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比恐懼更強烈的情感

第2章 第一章特別的你

“我愛你。你來敲我家門的那天我就愛上你了,這份愛一直在隨著時間增長。我想親吻我的新娘,可是你離我太遠了。” 沙米爾在手套上留下了一個吻,然後把它遠遠地拋給了蘇茜。然後,他就解開了他和蘇茜之間的繩子。 2013年1月24日 風暴席捲了整座山峰,狂風吹起了地上的積雪,可見度幾乎為零。兩個拴系在同一根安全繩上的登山者幾乎看不到自己的手。想要在這個巨大的白色世界中前進,幾乎是一件不可能的事。 兩個小時以前,沙米爾就已經想放棄登山,盡快折返,但蘇茜卻一直繼續向前走,假裝周圍呼嘯的狂風讓她聽不到沙米爾一再重複的下山要求。實際上,他們的確應該停下來,挖一個洞來躲避風暴。如果照目前的速度走下去,他們是不可能在夜晚來臨前到達下一個可供憩息的高山小屋的。沙米爾覺得很冷,他的臉上滿是冰霜,四肢傳來的麻木感也讓他不由得開始擔心。某種意義上,高海拔登山就是在與死神捉迷藏。大山是沒有朋友的,對它來說,登山者只是一群強行闖入的不速之客。如果它決定了要向這些闖入者關上大門,那就應該毫無保留地服從它的意志。出發之前,沙米爾已經告知了蘇茜這一點,但現在看來,她已經將這個忠告拋諸腦後,這讓沙米爾很惱火。

暴風雪仍然肆虐,在這個海拔4600米的高度,必須保持冷靜,但是沙米爾卻難以平復自己的思緒。 一年前的夏天,他和蘇茜一起去阿拉珀霍國家森林公園裡的格雷斯峰進行了登山訓練。但是科羅拉多的氣候條件明顯和他們在這個傍晚所面臨的處境不同,甚至沒有可比性。 那次攀登格雷斯峰同樣也是他們關係的轉折點。回到山下後,他們入住了喬治鎮上的一家汽車旅館,第一次共用了同一個房間。這家旅館沒有什麼優點,但是房間裡的床卻足夠大,他們在上面待了整整兩天。兩天兩夜中,他們互相撫慰著大山在彼此身體上留下的創口。有時,只要一個手勢,或是一個關懷的神情,就能讓你明白找到了那個和自己如此相像的另一個人。沙米爾在胡思亂想中,所感受到的正是這一點。

一年前,蘇茜敲響了他的房門,她臉上的微笑讓人無從拒絕。在巴爾的摩,臉上掛著笑的人不是太多。 “看來你是全國最好的登山教練!”蘇茜用這句話作為開場白。 “就算真是這樣,也沒什麼可自豪的,馬里蘭州就像沙漠一樣平!海拔最高的地方也剛過1000米,一個五歲的孩子也能爬上去……” “我在博客上看到了你的登山日誌。” “小姐,我可以為你做什麼嗎?”沙米爾問道。 “我在找一位耐心的教練兼嚮導。” “我不是美國最好的登山者,而且我也不會去教別人。” “也許吧,不過我欣賞你的技術,也喜歡你直爽的性格。” 蘇茜在未經邀請的情況下就走進了沙米爾的客廳,向他解釋了到訪的原因。她希望能在一年之內成為一名合格的登山者,並承認自己之前從未登過山。

“那你現在為什麼會有這個想法?又為什麼要這麼快?”沙米爾詢問道。 “有些人會在某一天聽到上帝的召喚,而我則是聽到了山的呼喚。我每晚都做同一個夢。在夢裡,我在一片純粹的寂靜中攀登著白雪覆蓋的山峰,這是種讓人著迷的感覺。所以,為什麼不想個辦法讓夢境變成現實呢?” “這兩件事並不矛盾。”沙米爾答道。 看到蘇茜不解的神色,他又補充說: “我是說上帝的召喚和山的呼喚。但是上帝一般更為安靜,而山卻會嘶鳴、吼叫,有時山風的低吼會讓人害怕。” “那就不去管沉默的上帝了。我們什麼時候開始?” “小姐……” “我姓貝克,叫我蘇茜吧。” “準確地說,我一般都獨自登山。” “就算是兩個人一起,你也可以有單獨登山的感覺的。我不是話多的人。”

“一年之內是不可能成為一個合格的登山者的,除非你拿出全部的時間。” “你不了解我。一旦我開始做一件事情,就沒有什麼能阻攔我。你肯定從沒見過像我這麼有決心的學生。” 對蘇茜而言,學習登山已經成為腦海裡一個揮之不去的念頭。在找不出更多理由來說服沙米爾的情況下,她就提出要付他學費,好幫他改善目前的生活,至少可以修繕一下他這座破舊的房子,反正他也的確有這樣的需要。沙米爾打斷了她的話,給了她一個忠告,蘇茜也把他的話當成了登山訓練的第一堂課:在岩壁上,一定要保持冷靜,控制住自己的每一個舉動。總之,要和她之前表現出的對登山的態度完全相反。 沙米爾請她先離開,並承諾一定會考慮她的建議並同她聯繫。

在蘇茜走下門前的台階的時候,沙米爾問為什麼會選擇他。蘇茜給出了一個比之前的稱讚更誠懇的回答: “你在博客上的照片。你的長相讓我覺得很舒服,而我一直都相信自己的直覺。” 她沒有再說什麼就離開了。 第二天,蘇茜又來找沙米爾尋求答案了。她把車停在了他工作的汽車修理廠裡,問了經理沙米爾在哪裡,然後就過來找他。沙米爾正在地溝裡給一輛老式的凱迪拉克放油。 “你在這兒乾什麼?”沙米爾在工裝褲上擦著滿是油污的手,問道。 “你說呢?” “我告訴過你我會考慮你的建議,然後再聯繫你。” “我們週末上課,按每天8小時計算,一共是132小時。我認識一些爬過高山的登山者,他們的經驗要少一些。四十美元一小時,這已經是一個全科醫生的時薪了。每週末給你結錢。”

“你到底是做什麼工作的,貝克小姐?” “我上過很長時間的學,不過都沒什麼用處。後來我給一個古董商打工,之後他想追求我的意願表現得太明顯,我就離開了。然後我就一直在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道路。” “換句話說,你就是個嬌生慣養的大小姐,不知道該怎麼打發時間。我們沒有什麼共同點。” “一個世紀以前,還是中產階級對工人有偏見呢。現在倒反過來了。”蘇茜針鋒相對地回答道。 沙米爾沒能完成學業,因為他沒有足夠的經濟來源。而蘇茜為這些登山課程所提供的學費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改善他的生活。但是他不知道,蘇茜的膽量和傲慢是讓他著迷,還是讓他憤怒。 “貝克小姐,我並沒有什麼成見。我只是個修理工,我們之間的區別,就是對我來說,工作是必需的。另外,我也不想因為放下手裡的活計跟美女談天而被開除。”

“你沒有跟我閒聊。謝謝你的誇獎。” “我想好之後會聯繫你的。”沙米爾邊說邊繼續手裡的工作。 當天晚上,沙米爾就聯繫了蘇茜。汽修廠旁邊有家快餐店,他每天都在那裡解決晚飯。看著面前的餐盤,他給蘇茜·貝克打了一個電話,約她週六8點整在巴爾的摩市郊的一家健身中心見。 接下來的六個月裡,他們每週末都會練習攀爬人工岩壁。之後,沙米爾又花了三個月帶蘇茜去爬真正的山。蘇茜沒有說謊,她表現出的決心經常讓沙米爾感到吃驚。她永遠不會因為疲勞而停下來。哪怕四肢已經酸痛到任何人都要放手的地步,她也只會更緊地抓住岩壁。 當沙米爾說夏初會帶她去爬科羅拉多州的最高峰時,蘇茜非常高興,邀請沙米爾一起共進晚餐。

除了訓練時隨便打發的幾頓飯,這是他們第一次坐在一起用餐。那天晚上,沙米爾講述了他的經歷,他的父母如何來到美國,又過著怎樣拮据的生活,為他的學業又做出了多少犧牲。蘇茜卻沒有談太多她個人的事情,只是提到她住在波士頓,每週末過來跟他上課,還說她明年想去征服勃朗峰。 沙米爾曾攀登過勃朗峰。幾年前,他贏得了大學的一個競賽,用得到的獎金去歐洲進行了一次旅行。遺憾的是,大山並沒有打算歡迎他,他只好在距山頂還有幾個小時的路程的地方選擇半途折返。這讓他一直覺得很失望,只能安慰自己說至少他和隊友還是平安返回了。勃朗峰經常會奪走不知放棄的登山者的生命。 “當你談到山的時候,會讓人覺得山是有靈魂的。”蘇茜在晚餐最後說。

“所有登山者都這麼認為,我希望你今後也可以這樣想。” “你還會再去嗎?” “如果哪天有足夠的錢的話,我會回去的。” “沙米爾,我有個大膽的提議。等我們的課程結束之後,我帶你去那兒。” 沙米爾認為蘇茜目前還不足以挑戰勃朗峰,而且這趟旅途將會非常昂貴。他感謝了蘇茜,但拒絕了這個提議。 “一年之內,我一定會去攀登勃朗峰,不管你會不會和我一起。”離開前,蘇茜斬釘截鐵地說。 第二天,他們登上了科羅拉多最高的山峰,在格雷斯峰峰頂處擁吻在一起,沙米爾拒絕了蘇茜支付給他的報酬。 接下來的六個月,蘇茜又開始用另一個固執的念頭來糾纏沙米爾:征服歐洲第一高峰。 十一月的某個早晨,蘇茜和他發生了唯一的一次爭執。沙米爾回家的時候,看到蘇茜盤腿坐在客廳的地毯上,面前攤著一張地圖。他一眼就辨認出這是勃朗峰的地形圖,蘇茜在上面用紅筆標出了攀登路線。

“你還沒有準備好,”沙米爾已經數不清自己強調了多少次,“你永遠都不會放棄自己的想法嗎?” “決不會!”蘇茜手中拿著兩張飛機票,驕傲地宣稱,“我們一月中旬出發。” 如果說是夏天,沙米爾也許會猶豫是否帶蘇茜前往,但如果是一月,就絕無可能。蘇茜強調說旅遊季節勃朗峰上會擠滿遊客,但是她想和沙米爾兩個人靜靜地攀登這座山峰。她已經花了幾個星期的時間來研究路線了,哪怕一個極微小的細節,她也了解得很清楚。 沙米爾發火了。在4800米的高度,空氣中的含氧量會降低一半,對於那些事先沒有準備好的人來說,這會引發頭痛、雙腿酸軟、噁心和暈眩。只有有經驗的登山者才可以在冬天挑戰勃朗峰,蘇茜還遠未達到這種程度。 但蘇茜還是非常固執,她開始向沙米爾灌輸之前看到的東西: “我們可以走古特針鋒到博斯山脊。第一天我們可以從鷹巢開始爬。六個小時,最多八個小時,就能到泰特魯斯營地。天亮的時候,我們就可以到冰蓋的入口處,然後經過瓦洛的宿營地。4362米的高度,就和我們之前爬過的格雷斯峰一樣。如果預報說之後的天氣太差,我保證會立即折返。之後在兩個雪坡之間,”蘇茜指著地圖上的紅十字興奮地說道,“就到土爾納峰了,只差攀登最高處的山脊。我們在那兒拍張照片就下來。你就可以實現一直以來征服這座山峰的夢想了!” “蘇茜,不要這樣,不要讓自己冒這麼大的風險。有一天等我有了足夠的錢,就會帶你去勃朗峰的。我保證。但是冬天去,這簡直是自殺。” 蘇茜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那如果我告訴你,從格雷斯峰上一吻之後,我就一直幻想你可以在勃朗峰上向我求婚呢!而且對於我來說,1月是個特別的時間,這些難道不比你那些可笑的關於天氣預報的擔憂更重要嗎?你真讓人掃興,沙米爾,我想……” “我沒讓你掃興,”沙米爾喃喃道,“不管怎樣,你總是要做想做的事。但是從現在起,我不會再讓你有任何的休息時間。所有本可以自由支配的時間都要拿出來,好讓你實現這個瘋狂的念頭。你要讓自己適應將要面對的一切,不單是那座變幻莫測的山峰,還有它的氣候。你還從未經歷過高海拔的風暴。” 沙米爾還記得他們在巴爾的摩溫暖的家裡說過的每一個字,但落在臉上的冰冷的雪粒讓他感到陣陣刺痛。 風暴仍在繼續。在這惱人的狂風中,前方十五米處的蘇茜只是一個模糊的背影。 不能慌亂,不能流汗。在高山上,汗水可能是致命的。它會黏在身上,一旦體溫下降就會結冰。 蘇茜拉著登山繩走在前面,這讓沙米爾很不安。畢竟他才是嚮導,而蘇茜只是學生。但一個小時以來,蘇茜一直拒絕放慢速度,並堅持走在前面。瓦洛的營地離他們已經很遠了,他們本該在那裡就折返的。當他們決定繼續探索這條令人眩暈的峽谷時,天就已經暗了下來。 大風揚起的雪幕下,沙米爾似乎看到蘇茜在招手。一般來說,兩名系在同一條安全索上的登山者之間要保持十五米的安全距離,但是蘇茜越走越慢,沙米爾就決定暫時將這個規定拋到一邊,先到她那裡去。沙米爾一到蘇茜的身邊,蘇茜就在他耳邊喊著她確定自己已經看到土爾納峰的岩壁。只要他們能趕到那裡,就可以在岩洞裡躲避風雪了。 “我們到不了的,太遠了。”沙米爾喊道。 “你就不能樂觀點兒嗎?”蘇茜再次拉起登山繩。 “不要離我這麼近。”沙米爾將登山鎬戳在地上,命令道。 等感到腳下的地面在滑動時,他意識到一切都為時已晚,立刻轉向蘇茜向她預警。 繩子一下就繃緊了。蘇茜被甩了起來,她使出了全部的力氣,但還是和沙米爾一同掉進了腳下一條突然出現的裂縫裡。 他們滾下了一個斜坡,速度快到讓人眩暈,根本無法減緩下落的速度。沙米爾的連體登山褲撕裂了,粗糲的冰凌劃破了他的胸膛。他的頭撞到了冰塊,那感覺就好像是迎面被人來了一記上勾拳。眉骨處有血湧出,讓他看不清眼前的場景。冰冷的空氣開始進入他的肺部。那些曾墜入冰隙又倖存下來的登山者曾說這種感覺就像溺水,這也是沙米爾當時的感受。 因為抓不住岩壁,他們一直都在繼續向下滑。沙米爾叫著蘇茜的名字,但是沒有人回答他。 他終於撞到了地面。那是一種讓人蒙掉的感覺,一種過於突然的停頓,就好像山要吞噬他,要將他立即置於死地。 他抬起了頭,只看到一大片白色從上方落下。然後一切就歸於寂靜。 有隻手掃去了他臉上的積雪,一個遙遠的聲音在求他睜開眼睛。在眼前的一片光暈中,他看見蘇茜臉色慘白,俯身在他的面前。雖然凍得發抖,但她還是立刻摘下手套,擦乾了沙米爾的嘴和鼻孔。 “你能動嗎?”沙米爾點了點頭。他穩了穩心神,嘗試站起來。 “我的兩肋和肩膀都很疼,”沙米爾呻吟道,“你呢?” “就好像被一輛壓路機碾軋過一樣,但骨頭沒斷。我落到了縫隙底部,然後就失去了意識,也不知道掉下來多久了。” “你的手錶呢?” “摔碎了。” “我的呢?” “它已經不在你的手腕上了。” “如果我們什麼都不做的話,就會因體溫過低而死掉。把我從雪裡拉出來。” 積雪已經沒到了沙米爾的腰部,蘇茜就在一旁挖雪。 “都是我的錯。”蘇茜一邊努力地清除積雪,一邊喊道。 “你能看到天空嗎?”沙米爾試著從積雪中抽身。 “天的一角,但我不確定。要等天晴了再看。” “打開我的連體褲,幫我擦擦身子。快一點兒,我就要凍死了。馬上戴上手套。如果你的手指也凍傷了,我們就徹底完了。” 蘇茜抓起了她的背包,這個背包幫她緩衝了很多下落的力度。她從中拿出一件T恤衫,拉開了沙米爾褲子的拉鍊。她一刻不停地給他擦身,而沙米爾也一直在承受著那種越來越難以忍受的痛苦。等到他身上差不多乾了,蘇茜就給他草草地包紮了上半身,重新拉上了連體褲的拉鍊,打開了睡袋。 “和我一起鑽進去,”沙米爾說,“一定要保暖,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了。” 這是蘇茜第一次服從他。她又在背包裡翻了一遍,還確認了手機是否有信號,之後才失望地關閉了電源。她幫沙米爾躺到睡袋裡,自己就蜷縮在他的身邊。 “我累了。”蘇茜說。 “一定要和睡眠抗爭,如果我們睡著的話,就再也不會醒來了。” “你覺得救援隊能找到我們嗎?” “明天之前不會有人意識到我們已經失踪的。而且我也懷疑他們能不能找到這兒來。我們要上去。” “你想怎麼上去?” “先恢復一下體力,如果天亮之後能看到一點兒光,我們就去找登山鎬。假如走運的話……” 蘇茜和沙米爾在黑暗中堅持了很久。眼睛適應了昏暗後,他們發現縫隙的底部似乎通往一個地下的洞窟。 最終,有一道光線照在了他們上方三十米處,驅散了一點兒黑暗。沙米爾晃了晃蘇茜。 “我們起來吧。”他命令道。 蘇茜看了看前面。眼前的景色又美麗又駭人。幾米遠的地方,有一條半拱形的冰凌垂在一個洞上,洞壁上的冰閃閃發光。 “這是個落水洞。”沙米爾喘著粗氣,用手指著山口的上方。 “這個落水洞和地洞之間的通道形成了一個自然的天井。寬度很窄,我們也許可以利用它爬出去。” 他給蘇茜指了那條可能的通道。坡度很陡,但是一兩個小時後,陽光應當會軟化冰的硬度,他們的登山扣就可以掛在上面。五十米,或者是六十米,雖然很難判斷離地面到底有多遠,只要能爬到那個峭壁上突出的石台就好,上面那個通道應該足夠窄,他們可以用背抵住一面岩壁,然後手腳並用地移動上去。 “你的肩膀怎麼辦?”蘇茜問道。 “目前的疼痛還可以忍受。不管怎樣,這是我們最後的機會了,從冰隙爬上去是不可能的。現在要找到登山鎬。” “那如果我們從那個地洞往外走,有可能找到出口嗎?” “這個季節不可能。就算有一條地下河流經那裡,現在也應該結冰了。唯一的辦法就是從這個落水洞往上爬。今天是不行了。這段距離需要五個小時,但現在只剩大概兩個小時,然後太陽就會越過這條山縫,而我們在黑暗中根本無法前進。休息一下,去找我們的裝備。這個地洞裡的溫度比我想的要高,我們也許可以試著在睡袋裡睡一會兒。” “你真的認為我們能爬出去嗎?” “你的水平應該可以從這條窄的豎通道裡爬出去。到時你來開路。” “不,還是你走在前面吧。”蘇茜央求道。 “我的兩肋太疼了,根本沒法拉住你。如果我滑下來的話,你也會跟我一起掉下來。” 沙米爾回到了他們掉下來的地方。疼痛讓他幾乎無法開口,但他盡量不讓蘇茜覺察到這一點。他戴著手套挖雪,希望可以找到登山鎬,蘇茜卻去了那個地洞。 突然,他聽到蘇茜在叫他。他轉過身去,往那個方向走了幾步: “過來幫我找裝備,蘇茜!” “別管登山鎬了,過來看看!” 在洞穴的深處,有一大片冰塊,光滑得好像用工具打磨過一樣。它的表面反射出點點微光,隨即又沒入黑暗。 “我去找風燈。” “跟我過來,”沙米爾命令道,“之後再來研究這個地方吧。” 蘇茜不情願地跟著他回到了挖掘裝備的地方。 他們挖了一個小時。沙米爾看到了一根背帶,隨後找到了自己掉落時丟失的背包,不由得長舒了一口氣。這個背包又重燃了他求生的希望,但還是沒有看到登山鎬的踪影。 “我們有兩盞風燈、兩個爐子、兩天的口糧和兩根四十五米長的繩子。看看這面有陽光照射的岩壁,”他說,“太陽會融化掉一部分冰,我們要收集這些冰水,不然很快就會脫水。” 蘇茜意識到她的確是乾渴難耐。她抓起自己的餐盒,嘗試著把它放在融化的冰下面。 沙米爾沒有說錯,光線很快就暗了下去,然後就消失了,就好像有某個被詛咒的邪靈在他們頭頂的天空上再次拉上了黑夜的大幕。 蘇茜打開了額頭上的探燈。她整理了一下物品,打開睡袋鑽了進去。 沙米爾卻丟掉了他的探燈。他拿起一盞風燈,繼續在積雪裡尋找,卻一無所獲。最後,他覺得筋疲力盡,氣喘如牛,肺部像是著火了一樣,只好暫時作罷。他跟蘇茜會合之後,蘇茜掰開了一條穀物棒,遞給他一半。 沙米爾無法吞嚥,這個動作會讓他痛到覺得心都揪了起來。 “還要多長時間?”蘇茜問道。 “如果我們能分配好食物,蒐集到足夠的水,在雪崩沒有堵塞這個落水洞的情況下,大概需要六天。” “我其實是想問你我們還能活多久,不過我想你已經回答我了。” “用不了這麼久救援隊就會來找我們的。” “他們找不到的,你自己也說過。他們不會下到這條山縫下面。我根本爬不到你之前指的那個岩台,就算我能爬到那兒,連續攀爬六十米高的豎直天井也超出了我體力能承受的範圍。” 沙米爾嘆了口氣。 “父親跟我說,如果你不能預見事情的全貌,那就一步步地來。如果你能依次完成每一步,那麼這些微小的成功最終會幫你實現那個大的目標。明天早上,只要太陽能給我們足夠的光線,我們就來研究如何到達那個石壁上的岩台。至於上面的那個豎井,如果需要再等一天,那我們就等一等。現在,為了節省電池,還是把燈關掉吧。” 在包裹一切的黑暗中,沙米爾和蘇茜聆聽著上方傳來的風掃過山群的聲音。蘇茜把頭靠在沙米爾的肩上,向他乞求諒解。但沙米爾被疼痛折磨得筋疲力盡,早已進入了夢鄉。 夜裡,蘇茜被一陣雷聲驚醒,她第一次意識到她也許要在山腹中死去了。令她最為恐懼的並不是死亡本身,而是死亡前的這段時間。山縫並不是一個屬於活人的空間,她之前在其他登山者的回憶錄中看到過這一點。 “這不是雷電,”沙米爾輕聲說,“是雪崩。睡吧,不要去想死亡,永遠不要想。” “我沒有想。” “你把我抱得這麼緊,都把我弄醒了。我們還有一點兒時間。” “我不想再等下去了。”蘇茜說。 她離開了睡袋,打開了額頭上的探燈。 “我要活動一下腿腳。你繼續睡吧,我不會走遠。” 沙米爾已經沒有力氣跟著蘇茜了。他覺得每呼吸一次,進入肺部的氣體都會減少一點兒。如果情況繼續惡化的話,恐怕他很快就會因呼吸不暢而缺氧。他讓蘇茜小心一點兒,然後就繼續睡了。 蘇茜一邊看著腳下的情況,一邊向地洞深處走去。人們永遠無法知道山腹的底部到底在哪裡,腳下的冰蓋隨時有可能坍塌。她走過了山洞的穹頂,進入了一個長長的石廊,之前她就已經發現了這裡,但是沙米爾命令她立即回去。她臉上的表情出現了一些變化,隨即她就義無反顧地走了進去。 “我知道你就在那兒,在不遠的地方,我已經找了你很多年了。”她自言自語道。 她繼續向深處走,注意著每一個角落和岩壁上每一個不平整的地方。正在她逐步深入的時候,頭上的探燈突然照出了一束銀白色的反光。蘇茜拿起了風燈,把它也打開了。這麼短的時間內浪費這麼多電池顯然是不明智的,但她實在太興奮,根本來不及考慮這些。她抓住風燈的手柄,伸出了手: “出來吧。我只是想找到屬於我的東西,那些你本不應該從我們身邊奪走的東西。” 蘇茜走近了反射源。這個地方的冰塊形狀很奇怪。她掃掉了表面上的冰屑,在幾乎透明的冰殼下她確定自己看到了某個金屬物品。 幾年以來,蘇茜一直確信有這個山洞存在。她甚至都不記得自己曾花費多長時間來閱讀那些登山家的遊記,好了解土爾納峰周圍的每一個細節,來研究那些事故報告,來分析所有的照片,甚至是這半個世紀的冰川活動記錄,好確定自己沒有漏掉任何一個細節。在練習登山的日子裡,她對所有痛苦都選擇了緘默,只為了最後的目標。 她往沙米爾休息的方向看了一眼,可是距離太遠,蘇茜無法看清他。她一步步向前,幾乎屏住了呼吸。 石廊越來越寬了,周圍的石壁在自然的雕刻下,就像一個穴居村落的外牆。 突然,蘇茜的心跳加速了。 一架波音707飛機的駕駛艙懸在一堆廢鐵上,保持著“側臥”的姿勢。在這片時間未能驅散的絕望裡,它靜靜地看著這個奇怪的訪客。 幾步以外就是客艙,一堆電纜和被冰凍住的座椅。 地上到處是各種各樣的碎片,大多是些在事故中被沖擊變形而掉落的金屬。飛機的前起落架突兀地出現在一堆碎片的正中間。距地面幾米處的一塊冰凌中,可以看到一塊破碎的舊艙門,上面的字還依稀可辨。 “干城章嘉號”的前半部分就在這裡了,被冰封在這座山腹中的墳墓裡。 蘇茜慢慢地走近,這個新發現讓她又激動又害怕。 “終於找到你了,”她喃喃地說,“我一直在期待這一刻。” 她在飛機的殘骸前陷入了沉思。 她聽到了腳步聲,轉身就看到洞穴入口閃著沙米爾手中風燈的燈光。她想了一下,猶豫著要不要出聲。 “我在這裡。”她起身說。 她快步走向沙米爾,他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色。 “你應該繼續睡覺。” “我知道,但是我感覺自己快要窒息了,我很擔心你。你在那邊找到出口了嗎?” “還沒有。” “那還有什麼別的事能讓你這樣浪費電池嗎?” 蘇茜什麼都沒有說,只是看著沙米爾。他臉上的神情並非全部出自於身體上的痛苦,而是來源於對危險的意識。這個表情讓蘇茜想起了他們目前的處境,她幾乎都已經把這一點忘記了。 “去休息吧。我再看看這個地方就回去。” 沙米爾推開了她,走進了洞穴。在看到飛機殘骸的時候,他吃驚地睜大了眼睛。 “很讓人印象深刻吧?”蘇茜問道。 她用燈照著艙門上那些印地語的文字,沙米爾看了看,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繼續向前走。 “這應該是'馬拉巴爾公主號'的殘骸吧?”沙米爾猜測道。 “不,'馬拉巴爾公主號'是一架四發動機的螺旋槳飛機,這是'干城章嘉號'。” “你怎麼會知道?” “說來話長。”蘇茜回答道。 “你知道它會在這裡?” “我希望它在這兒。” “你之所以一定要來爬勃朗峰,就是為了找到這架飛機?” “是,但不要這樣,我本想在回程的時候跟你說的。” “你之前就知道這個洞窟的存在?” “三年前有一個登山者在土爾納峰的一側岩壁上發現了它的入口。那是在夏天,他聽到了冰牆後地下河流動的聲音。他打開了一條通道,一直走到了天井的上方,但並沒有下來。” “這些日子以來你一直在對我撒謊?你來我家找我的時候,是不是就已經想這樣做了?” “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的,沙米爾。一旦你知道為什麼,就會理解我了。”蘇茜一邊說一邊走向飛機。 沙米爾拉住了她的手臂。 “這個地方是一座陵墓。它是神聖的,我們不應該驚擾死者。來吧,我們離開這兒。”他命令道。 “我不會向你要求一個小時來查看座艙。而且我們也不知道這個石廊會不會通向一個比你那個天井更好走的路。” 蘇茜走向了飛機,沙米爾則在岩洞中四處查看。眼前的景象讓蘇茜著迷。駕駛艙裡,儀錶盤已經鈣化了,上面蓋著一條冰舌,腐蝕掉了外面的鐵皮。她猜測著駕駛員座椅上那團奇怪的東西是什麼,隨即又轉過身去,想把那個可怕的畫面趕出腦海。接著,她轉過身去,走向機艙,機艙側面著地,裡面的座椅都在墜落時衝擊波的作用下被顛了起來。 飛機發生事故的第二天,救援隊就到了現場,找到了撞擊後留下的機翼、尾翼和座艙的一部分殘骸。這幾十年來,在波松冰川的運動下,“干城章嘉號”的引擎、前起落架和乘客的隨身物品終於得以重見天日。在那份蘇茜幾乎能背誦的事故報告上,清楚地寫著飛機的駕駛艙和頭等艙一直沒有找到。一部分調查人員認為它們應當是在撞擊時變成了碎片,而另外一些人則認為它們應當是被冰隙吞噬了,就像深淵淹沒航船一樣。蘇茜的發現證明了後一群人的猜測是對的。 在蘇茜身邊,有六具被凍住的屍骸,他們身上的衣物滿是破洞,讓他們看起來像極了木乃伊。她跪在了這幅慘景中央,看著這些因為幾米和幾秒的差錯就被奪去生命的同類。調查報告顯示,如果飛行員能夠早一分鐘發現位置顯示是錯誤的,他就可以拉起機身,越過峰頂。但是在1966年1月24日的那個清晨,有117個人在這裡失去了生命,其中的6位就在蘇茜身側長眠。 蘇茜正想繼續深入客艙,沙米爾突然在她身後出現了。 “你不應該這樣做,”他緩緩地說,“你在找什麼?” “屬於我的東西。如果這些人裡有你的親人,你難道不想找到什麼屬於他的東西嗎?” “這些人裡有你的家人?” “這是個很複雜的故事。等我們從這兒出去,我保證把所有事都告訴你。” “之前你為什麼不說?” “不然你就不會跟我一起來了。”蘇茜邊說邊走向一具屍骨。 這應當是一位女性。她雙手前伸,似乎是要在直面死亡前做出最後的抗爭。她右手無名指上的結婚戒指已完全鈣化,雙腳被卡在座位下的兩條鐵棒中間,有一個被凍到幾乎已經看不出形狀的化妝包掉落在那裡。 “你曾經是誰?”蘇茜單膝著地,喃喃低語,“你的丈夫和孩子是不是在等你回去?” 沙米爾不情願地走近,也跪了下來。 “別碰任何東西,”他對蘇茜說,“這不屬於我們。” 蘇茜又轉向另一具遺骸。一個金屬制的手提箱被一條鐵鍊和一副手銬固定在了屍體的手腕上。她拿燈照過去,發現箱面上有幾個尚可辨認的印地語文字。 “這是什麼意思?”蘇茜問道。 “怎麼跟你說呢?幾乎都已經看不清了。” “你一個字都看不出來嗎?” 沙米爾靠近了那個箱子。 “主人名叫阿代什,可我看不出他姓什麼。他應該是位外交官,這邊寫著'外交使命,請勿開啟'。” 蘇茜什麼都沒說。她輕輕抬起了屍骨的手腕,用力把它扯了下來。然後她取下了手銬,拿走了手提箱。 “你瘋了!”沙米爾驚愕地喊道。 “裡面的文獻或許有史料價值。”蘇茜鎮定地說。 “我不能看著你做這些事,但我太累了,根本沒法跟你吵,我回去睡了。不管怎樣,你在浪費時間。爬那個天井已經很難了,你不能再帶上個箱子。” 蘇茜看了他一眼。她取下腰帶上的鉤環,甩在手提箱外面的冰殼上。箱口、鎖鏈、彈簧全部都向四處飛開。 這個箱子應當防火,可是並不太防水。她發現了一根鵝毛筆,筆身已經完全被凍住了,還有半包威爾斯香煙、一個銀的打火機、一個凍得硬邦邦的牛皮手包。蘇茜拿起了包,把它塞進了登山褲裡。 “你找到通道了嗎?”她站起身來。 “你會給我們帶來不幸的。” “走吧,”蘇茜對沙米爾說,“我們要節省電池,現在回去睡覺。等到天亮我們就試著出去。” 她沒有等沙米爾回答就離開了石廊,回到了放睡袋的地方。 等陽光射進山腹的時候,蘇茜看到沙米爾臉色不太好。在這幾小時中,他的情況又惡化了,臉色蒼白得讓人擔憂。如果他不說話也不動的話,蘇茜就覺得在她旁邊的好像是一具屍體。她努力地為他取暖,強迫他喝了水,又吃了一條穀物棒。 “你能爬嗎?”她問道。 “我們沒有選擇。”沙米爾喘著氣說。但是這句話又加劇了一直在折磨他的痛楚。 “要不我們扔掉背包好減輕重量?”蘇茜建議道。 “就算爬上去了,”沙米爾看著天井說,“我們也只完成了一半的路程。還要下到山谷裡。我可不想出了這條山縫卻死於寒冷。給。”他把壓在睡袋下的兩把登山鎬遞給了蘇茜。 “你找到它們了?”蘇茜驚嘆道。 “你現在才想到這一點?我幾乎都不認識你了。從我們掉下這條縫隙開始,我就失去了那個和我係在同一條安全索上的伙伴,可是沒有她我根本無法離開這裡。” 起身後,沙米爾臉上有了一點兒血色,呼吸也順暢了一些。他向蘇茜講解瞭如何攀爬。他讓蘇茜在前面先爬,確認岩壁哪些地方可以落腳,他在後面繫著登山繩,跟著她。 掛滿冰凌的岩壁就在他們面前,好像大教堂裡的手風琴。蘇茜緊了緊背包的袋子,深吸了一口氣,抓住了石壁。沙米爾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告訴她要把腳放在哪裡,手抓住哪裡,是應當拉緊繩子還是適當放鬆。 剛開始的十五米,他們足足用了一個小時。在二十米的高度上,她發現了一個小小的岩台,可以坐在上面。她用腿撐住石壁,取下保險帶上一端的鐵鉤,用力把它插進了冰裡。在確定了是否牢固之後,她掛上了一個滑輪,穿上繩子,重複著這些沙米爾教過她無數遍的動作。 “好了,你可以上來了。”她喊道,試著看向下面。但由於整個人都縮在石台上面,她只能看到自己的膝蓋和鞋。 沙米爾在完成前幾米的時候,一直是跟著蘇茜之前的路徑。他每向上一點兒,痛苦就大一點兒。有好幾次他都以為自己永遠也做不到了。 “一步一步來。”腦海中有個微小的聲音告訴他。 沙米爾發現上方三米處有一個小小的洞穴,他花了十五分鐘爬到了那裡,並暗自決定從這個地獄脫身後,一定要告訴父親是他的建議救了他一命。 其實他腦海中還有另一個聲音,跟他說所有這些努力都是徒勞的,還不如在山縫底部好好休息、終結痛苦來得明智。但沙米爾決定無視它,時間一秒一秒地流逝,他的手在發力,一米一米向上攀緣。 他們花了三個小時,終於爬到了峭壁上那個突出的部分。只要情況允許,蘇茜就注視著在她身後攀爬的沙米爾,欣賞著他簡潔的動作,這些動作在格雷斯峰上曾經那樣讓她著迷。 來到這裡,已經是初步的勝利了,雖然他們知道之後還有更艱辛的路要走。沙米爾用手套捧起了野營毯上的雪,給了蘇茜一把。 “吃下去。”他對她說。 然後沙米爾也吃了些雪。蘇茜注意到他嘴唇上的雪都變成了紅色。 “你在流血。”蘇茜低聲說。 “我知道,而且呼吸越來越困難了。但是我們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太陽很快就要下山了。” “這就是為什麼我請你不要浪費電池去考察那個岩洞。我不可能在這裡堅持一整夜了,我沒力氣了,”沙米爾喘息著說,“要不我們現在繼續爬,要不明早你就丟下我走吧。” “我們繼續。”蘇茜回答道。 沙米爾給她上了最後一節登山課,蘇茜從來沒有如此認真過。 “你要隔一段時間再開探燈,好節約電源。在昏暗的環境下,要相信你的手,它們往往比眼睛更可靠,能幫助你找到合適的受力點。如果你要躍到別的位置,一定要保證有一隻腳是踩在牢固的地方的。如果你覺得無法辨別方向,也只有在這種情況下,你才能打開風燈,記清楚前面有什麼,然後就關掉。” 蘇茜把沙米爾的話重複了好幾次,然後就去拿登山鎬。 “不要再等了,趁著還有點兒光。”沙米爾懇求道。 蘇茜站起身來,半蹲在岩台上。她慢慢地伸長身體,把登山鎬戳進岩壁裡。第一跳……她上升了五米,然後稍微休息了一下,就繼續向上。 這個豎井足夠寬,雖然岩壁在逐漸靠近,但是距離還是很適合攀爬。她已經在沙米爾上方二十米了。蘇茜敲入了一枚新的登山釘,重複確認了繩子是否牢固,然後將身子後仰,希望能在沙米爾爬的時候拉他一把。 沙米爾把蘇茜的每一個舉動都看在眼裡。他在岩台上站起身來,把登山鞋底的鐵釘踩入冰層,腿上發力,隨後就開始往上爬。 他幾乎沒有停頓。蘇茜一直在鼓勵他。他中途停下來喘了口氣,蘇茜就開始列舉他們回到巴爾的摩之後可以做的事情。但沙米爾並沒有聽她說什麼,而是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將要完成的動作上。他的努力有了成果。很快,他就感到蘇茜的手在撫摸他的頭頂。他抬起頭,看到她倒吊在半空中,注視著他。 “你應該確保安全,而不是做這些可笑的事情。”沙米爾恨恨地說。 “我們能出去。已經完成三分之二了,而且我們還是能看清四周。” “外面應該是晴天。”沙米爾喘著粗氣。 “明天早上,我們就可以躺在雪地上看太陽了,你聽到我說的話了嗎?” “聽到了,”沙米爾喘息著說,“現在,你應該站起身來,把你的位置留給我。我要在這裡休息一下,你繼續爬。” “聽我說,”蘇茜說,“現在距地面最多只有二十米了。剛剛我真的看到了外面的天。我們有足夠的繩子。我現在一口氣爬上去,然後把你拉上來。” “你頭部朝下太久了,都開始說胡話了。我太沉了。” “沙米爾,這次你就听我的吧,你根本不能繼續爬了,這一點我們都清楚。我們一定會從這個該死的洞裡出去的,我發誓!” 沙米爾知道蘇茜說得對。每吸一口氣,他都覺得肺在嘶鳴,而每呼一口氣,嘴裡都會有血流出來。 “好吧,”他說,“你先爬,然後我們再看怎麼辦。我們有兩個人,應該可以做到。” “我們當然可以做到。”蘇茜重複道。 蘇茜調整了一下姿勢,好把身體轉過來,沙米爾卻突然咒罵了一句。 “插登山鎬的時候,我們要聽一下聲音,然後再看看它。”這是爬格雷斯峰的時候沙米爾教給她的。但那個時候是夏天……沙米爾的登山鎬發出了一陣古怪的聲音,蘇茜也聽到了。他試著把登山鎬插在別的地方,但是手臂卻無法動彈。接著他就听到了斷裂的聲音。那些已經被蘇茜的登山釘弄得有些鬆動的冰凌,現在都開始碎落。 沙米爾知道他只有幾秒鐘時間了。 “拉住我!”他一邊叫喊,一邊試著躍到其他地方。 冰塊整個掉了下去。蘇茜的身子前傾,試圖抓住沙米爾的手,另一隻手則緊緊抓住保險帶。她感到登山褲裡的手包在向下滑落,不由得分了心,也就在這一瞬間,沙米爾的手從她手裡滑了出去。 下衝力很大,登山繩完全繃緊了,蘇茜幾乎無法呼吸,但她還是咬牙堅持。 “爬上來,”蘇茜喊道,“爬上來!抓住!” 她身上的每一個部位都在使勁兒,只能試圖保持平衡,好幫助沙米爾再爬上來。 沙米爾覺得他唯一的生機就是做一個滑輪裝置了。蘇茜看到他在抓保險帶旁邊的一根登山繩,就明白了他的意圖。滑輪裝置可以自動鎖死。如果不受力的話,它就會滑動。可以把它掛在彈簧鉤上,拉住它,然後再想辦法向上爬。 沙米爾的眼前變得越來越模糊,他的動作也越發笨拙。他想抓住保險帶旁的那根細繩,繩子卻從他手上滑了出去。 他抬起頭,看著蘇茜,聳了聳肩。 看著上面懸在半空的蘇茜,他開始解背包的一條肩帶。他任憑它從肩膀上滑了下來,然後準確地從包的外袋裡找到他一直放在那兒的小折刀。 “沙米爾,不要這樣!”蘇茜在哭喊。 她喘息著,哭泣著,看著沙米爾劃斷了背包的另一根肩帶。 “不要哭了,我們兩個人太重,不可能爬上去。”他喘著粗氣說。 “我發誓我們一定能出去。給我點兒時間讓我找個受力點,我一定能把你拉上去的!”蘇茜懇求道。 沙米爾劃斷了背帶,兩個人都聽到了登山包落在地上的沉重的響聲。然後,就是一片寂靜,只能聽到他們急促的呼吸聲。 “你真的想在山頂向我求婚嗎?”沙米爾抬頭問道。 “我想讓你在山頂向我求婚,”蘇茜回答,“你一定要做到。” “我們現在就要交換誓言了。”沙米爾臉上掛著苦澀的微笑。 “等我們出去再說,現在不行。” “蘇茜,你願意接受我做你的丈夫嗎?” “別說了沙米爾,求你了,別再說了!” 沙米爾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蘇茜的臉上,他接著說道: “我愛你。你來敲我家門的那天我就愛上你了,這份愛一直在隨著時間增長。我想親吻我的新娘,可是你離我太遠了。” 沙米爾在手套上留下了一個吻,然後把它遠遠地拋給了蘇茜。然後,他就解開了他和蘇茜之間的繩子。 沙米爾掉下山縫之後,蘇茜在上面一直喊到嗓子變啞。她沒有聽到沙米爾身體撞擊在冰上的聲音。她只是懸在半空,在寧靜的黑暗中一動不動,直到寒冷侵蝕了她的整個身體。 之後,她想到沙米爾付出生命,是為了讓她能活下去,如果現在放棄,他的犧牲就變得毫無意義了。 蘇茜下定決心,又打開了探燈,向出口爬去,她用雙腿支撐住身體,利用登山釘緩緩向上。 每次登山釘敲進冰裡,她就會聽到雪落下山縫的聲音,然後就會想到這些雪會蓋住沙米爾的身體。 蘇茜在昏暗中拼命向上爬,雙眼含淚,緊咬著牙關。耳邊仍然迴盪著沙米爾的聲音,還有他給的建議,她似乎還能聽到他的心跳、感受到他的皮膚,就好像曾經在那溫暖的床上一樣。他的舌尖似乎還在她的口中、在她的乳房上、在她的腹部,甚至在她的女性地帶。還能感受到他的手掌溫柔地攬住她,將她摟入懷中。他的手掌推著蘇茜不斷向前,要幫她逃離這座白色的地獄。 凌晨3點鐘,蘇茜的手指終於觸到了山縫的邊緣。她撐住地面,把整個身體都抽了出來,然後跌坐在地上,終於看到了繁星密布的天空。蘇茜攤開手腳,發出了野獸般的號叫,周圍掛滿冰凌的石壁發出銀色的反光,就好像馬戲團的看客。 在她周圍,群山都籠罩著一層金屬般的色彩。她辨認著一座座山峰和它們頸上的雪線。山風越來越大,在冰凌間穿梭呼嘯。遠處,風聲中夾雜著岩壁斷裂的聲音,碎裂的石塊撞擊著地上的花崗岩,濺起一連串的火花。蘇茜彷彿置身於另外一個世界,但這個世界沒有沙米爾。 沙米爾警告過蘇茜:“就算爬了上去,我們也只完成了一半的路程。還要下到山谷裡。” 時間緊迫。蘇茜的登山褲也和她一樣堅持不住了。她的腰部和腿部都感到了冷氣的侵襲。糟糕的是,她感覺不到自己的手指。蘇茜站起身來,抓起背包,仔細研究接下來的路線。出發之前,她跪在山縫之前,望著遠處的勃朗峰,咒罵著這該死的山,並保證有一天一定會從它手裡把沙米爾奪回來。 下山的過程中,蘇茜覺得身體好像都不是自己的了。她就像一個黑夜裡的夢遊者。大山讓她為自己的挑釁付出了代價。 風更猛烈了。蘇茜走在這片純白裡,什麼都看不到。每走一步,她都能聽到腳下冰塊破碎的聲音。 最後,她筋疲力盡,只能在一塊岩石的背面避風。雖然她一直把右手放在上衣口袋裡取暖,可是那裡還是傳來了難以忍受的痛苦。她摘下圍巾,做成了一個簡易的手套,看著指節處黑色的凍瘡,不由得低低咒罵了幾句。蘇茜打開背包,從中拿出了暖爐,用最後一點兒燃氣融化了一些冰,補充了一點兒水分。微弱的火光中,她拿起了那個讓沙米爾付出生命的手包,想看看裡面究竟有什麼。 包裡有一封用塑料信封裝著的蓋有印鑑的信,蘇茜擔心把它弄壞,就暫時沒有打開,還有一張女人的照片和一把紅色的鑰匙。她小心地合上了手包,把它放回到登山褲裡面。 救援人員在凹凸不平的冰磧處發現了她,當時蘇茜躺在地上幾乎失去了意識。她的臉頰被凍得通紅,沒有手套的手上滿是黑色的血跡。但是最讓救援人員印象深刻的,是蘇茜的那雙眼睛,好像在講述之前發生的慘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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