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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第三章

古代的夜晚 诺曼·梅勒 3773 2018-03-18
在大殿內,陽光透過天窗照到了金桌上。隨著太陽不斷升高,光束也在不斷地移動,祭司不斷地挪動金桌,這樣上埃及和下埃及的王冠才可以一直被陽光照射到,這兩個王冠並排著放在一起。當法老靠近時,這兩個王冠釋放出強大的能量,他彷彿還是那個靠近父親——法老塞提的小孩。上埃及的王冠是白色的,下埃及的王冠是紅色的,兩個王冠在他面前鮮活靈動,就像兩個生物。他把上埃及的白王冠放到紅王冠裡面,此時他彷彿瞬間回到了兩大王國分裂的那一晚,那晚舉國混亂。現在兩個王國合併到一起了,他把紅白王冠分開,感受到了一片平靜。他將這兩個王冠假想成他的兩位王后:禿鷹是奈庫貝特女神,眼鏡蛇是瓦吉特女神,他把它們同時戴在頭上,並吟誦道: 大祭司把王冠戴在法老的頭上,其他朝臣和祭司在他身旁俯伏跪地。他沐浴時所感受到的力量現在又回到了體內,並比之前的有所增長,因為他在太陽升起的過程中吸收了拉的光芒,雙王冠也在夜間吸收了眼鏡蛇和禿鷹的能量,並貯存在自己體內,在法老的頭上得以激活。

他走到大殿後方的更衣室,更衣室很大也很擁擠,有很多小隔間。朝臣走上前站在他的周圍,他根據自己這五年來一直在使用的特殊而又古老的頭銜向他們打招呼:有一個是主管,他身著君主所穿的服裝;另一個是監管,他腳穿涼鞋,負責向所有親吻米亞蒙的腳的人唱讚美蓋布的聖歌;還有一個是法老的洗浴官,他今早曾侍奉法老去聖池沐浴;法老的假髮、內衣、短裙和外衣的看管人員也在更衣室內;法老頭巾的看護人員全都是各省省長的兒子。維齊爾的兒子是王冠的看護官,他把庫努姆角上的頭飾解下來並平放著,上面有兩條眼鏡蛇形狀的帶子,兩根羽毛和兩個圓盤。其他的官員:主洗衣官負責所有衣物和飾品的整潔,他們必須把衣服上的每一個污點洗掉;更衣室裡還有一大群是皇室珠寶和飾品的設計師,他們每個人的身邊都站著一個熟練的僕人來幫助他們設計。在未來五天的每一天裡,米亞蒙都會到烏納斯大殿裡的更衣室裝扮自己,然後出來去參加不同的慶祝活動,因此,小隔間架子和桌子上擺滿了軍用頭盔、膏藥盒、酒杯、焚香、鉤子、鞭子、花冠、節慶頭盔、連枷、大小各異的金獅子、護身符、項鍊、胸牌、手鐲、涼鞋、長裙、外衣、短裙、內衣、腰布、假髮、罐子、花瓶、旗子以及各式各樣的羽毛,還有設計師和他們的僕人在忙著用雪花石膏、閃長岩、蛇紋石和斑岩製作各式各樣的碗,斑岩有黑色的、白色的和紫色的,每個設計師都可以用各種石質的水晶製作不同的碗。

現場人聲鼎沸,人們的服裝五顏六色。米亞蒙和祭司一起祈禱時,往往還會因為難看的假髮、褶皺的裙子或指甲上沒有拋光的甲片而咒罵他的官員們。當他走進隔間為祭拜下一位神更換衣服時,官員們手忙腳亂,現場更加騷動。諸神的次序也混亂不堪,因為從節日的第一天開始,埃及境內所有的神並沒有全部過來,有一些被人們從大殿裡搬到了底比斯的皇家碼頭一帶。 米亞蒙為第一場紀念活動的著裝準備完畢,穿著褶皺的亞麻布製成的短裙,走起路來嘩啦嘩啦響,像紙莎草紙相互摩擦發出的聲音。他手持連枷,從更衣室出來,準備出發,但他還沒完全準備好,官員們還在手忙腳亂地為他換衣服,於是他在烏納斯大殿裡的雙王冠旁邊停了下來,走到台上,腳下踩著厚厚的地毯。兩個王冠並排著放在斗篷下,米亞蒙先坐在下埃及法老的王座上,手持鉤子,臂膀感受到它的力量。他聞到從埃及北部飄來的沼澤的味道,閉上眼睛想起了荷魯斯打敗賽特的那片沼澤,在荷魯斯受傷之際他又重新活了過來。他痛苦地顫動著,當他想起荷魯斯為了懲罰自己於是砍下母親的頭而懊悔地自挖雙眼時,他的眼窩不禁劇痛起來。

米亞蒙進入荷魯斯體內,他可以感覺到臂膀上長著荷魯斯的翅膀。翅膀很大,烏納斯大殿都無法容得下它們,他想起黎明時分自己看到的雲彩,長著巨大翅膀的禿鷹就在這些雲彩裡,其實它就是荷魯斯神。他還看到荷魯斯的翅膀從海平面的一邊伸展到另一邊。 米亞蒙睜開眼睛,從台上走下來。他剛好邁了四整步就走到像徵埃及南部的區域,並坐到上埃及法老的王座上。他聞到氣味變了,不再是沼澤的氣味,而是路旁桃子樹下的泥土香,那條路在一座小土丘腳下。他想起三十五年前自己在孟斐斯卜塔寺的加冕典禮,第一座山在這裡從水中升起,從這裡可以看到胡夫金字塔。 加冕當天,大祭司給他佈置了一個任務:在萬節之節到來之前,仔細觀察並思考自己任期內的每一個節日。他確實是這麼做的,每一次節日他都和現在一樣:集中註意力思考。

當祭司說歐西里斯的名字時,聽起來就像“奧斯卡”,是指做椅子的木工,伊希斯的名字聽起來像“艾斯特”,是指椅子,木工肯定很熟悉自己所做的椅子。 “現在,在你充當荷魯斯的人生歲月裡,”祭司說,“你會坐在伊希斯寶座上,她是你的母親。” 伊希斯的金座又冷又硬,但到了中午它會變得溫暖起來,上面坐著的是法老。 “我來自於你的身體,”他小聲說道,“你也來自於我的身體。”這是祭司教他說的。 三十多年前,在他的加冕儀式上,他頭戴雙王冠,成為了法老。荷魯斯神駐於他體內,而他也在荷魯斯體內。死前他們兩者一直都是一個個體,死後他會進入歐西里斯的體內,那時他的雙王冠會戴到繼承者的頭上,那位法老會再次成為荷魯斯。 “我來自於你的身體,”他也會對雙王冠說,“你也來自於我的身體。”

環顧四周,朝臣靜默,他坐在上埃及的王座上沉思著。 他準備好了,於是站了起來。侍從給他拿來荷花權杖,上面有很多盛開的荷花,現在他可以感受到全埃及大地的渴求,因為荷花是大地之耳。於是他踏著大步離開烏納斯大殿,手持荷花權杖,在外面等待他的有王妃、他的孩子們以及身著白色亞麻布的官員,這些亞麻布比神仙的骨頭還要白,長達百尺,組成一條路,一直延伸到河邊,法老要走到那裡向降落到船上的神致敬。 我看著這一幕,在熙熙攘攘的官員隊伍裡進進出出,希望可以更清楚地看到法老拉美西斯-米亞蒙。現在我看到他從我面前走過去,和自己的王后一起,王后的一個乳房裸露在外面。她的乳頭周圍塗著玫瑰香的粉,臉蛋既不像奈菲爾塔利也不像拉美-娜芙如,而是像我那艷麗的母親。那不再是拉美西斯二世,而是九世,那是我父親的臉龐,筆挺的鼻子,美麗的嘴唇,但一開始我並沒有認出他倆來。他們太像米亞蒙之後的朝代裡的任何一對法老和王后了,剛開始我不知道自己到底生活在哪個朝代、哪座城市,是孟斐斯還是底比斯,但看到母親藏紅色的袍子時,我從睡夢中醒來。如果睡夢裡的事是真的,那我對他們笑了笑,他們也對我笑了笑。

這時,奈弗-赫普-奧科漢姆也醒來了,伸了個懶腰,打了個哈欠。他看到了這一幕時,嚇得跳了兩下,準備向普塔-內穆-霍特普鞠躬,但他沒有這麼做。相反,他沒說一句話,也沒做任何尊重的表示,而是站起來迅速走開了。稍不留神,我就看不到他的背影了。 他的離開帶來了很不好的結果:我第一次感覺不到失去父親的痛苦。不過這不是真的,我只是感覺到不安。我不願去設想父親和海斯弗蒂蒂在一起時我有多歡喜。他們讓我心裡很甜蜜,就像道路上紫羅蘭色的光。普塔-內穆-霍特普充滿愛意地看著我,我能感覺到他的想法,他所有的愛都是真的。這就是為什麼米亞蒙的聲音不停地在我耳際迴響,就像桌上的鈴鐺一樣。那一刻我確信普塔-內穆-霍特普就是我的父親,因為我可以輕鬆地進入他的思想,和進入母親的一樣簡單,甚至當他們看到埃及的神像金色的鳥一樣在他們頭上盤旋時,我同樣也能看到,這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啊!

於是我體會到了只被母親寵愛和被父母同時寵愛的不同感受,就像法老只戴白王冠和紅白王冠同時戴在頭上的感受是不一樣的。如果不是奈弗-赫普-奧科漢姆的離開,我就無法體會到這宛如瑰麗的花園一般的美妙感覺。我第一個父親就像一個寄居者一樣住在我們家裡,像個鬼魂,他出門從不關門,這是個詛咒,最卑微的人卻承受著最痛苦的詛咒。 母親好像要暗示我如何使內心的這種想法增加,她向我點頭示意。我坐在她和法老中間,法老用胳膊摟著我。父親的手很溫柔,就像“瑪特之眼”裡的銀光一樣。啊,母親那裡也傳來一陣溫暖。我依偎在他們二人中間,很疑惑他們身上都有彼此的氣味。他們向後靠了一下,為贏得了我的心而高興,我感覺自己像芳香的巢穴裡的小動物,心裡很甜蜜,滿意地嘆了聲氣。

就是這嘆氣聲把曾祖父從睡夢中喚醒的。他睜開眼睛,看了一下有哪些人走了或來了,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就開始說話了。這次是他自己的聲音,而不是我父親的。他所在的洞穴很深,所以他現在還沒擺脫咒語的控制,他的眼睛把我們一個一個看了個遍,說的話也很清晰,但他沒有看到法老緊緊地握著海斯弗蒂蒂的手,好像她是自己的妻子。他只談到涉及自己利益的事,沒有任何事能夠打擾到他,就好像萬節之節還有一個月才開始一樣。如果不是父親的臂膀一直摟著我,聽到曾祖父說話我的思緒一定會變得混亂不堪,而且,我肯定雲裡霧裡的,不清楚自己現在的狀況。 父母卻不受干擾,我也在他們的幫助下慢慢恢復了平靜。很感謝邁內黑特清晰的聲音,這樣我就不用探出耳朵去聽他想要講什麼了,從而能夠迴避他的聲音。但我很快發現父親也在以同樣的方式聽他說話,因為他相信自己很快就可以得到祖先的秘密,他的注意力已經轉移,從疲憊的四肢轉移到對自己內心慾望的了解,對母親和我的興趣也是他內心的慾望。躺得離他如此之近,我睡不著。我不太想在節日的第一天和米亞蒙在一起,我只想和奈菲爾塔利宮殿裡的曾祖父在一起。如果講故事就像拔花草一樣,一經打斷便猶如連根拔起的花朵,那麼我告訴自己:故事就像神的衣服,是可以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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