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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第十四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3755 2018-03-18
在上面剛講述的騷亂中,我扮演的不是主要的角色。大師直截了當地說:我對莫斯科的情況不很熟悉,無法指揮當地的魔鬼。因此,我應該繼續監視尼基。我也不得不承認,我還不夠冷酷無情,不能在現場指揮。這樣一來我的虛榮心受到了很大打擊。我覺得任何任務,無論是難是易,我都能勝任,但是我本來就應該明白,研究羅曼諾夫家族的信件和日記的任務將仍然是我的主要工作。了解一點情況在今後幾年裡也是很有幫助的。羅曼諾夫家族沒有在那一天的血淋淋場面中滅亡,但是,他們要在今後的歲月裡遭難是毫無疑問的。 一個直接的後果便是短棍們的效率降低了。他們在尼基周圍布下的保護圈出現了缺口。舉例來說,正午時分尼基和阿麗克斯坐在看台上時,我現在也能到達與沙皇相當接近的地方。憑藉大師開闢的了解他思想的途徑,他朝皇亭走來時,我可以察覺他臉色蒼白難看,而這蒼白的臉色是由難以駕馭的強烈情感所造成的。我能夠感覺到這情緒的強烈。有的人因憤怒而臉漲得通紅,而他是因為沒有說出來的盛怒而臉色發白。與阿麗克斯一樣,他不愉快主要是針對農民的。他們怎麼能夠如此忘恩負義,如此毀滅自己?儘管他心上壓著沉重的鎖鏈,但寬恕他們也是他的責任。在他被憤怒所困擾的時候,他能喚起這樣一種情感嗎?他的憤怒有許多方面的表現。他對警察的無能也同樣氣憤。沒過多久他還對自己大發雷霆。他沒有重視安全措施。許多事情是可以防止的。要不這是真的?這件事是不可避免的嗎?他的時運就這麼倒霉嗎?他不得而知。他不會知道。那天晚上他在日記裡寫道:

到現在為止,感謝上帝,一切都進行得很好,但是今天犯了一個大罪。在霍登廣場草坪上過夜的人群衝破了圍欄,於是可怕的擠壓事件發生了,出事後可怕的是大約有一千三百人遭踐踏。 我一直研究“犯了一個大罪”這句話。他指的是騷亂者,還是他自己?因為在五月十八日的下午,尼基最信任的政治家威特伯爵捎話說:“為尊重死者起見,所有慶祝活動都應該立即取消。”威特還補充說,“尤其是法國大使的舞會。”原先安排舞會就在這一天的晚上舉行,籌備的時候打算把它辦成加冕典禮最隆重的晚會。 不同意威特伯爵的意見很快就有了。尼基的叔叔,莫斯科最高行政長官謝爾蓋·亞歷山德洛維奇大公娶了阿麗克斯的大姐艾勒,除了其他的職權之外他還擔任農民節的總指揮。謝爾蓋·亞歷山德洛維奇派人給威特送去了答复:“沙皇覺得霍登廣場是個大災難,但是也通知你,實際上這個災難也沒有大到要讓加冕禮慶典活動因此黯然失色。”

老一輩的大公,即這位最高行政長官的幾個兄弟都附和他的意見。然而他們的意見卻讓大公的下一代人即尼基的表兄弟們很反感。實際上,尼基最親密的朋友——與他妹妹克謝尼婭結婚的他的表兄弟桑德羅——公然宣稱他的叔伯們,這些高級別的大公、老一輩的羅曼諾夫家族成員的態度只能說是“絕對錯誤的”。桑德羅的幾個兄弟,即米哈伊爾大公的兒子們情緒激烈地表示贊同。今天晚上的法國舞會,尼基無論如何不可出席。那是對死去的人的極大侮辱!俄國的正義感到哪裡去了?已經進入加冕典禮第四天的沙皇正準備贊同桑德羅的意見,就在這時,阿列克賽叔叔走進房間,這一位大公是他已故父親尚在人世的年紀最大的兄弟。 “尼基,”阿列克賽叔叔說道,“你肯定要明白的是,你的表兄弟們,這些米哈伊洛維奇們。尤其是桑德羅,他們的意見你是聽不得的。他們都很年輕,閱歷不深。他們很偏激。他們都很蠢,豈止是蠢;我告訴你,他們是絕不會承認他們是站在邪惡勢力一邊的。他們想把謝爾蓋·亞歷山德洛維奇拉下馬,這樣他們就可以把他們的人安插進來擔任莫斯科最高行政長官。你想想這對謝爾蓋·亞歷山德洛維奇和艾勒會怎麼樣。你的妻子非常不安,她漂亮的姐姐竟然要大丟面子。”

我就在旁邊,所以聽到了這些意見。這一回那些短棍們又不在身邊。大批剛死的靈魂一定非常需要援助——也許DK派短棍們到停屍房去了。無論怎樣,這一回要靠近尼基是不會有什麼困難的。 我聽到了桑德羅的兄弟尼古拉·亞歷山德洛維奇說的話。等到阿列克賽叔叔一走開他就說:“尼基,我請求你,今天晚上不要出席法國舞會。想一想我說的話。不管我們喜歡不喜歡,我們依舊是活在凡爾賽的陰影裡。路易十四和瑪麗·安托瓦內特可以長夜跳舞。因為他們很天真,沒有意識到正在降臨的暴風雨。但是我們知道。我們知道! “尼基,你仔細想想。不管發生了什麼,都已經發生了。這些男人的血,這些女人的血,這些兒童的血,將永遠伴隨著你的統治。這不公平,因為你是仁慈的,你是善良的。我知道,假如你能夠,你會叫這些人起死回生。可是你做不到。因此,尼基,你應該對死者家屬表示同情,表示你的熱愛、你的尊重。你怎麼能讓這個政權的敵人說我們的皇帝在徹夜歌舞,而他的遭殺戮的臣民屍骨還沒有埋葬?”

他富有說服力的言辭奏效了。尼基現在知道他不想去舞會,而他兄弟的話卻未能維持這種高度的說服力。他很快便向憤怒屈服。 “我真要問問,”他繼續說道,“為什麼謝爾蓋·亞歷山德洛維奇沒有預料到對警察的需求有多大呢?一個傻瓜也能告訴他。”沒過多久,他就暗示這裡面有陰謀詭計。他會不會是聽信了我們散佈的謠言。這謠言在莫斯科傳開了。許多人都聽說最高行政長官把加冕典禮的資金抽走去償付他的賭債了。這話不對。謝爾蓋·亞歷山德洛維奇是無罪的。這麼做的是他的助手。 (這個人不但欠了賭徒的債,還欠了我們一筆債務——我們在俄國的一名調查員。事實上,正是謝爾蓋·亞歷山德洛維奇這名助手散佈謠言說最高行政長官腐敗。) 可憐的尼基。假如說他有一個弱點,那就是他不能在心裡把兩個截然相反的想法多思考一下,然後確定哪一個想法更有理。就在他想著要重視表哥尼古拉慷慨激昂的言辭時,他的兩個叔叔又回到房間裡。他們開始解釋,而且言語激烈,假如尼基不出席舞會那將是一個國際上的侮辱。法國大使館已經作了鋪張的準備,沙皇和皇后的缺席將會損害兩國的關係。 “尼基,我們靠的是法國的結盟。就憑這一點,你也必須出席。法國人以危難之際能保持頭腦清醒來衡量自己,並以此為豪。他們以他們表現的froideur而自豪。假如你缺席了,他們會把你看作是一個婦道人家,正值我們需要健全的外交風度之時,卻被憐憫所左右。外交政策不應受事故的影響。”

尼基出席了舞會。那天晚上尼基和蒙貝洛伯爵夫人,即法國大使夫人,第一對出場跳舞,而阿麗克斯則與伯爵跳。尼基在日記裡記下了這樣的評語: 蒙貝洛舞會舉辦得非常精彩,但是大廳裡熱得叫人受不了。兩點鐘吃了晚餐我們就離開了。 在此同時,莫斯科最高行政長官在微笑。他在舞會上盡情享受。謝爾蓋·亞歷山德洛維奇得意揚揚地說道:“那一天有多麼可怕並不要緊。一個人要有勇氣和頭腦,在音樂歡快、酒興正濃之時,能夠盡情地享受良宵。這也是我們的職責。” 桑德羅和他的幾個兄弟早就了解謝爾蓋的信條。因此,在這天晚上,他們一見他也在場更加無法容忍。他們打定主意,舞會一開始就退場。阿列克賽叔叔大聲說道:“那是羅伯斯庇爾四名傲慢的追隨者。”

我滿意了。大師會高興的。我肯定,要是他得知那一夜我居然潛入了寢宮,他也會覺得很有趣。是的,我到達了臥室。短棍們亂作一團,那是我怎麼也沒有想到的。 在幾分鐘裡(就在短棍們返回而我匆匆逃離之前),我悄悄地潛入了尼基思想的深處,因此我可以報告說他覺得自己注定要滅亡。注定了,該死的。他非常肯定地明白這一點。要確定他今天晚上知道的是什麼,那得花二十幾年的時間,然而今天晚上他知道了。他真正嚇得魂不附體了。他對阿麗克斯說他應該義不容辭地決定引退,到一處隱修院為受害者祈禱。在這樣一個充滿注定滅亡意識的夜晚,這是絕不可以對一個妻子說的話。這樣的話甚至也可以說明,為什麼後來阿麗克斯會寫信給她的朋友德國伯爵夫人蘭策奧。

我覺得我丈夫周圍的人都口是心非,而且沒有一個人對俄國盡心盡職。他們為他做事都是為了自己的前途和個人的利益,因此我為自己擔憂,接連哭了幾天,因為我覺得我的丈夫很年輕,不懂世故——他們就是利用他這一點。 倘若她知道莫斯科的貴婦人是怎麼說她的,恐怕她會哭得更傷心。 在加冕典禮之前她犯下了一個嚴重的錯誤。她對她最貼身的女侍臣說了知心話,她非常愛慕尼基。 “我非常愛他。我用秘密的稱呼叫他。” “是什麼秘密的稱呼?”女侍臣問道。 “哦,那我可不能對你說。都是很秘密的。我用許多親密的詞叫他,一般都是英語。對我來說,那是一種溫暖的語言,非常熱情友好。” 秘密一點一點地洩露了。最後都傳開了——那個女侍臣發過誓絕對不會說給任何一個人聽的大秘密。那個女侍臣真沒有——一兩天裡面真沒有說。然後,她對她最要好的朋友說了,而這個女人也發誓她是完全可以相信,永遠可以相信,不會說出去的。

結果,她最好的朋友倒沒有把這個秘密很快就隨便說出去。過了幾個晚上,她把這個秘密說給一個朋友聽了,然後又說給另一個朋友聽。這兩個人也發誓守口如瓶,但是沒過多久也毀了誓言。莫斯科的社交界不久都在暗地裡笑話沙皇皇后用英語說了一遍又一遍的愛。任何一個知道別人都不知道的事情的包打聽都非常熟悉阿麗克斯和尼基相互稱呼的話。 “Lovy,Boysy,Sweet One,My Soul,Manykins-mine,Sweetie,Pussy-mine.” 她們笑了一陣阿麗克斯之後,其中一人覺得有必要提醒旁人,“她是從棺材後面冒出來的,她身上有晦氣。” 而且,莫斯科最高行政長官現在有一個名字叫“霍登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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