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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二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3506 2018-03-18
阿道夫生下來不久,阿洛伊斯決定搬離波默酒店。計算起來這一回搬家是他在布勞瑙十四年裡第十二次變換住地。但是阿洛伊斯對波默盡是溢美之詞:“波默非常漂亮。我看我不會用這樣的話來形容這個小城很多別的地方。”他說了十幾句這樣的話,使得許多回閒聊時的氣氛立即活躍了起來。 “女人就像鵝一樣。”他隨口就說,“你從她們的背後就可以認出來。”接著聽眾就會發出一陣小酒店裡常聽到的哈哈大笑,即使他們誰也說不清一隻鵝的屁股有什麼特別的地方。在跟同事交談的時候他會說:“找出走私犯來是輕而易舉的。要么他們的模樣看上去就像他們那種倒霉相,要么他們裝得太過分反而不像。他們穿得太考究,說得太漂亮,而且那些不內行的人總是拼命盯著你的眼睛看。”

然而,當人家問他在波默酒店住了四年了,為什麼還要搬走,他就會聳聳肩。 “我喜歡換換地方。”他會說。但事情的真相是,他把波默酒店不很老、不很醜的女招待、女僕還有廚子都玩遍了,而且他說不定還會加上一句(他還真跟一兩個朋友說過):“要是一個女人對你沒興趣了,你就換個地方,這樣她又來勁了。” 希特勒一家搬離波默酒店的那天,他心裡冒出一個很不合他個性的念頭。那就是,說不定他命裡註定還會做大官。我在這裡要說明,他所謂的要做大官,就是當上州首府林茨的海關首席官員。確實,命運正要安排他坐那個位子。阿洛伊斯不相信迷信(除非他現在真信了),他認定從波默酒店搬出來在林茨大街租房子住,真是搬對了。他和克拉拉兩人都認為他們家地方要大一點,現在他們辦到了。當然,現在沒有閣樓上的女人了,但是,他可以想辦法。他已經看準了一個女人,她就住在從小酒店到他家的那條路上。要把這個女人弄到手得花錢,不時地送上一點小禮品,不過還好林茨大街的房租低。那是一座氣氛陰沉的房子。

這段時間他一直抑制自己不去愛他的妻子。她使他十分生氣。假如螞蟻與蜜蜂一樣,有一個它們為之辛勞的蟻王,那麼克拉拉就是蟻王,因為她指揮著他的皮膚起雞皮疙瘩,他的褲襠裡發癢,他的心在胸腔裡怦怦直跳——所有這一切的產生就因為克拉拉硬堅持守著分隔的床的一半。他不得不回想結婚那天夜裡她多麼深情地望著他。她那天穿的是一條深色的絲綢裙子,玫瑰色,有白色的領子——她做新娘只要這麼一點潔白的顏色——而在她潔白的額頭她梳了幾個迷人的髮捲。她的胸前別著她唯一的一件珠寶,小小的一串綠色玻璃葡萄,逼真得會叫一個男人看花了眼,竟伸手去摘。還有她那雙眼睛——沒錯!他不得不抑制自己不去愛這樣一個女人,是她在布勞瑙把家整理得窗明幾淨,就為了他和三個孩子——其中兩個孩子還不是她自己親生! ——一個在公眾場合始終像對待皇帝一樣對待他的女人,一個她有什麼、她沒有什麼一概沒有怨言,也從不為經濟問題糾纏不休的女人,一個至今還只有一條好裙子的女人,就是她在婚宴上穿的那條。然而,假如他伸手動她一下,她就會把那個手指頭咬下來。他心中納悶是不是他們之間年齡的懸殊才是這一切問題之所在。他本來就不該與她結婚,而應該送她到女修道院去的。然而,他一想起她竟然會不讓他近身,他渾身皮膚就會發癢。

坐在小酒店裡喝酒,他就會設法找回一點尊嚴。他對於教會的厭惡現在已經成了談資。在家裡,他會打開一本在布勞瑙一家古舊書店淘來的反教會主義的書,繼續搜尋材料。實際上,書店老闆漢斯·呂希迪厄斯·克艾爾納許多個夜晚常找他喝啤酒聊天。儘管書店老闆只談學術上的問題,不涉及偏重世俗問題的討論,所以談話中總見他不時地點點頭,但是,他富有智慧的形象,他修得乾乾淨淨的下巴和上唇,他的絡腮鬍子,他的窺孔似的眼鏡,他半禿的腦袋上長出的短短的白髮,使他略有點像亞瑟·叔本華,雖說是略像,卻非常有理,而這個相貌給予克艾爾納先生最微弱的讚同以有力的支持,足以使別的海關官員們排斥阿洛伊斯言語更加激烈的辯論。儘管他們幾乎也不能被認為是按時上教堂做禮拜的人——“沒有一個虔誠的人想把自己閹了。”大多數都會承認——但是他們依然是官員。因此一個很有聲望的機構遭人譏諷,他們幾乎不會感到心情舒暢,更不必說是神聖天主教會遭譏諷了。

阿洛伊斯卻不是。他毫不畏懼地宣稱他什麼也不怕。 “假如說有一個比弗朗茨·約瑟夫的權力還要大的上帝為我們謀利益,我可沒有遇見過。” “阿洛伊斯,不是什麼東西都是要用白紙黑字寫下來給人看的。”級別跟他最接近的官員說道。 “這一切都是不可思議的事。不可思議,不可思議,不可思議,教會管著鑰匙,他們是看管我們的人,ja?” 其他的人都很不安地笑。但阿洛伊斯想的是克拉拉以及她的虔誠在他肚子上留下的一塊燙手的石頭。他要把這塊石頭碾個粉碎。 “在中世紀,”他說,“你們知道嗎?那些妓女,她們比修女還要受人尊重。她們甚至還有一個聯合會。單單是她們自己的聯合會!我在書上看到,在弗蘭克尼亞有一座女修道院名聲實在太壞,結果教皇不得不調查。為什麼?因為弗蘭克尼亞妓女聯合會訴說,她們遭到了弗蘭克尼亞修女的非法競爭。”

“得了。”兩個喝酒的人同聲說道。 “真的。這是真的。完全是真的。呂希迪厄斯·克艾爾納先生可以拿書來給你們看。”漢斯·呂希迪厄斯慢吞吞地點頭,若有所思的樣子。他有點喝醉了,把握不准他該肯定哪一方。 “沒錯,”阿洛伊斯說道,“教皇說,'派一位大人去調查。'我問你們:這位虔誠的大人報告了什麼情況?他報告的是半數的修女都有身孕。這就是事實的真相。因此教皇才真正查看了他下面的隱修院——花天酒地,同性戀者縱慾其中。”他說這個話的時候用了很大的力氣,於是他乘此機會拿起一個大啤酒杯喝了很大一口。 “當然,這,”阿洛伊斯說道,又深深吸了一口氣,“也沒有什麼可以讓我們感到驚訝的。如今,半數的神甫都沒有男子氣。我們都知道。”

“不對,不能這麼說,”一個年紀輕一點的官員嘟噥道,“我的哥哥就是一名神甫。” “聽你這麼說,我要向他致敬。”阿洛伊斯說道,“假如說他是你的哥哥,那麼他跟別的神甫不一樣。但我說的是過去。你聽我說:假如是真正的男人,那就更糟。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教皇的這句話?是同一個教皇。他說:'只要農民有妻子,神甫就不必結婚。'” 他的話裡沒有說出來的要求是,年輕的海關官員聽了這句話應該報以笑聲。於是他們哈哈大笑。 “的的確確是這樣,”他說,“窮商人只有一個老婆,神甫有十個老婆,而主教進不了天堂——老婆太多帶不了。” “哪個主教?” “林茨主教,不知道嗎?” 阿洛伊斯沒有忘記林茨主教,就是他六年前拒絕了他與克拉拉的結婚申請。無疑他想起來了,為了免付把他的信件譯成拉丁文的費用,他被迫承認自己是一個窮光蛋。這件事至今讓他耿耿於懷。

然而,他在走回家的路上卻得出了一個很不舒服的結論:他對教會的指責恐怕得停止了。他今年五十四歲,而且許多年來他從來沒有為自己的人生地位犯過愁。他知道他可以在適合他的位子上晉升,但再高是不可能的。 可是現在稅務監察部的一位身居要職的朋友告訴他,據說要提升阿洛伊斯·希特勒擔任帕騷海關首席官員。鑑於他本來就沒有受過正規教育,這個位子對他來說是真正地升級了。 “不過,你要處處小心謹慎,阿洛伊斯,”這位朋友說,“這事還要等到一年以後再說。要是你想升至帕騷,你要保持好名聲。” 他始終認為自己是很出色的,天不怕地不怕(除了怕某幾個穿制服的上司之外),對女人具有真正的吸引力。 (有多少男人可以為自己誇這樣的海口?)而且對於外界的輿論他也從來不會前怕狼後怕虎的。他認識的人中也沒有人能說這樣的話。在那一方面,他不是個膽小鬼。

但是現在這位尊敬的朋友(從他在稅務監察部高層委員會裡的知心朋友那裡得知)說:“對布勞瑙的市民要留個心眼。” 這個提醒讓他反反复复思量起來。阿洛伊斯不知道能不能相信他的朋友,因為這個人是個愛開玩笑的人。實際上,他就是曾經跟他說過這樣的話的人:“布勞瑙人算什麼,你可以蔑視他們。”他還真養成了以這句話為中心的許多行為習慣,假如傳說的帕騷這件事並非空穴來風的話,毫無疑問今天晚上的話說得太過分了。突然之間他明白了他有多麼野心勃勃,那是他自己從來沒有承認過的真正的野心。他不能。承認有這樣的野心就等於河流決堤了。但是他現在明白了:他必須停止朝教會撒尿。 是的,他的妻子對他來說是一個冷冰冰的乳房,對嬰兒來說卻是溫暖的乳汁——胃口多好!從來沒有鬆開過乳頭。但是他必須挺過去——她是一個有用的妻子,孩子們的好母親,燒得一手好菜,對教會非常虔誠。

至於他個人嘛,他不想在大彌撒的時候讓人撞見,除非是在國定的日子,在假日里。他不希望渾身發癢,不,他認為懺悔的小房間不適合他。他的皮膚會刺痛。像他這樣一名非常嚴肅的王國政府官員不必向一個神甫暴露他的心靈。 然而,女人不同,女人應該去做禮拜。因此,沒錯,他自己承認道,克拉拉對於他的新職業目標來說是一件至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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