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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一節

追鷺 西村寿行 4138 2018-03-18
巴黎的一家醫院裡。 中鄉廣秋憑窗遠眺那片被秋色籠罩的布羅新森林。秋風瑟瑟,滿目是金葉和枯草。在中鄉看來,巴黎是骯髒的,這是因為他討厭法國,也不喜歡法國人。 他尤其覺得巴黎的衛生情況太糟糕了,有些地方臟得簡直令人作嘔。 中鄉的視線落在了人行道上。 風捲起路邊的紙片,調皮地打旋儿,向前滾動著。 一個男人像是跟誰賭氣似的,用腳不住地踢著滾到腳邊的紙片。 ——活像個傻瓜! 中鄉禁不住脫口說道。 哼,有氣沒處撒了吧。 那傢伙也許剛剛和老婆打了一架逃出來的;也許他乘工間休息偶然回到家中,發現自己的老婆偎在別的男人懷裡。 活該,中鄉為自己的這番憑空編造感到很開心。 在值正得意時,也許樓底下那晦氣的男人似乎感到有人在詛咒他——不由抬起頭朝上望瞭望。

中鄉的病房在五樓。他慌裡慌張離開窗戶,迅速地爬上床。 幾分鐘過後,那扇門也像是跟誰賭氣似的,“噹噹”一聲被撞開了。中鄉急忙用毯子蒙住了頭。來者正是那個與紙屑發牌氣的行人,他就是伊能紀之。 他進來後,二話沒說,一把便將蒙在中鄉頭上的毛毯扯了下來。 中鄉用手死死地抱在胸前。伊能推開他的胳膊從懷裡掏出一瓶威士忌。 伊能的大腿一邁騎在椅子上,嘴對著瓶口便喝開了。 “少喝點兒,餵,我說你少喝點行嗎?” 中鄉吃驚地看著伊能那喝酒的架式。 “你說什麼?” 伊能把椅子拖到窗前,一邊大口大口地狂飲著,一邊轉過臉去觀賞著馬路上來往的行人。 “你還活著呀?” 無可奈何的中鄉,看來只有聽憑他隨心所欲了。

“那還用問嗎?” “可是,駐阿爾及利亞大使館在和巴黎聯繫時說,你和朱野能子在撒哈拉沙漠失踪了……” “只不過是迷了路。” “撒哈拉有路?” 中鄉也把椅子拉到窗前坐了下來。他伸手搶下伊能手中的酒瓶。 “沒有又怎麼樣?” “你發的是哪股火呀!” 他盯著伊能那張被紫外線曬成深灰色的面孔,說。 “你竟敢違抗國家的命令!” “胡說,我的肛門受了重傷!” “純粹是藉口,你的病早已痊癒了,連院長都說你可以出院了,可你卻終日泡在病房裡,無所事事。以這點作為理由,就可以躺在這里白吃白喝嗎?真是個好主意呀,把醫院當成旅館倒不錯嘛!” “是誰告訴你我在這兒的?” “是植松大使。你對警視廳的三令五申竟然置之不理,弄得大使十分為難。”

伊能掏出一支煙,吸了起來。 布羅新森林漸漸地泛出紅色。宜人心脾的秋風陣陣吹來,使伊能聯想起撒哈拉沙漠那沒有秋冬之分的酷暑。 伊能為了找到中鄉曾去過日本大使館,見到了正在等待他的植松大使。 植松告訴伊能,他對那個固執的中鄉,簡直束手無策。他已經接到外務大臣的緊急命令,而且國際刑事警察機構也通知日本大使館——曾在1972年9月發生的達卡劫機事件中的一夥慣犯現已潛入巴黎。問題不僅僅在這兒,據可靠情報,日本“赤軍”中東委員會的重要成員,也在此地發現了行踪,因此,巴黎警察當局已積極地行動起來。 外務大臣指令駐巴黎大使館迅速搞清這一情報的真實性,日本國警視廳也給大使館發來急電,令其火速與歐洲派遣公安特科隊的中鄉廣秋取得聯繫,嚴密監視日本“赤軍”中東委員會的行動。

可是,中鄉卻像個頑固的螃蟹一樣,蹲在醫院裡就不出來。 這可叫植松大使傷透了腦筋。 “我決定再也不干那些無聊的事了。” 中鄉怒目而視。 “你可真了不起呀!”伊能又奪回了酒瓶。 “託你的福,這項重任又落到我頭上來了。” “又交給你啦?那好哇。不管是多麼無聊的工作,都像隻白耗子似的,搖著尾巴去幹,你就是那麼一種人!” “隨你胡說八道好了!” “你才胡說八道呢,蠢貨!眼睜睜地瞅著根岸志津子又讓人給拐帶走了。你可真蠢到家了。為什麼當時不干掉哈比布·布爾吉巴?虧你還算個地道的公安特科隊的成員?這還不能說你是個傻瓜嗎?哦,是為著外事警察的那個母豬吧,她叫什麼來著?” “朱野能子。”

“你八成和那母豬整天摟在一起鬼混吧。” “難道你不知道我是個禁慾主義者?” “哼!” 中鄉氣呼呼地把煙卷反叼在嘴上,撲的一口,又吐了出來,用腳碾得粉碎。 “何必發這麼大的火呢?” “你知道,我在醫院這二十多天,究竟考慮些什麼?” “我怎麼會知道。” “我在考慮將來,我的將來!連我自己也不清楚今後乾點什麼,我的歸宿在哪裡,我命中註定是個不幸的人,我現在很悲觀,將來不屬於我,而且我又沒有一點財產。” “簡直沒有道理!” “你再大聲說一遍!” “算了!快換衣服吧!” “換衣服?為什麼?” “巴黎警察局的刑事部長路易斯·加斯湯想見見你。” “我可不想見他。”

“去見見吧,中東委員會所屬的指揮部,企圖在巴黎搞一些破壞活動,這難道不是你管轄範圍內的工作嗎?” 伊能的視線落在中鄉那張被酒精燒紅的臉上。 “要幹你去幹吧,我得了憂鬱症。” “中鄉!” “你想想看,自從達卡劫機事件出現後,日本當局都乾了些什麼?竟然釋放了國內的六個在押犯,還發放了六百萬美金的生活費,那些人就帶著這些錢鑽進了巴黎,用來訓練特工人員,他們在巴格達、幕尼黑、巴黎、阿爾及爾等地都設有秘密據點,並在那裡日以繼夜地進行訓練活動,以便破壞城市,暗殺要人,從而製造事端。支持他們的正是日本政府,主持領導的是中東委員會,旁觀者清啊,我可沒工夫去管這份閒事。” “你怎麼說都行,快換衣服吧。”

伊能一古腦兒喝乾了瓶子裡的威士忌。 個子頗矮的路易斯·加斯湯,在刑事部長的辦公室裡接特了伊能和中鄉的來訪。 “介紹一下吧,這位是巴黎警察局第五科的克諾·庫羅德。” 加斯湯指著一位四十多歲的中年人說道。 “我們希望得到派往歐洲公安特科隊的大力援助。” 加斯湯用眼睛瞟了庫羅德一下,看上去,他很胖,一直默默地坐在那裡,顯然是個不善應酬的人。 加斯湯簡略地介紹了情況。 “最近在北約盟國,發現了一些令人奇怪的跡象,而且一時還很難做出明確的判斷……兩位掌握軍隊大權和情報機關的領導人物,受到了來歷不明的什麼人的威脅。而且,這些威脅好像不是一般的問題,至於到底為了什麼目的,我還說不清楚,很對不起了。我所強調的是歐洲各國的情報機關之間都有著一定的聯繫,為此要求我們密切地註視這夥威脅者的行踪,現已在比利時、西德、意大利、法國等地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可離最後的結案尚需一定的時間。”

秘書端來了紅茶。 伊能和中鄉並沒有想要喝的意思。 中鄉的臉扭向了一邊,看著什麼。 “據偵查,我得到了一件令人吃驚的情報。” 加斯湯的目光交替地看著伊能和中鄉的表情。 庫羅德閉著雙眼,雙手交叉著放在小腹上。 “通過進一步的調查,我們了解到他們對另外兩個國家的重要人物也在進行威脅。” “……” “今天請你們來的目的不是為了別的,據歐洲各國情報機關透露:貴國根岸首相的女兒失踪一案,似乎與那些來自暗中的威脅者有著某些微妙的關係。” “……” 伊能一直默不作聲。 “另外,似乎與你們追踪的庫萊門斯·蓋奧爾凱也有一定的牽連。” “……” “我們在這半年以來,一直監護著曾經受到秘密威脅的領導人物們,一旦發生什麼情況,便會馬上採取行動的。”

“你指的情況是什麼?”伊能問。 “那還不清楚。” “據初步推斷,他們企圖打擊的目標絕不是一個人或者一個國家,而且將要危及整個歐洲。我個人認為這種分析不無道理。” “……” “然而現在,他們卻偃旗息鼓地潛伏起來。肯定是對方察覺到了我們的情報機關正嚴密地監視著。眼下,他們怕是正躲在陰暗的角落裡,瞪圓了眼睛窺伺時機。可我們至今尚未掌握他們是何許人,連照片也沒有。實在令人不安哪,鬼曉得這群傢伙想幹什麼!” “……” “聽說過大歐洲主義嗎?” “聽說過。” 伊能點點頭。 “最近的青年人口頭上總是掛著——'我是個歐洲人'這樣的一句話,如果你問他是不是法國人,他會回答你,自己是歐洲人。”

加多湯輕輕地旋轉著手中的杯子說: “歐洲的每一個國家都小,可都有著光榮而偉大的歷史。只是現在衰老了,如二位所了解的那樣,若不組成一個共榮圈,首先在經濟方面就很難發展下去。青年人正是感到一種窒息,才極力宣揚大歐洲主義的。這種壓力一方面來自蘇聯,一方面來自美國。由於受到這兩個巨人的威脅,便使得歐洲有些喘不過氣來。” 加斯湯端起茶杯呷了一口。 哼!豈有此理!中鄉對加斯湯的這番論調,大為不滿。 這麼說的話,日本又該怎麼辦呢?不正窒息在蘇聯、美國的壓迫之下嗎?一邊在窒息下掙扎著、一邊還在高喊修改憲法的政府不是更令人可笑嗎?還叫囔著——出口鋼板就等於出口武器,等等。尤其是電車站上,那些過於熱情的宣傳家們整日不厭其煩地喊叫著,真讓人耳朵都快聽出繭子來了。純粹是噪音。過剩的精力充滿了日本列島的每一個角落。若是對罪犯懲罰得過了火,警察反而也要去蹲拘留所,即便是壞人殺了好人,也用不了多久便會獲保釋放,咄咄怪事,一切都被顛倒了。法院倒像是為惡棍們服務的機構,過分地提倡人權,現在幾乎因人權而窒息。 不過,並不是所有的機關都如此。 中鄉馬上聯想到自己的公安特科隊,與此可沒有關係。 “大歐洲主義是在特定的土壤裡萌發起來的。就其本身而言,並不是件壞事,可其中所吸取的激進思想,使得年輕人越發的神魂顛倒了。問題就出在這兒。我們從已搞到的情報中得知:貴國的中東委員會和這種標榜大歐洲主義的激進思想有著密切的聯繫。” “……” 伊能始終一言不發。 中鄉則心不在焉地坐在那裡。 “正如各位所了解的那樣,達卡劫機事件中的主謀們離開了阿爾及爾便去向不明,我們擔心他們已潛入了巴黎;緊接著中東委員會的幾位要人也離開了貝魯特,很有可能也潛入了巴黎。目前,各國情報機關正發動一切力量,積極行動起來,可是……” 加斯湯突然停止了,目光落在桌上的茶杯上,他思慮了片刻,又接著說道:“那是四天前的事了。” 加斯湯壓低了嗓音說。 “在西班牙的聖塞瓦斯安城的海岸邊發現了一具被槍殺的男屍,據調查死者係國際恐怖組織作戰部長卡爾羅斯的部下代諾。代諾身上帶著用密碼書寫的秘密文件。前天那份密碼文件才破譯。” “……” “文件上寫著破壞巴黎九一六——一二○九、二○四、二○五、二○八、二○一等,九一六即9月16日。從二○九以下的數字看,那不正是貴國那些指揮家們經常使用的號碼嗎?” “……” “現在你們該明白,為什麼請你們合作的理由了吧。” “嗯。” 伊能點點頭。 “東京警視廳公安特科隊,曾經與號稱最強大的城市破壞狂較量過,想必經驗相當豐富。當然,我們也有能力製服這群傢伙,只是考慮到這其中的要犯大都是貴國人,他們思考問題的方式方法,你們會更清楚一些,為此,特請你們光臨指導,更有利於這次行動。” “……” 一直閉目靜聽的庫羅德,睜開了眼睛,睨視著中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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