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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1章 第四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4208 2018-03-18
那年冬天的學期裡,阿道夫的年級讀弗里德里希·路德維希·雅恩寫的一本書,書中說到了一種強大到足以影響歷史的力量。讀了這本書毫無疑問使他想起了鐵匠。這個力量將有賴於一個“用鐵和火鍛造出來的領袖”的出現。然後阿道夫看到一句讓他熱淚盈眶的話:“人們將把他看作是救星,對他頂禮膜拜,並且寬恕他的所有罪過。” 當然,這個年級還要求讀康德、歌德和施萊艾爾馬赫的書,但是阿道夫覺得這些著作家太尊崇理性。這就讓他厭倦。舉例來說,他的父親就老是在說理性的優點。 “人性是靠不住的,”他常跟家人說,“能讓穩定的社會運作的是法律的威力。是法律,不是人。”他在晚餐桌上環顧四周,心想這個觀點應該會讓阿道夫感興趣。 “需要的是法律法規,阿道夫,是最優秀的人制定的法規。然後,理性才能以應該得到的重視起到它的作用。”

阿道夫還是喜歡弗里德里希·路德維希·雅恩。他認為理性是靠不住的。它就像萊茵河裡游的海妖,把你引向死亡。甚至在你就要淹死的時候,它們還唱著美妙的歌。個人的力量更加重要。它能管住你不犯罪過。這樣的小過失會被你毅力的熾熱所焚燒。 他毫無疑問不喜歡歌德和席勒。他討厭他們的幽默。這種幽默太有個人色彩了——彷彿他們對他們說的內容非常得意。不很嚴肅,阿道夫認為。另外兩個,康德和施萊艾爾馬赫,他簡直就讀不懂。除了雅恩,他最大的樂趣就是讀格林兄弟的童話。那也是他們年級規定要讀的書。那都是很有趣的故事,而且很深奧!他很高興地表演給埃德蒙看,因為他年紀太小看不懂書,但是你給他講解他總是願意聽。他給埃德蒙解釋說格林兄弟寫這些故事是為了讓孩子們懂得聽從父母、聽從大哥大姐是多麼重要。然後他講了一個題目叫“沒有手的女孩”的故事:“這個故事是講一個父親,接受了魔鬼的命令要把他自己的小女兒的雙手砍去。”聽了這樣的念頭埃德蒙尖聲大叫起來,阿道夫學著這個父親的口氣向他女兒解釋:“我不想做這樣的事,親愛的女兒。但是我又必須這樣做。這都是命令。我不能懷疑從一個權利很大的人那里傳達給我的命令。所以我必須服從。”

“那麼女兒說什麼了?”埃德蒙問道。 “哦,她聽從了。非常順從。她說,'爸爸,你要怎麼樣就怎麼樣吧。因為我是你的女兒。'然後她就把兩隻手放在砧板上。她的父親拿起一把肉斧,砍下去。” “太可怕了,”埃德蒙說道,“他把她的雙手砍掉了嗎?” “啪的一下就砍了!不過她從此過得很幸福。” “怎麼會呢?”埃德蒙問道。 “一切事情都由她爸爸照料。”阿道夫點了點頭,“我還可以給你講一個更不幸的故事,可是我不想講。” “你講吧。” “這是講一個很不聽話的小女孩,後來她死了。” “她怎麼了?”埃德蒙問道。 “這不重要,”阿道夫說,“她很不聽話。知道這一點就行了。他們把這個很不聽話的小女孩埋葬了,你覺得怎麼樣?叫人很難相信,她死了以後還是很不聽話。她的一個胳膊捅穿了墳墓,一直朝天伸著。”

“她有這麼大的力氣嗎?”埃德蒙問。 “是魔鬼在幫助她。還會有什麼別的——事情就是這樣。於是當她的親戚知道了朝天伸著的手臂之後,他們從家裡來到她的墳上,再把手臂塞回去。他們怎麼也塞不回去。你說的是對的。這隻手臂力氣很大。於是他們就壘起一堆泥土。可是她把這一堆泥土推開了。她媽媽就回家去,拿了壁爐裡用的一根很粗的撥火棒。她來到她女兒的墳上,朝著那個很不聽話的手臂使勁地敲打,把它敲斷了。這樣手臂就可以折起來埋到泥土下面。這樣小女孩才得到了安息。” 埃德蒙渾身發抖。他又是哭又是笑。 “你會不會對我也做這樣的事?”他問阿道夫。 “假如你真死了而且我也看見你的手從墳墓裡伸出來,到那個時候我就非得這樣對你了。我毫無疑問會的。”

“啊,”埃德蒙說道,“我不要這樣。” “你喜歡怎麼樣是不相干的。事情就得這樣辦。” “再給我講一個故事。” “從頭講太長了,我給你講個結尾。這個故事是說一個皇后把一個孩子放在滾水里煮死。後來,她把這孩子吃了。” “你非得要做了皇后才能做這樣的事,對嗎?”埃德蒙問道,“是這樣嗎?” “可能是吧。尤其是假如你要煮的是你自己的孩子。”阿道夫深深地點頭,“不過這種事情誰也不能覺得是理所當然的。” “我的媽媽絕不會對我做這種事的。” “媽媽也許不會,可是我說不上安格拉會怎麼樣。” “哦,不會,”埃德蒙說道,“安格拉絕不會對波拉做這樣的事,對我也不會的。” “別這麼肯定。”

埃德蒙搖搖頭,“我知道你的話是錯的。” “你還要聽故事嗎?” “也許不想了。” “這個故事最好聽。”阿道夫說。 “真是最好聽的故事嗎?” “對。” “可是也許我不想听。” “是說一個年輕人,要他跟一具死屍睡覺。將來某一個時候你可能也要睡在一個死人的旁邊。” 聽到這句話,埃德蒙尖叫了一聲。接著他就暈過去了。 阿道夫很不幸,他的最後幾句話被安格拉聽見了。她站在門口,直搖頭。阿道夫見此情景心想他的運氣糟透了。 安格拉拍打埃德蒙的臉,一直拍到他坐起來。然後她去告訴克拉拉。 他的媽媽已經不叫他阿迪了,毫無疑問在不得不責罵他的時候也不會這樣叫。 “阿道夫,這太令人震驚了。你要受懲罰的。”

“為什麼要懲罰?埃德蒙愛聽這些故事。他老叫我講了又講。” “你心裡明白你做的事,所以我要告訴你爸爸,非得告訴他,讓他決定怎樣懲罰你。” “媽媽,這不是什麼要把爸爸牽扯進來的事。” “我要是不告訴他,那麼,我就成了唯一要找一種真正的懲罰手段的人。也許我也會的。也許我在聖誕節就不會給你買禮物。” “這樣很不公平,”阿道夫說,“我是在給我的小弟尋樂趣。是他自己不爭氣。” “我說的話你信不信?聖誕節不買禮物,信嗎?” “信的。假如你覺得這是公平的,我只好信。可是媽媽,請你在聖誕節到來的時候捫心問問,看看你是不是還覺得我有錯。” 克拉拉怒不可遏,說出這種話來就更惡劣了,他這麼有把握她終究會改變主意,給他買一件稱心的禮物。

因此,那天晚上她真的把事情告訴了阿洛伊斯。 他的父親深信不疑。阿洛伊斯把阿道夫狠狠地揍了一頓。這是他們搬到萊昂丁以來打得最厲害的一次。但是這一次阿道夫下決心一聲也不哼。他挨打的時候始終想著普萊辛格。他硬挺著身子。 阿洛伊斯開始覺得小阿洛伊斯又回到他的手中。又一個要對付的犯罪分子!這激起了他更大的怒火。 阿道夫挨揍的時候還在想著小阿洛伊斯是怎樣逃走的。這是他用來促使自己不哼一聲的唯一記憶。他可以、也必須像小阿洛伊斯一樣堅強。假如他不哭出聲來,他自己的實力就會變得非常強大,他今後要想做什麼就可以做什麼。有了實力就可以實現自己的公正。他祈求森林篝火事件之後離他很近的控制力。他當時命令他們誰也不許把事情說出去,結果他們都聽從了。沒錯,當時他心裡非常害怕,但是他祈求了他的控制力。接著他有好多天一直生活在恐懼中,生怕有人會說出去。他根本不知道,混亂中我一直與他在一起,而且我現在也與他在一起。阿道夫的信念是非常脆弱的,因此,打個比方來說,我必須使他的自我一直保持堅挺。 (在對下一步沒有把握的時候,勃起會表現出它的弱點來,而自我也會受同樣弱點的影響。)

沒錯,所以我當時在場監視阿道夫的挨揍,同時堅定他的決心。倘若他不可哭出聲來於他至關重要,那麼,我就必須準備一旦這孩子有可能挺不住的時候將阿洛伊斯毒打的勢頭減弱。同樣,我也準備在他的父親痛打的勢頭變弱的時候將他的力量加強。阿洛伊斯害怕他的心臟過度緊張,而這種擔心是與我要維護阿道夫的意志力不受侵蝕的願望相抵觸的,這樣的時候的確出現過。要讓他對阿洛伊斯的仇恨變得非常強烈,以便為今後許多非同一般的目的服務。 然而,保持心態的鎮定沉著於我們的活動是至關重要的。同樣,我也不允許他對父親的反感變得過分強烈。找不到可靠的發洩途徑的童年,深仇大恨必定會使一個對象心態反复無常。儘管非常不沉著的情緒表現在路易基·魯切尼身上是可以的,但是表現在阿道夫身上就不行。我們在這孩子身上花了太多的精力了。我們並不在乎還要對付充滿錯誤衝動和盲目憤怒的未來。事實上,這一頓毒打的一個後果必定是他對埃德蒙的憎惡。這倒使我感到非常不安。埃德蒙在聽了格林兄弟的童話故事之後身體狀況一直非常不好,所以克拉拉一直在給他唱催眠曲讓他好好睡一覺。阿道夫就在旁邊的小床上睡,因此精神受到極大傷害,彷彿他從一棵大樹上掉下來,落到了地上。真的,他的感情因克拉拉對他表現出的冷漠而受傷,於是他也決定逃走。就在他躺在床上的時候,他作出了這樣的決定——渾身骨頭酸痛。甚至在克拉拉離開他們的房間以後,他還特別對埃德蒙說了這件事。

“這都是你幹的好事,”阿道夫說,“所以我必須離開。” 埃德蒙一下子跳下床跑著去告訴他的父親。然而,當阿洛伊斯上樓抓起這個蓄謀逃跑的人的時候,阿道夫說:“撒謊!弟弟老是撒謊。這一回我絕饒不了他。這是個天大的謊!我要找他報仇!” “你要找他報仇,是嗎?” 阿洛伊斯並沒有想再打他一頓。他的胳膊比阿道夫的背還疼。儘管如此,他還是非常氣憤,把這孩子鎖到底樓唯一的一個窗子也裝了鐵柵欄的屋子裡。屋子裡只剩下他一個人的時候,他設法要從鐵柵之間鑽出去。但是空隙太窄了。他不一會兒就發現,他的睡衣有很大影響。睡衣上的鈕扣老是勾住鐵柵欄。於是他脫下睡衣褲,捲成一團放到鐵柵欄的外邊,扭動光著的身子又嘗試了一回。他因義憤而渾身發熱,他甚至感覺不到打開的玻璃窗的冰涼,也沒有聽見他父親又回到這間屋子時靴子發出的聲音。只是到了門鎖打開的時候他才從窗口跳下來,順手抓起一塊台佈裹在身上。阿洛伊斯走進屋子,手裡還拿著那把銅鑰匙,一眼看出了究竟,於是哈哈大笑起來。他大聲呼喊克拉拉,一直喊到她趕到門前。然後阿洛伊斯指著阿道夫說道:“你瞧瞧這個披袍子的小子,咱們的披袍子的小子!”克拉拉直搖頭,然後離開了這間屋子。這一下阿洛伊斯激怒了,慷慨激昂地大聲說起來:“這麼說你是想逃跑。我可以告訴你,少你一個沒什麼大不了的。儘管話是這麼說,我決不允許你逃跑。不是因為你跑了我會惦記你,披袍子的小子,我絕不會。我不允許是因為那樣一來我得報警說你失踪了,他們就有可能要叫我坐班房。”阿洛伊斯心裡知道這是在說大話,但是他話裡充滿了高明的譏笑。 “那樣一來你媽媽會哭得多麼傷心!她的兒子不見了,她的男人進了班房。希特勒家族多大的恥辱!全都是披袍子的小子惹的!”

一頓毒打阿道夫挺過來了,但是現在他流淚了。我對他的自我所下的功夫遭受了極大的挫折。 不一會兒事情變得更糟糕的是,阿洛伊斯回到房間裡,呵呵地大笑,還說:“我剛到外邊去過。今天晚上太冷,不出兩分鐘你一定會再回來敲門。脾氣臭已經是不怎麼好了,可是人蠢那就更糟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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