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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四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5455 2018-03-18
“奴布-烏-查特養育我,但把我放在接客的房間裡,她就像那些等著迎接法老的王妃,但是這裡沒有法老,底比斯所有的男人都可以進入她的房間,我對這樣的母親沒什麼好感。後來她霸占了我藏在東部沙漠裡的財物,很快就變得富有起來,於是離開妓院,為自己買了一個別墅,她像王后一樣揮金如土,還和一個御者賭博,這些錢很快被她揮霍完了,她又淪為妓女。我還未滿十八歲的時候,她發高燒而死,尿液都是黑色的。那時候我已經是個強壯的大塊頭了,心裡充滿了憤恨,總是把人往壞處想。我從小在妓院長大,我深知女人心,但對男人知之甚少,因為我的頭曾被陌生的男人們擊痛過。 “我知道怎樣謀生,做起母親曾經從事的那份職業:成為一個優秀的妓院老鴇。根據瑪特的平衡原理,我已經不是祭司,我擁有一家很不錯的妓院,而且是全城最好的,夜夜歌舞昇平,齊聚人間歡樂。有了前兩世充足的準備,做到這一點簡直就是易如反掌。

“此外,即使偏居一隅,不理朝事,但我還是知道朝堂有紛爭。每隔幾年就有一位新法老登基,這些年已經連續爆發兩次飢荒了,我自己有時候都會挨餓,但我相信自己的夢,它告訴我要一直沿著尼羅河向前走,一直走到三角洲紙莎草茂盛的地方。我在那裡建了一個小作坊,專門生產紙莎草紙,並把產品出口到敘利亞和其他國家。這個夢還告訴我:如果我一直這樣做下去,母親揮霍出去的錢財都可以被我掙回來。 “我只是一個胖子,長相討人喜歡,說起話來巧舌如簧。在法老塞特納赫特統治時期,我結交到維齊爾的第一書記員,還在底比斯的時候,他經常來我們的妓院,不僅喜歡我們那裡的姑娘,還喜歡我做的飯菜和我們提供的沐浴服務。我告訴他紙莎草紙行業前景廣闊,說服他支持我的工作。我付了一筆錢給他,他給了我特許經營權,這樣發展節奏就快了很多,後來我的作坊成了皇家御用的,我第三世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薩伊斯度過的。紙莎草行業在敘利亞很暢銷,去世前,我積累了大量的財富。

“在東部大陸,他們用的是傳統的寫字板,有了紙莎草紙,他們的寫字工具就會輕很多,驢子也可以攜帶更多的紙,這樣就可以傳遞更多的信息出去。以前,驢子可以馱五十片寫字板,而且有一半會在路途中損壞,但是現在,一頭驢子可以馱五百捲紙莎草紙,除非遭遇突發事故,不然紙不會損壞。敘利亞人和黎巴嫩人甚至赫梯人都很喜歡用我們生產的紙莎草紙,與此同時,他們的裝運技術也得到了改善,發明了更先進的戰車。他們看到我們戰車的形狀,學會用韁繩控制馬匹,拉著戰車前進。可以這麼說,在我的第三次生命裡,我是加速埃及衰落的那個人,因為紙莎草紙洩露了太多埃及的秘密給敘利亞人。他們模仿我們神聖的文字,真是玷污了它們。我們無法一眼認出自己古老的文字,圖書管理員的文字變得不容易辨認,神廟裡的碑文也一樣。早些時候,同樣的文字有著不同的意思,這是對我們的保護,但因為敘利亞人,現在所有人都識字了,就連書記員都不再敬畏文字,他不知道文字傳遞著不止一種意思,這意味著睿智和愚蠢、慷慨與貪婪都一樣被文字記載並傳播,所以對於其他國家而言,埃及不再有秘密。那時我們有句諺語:拿著你的字的人控制著你的卡。”

“你沒說自己一點好處啊。”普塔-內穆-霍特普說。 “那時候我生活在一個更好的時代,僱傭了很多利比亞和敘利亞人,他們幹活比埃及人更賣力,為我生產了很多紙。埃及人則消極怠工,假期和工作日一樣多,幹活不盡全力,還經常罷工,這和國王統治時的情景完全不同。現在利比亞和敘利亞人更賣力地工作,生產出更多的紙,並把這項技術帶到自己的家鄉,但我無所謂,反倒是他們給我賺了很多錢,讓我在幾年之內就成了富翁,我很滿意。” “紙莎草紙應該不是你財富的唯一來源吧?” “我還參加了買賣大墓地的投機活動,第二次生命的智慧開始在我這一世起作用。因此,我在最開始時就賺了一筆,這是我人生的第一桶金,為以後投資賺錢做了準備。遷都孟斐斯使得這座老城繁榮起來,但也加速了底比斯的衰落,只有阿蒙神廟可以把兩大王國緊密聯繫在一起。法老的勢力日益減弱,神廟的勢力日益增強。底比斯土地的價格不斷上漲,尤其是墓地。現在,母親生前買的那座別墅比東部法老的宮殿還貴。可以這麼說,富人都集聚在三角洲和底比斯地區,沒人願意去孟斐斯,即使去了,也是一天打個來回。”

普塔-內穆-霍特普說:“你跟我說的這些雖然不是很了不起的事,但很有價值,通過你說的事,我發現了富人的生活其實都是一樣的。那我想問你一個問題:你選了誰做你第四次生命的母親?有了前三次生命積累的經驗,你現在豈不是非常聰明?” “可能吧!”邁內黑特回答,聲音裡已經不再有自我保護的意識,“在我的第三次生命裡,很多人時運不濟,婚姻生活一團糟。我有一個朋友,他是伊索尼瑞特的直系後代,娶了一位公主,但後來被妻子的情人殺死了,他和公主生的孩子被過繼給了農民,孩子後來發高燒死掉了。我不期望找到一個高尚的母親。” “鑑於你第一次和第二次生命,你應該也有這樣的生活經歷吧?”父親問。 “每一次轉世,我都要學習新本領,重拾前世的記憶。朋友的悲慘遭遇真的讓我很震驚,所以我獨闢蹊徑,找了一個強壯而且忠誠的女人當母親,她在農村長大,經歷過兩次大饑荒,相信她也能克服其他的困難。我想找個能保護我財產的女人,這就是我的第三個妻子,很快就會成為我的第四位母親。

“可是,我的身體不太健康,真是前世造的孽。奴布-烏-查特沒有為我營造一個平靜的生活環境,在她的子宮中,我的七重靈魂受到了打擾。這一世又縱慾享樂,喝很多酒,往血管裡註射刺激的液體,還沒到三十歲我就病倒了。平常人會得的病我都得了,像痛風、肥胖、眼睛發炎和脊椎變形等等。年少時,我都用過全身的力量和母牛交媾,現在稍微上了年紀才發現身體透支了。於是,我需要找個妻子來服侍自己,但其實她不是我的最佳選擇,我想娶個公主,就和那個死去的朋友一樣,可是我出身卑劣,沒有公主願意嫁給我。這些年,這也是我的心頭之痛,想要擁有巨大的財富,就要承受巨大的痛苦。我得到了自己應得的,現在是收手的時候了,在三次生命裡,死神第一次在合適的時候到來。三十三歲的年紀,我看起來比之前同齡的時候老很多,我抑鬱地生活著,在即將死亡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愛上了所有小時候不屑一顧的東西,我想重獲第一次和第二次的生命,卻沒勇氣直視以前的記憶。最後,我的身體狀況變得更糟糕了,這也讓妻子嚇了一跳,因為我吞食了很多草藥,草藥會讓我進入催眠狀態,這樣我就能回憶起以前的事情了,可在這個過程中,我得了高燒。最後一次投胎時,我選擇了吞食草藥,在催眠中進行。我精通草藥的功效,因為妓女和皮條客比醫生和術士還精通草藥藥效,我從小就有這方面的認知。雖然我的身體很弱,但最後我還是成功射精了,身體裡骯髒的東西快折磨死我了,幸虧我的精子成功地進入了她的子宮,希望這些精子比我健康。我覺得我們對自己的身體都會有或多或少不滿意,所以會努力把自己想要的美好品質遺傳給自己的下一代。我希望自己在下一世是一個睿智、善解人意、精明能幹的人。

“我的計劃成功了。第一世的時候,我是邁內,一個農婦的孩子,第四世的時候我還是一個農婦的孩子。而在這一世,我的財產得以保留,有了這些財富,我可以過自己想要的生活,於是我又當上將軍,這和自己第一世沒有任何關聯。通過和公主(公主是卡梅-尤莎的後代)結婚,我又當上了醫生,成為貴族。我很富有,又是貴族,成為了整個社會的上流人士。”最後他自嘲道,“希望能有人傳頌我的事蹟。” “你怎樣喚醒體內沉睡的力量?感覺你這次生命好像和前幾次有所不同,是嗎?”父親問,怕人聽出他很感興趣。 邁內黑特回答:“就像阿蒙霍特普決定殺死很多獅子一樣,你打破沙鍋問到底。” “那你是拒絕回答我了?”父親說。 “那你相信有很多事情我也不了解嗎?”

“最後一句真是無禮,玷污了今晚的月光。” “跟他說說你是如何喚醒體內的力量的吧。”海斯弗蒂蒂說。 曾祖父假裝沒聽見她說話,“不知道為什麼,第四次生命和其他三次生命不一樣,第四次生命期間我生來就記著前世的事情了。我小的時候,經常玩弄紙莎草書,很快就能寫出一手俊秀的好字,和國王統治的後幾年在阿蒙神廟裡寫的字一樣漂亮。在年輕的時候,我也展現出揮劍和騎馬的驚人本領。當時,我第一次做了一個明智的決定,那就是和自己同一階級的女人結婚,母親也做了一個聰明的決定,和阿蒙-赫普-蘇-夫的一個私生子的後代結婚,沒有成為寡婦。我的競爭對手現在是我的祖先,終日忙於攻城略地,生了很多孩子,有一支沒有繼承權的私生子後代,隨著法老的不斷更換,地位愈發高貴。母親再婚組建的家庭也提高了我們的身份地位,我也受到妻子家人的認可,我們結婚的時候,他們給我們準備了很多節目。我婚姻生活的前幾年真的很和諧,我的女兒,也是海斯弗蒂蒂的母親阿斯特-恩-拉長得既漂亮又迷人。後來妻子去世了,我作為大將軍帶隊到利比亞打仗,如果不是這樣,我在朝堂上會取得更傑出的成就,也會生養出很多孩子。妻子的去世給我帶來了極大的悲痛,但是,前三世的記憶像三個站在門口的魔鬼,因此我沒有像自己想像的那樣去為她哀悼。此刻,我理解瞭如果前幾世各種各樣的願望沒實現或半實現或被遺忘,那我無法在大眾的視野裡好好生活,於是我辭去軍營裡的職位,潛心研究藥理學,慢慢地去實現自己的理想——成為一個魔法大師。我花了幾年時間研究如何在無風的晚上用藥油減輕痛風,或者怎樣根據藥方在合適的時節用合適的藥。我還研究魚子治療不孕的藥理特徵,也研究每三個月我們的身體會吸收什麼物質或者我們的身體會產生什麼物質。我是一個慾望心很重的人,希望能理解所有的藥理問題,並將它們一一記錄下來,比如,列出一種由二十五或三十種藥合成的藥方,還想研究能做藥用的有害物質。後來我發現最穩定的入藥成分就是各種各樣的糞便,想到這裡,我就想起和蜜球在一起練習的法術,於是我開始努力學習法術,這是對我第四次生命的慰藉。我發現阿蒙探訪了我的第一個母親,可我並沒有做出成績。我在第一次生命裡失敗,在第二次生命裡遭人算計,在第三次生命裡犯傻,第四次生命給了我彌補的機會,要好好利用它,爭取學到更多東西。今晚我還能告訴你們什麼秘密呢?以前沒跟別人說過的。”

“如果你不跟我解釋自己對蝙蝠屎的用法,那我就視你服務不周。”普塔-內穆-霍特普說。 邁內黑特說:“蝙蝠是很噁心的動物,情緒飄忽不定,跟猴子一樣,和害蟲一樣無休無止,叫聲刺耳,彼此粘連。但是蝙蝠的屎有很高的利用價值。蝙蝠天生就能忍受寂寞。” “我終於能理解你的特殊愛好(吃蝙蝠屎)了,”父親用同情的語氣說,“這種噁心的東西肯定給了你勇氣去忍受一百八十年寂寞。” 邁內黑特鞠躬,向普塔-內穆-霍特普的理解表示感謝。可我懂得父親的另一種智慧,這我以前從不知道。我知道他此刻做了一個重大決定:不讓邁內黑特做自己的維齊爾,因為他受不了每天盯著一百八十年的寂寞。 曾祖父換了一下座位,不知道他是不是感覺到了空氣中的不同氣氛,只是愁眉苦臉地點點頭。普塔-內穆-霍特普試著掩飾自己的想法,說道:“你還沒跟我說你的催眠術呢!”

“告訴他。”母親說。 “是的,”父親說,“我想了解你的催眠術。” “如果你不跟他說,那我就告訴他了。”母親咄咄相逼。 邁內黑特不吭聲,母親把我們嚇了一跳。 “這很嚇人,”她對邁內黑特說,“我覺得你很偉大,僅次於我們偉大的神。真不敢相信你現在竟然沉默,好愚蠢!” 普塔-內穆-霍特普說:“他怎麼會愚蠢呢?” “他很蠢,不知道此刻什麼是真的。我長著兩顆心,一顆去愛一個人,一顆去鄙視他。現在兩顆心都鄙視他。”她接下來的話更惡毒,只是沒有開口說話,而是用意識讓我們感知到。 “我喜歡跟每個情人都說謊話,但現在我意識到說真話是個美德。” “只有法老能進入你的兩顆心。”邁內黑特說道,向她鞠了個躬。

“你為什麼不告訴法老你是怎樣利用我的?”她說,“你難道不知道是我給了你這個魔法的啟發嗎?告訴他我十二歲的時候你是怎樣引誘我、利用我的。” “你不是處女。” “是,”海斯弗蒂蒂說,“我不是,那你告訴他你是怎樣引誘我的,告訴他。” 邁內黑特說:“我不想談這件事。” 我不想看著他,不忍心看一個受傷的男人。不知道戰士胸腔中箭後是怎樣把箭拔出來的,此刻邁內黑特很陰鬱,也很疲憊。今晚他有很多次都很疲憊,但後來講到高潮處又神采奕奕,可現在他就像被放乾了血一樣有氣無力。 海斯弗蒂蒂說:“他第一次向我走來,引誘我喝了一杯東西,然後我變得不省人事。他就在我身上發洩獸慾,把我當成一個死人。死人可能更容易幫他實現目標吧!” 邁內黑特說:“不是這樣的。” “不,就是這樣的,”海斯弗蒂蒂說,“這是個儀式,等我長大後,你不需要用東西引誘我,我喜歡上了我們所做的事。你教我陪伴你,到你的'山洞'裡去。”她說道“山洞”時,特別加重了聲音,語氣裡充滿憤怒,不知道她是指埋在地裡的神龕,還是深深的礦井。 “他的催眠術可以把我帶到溪流深處或山洞裡,我對四周完全不了解,在漆黑中爬行。”現在她對著普塔-內穆-霍特普說:“我不想隱瞞這些事,被催眠以後,我可以聽見祖父和蜜球、國王和奈菲爾塔利,這還好,但很快他就跟黏泥中的八大神說個沒完,我就是他手上的髒東西,他嘲笑我和奈弗-赫普-奧科漢姆。還有更糟糕的事,我們進入的不是山洞,而是墓穴。我們在墓穴裡做愛,周圍卻充滿死人的叫聲,怎麼可以這樣呢?”母親的智慧讓人驚訝,她知道這樣說以後不會讓法老反感,反而會讓他更喜歡自己。 “真是胡說八道,我一分鐘都受不了了,這次談話結束了,”邁內黑特說,“我已經不抱希望了!”他站起身,沒有鞠躬告別,而是直接離開這裡,他果真是老了,蹣跚著走下樓梯,這是他最後一次和我們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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