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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第三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5004 2018-03-18
我沒有說明,也不想羅列無數其他的活動、任務以及小規模的探索,這些活動都是我管轄下的魔鬼在上奧地利州這些地區(包括林茨和瓦爾德維特爾)從事的。至此,我對這些活動已經沒有什麼興趣了。 然而,歷史卻突出了大師規劃未來的敏銳性,因此,假如我在認識上又回到一八九六年夏天,那也是為了強調一點認識,即你所做的工作是有意義的:現在回憶的許多細節是值得我們關注的。 因此我可以斷言,小阿洛伊斯表現出了吸引他周圍任何人的相當大的能力,不管是誰。有一段時間,他甚至把老阿洛伊斯身上散發出來的厚重的疑心都變得輕鬆了,而原先在老阿洛伊斯情緒糟糕的時候,他出現在別人面前就像正在降臨的惡劣天氣的一道屏障——這是他在海關面對一名可疑旅遊者時常用的令人不安的精神打擊。然而,這孩子的魅力——青春、健康、略帶風趣以及一眼就看出的善意的完美結合——如此動人,他父親這一巨大的精神勢頭也保持不了幾天。而且,小阿洛伊斯對蜜蜂亦有幾分興趣。他也總有許多問得好的問題。

沒多久,老阿洛伊斯開始體味到難得的幸福——他很少有喜歡孩子的時候。現在他感覺到了。不管怎麼說,喜歡上了其中一個孩子。他甚至開始向小阿洛伊斯傳授他最拿手的幾條養蜂經,而且沒過多久又給克拉拉、安格拉和阿迪再講一遍過去都講過的話,再加上在林茨酒吧里的長篇大論,現在他還可以加上菲希拉姆酒吧里更加新鮮的滔滔不絕的言論,因為在這裡的酒吧,他的身份就是哈菲爾德的常住專家。這孩子接受得太迅速,於是阿洛伊斯只好把他平時閱讀養蜂雜誌獲得的那一類更深奧的知識拿出來。最後,他甚至把老爺子的幾個深刻見解當成自己的來加以講述,例如蜜蜂的近乎人性或者蜜蜂生命的細膩和崇高追求。這孩子不停地吸收,而且在蜂箱邊非常熟練地忙活起來。老阿洛伊斯開始夢想父子二人可以一個蜂群接著一個蜂群開發的未來。這樣就可以有一個真正的養蜂業了。

有一天他對小阿洛伊斯感到太自豪了,於是帶上他到老爺子那裡去拜訪。作出這個決定之前他也猶豫過——他不想在小阿洛伊斯的眼裡讓他當地專家的地位被取而代之。另一方面,他又以與老爺子的交往而自豪,如此博學又樂於與他平起平坐的一個人——這一點也可能會打動這孩子。 事實是,他現在對於這個養蜂人的優越感已經不再感到態度拘謹了。當老爺子在他的擁抱中幾乎痛哭的時候,他精神振奮了。此外,他還是有請教老爺子的實際需要。他的蜂箱裡已經堆滿了蜂蜜。他研讀過他的取蜜技術手冊,但是心中還是沒有底。過去在帕騷和林茨的時候,他的取蜜真可謂一團糟。他取出來的蜜總有一小塊一小塊的蠟在上面,而且——儘管他戴著面紗、戴著手套——還是在脖子和手腕面紗及手套脫節的地方被蜜蜂蜇了幾處。

現在一項重大的工作就要啟動。假如他的產品不能剔除這些細小的碎屑,他的大部分收成根本就賣不出去。一隻死蒼蠅就會毀了一批貨,假如顧客一眼就看見的話! 所以他現在又一次來向這個討厭的老東西請教對策來了。不過現在他覺得能更加包容一點了。阿洛伊斯覺得很奇怪,這屋子裡的臭氣這次他一點都不覺得難聞。老爺子對於蜜蜂可能懂得更多,而他,阿洛伊斯,可能也很明白事理,不會因為出了岔子就放聲大哭。 因此,他把小阿洛伊斯帶上了,而老爺子對於他們的來訪則熱誠相待——他很高興不孤獨。他康復得很慢,有時候很痛,就像眼睛遭了強光的照射。在他人生所缺損的一切的重壓下,他的自尊枯萎了。隱居的人往往不會進行深刻的自省。他們是否是短棍們保護的隱居的人,或者是為我們效力的人,或者非常偶然,是不依附任何一方的人,這都無關緊要——儘管這最後一種情況是一大功績,但是不管怎麼說,這樣的對象通常至少一年要進行一次情緒的大淨化。上星期我的時間只得都花在老爺子身上。認識到他自己怎麼看都不是一個社會上的領袖人物之後,他的精神頹廢了——要做領袖人物是他早年最熱切追求的志向。他沒有妻子,沒有繼承人,沒有鈔票。他的記憶老是讓他想起傷害過他而他卻沒能報復的男人或女人。在這一切現象的下面隱藏的是他深深的遺憾,憑他的聰明才智他應該有的地位和名望,他什麼都沒有得到。正如一個意外的事故發生之後會有抑鬱的情緒出現一樣,他把這一回的折磨看作是對他的報應。

所以阿洛伊斯到訪的時候我一定要在場,因為我要改善一下他的情緒。假如我們想抑制一下一名對象的情緒,他的情緒就會變得抑鬱,同樣,我們也有本領讓一個人擺脫一兩個小時的抑鬱情緒,甚至——假如有必要——讓他高興一陣。我們不希望他們毫無表情地死去。 (假如他們早死或者氣死,那對我們就好多了。)我們的大多數年老的對像要麼不復存在——靈魂也不會留下! ——要么DK將他們轉世再生,因為他不喜歡拋棄他的創造物,不管是大是小,是聰明還是愚蠢——這可能就是這個世界到處都是平平庸庸的人的一個緣故吧。 當然,情況也沒有那麼簡單,因為我們也要千方百計從精疲力竭的對象身上得到我們還能榨取的好處。 因此,我現在要設法改善老爺子的情緒。其實,這父子一上門,我就能讓他從最不高興的情緒中解脫出來。我甚至又讓他與他是一個有魅力的男子這個說法掛上了鉤。虛榮始終是我們最易利用的人類情緒。老爺子覺得他很被小阿洛伊斯所吸引。這是他多年來第一次感到要對一個處於青春期的人示愛。

見面介紹完畢,又一本正經地詢問了他的身體情況,他們開始討論正題。 “取蜂蜜!當然!我可以給你們說說。” 老爺子情緒非常好,又很清楚這孩子在場,因此,他非常願意詳細講解一些鮮為人知的取蜂蜜技藝。 “沒錯,”我的精神煥發的老傢伙說道,“取蜂蜜本身就是一門藝術。我很高興你今天到我這兒來,因為,確實,儘管你父親到哈菲爾德這麼短時間裡就已經非常能幹——你父親是一個才華橫溢的男子漢——然而,最優秀的養蜂人也得學習實際上是一個新職業的技藝,因為在漫長的冬季過後,又經歷了一個實現了我們希望的友好和煦的春季,我們的幼蜂蜂巢內的幼蟲現在就要開始孵化。那是我們的職業最意味深長的時刻,假如我可以這樣說的話。蜂箱裡是一派欣欣向榮的景象。老的蜜蜂都外出飛舞,年輕的蜜蜂都分配了無數的日常事務,舉例來說,其中一項就是把蜂蜜注入蜂蠟做的空巢裡,然後再加上一層薄而細膩的蜂蠟封口。只有蜜蜂當中的專家才分配到這樣的工作。阿洛伊斯小伙子,這就是一個奇蹟。這些工蜂都很年輕,有的出世只有十天,但是我們已經可以將它們看作是工匠了。每一個小蜂巢上覆蓋的一層蠟封只有一張韌性很好的優質紙的厚度。”

阿洛伊斯沒有說出下面的話——“這個我早知道了。”而是朝小阿洛伊斯眨眼。他們來的時候他就告訴這孩子先要聽人家說。 “說到他的蜜蜂,老爺子的話可以大段大段地說。有時候他的話可以是長篇大論,沒完沒了。聽他說話你點頭就是了。我已經知道他要說的話的十之八九,但是聽他說話就像釣魚。耐心聽,你就可以得到你要的東西。” “所以說呀,”老爺子此時說道,“取蜂蜜,如果做得不好,又不是時候,那就會粗暴地打擾這些蜜蜂的工作。因此,第一個要問自己的問題就是,什麼時候把你的蜂蜜從蜂箱裡取走最合適?”他舉起一隻手,彷彿是要監督他即將說的話。 “將近正午的時候,”老爺子說道,“這個時候絕對是最佳時機。這時候蜂箱已經暖和,但是還不太熱。工蜂們都還昏昏欲睡。我甚至可以這麼說,你的小東西們這個時候恐怕還在午休呢。畢竟,它們是,”——此時他哈哈大笑——“意大利蜜蜂。”

為了表示一下禮貌,阿洛伊斯笑了。小阿洛伊斯也笑了。 “那就好吧,”老爺子說道,“我們邁開一大步吧。這樣一來,我就非得借你們一個空蜂箱了。” “是不是我們要轉移蜂蜜儲藏室裡的蜜蜂?” “正是,”老爺子說道,“你的預知感極好。看得出,你的想像緊緊盯著這一情況的具體步驟。” “是的,”老阿洛伊斯說道,“他是個聰明孩子。不過,我倒想冒昧地說一點看法,假如我們不用隔板,就無法把蜂蜜房裡的蜜蜂跟蜂蜜隔開。” “那當然,”老爺子說道,“所以說我們第一步要做的是……” “先找到蜂王,”老阿洛伊斯說道,“那是你教我的一招。”然後他轉向小阿洛伊斯。 “是的,如果蜜蜂不知道蜂王在什麼地方,它們就要大亂。要把它們從一個蜂箱轉移到另外一個蜂箱,我們也要把它轉移。”

“完全正確,”老爺子說道,“我給你父親示範過怎樣找到蜂王。然後你要用一個捉蜂王的盒子,”他從口袋裡取出一個小盒子,大小與一疊牌相當,“與這個盒子一起用的還有一個捉蜂王的玻璃管。” “對,我爸爸把這個給我看過了。他還叫我把一隻蜂王從玻璃管吹到小盒子裡。” “那可是個細緻的活,”老爺子說道,“不過,再有一年左右時間,假如你的技藝到了我所希望的嫻熟水平,你就不必用小盒子了。你那時就會用手指頭去捉了。” “沒錯,”老阿洛伊斯說道,“但是也不要急急忙忙就去嘗試。”他做了一個手勢使勁去拍眼前看不見的蜜蜂,彷彿是要提醒老爺子這個魯莽的步驟會招來一場災難。 “就在昨天,”老爺子說道,“我把我的三隻蜂王分別轉移到三個蜂箱。用手指頭。我原本是可以用玻璃管的。無可否認,這樣做就像你父親所說的,是比較謹慎的做法。可是我就像一個重重摔在地上的雜技演員。沒有別的辦法,只有在那verdammten鋼絲繩上再站起來。”

實際上,老爺子又返回頭來再用捉蜂王的玻璃管來轉移。作為一個有經驗的對象,他完全有把握在任何一個話題上說假話。他渴望贏得小阿洛伊斯的敬仰,這就是他唯一需要的。然而,首先要抵消阿洛伊斯的影響。 “你的父親,”他現在對小阿洛伊斯說,“與往常一樣,觸及了事情的本質。一旦蜂王取出之後,你們的蜜蜂就會利用隔離板逃出蜂蜜儲存室,進入孵化室,因為那是你重新安頓蜂王的地方。它們會爭先恐後衝到蜂箱外,以便能與蜂王重新生活在一起。” 他朝小阿洛伊斯微笑。 “啊,多麼渴望再變得年輕,這樣就可以去追求一個姑娘。在過去,什麼都阻擋不了我。你會說恐怕有什麼妨礙你嗎?” “會,”小阿洛伊斯說道,“我父親。”三個人都大笑。

“你一定得聽你爸爸的話。” “我願意的。”小伙子說道。他熱情地朝老爺子笑,彷彿是要給他一個具體的時刻,好讓他們感覺到相互關係之融洽。然而,在他們之間的氣氛如此濃厚之前,阿洛伊斯著重加了一句,“我覺得你把我搞糊塗了。這些蜜蜂都是小女人嗎?” “沒錯,”老爺子說道,“在技術意義上,假如我們要說這些蜜蜂的性別。它們都是雌性的,當然它們不是蜂王,所以它們的生殖器官是發育不全的。因此,它們的表現像男人。有的當了警衛,它們守衛蜂箱的所有門戶。有的是勇士,它們大都忠誠、堅定、勤勞。不管怎麼說,不錯,它們又都像女人。它們為蜂箱全體蜜蜂的福利而活著。但是說到對蜂王的崇敬,它們又都像男人。” “這些聽起來都非常奇妙,”老阿洛伊斯說道,“可是我還在等候從蜂箱裡取出我的蜂蜜來。” “這個嘛,”老爺子說道,“我會給你答案的。” “把握時機,”老阿洛伊斯說道,“你已經跟我們說過了。” “沒錯,那是根據經驗來定的法則。可是把握時機的秘訣又是什麼呢?那就是等到你聽見蜂箱發出清楚明白的滿意之聲才行。正是這樣!當蜂蜜巢室都注滿了,當蜜蜂都知道它們已經釀製了足夠的蜂蜜,哎呀,它們又準備表現得像女人一樣。它們彼此對唱。你一定要學會聽懂這樣的聲音。它們歡樂地歌唱。早晨,在聽到了這樣的歡樂大合唱之後,你必須準備好把這些優秀的蜜蜂引出隔板的出口,讓它們進入你已經轉移了蜂王的蜂室。於是,當然,蜂蜜就全部留下,等候我們的入侵,假如我們可以這樣說的話。不過,跟我來,我領你們到外面去。我有一個蜂箱現在正在唱滿意之歌呢。” 我跟著他們去聽這樣的歌唱。我不知道我是否能聽懂用這樣的話語傳入我耳朵的嗡嗡聲。那聲音聽起來顯然很激昂。它是一個電廠發電機的急促、激昂的聲音,那是每當一種能量轉化為另一種能量的時候進入人耳朵的使人振奮、令人生畏的嗡嗡聲。這件事情有這麼多的含義。對一個地方的統治正在被引導到另一個領地。這是許多引擎都有的聲音。 “我們的功勞多大。”這些引擎可能都在竊竊私語。 老爺子囑咐的最後一句話是,一旦蜜蜂都飛出去以後,立即把蜂蜜巢室裝進一個密封的箱子裡。 “然後你必須拿到屋內去取蜜,而且要在一間緊閉的房間內進行。我這句話再怎麼強調都不嫌囉唆,”他直接衝著小阿洛伊斯說,“也許你現在還不會知道,這些吸引人的小生命有兩個天性:絕對忠誠於蜂王,但是對於蜂蜜又絕對貪得無厭。只要它們發現了蜂蜜,不管是哪裡的蜂箱,它們就會放開肚子大吃。所以你絕對不可以招引任何有可能外出採花蜜的蜜蜂。就因為這個緣故,取蜜是不可以在露天進行的。我再重複一遍:取蜜必須在一間密封緊閉的屋子裡進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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