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子從小屋裡跑出來。
市和黑澤站在離小屋很遠的一處斜坡上。斜坡上綻開著不知名的野花。
兩條相對而立的影子,長長地印在地面上。
“市君……”玲子叫道,“好了,我能逃走了,小心!”
如能逃出了小屋,玲子就贏得了自由。因為她的兩腿已在養蜂時練出來了,她自信能甩開黑澤。
市沒有回答她。
黑澤撿起了一根粗大的枯枝。
市打算殺死黑澤。他對黑澤並無怨仇,然而不能原諒的是原刑警袒護檢察官,律師這幾個殺人兇手。
殺了黑澤,玲子就自由了。市想做一件好事,為著加世的牌位流淚的玲子。救助玲子,是與祈禱加世的冥福緊密的相連的,加世的魂靈大概現在已經知道了,父親是一個強盜了吧?
為了抵罪,必須殺了黑澤。
“原來是你叫市,別乾蠢事!”
面對著市的越來越濃重的殺氣,黑澤冷汗直流。這是個身法敏捷非同小可的人。加之他那堅韌不拔的殺機。
市的殺氣毫沒收斂,除了殺死對方別無選擇,他不想殺無辜的人。
“我不會罷手的。”
市怒視者黑澤說。
“你會完蛋的。”
“完蛋的是你。”
市運力於握木刀的手。
——加世,看著吧!
市在心中叫著。他騰身躍起。
木刀和枯枝相接,砸起一片悶響。
兩人都倒退了幾步。
市快得間不容髮,黑澤也不遜色。
玲子在觀察著這場決鬥。野花一片狼藉,木刀與枯枝相擊的沉響,在早晨澄明的空氣裡陣陣抖顫著。
兩人分而合,合而分,動作都異常迅猛。市的精瘦的身軀中似乎鼓盪著狂風,毫無退縮之意。
不知不覺,兩人都受了傷。市的左頰流著血,黑澤的右肩也被血染紅了。在朝陽之卞,兩個人的身影清清楚楚地顯了出來。
玲子顧不得喊叫,緊張地看著。惡鬥中的兩個人也忘記了玲子的存在。這是一場你死我活的決鬥。這是一場胜者得不到任何好處的決鬥。
凶狠的決鬥把玲子看得呆了。
市衝過來。黑澤迎了上去。兩個人的動作遲緩了下來。市的白髮被鮮血粘住了,黑澤肩部流出的血,一直浸到襯衣的胸部。
木棒把木刀壓住了;於是兩人相接近身搏鬥,一起摔倒在地上。
兩個人又都爬了起來。
市拾起木刀,照著正要支起上身的黑澤的頭部猛擊。木刀稍稍偏了一下,打中了耳朵。
血星飛濺,染得日光斑駁。
與此同時,黑澤的木棒朝市的下顎刺來。
兩人又同時倒下了。
市憤怒地叫喊起來。他撿起木刀,掙扎著站起來,他覺得下顎好像碎裂了。他吐出了折斷的牙齒,吐出了血塊。
“加世”,市以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喃喃道,“加世,看,加世,你的仇,我,這個傢伙,我……”
黑澤成了殺害加世的仇人。他把加世的生命被奪走的怨恨發洩在黑澤的身上。一定是某個不為人知的強大的東西把加世搶走了。所有的一切,都是敵人。除了加世之外,都是敵人。
市把一切都賭到了這場惡戰上。這是為了求得加世諒解的死戰。他不想僅僅以一個強盜了卻這一生。他也不想讓使加世蒙受侮辱的生命再延續下去了。
市聚集起渾身的力掄起木刀砸下去。
黑澤翻身倒地。木刀把他的肋骨擊斷了。
黑澤呻吟著翻滾著逃命。
市膝行而前,在後面追。
兩人都已經渾身是血。
市喘息著,揚起木刀又砸過去。
黑澤以枯枝相應,但手腕脫力,枯枝被打落了。
“死吧!”
市喊著,揮動木刀朝黑澤的頭部打下去。
玲子石化了一般,一動不動地望著這個殘酷的場面。
黑澤以為這一刀下來自己就完了。然而木刀卻落在地上。黑澤一把抓住了木刀。
市要搶回木刀,兩人糾纏在一起,順著野花盛開的斜坡滾了下去。
玲子分不出誰在上面。上面的那個人拿著個什麼打下去。
然後上面的人也倒了下來。兩人誰也不動了。時間在流逝著。
玲子從藏身處跑出來。附近,市使用的木刀躺在那兒。木刀上沾滿了血。
玲子拾起木刀跑起來。
她覺得好像是市被殺了。她熱血上湧,如果不為市報仇就對不起他。
她衝下斜坡。
市果然死了。他的額頭裂開,旁邊扔著沾滿鮮血的石頭。
“畜生,殺了你!”
玲子照著黑澤打去。此刻,玲子只有一個念頭:殺死黑澤。她已沒有恐懼。
黑澤滾了一下,木刀砍在地上。玲子又兇猛地奔過去。黑澤渾身是血,連滾帶爬地逃命。玲子追出幾步,被蔓拌倒。
黑澤又撲了回來。
玲子想把木刀夠過來,卻被黑澤搶了先,他拄著木刀站起來,而且淒慘地俯視著玲子。
“殺吧、殺吧!”
玲子頭髮蓬亂,絕望的尖叫劃過斜坡。
“不,”黑澤搖頭,“不殺你”。
“殺吧!你想抓活的回去?我咬爛舌頭,死也不回去!”
“等等!”
黑澤嘆了一聲。他扔了木刀,坐了下來。
“我,不給他們乾了”。
“……”
“我也深感於心不忍。我沒打算殺死他,可是要不殺了他,我就被殺了。”
“我不想回到那伙人中間去了。這人真的叫市麼?把他埋了,你也到別處去吧。我對你乾了些壞事,事到如今,賠不是也沒有用了。”
黑澤掏出手帕,擦起血來。
“這是怎麼回事,可以告訴我麼?市為什麼像是發了瘋……”
玲子爬到市的身旁。市的兩眼仍然憤怒地瞪著天空。玲子久久地看著這張死去的臉。她覺得市在望著看不見的另一世界裡的加世。
她給他合上了眼簾。
玲子從市的懷裡掏出了加世的牌位和照片。
她把這些東西放在市的胸口上。然後把他滿是血蹟的手放到胸前,握住牌位和照片。
玲子茫然若失地望著。
她在考慮,市為什麼不打算活了?
沒有必要這麼死鬥。縱然是黑澤也不想殺死沒關係的人。黑澤也遍體鱗傷。如不殺她,自己就將被殺?這不是假的。
市預感到了死之將臨?
市被追趕得四處躲藏。他早晚要被逮住、登載在報紙上。那麼,加世的同學們就會知道她的父親是個強盜,這對市來說是最不能忍受的。
記得閒談時,市說到這兒就打住了話頭。是否在那個時候他就有了死的打算?是否市不想就這麼當著強盜活下去了呢?是否他覺得這樣就沒臉見加世?
——市。
玲子在心中叫著。
加世的靈魂追尋她的母親去了,市的靈魂也去吧。讓他們一家三口人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再也不要干那種讓孩子們不安的壞事了。
玲子默默地禱告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