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污染的海峽

第2章 第一節

污染的海峽 西村寿行 4535 2018-03-18
遠處,寺院的鐘聲響了。 坂上老人聽到鐘聲就起床了。他起床之後的活動很有規律,總是先用電爐煮咖啡,然後一邊喝咖啡,一邊翻看晨報。但僅僅翻看一下,就立刻又把報紙扔在一邊兒。坂上老人認為,近來的報紙消息沒有值得一讀的內容。政治家、學者、文人、工會、小說家,對於這一切,他一概都不予信任。正因為不信任,所以總沒有心思了解這些人們的活動。 接著,他走進小小的庭院。 庭院裡,晨曦矇曨,夜色還沒有收淨它盤踞在自己住宅的黑暗,一群喜鵲已經忍耐不住黑夜的困擾,在鄰院的老榆樹上開始喧鬧。 坂上老人站在庭院的一角,顯得有些憂鬱地打量著“光風莊”。這座破破爛爛的、抹灰的兩層樓公寓儼然像一匹長毛獅子狗似地沉睡著。坂上老人咕噥道:“哼,連條狗都不如,興許倒像條衝到岸邊的遭受風暴的破船!”白蟻的侵蝕十分嚴重。坂上老人心想;“從地扳的棱木到柱子,肯定有相當多的地方都蛀糟了。”

喜鵲的喧囂聲越來越大。由於這一帶地處世田谷區邊緣的北烏山,綠叢茂密,再加上寺院又多,所以喜鵲格外多,使人心煩。 老伴撇下他死去了。坂上老人無論對任何事情總是愛發脾氣。由於白蟻的緣故,今天早晨他對喜鵲也生起氣來:這些喜鵲,不啄食白蟻,一點用處也沒有! 坂上老人死盯著老榆樹。嚇驚了的喜鵲扑棱扑棱飛走了。坂上老人感到舒了一口氣,再次重新打量著“光風莊”。 他的視線停在一樓拐角處的房間上,突然疑惑起來:為什麼窗簾還沒打開?那裡住著一個名叫安高恭二的中年單身漢。聽說安高原來是個漁民,所以平時總是起得很早。在坂上老人的記憶中,還從未見過直到這時還掛著窗簾。不過,這種事情隨它去吧!坂上老人雖然是房東,但從來不輕易跟任何人搭話。他的信條是除了房租以外對一切都不聞不問。無論是住進來的,還是搬出去的,全都聽其自便。因此,在自己的住處單蓋了一個跨院。但是,坂上老人這時想起他還沒把房租收據交給安高,於是他拿了收據,轉向正門。

沒人答應。 擰了擰門把手,原來房門沒鎖。坂上老人向裡看了看。這套客房有十四平方米和七平方米兩個房間。安高恭二臉朝著天花板,已經死在小房間的水池旁邊。不知傷的是什麼地方,腦袋下面淤成一片血泊,血巳經凝結。 “別慌!” 坂上老人告誡自己。其實無需告誡,不知什麼緣故,他反倒十分沉著。坂上老人對自己的鎮定感到十分滿意,邁步走向單蓋的跨院。 “怎麼樣?中岡。” 老資格的偵察員德田五平剛一下巡邏車,就看到同事的身影,於是像往常一樣地這麼打招呼。他穿著一件衣領上沾滿油垢的上衣。因為胖的緣故,脖子顯得特別短。他扭動短粗的脖子,抬頭看了一眼年輕、高個子的中岡知機。 “還是老樣子。” 中岡也像往常一樣悶聲地回答。然後他抬起頭來觀察路旁的老榆樹。那群喜鵲覺察到光風莊發生了謀殺案,越加喧囂。

“好像現場鑑定已經結束了。” 德田鑽過攔著的繩子,說道。 聳著肩膀站在屋裡的本管警察署高田警長看到從總局趕來的德田和中岡,鄭重地說道: “很明顯,這是他殺。” “看樣子很像啊!” 德田隨聲附和,接著蹲到屍體頭部,象狗似地抽了抽鼻子。飄蕩著一股苦巴旦杏的氣味。這是氰酸特有的氣味。被害者大約四十歲左右,從右頰到顎下有一條黑紅色的瘢痕,這使死者的面孔更加淒慘可怕。 “死者名叫安高恭二,中年、男性、單身。昨晚曾有客人來訪,因為有跡象表明兩個人曾在旁邊的大房間裡一起喝過威士忌。僅發現一處指紋與死者的指紋不同,是在放了毒的威士忌的方形酒瓶瓶頸部位。” 高個子、胖墩墩、身軀魁梧的高田俯視著身材矮小的德田,向他進行解釋。但是對兩手插在上衣口袋里站在旁邊的中岡,卻只是微微瞥了一眼。

“玻璃杯和其他地方的指紋呢?” 德田走進十四平方米的房間,問道。 “擦得一干二淨。不僅玻璃杯,從桌子到門把手——凡是能夠設想兇手摸過的地方全都如此。但是,只是瓶頸上留有一處。這可真是疏忽大意啊!” 那聲音十分莊重,儼然胸有成竹。 “這倒真是萬幸。”德田點了點短粗的頭顱。 “估計死亡時間是昨晚,也就是二月十八日下午七點到九點之間。從毒劑溶解在威士忌中這一點來看,毒劑似乎不是氰酸鉀,可能是氰酸。被害者正在睡覺的時候,客人來了,給他喝下溶有氰酸的威士忌。安高為了求救,爬了起來,頭撞到水池上,然後死去了。犯人擦淨指紋,然後離去。不過氰酸中毒時往往會發出很大的呻吟聲,可是二樓的房客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聽到聲響。如果說聽到聲響的話,那就只有隔壁的房客。可是隔壁房客雖然在本月月初訂好了租約,但據說他因出差一直沒有搬進來。稍微看了一下,裡面空蕩蕩的。情況就是這樣。”

高田心想,既然巳經發現了兇手的指紋,那就無需總局偵察第一科的支援也能破案。而且,如果可能,他當然希望這樣處理。老資格的德田已經是熟人,總還好說話。只是那位初次見面的中岡警察一直沉默不語地佇立著。不知什麼緣故,高田總覺得他不夠融洽。他大概剛剛三十出頭,身材高大,那端正的風貌不像是警察,使人感到很不協調。 中岡毫無表情,甚至冷冷地、漫不經心地聽著高田莊重的語調,不斷地對室內進行觀察。一個小小的碗櫥、一張桌子和一隻煤油爐,牆上掛著三個衣架,只有這幾件十分粗俗的家具。在與隔壁相鄰的牆邊鋪著一條薄薄的褥子。從微顯紊亂的床單可以看出大約來客也曾躺在這裡。似乎被害者的性格相當神經質,疊起來的被子的形狀和床單的鋪法都使人一看就有種說不出的死板感覺。牆上趴著一隻小小的蟑螂,看上去這正顯示出安高這個人的孤獨。中岡思忖道,說不定也許安高是個逃犯。

“見見房東吧!” 經德田催促,中岡走到屋外。 院子裡,上了年紀的驗屍官正在抽煙。藍色天空中飄浮著小小的煙圏。 “被害者的兩個眼框和整個臉似乎有點發黑……”中岡說道。 “是啊,也許是落下瘢痕時引起的。再不然,從這個人的臉色上看,或許是由於沉溺女色的緣故吧!”驗屍官露出一副輕鬆的笑臉。 “你居然……” 德田用懷疑的目光望著驗屍宮。 “喜鵲可真多啊!” 中岡將視線從驗屍官轉向天空,自言自語地說。 “這是種啄食小鳥的害鳥,又不怕公害,只是一股勁地護充勢力範圍。” 德田邁步走向房東的跨院。 光風莊的房東坂上老人顯露出若無其事的表情,在大門口迎接了他們倆人。 “您倒是真沉著呀!”

德田在被讓到充滿陽光的屋里之後,這樣說道。 “不過,您說,死個把人算不上什麼了不起的事情。聽我兒子說,東京每個月要死六萬來人吶。” “說得有理。請您再講講情況吧!” 儘管坂上老人裝出一副十分冷淡的神情,但是德田還是在老人的眼睛後面看到一種充滿好奇心的目光。 “好吧!你們不喝咖啡嗎?不,不費甚麼事。只消這麼一來……” 坂上老人把速溶咖啡倒進水里,放在電爐中,擰了一下旋鈕。 “哎呀,您這個炊具真不錯呀!” “哪裡的話,我並不喜歡這種東西。”坂上老人皺了皺眉,“不過,蟑螂太多,總是爬攏來。稍不留心,還會爬到菜鍋裡去,實在太危險。可是用這個玩藝,嚴嚴實實,滿可以放心。” “是啊,這倒的確可以放心。”

“不過也不能大意。忘記是什麼時候了,有一次,乘我打開蓋的工夫,蟑螂爬了進去,結果做成了一鍋紅燒蟑螂!” “哎,蟑螂也會死嗎?” “看您說這話真不在行。這可是電爐呀!當然得死呀!”坂上老人的臉色變得開朗了。 “好了,說正經事吧。安高這個人搬進來的時候,那是一月末……”老人取下咖啡,招待他倆,從動作可以看出,他顯得很高興。 安高恭二是經千歲烏山站前的房屋介紹所介紹,在今年一月二十七日搬來的。坂上老人的信條是來者不拒,除房租以外,對任何事都不感興趣,所以對房客的職業和他們的內情一概不予過問。安高臉上有條瘢痕,總使人感到他陰森可怕,但是對於坂上老人來說,這都是無所謂的事情。 二樓的四套客房住滿了人,一樓安高的房間和隔壁客房也住著人。不過,接下去的兩套客房半年來卻一直空著。因為鄰院榆樹和櫸樹的樹枝擋著陽光,一直沒人租用。

“聽說隔壁的房客出差了,房租付過了嗎?”德田提出了問題。 “是個叫平井精二的人。二月五日訂的租約,巳經付了三個月的房租。我尋思大概快搬來了。至於長相,您問也是白搭。他一次也沒來過,就連訂租約時我也沒見到他。全都是委託介紹所。當下我關心的只是白蟻。” “白蟻怎麼了?” 德田心想:老頭兒要說什麼呢? “白蟻把房子都蛀空了呀!我擔心怕是地板棱木和柱子都已經蛀爛了。我說,警察先生,要是過些日子把安高恭二這間屋拆了,不打緊吧?” “拆房?……” 德田看了一下中岡的面孔。 “反正也是間不吉利的屋子。我想劈開地板棱木、柱子和牆板,看看蛀蝕的情況。” 坂上老人自己覺得這是個好主意。如果拆開後發現白蟻的蛀蝕嚴重,乾脆趁這個時機翻蓋一下。

“拆房當然是您的自由,可是這間屋發生過案件,所以,雖然不一定堅持要您等到破案,不過還是請您事先聯繫一下。” “好吧!” 坂上老人趕忙點頭答應。 “我想再看看隔壁的房間,請你也一起去吧!” 小心謹慎,這是德田一貫的做法。 坂上老人默默地取出了鑰匙。德田和負責現場指揮的警長不同,說話不帶命令的口氣。再加上他那褪色的上衣,似乎有些寒傖。對於這種類型的人,坂上老人懷有好感。 隔壁客房除了壁櫥和水池的方向相反以外,與安高恭二的房間一模一樣。行李還沒搬來,在空蕩蕩的十四平方米的房間裡,只放了一隻嶄新的取曖電爐。德田思索起來。電爐搬來了,這說明平井精二這個人肯定曾來住過。 在安高恭二房間和這套房間的間壁牆下方貼著一張妖艷美女的畫片。 “這是先前的單身漢留下的。正好是枕頭邊,興許是躺著的時候欣賞吧。因為是用漿糊貼上的,我也就沒動它。這相片倒還不錯。”坂上老人解釋說。 “鑰匙交出去了嗎?” “那當然羅!” 坂上老人回答。這時他正咚咚地敲著房角的柱子,傾聽著聲響。 “有什麼情況嗎?中岡。” 德田繞著房間看了一遍,向蹲在畫片前一動不動的中岡問道。 “蟑螂死了……” 那聲音很低,似乎是在自語。 “蟑螂……” 德田審視著,發現畫片下面的牆邊落有一些茶褐色的仔細一看,才察覺到是幾隻乾癟的小蟑螂幼蟲。 “奇怪……” 中岡又小聲地自言自語。他回想起趴在安高褥子旁邊牆上的那隻蟑螂,那面牆恰是這面牆的對面一側。中岡也不清楚到底是什麼使他感到奇怪。但是隔著一堵牆,一面是發生兇殺的房間,牆壁上趴著活蟑螂;而另一面是無人居住的房間,牆邊卻堆著乾癟的蟑螂屍骸——中岡感到這不單表明著生與死,而且也像徵著光明與黑暗。 “奇怪?什麼奇怪?”德田追問。 “啊,沒什麼。”中岡搖了搖頭。 “別嚇唬人!不過,蟑螂可真多呀。” “您哪兒,要是真有木結構的房屋不長蟑螂,我倒真想看一看呢!跟白蟻比較起來,蟑螂還算有點可愛。——不過,這是怎麼回事?你這麼一說,可也真是,都堆積在這麼個奇怪的地方死在一起……”坂上老人看了看,低頭思忖起來。 “屋子騰空時我打掃過,沒有這些死蟑螂呀!看樣子也不像是掃成一堆的,倒真像是蟑螂的墳地……” “打掃的時候確實沒有這些死蟑螂嗎?” 中岡還在一直注視著死蟑螂,問道。 “當然確實。我向來認真仔細。沒有這樣的墳地。” “蟑螂的墳地……” 中岡嘴裡咕噥著站了起來。站起來之後,翻起了上衣領子。他感到在這明與暗的交界線上有種不可名狀的不安在盤旋。他把這不安的感覺埋進了上衣領子。中岡沿著牆壁環繞房間查看了一遍。其它任何地方都沒有蟑螂的屍骸。 本來,只要不是中毒,蟑螂並不會輕易死去。中岡嘴裡重複著坂上老人說的“墳地”這個字眼,再一次把目光投向那塊地方。推測起來,如果是牆壁的那一側,蟑螂屍骸的位置正相當於安高恭二睡覺時枕頭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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