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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8章 第一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4256 2018-03-18
由於萊昂丁離林茨只有五英里遠,因此,阿洛伊斯覺得他又貼近了一個真正富有活力的城市生活,即無論是在哈菲爾德,還是在拉姆巴赫,他都無法抱有的渴望。然而,在克拉拉看來,假如房子不是坐落在連接城市公墓的馬路對面,那麼它就更加叫人喜歡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也是他們買得起這座房子的唯一理由。 但是事情也有好的一面,這就是離鄉村教堂比較近,而且他們的新家坐落在獨家園子裡面,園子又有樹木環抱,楓樹、橡樹的枝條形狀非常有藝術性,這一定是神明顯靈的緣故。克拉拉心裡這樣想。 但是,克拉拉又害怕把家搬到這座花園別墅(其實這就是房子的名字)裡來。我敢說,她內心的不安是來自她與普萊辛格之間的友誼。他喚醒了應該是婚姻關係範疇之內才有的興趣。而現在,在萊昂丁的這些街道上,許多人都是一臉的詭秘,讓人覺得他們對於生活這些靠不住的方面都相當老於世故。儘管她無可否認在許多發達的地方生活過——維也納,她在那裡給一位老太太當過管家,與阿洛伊斯在布勞瑙待過,然後到了帕騷——但是她從來沒有尋求過為人妻、為人母的職責之外或家庭以外的事。現在她可能想得多一點了。決不允許的!因此,有一陣子,她外出逛街只限於到約瑟夫·邁爾霍弗的雜貨店購物,他不光是一家漂亮的食品雜貨店的店主,還是一個漂亮的男人和萊昂丁的市長。她一個星期要到雜貨店光顧三次,而且她出去購物都穿得乾乾淨淨的。她對邁爾霍弗先生態度友好,但她總是說:“我不能再待了,家裡有一大堆的事等著我做呢。”

她自然至今還相信,她以為阿洛伊斯真的把小阿洛伊斯打死的那天晚上,她這個人已經完全交託給魔鬼了。她可以看到這孩子又倒在地上,還記得她立的誓:“啊,魔鬼,救救他,我一定聽你的!” 儘管如此,她還是被邁爾霍弗所吸引。他比普萊辛格老於世故,而這一點非常誘人。她不住地對自己說,她不可毀了一個好人。 我正在觀看一出喜劇。我知道什麼事也不會發生。邁爾霍弗也跟克拉拉一樣,是個循規蹈矩的人。而且,他和阿洛伊斯已經建立了迅速發展起來的友誼。阿洛伊斯喜歡一個能當上市長的精明人,喜歡一個開了一家生意興隆的雜貨舖的實在人。邁爾霍弗則對阿洛伊斯曾在海關服務尤其是多次提升表示敬意。沒過多久,他們就已經在酒吧里一塊兒喝酒了。

然而,邁爾霍弗和克拉拉之間克制的好感始終沒有熄滅,於是我繼續欣賞這齣喜劇,因為邁爾霍弗作為一個有廉恥心的人,根據他自己的衡量標準,有克拉拉在旁邊的時候切不可滿臉堆著笑容。至於別的方面,他家裡還有一個潑辣貨。所以克拉拉敬而遠之更是心甘情願了。阿洛伊斯曾經對她說過,那個女人是個潑婦,說話老是用手指著人家。 “每天到雜貨舖來的那些女人,”邁爾霍弗一再說道,“就是等著跟你套近乎。”實際上,邁爾霍弗向阿洛伊斯坦白,好多年前他還真有過一樁風流韻事。就一樁。後來被他妻子發現了。從此他的日子就難受了。而阿洛伊斯,他很聰明沒有對他的新朋友說,在這方面,他自己的生活本來是可以過得更加愉快的。 兩人剛剛認識的時候,他們只是在鄰近的小酒吧里喝酒,但是邁爾霍弗不久坦言,鑑於他作為市長的地位,這個地方顯得太寒酸,不配他的官職。考慮了一番之後他還邀請阿洛伊斯到Buergerabend去,那是專門為市民組織的,是每週舉辦四次的盛會。活動的成員可以定期參加,也可以偶爾出席,這樣的聚會是資產富有人士交流觀點的機會。邁爾霍弗解釋說,這些聚會在萊昂丁市四個最好的酒店輪流舉行,而舉辦這樣聚會的目的只有一個,讓富有的人聊個痛快。邁爾霍弗說得很巧妙,這種聚會的目的不是來灌醉自己,而是來找人暢談。實際上,他低聲說道,他們也接待過一兩個嗜酒成性的人,後來就沒有再邀請了。 “我們的做法是很有禮貌的——在這種情況下,盡量禮貌一點——但重要的問題是,阿洛伊斯,一個人在這種場合不可以有一丁點兒的失態。歡樂無疑是可以的,但是舉止禮貌是最重要的。”

“我得承認,”阿洛伊斯說道,“那始終是體面、嚴肅場合的本質問題。” 就這樣阿洛伊斯在晚會上被介紹給了當地的富豪,他正襟危坐,緊張地與他們聊天。他很肯定沒有“失態”,而且他的確在一個月裡又來過幾回,維持著與邁爾霍弗的友誼。而邁爾霍弗也不想再到酒吧去了,因為一個喝醉了酒的鄉巴佬有一回還想對他進行辱罵。灑吧老闆叫那個對政府不滿的人滾蛋了,那人確實是走了,但是市長的這個去處也被糟蹋了。 在白天,阿洛伊斯把時間花在院子里或者伺候他新買的蜂箱。他買了一個蘭斯特羅特蜂箱,但是裡面養的蜜蜂不是很多。他對邁爾霍弗解釋說:“釀製一點蜂蜜供家用,再送一點給朋友——不多,就這麼一點。在哈菲爾德的時候我是感覺全都被這些小生命支配著。它們就是一股比一個人自己還大的力量。”

“做市長也是這樣。”邁爾霍弗答道。 沒多久,市民社交晚會打動了阿洛伊斯,他還買了一本拉丁文語錄。但是,記住這些語錄是一件靠不住的事。他這些日子最大的問題是無聊。而現在他找到了無聊的忠實助手——壞記性! 他發現要對付待在家裡無所事事的漫長午後,最好的辦法是陪著埃德蒙玩。這個孩子到了四歲,比其他孩子都可愛,而埃德蒙在蜂箱旁邊老是黏在他身上,克拉拉只好做了一個白色小面罩,縫製白色的褲子,配上一件白襯衣,一副白手套。克拉拉埋怨道:“孩子太小。”但是阿洛伊斯仍固執己見,於是這兩個人老是跑出去在蜂箱邊上待著。 不久以後,阿洛伊斯又戀愛了,說真的,是討人喜歡的愛,因為他知道這一次戀愛必定是他最後一次真正的風流韻事。他非常喜歡埃德蒙。這並不僅僅是因為他的小兒子非常聰明,除此之外,還非常親切、溫存。 “我要是真遇上性格這樣完美的一個女人,我就會娶她來廝守到永遠。”他常常會一遍又一遍對自己說這個笑話。他確實喜歡有歧義的幽默。他假如真把這句話說給克拉拉聽,他也想像得出她臉上的悲傷表情,但是他也笑話自己的柔情——對孩子,也對克拉拉。她身上所有那些優點(他是絕不會承認的)有許多也都可以在埃德蒙身上找到。照阿洛伊斯看來,這個孩子有他父親的智慧,還有他母親為人忠厚的性格,堪稱德才兼備。

是的,真是才智橫溢。而且埃德蒙熱愛蜜蜂。有幾隻懶洋洋的蜜蜂在回到蜂箱入口的途中爬到了他的白手套上,他甚至都沒有大聲尖叫起來。有一回儘管戴了手套還是被蜇了一下,他也沒有哭出來,只要阿洛伊斯對他說:“我們可要保守秘密。要是你媽媽知道了,她就不會讓你到這兒來玩了。” “不會的,爸爸。”埃德蒙說道,“她會聽你的。” “那就會惹麻煩的。”阿洛伊斯說道。 “那倒是真的。”埃德蒙說道,並且嘆了口氣。 “太糟了,”他說,“讓人難受。我真的想哭。” 聽了這話兩個人都大笑起來。 回到屋子裡,他們倆就會玩海關捉走私犯的遊戲。阿洛伊斯甚至還穿上他的舊制服(儘管制服腰部已經扣不上了),他讓埃德蒙裝扮走私犯,試圖要蒙混過邊境檢查員,走私一枚價值連城的金幣。

“我的金幣為什麼這麼值錢?”埃德蒙問道。 “因為它是屬於拿破崙的,”阿洛伊斯說道,“他常把這枚金幣放在口袋裡。” “他沒有,”埃德蒙說道,“你是在尋我的開心。” “沒有,我沒有。這是我們遊戲的一部分。” “這倒不錯。” “對啊,你要把它藏起來不能讓我知道。” “你怎麼拿回去?” “我撓你的癢癢。這時候你一定得坦白。” “不坦白。”埃德蒙說道,已經在咯咯地笑了,並且鑽進放在廳裡的衣櫃。他鑽到掛著大衣的衣架下面,把硬幣塞到靴子的翻邊裡。用這個辦法藏硬幣,他就不必解開鞋帶了。 等到他走出衣櫃,阿洛伊斯一本正經、不懷好意地盯著他看,他過去常這樣看著接受審查的嫌疑人。

“你準備坦白嗎?”他問道。 埃德蒙一點都不害怕。他又咯咯地笑起來。 “好啊。既然你這麼傲慢無禮,”阿洛伊斯說道,“我就要你趴下。”說完他就去撓他的胳肢窩,撓得埃德蒙倒在地板上,蜷縮著身子一個勁地笑。 “別撓了,爸爸,別撓了!”他大聲叫道,“我要撒尿。” 阿洛伊斯住手了。 “可是你還沒有準備坦白。” “那是因為我沒有走私什麼東西。” “你走私了。我知道。我們掌握情況,你走私拿破崙金幣。” “你來找吧!”埃德蒙說道,又咯咯地笑起來。 “唔,我會查出來的。”阿洛伊斯說道,一邊脫下埃德蒙的靴子,拿在手裡抖了抖,看著硬幣掉下來。 “你被逮捕了。” 埃德蒙非常氣憤。 “你騙人,”他說,“你騙人。你沒有遵守規則。”

“陳述你的案情。” “你說了你就撓痒癢,可是你把我衣服脫下來了。” “那不是衣服,”阿洛伊斯拾起一隻靴子說道,“衣服是穿在身上的。這是穿在腳上的。” “你把規則改了。” 阿洛伊斯做了一個鬼臉。 “這個嘛,”他聲音低沉地說道,“就是我們在海關喜歡採取的手法。” 埃德蒙一時心裡沒有了主意,然後他開始笑起來。阿洛伊斯笑得太厲害了,又笑得這麼久,他再次咳嗽起來,開始的時候還好——他可以咳出一些痰液——可是過了好一陣子他還是止不住咳,接著又是一陣咳嗽不止,咳得連克拉拉也從廚房來到客廳。阿洛伊斯眼珠朝她翻了幾下,試圖喘一口氣。他擔心,他的肺是不是要出血了? 埃德蒙開始哭起來。 “啊,爸爸!”他哭道,“你不可以死,不可以死!”他的話讓他的父母都沒有了反應——他似乎對這個結果已經感到很肯定了。

“爸爸,我知道你不會死的,”他又補上一句話,“我會祈求上帝不讓你死,他會聽的。我每天夜裡都向他祈禱。” “我不祈禱。”阿洛伊斯差一點這麼說。由於他此刻還沒有從這一陣咳嗽中緩過氣來,依然小心翼翼的,唯恐再發作,因此他還不可以說話,不過他倒是朝克拉拉直搖頭。這些虔誠的女人才是真正的走私犯——偷偷越過一個小男孩心靈的邊境,尤其在他又是非常聰明的情況之下。將來有一天也許埃德蒙會成為一位有名望的教授,也許會成為維也納法學界的權威人士,然而在這種情況下他的母親又偏偏要給他餵宗教糧食,而那隻不過是餵馬的燕麥罷了。 儘管如此,阿洛伊斯現在還不准備去糾正她的錯誤做法。宗教也許對小娃娃是必要的。在現階段,他就听之任之了。阿洛伊斯覺得,從這孩子對他母親的愛以及,甚至,非常肯定的對他父親的愛,都可以看出許多美好的東西。

樓上,在阿道夫鎖了房門的臥室裡,他要對從樓下傳來的笑聲進行報復。他採取了自慰的辦法。他頭腦裡出現的形像是他在《林茨郵報》上看到的路易基·魯切尼的一張照片。那是這名刺客的小鬍子,就在他的上嘴唇,兩個鼻孔的下面,小小的一塊黑污跡似的小鬍子。這一抹小鬍子無可否認使阿道夫感到興奮。在他和安格拉還同睡一間臥室的時候,有一回他瞥見了她的陰毛,當時她的陰毛剛開始有一點影子,只不過是一抹深褐色罷了,與路易基的小鬍子樣子非常相像。 兩者放在一起必定讓他感到興奮——偷偷瞥了一眼安格拉的陰部,很像那個狂妄的刺客的上唇。當他聽見他的父親就像一個瘋子不住地咳嗽的時候,他更加興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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