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罪惡的海

第30章 第五節

罪惡的海 西村寿行 3034 2018-03-18
當天,家中正晴那邊沒有任何反應。 九時過後,寒川正幸往家中法律事務掛了電話,說自己是家中由起子的綁架者,問黑澤義昭與家中聯繫了沒有。 回答說還沒有。 接電話的是一位男子,聲音平靜。看來沒有將由起子被綁架一事報告給警察。 傍晚又打了一次電話。回答是還沒有聯繫,說明後天會有消息。 寒川告訴對方要盡快,便掛上了電話。 他回到了公寓。 由起子還在。寒川沒有綁她。出去時他本想把她綁起來,但他心中生出的某種念頭阻止了他,他沒法抵抗。一旦讓她跑了,一切便落空了。他並不怕由起子去報告警察,而是擔心沒有人質就換不回玲子。 他對這些都清清楚楚,但他沒有勇氣去綁由起子。他反而覺得由起子要是個連哭帶鬧的潑婦就好了。耶樣的話會激起他的敵意,把她捆上三、五天。這樣也可以把玲子所受的折磨報復到由起子身上。

看到沒有逃走等在那裡的由起子,寒川的心情極為複雜。他感到如果不果斷地進行戰鬥,自己就會受挫。月布川上游岩石灘的情景在他的頭腦中閃現。他看到拿著手製弓箭的家中如惡魔般逼過來的身影。沒有被死神招去真的幸運。不知道這種幸運能否再次保佑自己。總之稍有疏忽就必敗無疑。 他感到綁架了由起子做人質之後,他那極強的保護自己的本能有所鬆懈。 然而,他實在沒有勇氣去捆綁說要順從自己的女人。他想,這也許是因為對方是個漂亮的女人之故,如果是男的,大概早就綁上了吧。 既然明白這一點,但仍不能殘酷地對待女人。 寒川發現,這是男人的一個弱點。 “說還沒有聯繫上。” 他坐到了榻榻米上。 由起子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臉轉向著寒川。她的雪白的臉望著寒川。

稍停片刻,寒川默不作聲地抽出一張一萬日元的鈔票遞給了由起子。 由起子接過錢站了起來。 寒川目送著由起子出門,走近窗戶。下面的白鐵屋頂被雨淋濕了。遠處,白鐵屋頂的另一邊與瓦房的屋頂相連。這裡著不到海。神戶街上煙雨濛濛。 他感到她也許會一去不返。因為她還有七歲的孩子。回到家,雇來一些保鏢嚴密戒備就平安無事了。也許她還會通知森本、鈴木、龍野的家裡。這樣一來,寒川就只能詛咒自己了。 他想起了玲子。 他覺得玲子已經背叛了自己。 ——不,她不會的。 他對自己說,玲子決不會背叛自己。父親自縊,母親和妹妹被殺,訪查壹歧和見島,確信母親和妹妹死了之後,寒川想到的唯有一死而之。 去薩摩半島就是為了去死。在那裡,他被高地重吉領回去了。

他想起了自己的少年時代的悲慘,使他生存下去的唯一慰藉,就是玲子。開始,他看見了玲子,就像看見了被投進大海裡淹死的妹妹。時間長了,這種感情就逐漸地發展為戀慕之情。儘管有高地重吉在,但如果沒有玲子,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活到今天。 他這半生就是看著唯一的救星玲子才活過來的。 他想到玲子脖套繩索,一絲不掛地站在懸崖上的慘景,心中就陣陣絞痛。 ——把她放走了。 不該放由起子出去買東西的悔恨,猛地衝上心頭。 由起子出去買東西已過了一個小時。 寒川正幸出了公寓,他擔心警察會突然襲來。隨著時間的流逝,這種擔心越來越強烈。 只能離開這個公寓了。他原有的機敏又復甦了。他打算遠遠地離開公寓,被小雨淋濕也顧不得了。

街道上亮著星星點點的路燈。雨簾遮住了燈光,使街道更加昏暗。寒川邁著大步橫穿過馬路。他感到身後有誰追過來。那是開始復仇以來一直糾纏著他的影子。這個影子迅速擴張起來。 “寒川先生!” 背後有女人的聲音在喊他。 寒川回過頭。由起子抱著一個大包站在那裡。 “您去哪兒?” 由起子站在一家干雜商店的拐角,昏暗的路燈襯托著她那白晳的臉。 “你沒回家嗎?” 寒川走了過去。 “我不會失信的。” 她的瞳仁里閃著微冷的目光看著寒川。 “回去吧。”由起子打開了傘。 “你打算逃走嗎?” “不會抓我的。” “我也有同感。不希望警察介入此事。” “是麼……” 寒川心潮起伏。他從由起子那冷冷的瞳仁里看到了最大限度的克制。家裡有孩子。作為母親,她一定想丟下一切跑回家去。

在路燈照耀下的她的眼睛裡,流露著克制了這種衝動之後的痛苦。 兩人並肩走著。 “不求助於警察也會逃回家去的。” 她將手中的包交給寒川拿著。 “如果能讓我回家的話,我將非常敬佩你。” 由起子停下了腳步。 “這不行。” “我能理解。” 由起子低低地說。 兩人再也沒說話。 回到公寓以後,由起子開始準備晚飯。 晚飯以快餐為主,塌塌米上擺了幾種菜,這在寒川看來,也夠豐盛的了。他們飲著用小勺煮的咖啡,吃完了晚飯。 收拾完了以後,就無事可做了。這裡既沒收音機,又沒電視。寒川躺下睡覺。 由起子一聲不吭地把買來的廉價毯子給寒川蓋上。 “你不蓋點嗎?” 寒川的聲音有些嘶啞。

由起子沒有回答。她順手關上了燈,然後悄悄地在寒川的身邊躺了下來。 寒川伸出右臂,由起子把頭枕在他的胳膊上。 寒川的呼吸粗重起來。 過了一會兒,寒川的手碰到由起子的乳房。由起子一動不動。寒川撫摸著,解開了鈕扣,由起子沒有反抗。 隨即,寒川失去了理智。 霓虹燈光從窗戶淡淡地透進房間。 明滅之間,映現出由起子白晳的臉。 由起子赤裸著躺在寒川的臂彎裡。由起子什麼也沒有說,寒川也沉默著。 “你要回去,就回去吧。” 過了好長時間,寒川嗓音嘶啞地說。 “讓我回去嗎?” 她的聲音中沒有抑揚起伏。 “我用別的方法與他們鬥,我不能給你添麻煩了。” “……” 由起子沒聲說話,過了一會兒,她哭了。她的柔軟的腹部因抽咽而起伏。寒川把臉貼在她的胸部。她的手摟住了寒川的脖子。

寒川也有要哭的感覺。屬於敵我雙方的一男一女躺在這個被梅雨籠罩的簡陋的房間里合歡。女人抽咽著向男人獻出貞操,男人像是被女人的身體迷住了似的忘乎所以;求取片刻之歡。事過之後,感覺到世界的一角充滿了空虛。 悔恨湧上寒川的心頭。悔恨什麼,他也不大清楚。 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要把交換玲子而綁架來的由起子放回去。讓由起子回去,也許玲子就回不來了。 寒川是在明知上述結果的情況下要讓由起子回去的。 有一個聲音在他的心裡喊,別讓她回去!他無法掌握自己。 清醒的意識吿訴他,沉溺於情中是不能戰勝的,但是這個清醒的意識還沒有強大到能夠左右寒川的程度。 寒川從由起子身上看到了女人的軟弱。他知道她是被迫處於弱者地位的。她不得不把自己託付給與自己的意願毫無關聯的奔湧而至的潮流。這種悲哀,在由起子身上明顯如浮雕。寒川從她那看似從容的舉動中,感到了可憐。

深深的苦悶無法排解。 他感到了為了排除這種苦悶而必須進行戰鬥的自己的卑劣。如果放回由起子,敵人方面將更不好對付了。他覺得儘管這樣也不要緊。 即使沒有辦法也無可奈何。總之,他希望終止這種自己折磨自己的鬥爭方式。 由起子在一天突然被烙上了罪犯妻子的烙印。一個敵方男子闖進自己的家中把她帶走監禁了起來。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她求救的地方。不知不覺,她落入了不得不順從敵人意志的處境之中。睡下之後醒來一看,過去離她遠去。她已成為沒有過去的女人,一個應監禁自己的男人的要求而獻出自己身體的女人。 寒川聯繫自己的過去體味著由起子,他想起了走投無路的少年時代。他以自己為尋找自殺的地方而前往薩摩半島時的絞心的悲哀來體味著由起子。

當由起子嗚咽的時候,他自己也想哭。 如果能哭,他真想大哭一場。 他放開了由起子。 “我變得喜歡上你了。” 他嘟噥了一句。 “為命運播弄的女人,能催發起敵愾之心,但是你沒有。” “……” 由起子沒有說話。 “回去吧。” “是。” 由起子開始穿衣服。 寒川默默地看著她。 由起子一會兒就準備好了。她站在那裡默默地看著寒川。她看著寒川的眼睛想說什麼,但終於沒開口。 她轉過身去。 寒川默默地目送著由起子走出門外。那張白暫的臉消失了,門輕輕地響了一下關上了。他仍然向那邊望著。他感到是一點點的小麻煩從自己的人生中消失了,同時又覺得失去了點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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