,只有一些卡車與警車交錯駛過。交通運輸量明顯地很少。 “還沒到兩個地區的交界處嗎?” “不知道。雖說不知道,但也許還在他後的境內。是不是把警車丟掉……” 山澤答道。 “若遇到封鎖線,我們很可能被射殺。那幫傢伙,已賭上北卷署的存亡,他們會使用亂槍來打的。” 片倉想到了署長的狼狽相。 現在,步話機已不再叫喚了。他們若再說下去,那山澤他們還會聽得到。北卷署就這樣一言不發地開始了瘋狂的追踪。白色摩托部隊大概正在全速追趕著吧。警車也一樣。兩個地區交界處的交通崗已經通過電話,接到了封鎖指令。 步話機的沉默充分說明了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鬥爭。 “恐怕……” 山澤難以決定是否丟棄警車。或許他們已經進入了盛岡署管轄境內。若如此,他們就不必慌張了。假使還是在北卷署管轄區內,山澤也不在乎,但片倉已衰竭到極限。京子大概也跟他一樣。攙扶著兩個病人在完全陌生的土地上奔逃,那簡直難死人。 倘若被發現,就很容易被射殺而死。因為有放火和強奪警車的罪名,射殺他們的理由就很充足。 然而,若是前邊某個地方的道路被封鎖了——山澤感到了這種不安。 丟棄警車與就這樣飛駛著,等待他們的是同樣的危險和苦難。這使得山澤一時不知怎樣決斷。 “拋掉車好像不大好。我嗎?……” “還是拋掉的好。我能走!” “是嗎……” 國家公路兩側群山環繞。若棄掉警車,就只有逃到山里去。警察必定會從棄車點搜山。想至此,山澤不由得躊躇起來。 但是,不能總是猶豫不決,還是應當棄掉車。山澤下定了決心。 “餵,那個……” 片倉低聲叫道。 兩百米左右的前方公路上設有檢查所。道路被截斷,放有木柵攔,旁邊有三個警官。他們晃手電筒發出了停車命令。 山澤握緊了方向盤。他沒有放慢車速,而是直衝著木柵欄衝了過去。 “是要突破檢查所嗎?” “對,伏下身!” “那不危險嗎?” “會顛簸的,快伏下身!” 山澤注視著前方,對面車道上有幾輛汽車。山澤的視線停在了一點上,那是三個警官的正中。 山澤按下了警笛的按健。 警車鳴叫起來。 警車剌耳地咆哮著,全速向檢查站衝擊。車燈裡浮現出警官提著手槍的身姿。警車旋風般地突入了那三個警官當中。 槍聲響了。兩發子彈從前面窗玻璃一直穿透後面的車面飛了出去。從子彈孔吹進來強勁的風,使得車內轟響著震耳欲聾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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