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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尾聲林中城堡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3255 2018-03-18
本書一開始我就做過說明,我的名字叫DT,這樣說也並非完全不正確。這是在我佔用一個黨衛軍情報人員的身體和外貌的時候,迪特爾(Dieter)用的一個別號,至於我對他的身體和外貌的依托,那是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的時候才終止的(二次大戰結束時迪特爾不得不倉皇逃離柏林)。簡而言之,這就是我怎麼會跑到一大批熙熙攘攘的人群邊上來的緣故,當時在一個場地上歡慶活動正徹夜進行。那是一九四五年四月的最後一天,一個集中營剛被美國兵解放。 我被關在一個小房間裡,正在接受一個上尉軍銜的精神科醫生的審問。他被派到佔領集中營的美國軍隊師部。鑑於前些天局面的混亂,上面發給他一支45口徑的手槍,手槍就放在桌子上,在他手邊。我看得出來,這支手槍讓他很不自在,但是話說回來,他是一個醫生,是不隨身攜帶武器的。

他的衣服翻領上別的名字牌是猶太人的名字,毋庸贅述,他對他所見的情景很不滿。 由於這位軍官生性是個反戰主義者,因此他盡量逃避這些最惡劣的環境——意思是說他竭力要逃避最難聞的人的氣味。難聞的臭氣毫無疑問伴隨著這些先前的犯人的歡呼聲到處瀰漫。的確,美國人非常惡劣,命令我這個唯一能找到的軍銜與他對等的人陪他坐在這個辦公室裡。在這裡,在子夜過後,我回答了他的審問。 兩個人面對面坐著,就像在大海上小得坐不下第三個人的礁石上坐著的兩個人,坦白說我並不把他的看法當一回事。這是我的毀滅時刻,我差不多已經出局了。大師剛將我解除職務。 “現在你就自謀出路吧,”他說,“我要把我們的活動轉移到美國去,至於到了那邊要準備做些什麼,我一旦有了幾個決定之後,還會再來找你。”

我甚至也不知道我還能不能相信他的話。我們這些魔鬼中間謠言四起,有一個魔鬼甚至敢說大師已經被降級了。 這個可能性——假如這件事是真的——說明大師的領地裡也有高地和深淵,那是我無法理解的。於是我就像人類會做的那樣去行動——我想都不去想這件事。我完全闖入了另一場遊戲。我決定假裝解說我一起工作過的人中間的世界觀,藉此與猶太人精神科醫生周旋。我滔滔不絕地介紹我們納粹分子運用到未知領域上去的心理冒險活動。 我並非沒有取得效果。迪特爾是一個很有魅力的黨衛軍分子,高高的個子,思維敏捷,金黃的頭髮,藍眼睛,說話詼諧。我步步緊逼,甚至說他是一個苦惱的納粹分子。說到元首所取得的成功中可以找到的可憎惡的暴行,我假裝帶著真感情。在辦公室的外面,先前的犯人在閱兵場上橫衝直撞,一片喧囂。那些嗓子還發得出聲音的人在那裡像瘋子一樣尖聲叫喊。夜越來越深,這個猶太人上尉已經忍受不了這樣的狀況。在一個普通的反戰主義者的內心深處——正如你始終能發現的那樣——深藏著一個殺人兇手。那就是這個人會成為一個反戰主義者的根本理由。現在,他認為他做人的價值遭受狡猾的攻擊之後,這個美國人拿起桌子上那支手槍,很聰明地打開保險,朝我開了槍。

我可以說,我不止一次最後不得不從一個人的軀體裡撤離。於是我真的又一次走了。我遠涉重洋來到美國,找到了大師。他確實說了:“沒錯,是那個猶太人上尉指引了出路。我們要在阿拉伯人和以色列人身上投入精力!” 說完之後他祝愿我交上好運,於是我便在美國自尋出路。那是另外一個故事,但是,恐怕沒有多大趣味。故事中的人物,包括我自己,也渺小得多了。我不再是歷史的一部分了。 現在接下來要討論的就是我為什麼選用了這個書名。假如讀者與我一起了解了阿道夫·希特勒的出生、童年以及很長一段青少年時期之後,現在要問:“迪特爾,這書名跟你的正文有何联系?不錯,你的故事裡有許多林子,但是城堡在哪裡?” 對於這些問題我要回答說,可以翻譯成Das Waldschloss。

這正好是在押的犯人給幾年前剛解放的集中營起的名字。林中城堡坐落在過去曾經是一片土豆地的空曠平原上。那裡看不見很多樹木,也沒有城堡的影子。放眼望去,沒有一點讓人感興趣的東西。因此,林中城堡是集中營裡最聰明的犯人給他們所在的地方起的名字。一直堅持到最後的自尊心就是,他們切不可放棄他們的嘲弄意識。這已經變成了他們堅忍不拔的精神了。毫不令人感到意外,想出這個名稱的人是柏林來的人。 假如你是德國人,並且才思敏捷,那麼當然,嘲弄對你的自尊是至關重要的。我們掌握的德語,原先是純樸的人的語言,那些善良的異教徒粗人和莊稼漢、部落成員的語言,適用於外出打獵和下地干活。因此,這種語言包含了肚子的嗚叫聲和飽餐一頓之後腸子的氣脹聲,又有肺部的吐氣聲,氣管發出的噝噝聲,吆喝牲口時的大聲叫喊聲,甚至還有見了流血喉嚨裡發出的咆哮聲。然而,鑑於幾個世紀以來強加給他們的不合理要求——他們要隨時準備著進入西方文明的禮儀,否則機會就要全部從他們身邊溜走——我認為,從農村泥濘的穀倉場地移居到城市生活的許多德國中產階級,盡最大努力用絲一般柔和的聲音說話,就一點都不奇怪了。尤其是女人。我這裡說的並不包括那些字母很多的德語詞彙,這些很長的詞語是今天技術精神的先驅,不,我說的是那些智力低下的人發出的嗲聲嗲氣的腭音,富有柔情的聲音。然而,對於每一個機智的德國人來說,尤其是柏林人,嘲弄不得不成為最重要的良藥。

哦,我知道探討這個問題使我們的注意力從剛剛講述的故事轉移開了,不過從另一方面來說,這也是我想要探討的。因為這一探討又使我回到了最初迪特爾還是黨衛軍Ⅳ-2a特別小組成員的時候。毋庸贅述,自從那個時候以來我們已經有了很大的發展和進步,這是我的希望。倘若背叛大師的行為還是沒有將我消滅,那麼,也許我還可以在某一天回過頭來再深入講述我所了解的阿道夫早年情況,甚至一直講到二十年代後期和三十年代初期,因為在那個時期,阿道夫經歷了他人生的戀愛事件,而且那是與安格拉的女兒葛麗·勞巴爾的戀愛。葛麗體態豐盈,漂亮,皮膚白皙,頭髮金黃。希特勒非常愛慕她。他們兩人之間有著有悖於常情的非常關係。正如一名高級部下、才藝超絕的鋼琴演奏者和社會活動分子普特茨·漢夫施泰格爾後來所說:“阿道夫只喜歡在黑色琴鍵上彈奏。”

一九三零年在慕尼黑攝政王大街希特勒的公寓裡,人們發現葛麗·勞巴爾死在公寓廂房一側她擁有的套間臥室地板上。她是遭槍擊死亡的。不是他殺,就是她自己開槍自殺的。究竟是怎麼死的,答案一直沒有查明。緊接著的事情當然就全部掩蓋起來了。 關於這個問題我自己也沒有弄清楚過。在這件事發生前不久,我一直擔當的阿道夫·希特勒的指導工作被免去了。大師已經決定,鑑於未來元首的角色現在已經變得非常重要,對於他的指導工作需由比我級別更高的魔鬼來擔當。實際上,我懷疑是大師自己把我取而代之了。不管怎麼說,我一直都沒有關於葛麗之死的更多情況。這件事情的唯一結果是絕對的緘默。三年以後,希特勒和他的納粹黨徒掌握政權,而我此後分派到的任務就是進入那個名叫迪特爾的優秀黨衛軍成員的身體。坦白說,我絕不會原諒大師把我降級的,我為什麼會決心寫這本書,這也許是唯一最合適的解釋。

然而,另外一個方面的考慮也是可能的。我確實又想起了另外一個話題。我一面感到非常自豪,認為自己做了地位顯赫的撒旦的一名校官,一面又擔當了一百個角色為大師效力。會不會大師真的將我哄騙了?有沒有這樣的可能,大師並不是撒旦,只不過是又一個奴才而已——即便他的級別非常高? 當然,答案是不會有的,但是這個問題倒是會激發我反抗的種子生根。 假如這樣說又讓讀者感到不適——甚至到了現在還不能知道書中敘述的是撒旦的話,還是又一個調停人含有嘲諷意味的深刻見解——那麼,我要坦白我還依然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鬼,真不會有很深的同情心。能夠讓魔鬼倖存下來的關鍵就是,我們非常聰明,懂得這樣一個道理,即答案是不會有的——有的只是問題而已。

然而,不會出爾反爾、不會兩頭都巴結討好的魔鬼你是找不到的,難道這樣說不也是正確的嗎?因此,我必須承認,對於那些一路與我走到現在的我的讀者,我是懷著非常深厚的感情的。我自己已經做得非常過頭,居然講述了這一切,以至於我竟然已經把握不定,到底我是在物色一個有希望的對象,還是在尋找一個忠誠的朋友。也許這個問題也不會有答案,但是理由充足的問題仍舊在我內心理直氣壯地迴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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