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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二章

林中城堡 诺曼·梅勒 4039 2018-03-18
希姆萊給我們精英小組訓話的時候用的房間是一個小教室,裡面裝飾了深色胡桃木護牆板,只能容納二十人就座,前低後高,共四排,每排坐五人。但是我要強調的不是這樣的說明。我要關心的倒是希姆萊的非正統的觀念。也許就是這些非正統的觀念甚至已經促使我開始寫一部肯定會讓人感到不安的回憶錄。我知道我將會駛入一片波濤洶湧的海域,因為我要根除許多傳統的信念。一想到這裡我的心情就會一下子煩躁起來。作為情報人員,我們往往試圖歪曲調查的結果。畢竟,撒謊成了習慣就有它自身的手段,但是,我所做的事要求我拋棄這樣的手段。 行了!我還是介紹一下海因里希·希姆萊吧。您,作為讀者,務必要有思想準備,這絕非可有可無。此人,背後有一個外號叫海因尼,到了一九三八年他已經是四個真正重要的德國領導人之一了。但是,他最珍視、最秘密的腦力勞動卻是研究亂倫。這一工作成為了我們最高級別的研究,我們調查研究的成果都是關起門來討論的。海因里希常說,亂倫在一切國家的窮人中非常猖獗。即使是我們德國的農民也都身受其害,不錯,甚至直到十九世紀亦如此。 “通常,在學術界沒有人會有意提及這個問題,”他常說,“畢竟,對這個問題總是無可奈何。有誰會自尋煩惱把某個可憐的人叫作亂倫的合法後代?絕不會,每一個文明國家的每一個機構都會迫不及待地把這種事掩蓋起來。”

也就是說,除了海因里希·希姆萊以外,世界上所有的政府高官都會把這種事捂起來。他那副不相稱的眼鏡後面確實醞釀著最不尋常的思想。我還必須重複一遍,對一個長了一張無精打采、沒有下巴的臉的人來說,他無可否認地流露出令人沮喪的既聰明又愚蠢的表情。舉例來說,他稱自己是一個異教徒。他預言,一旦這個世界人人都主張信奉異教,人類就有一個健康的未來,每個人的靈魂就充滿了迄今不為人們認可的歡樂。但是,我們誰也無法想像人們縱酒狂歡,肉慾高漲,以至於你會發現一個女人竟然會迫不及待地將自己投身到與海因里希·希姆萊做愛時的骨肉消融之中。絕不可能,即使是一個最有革新精神的人!因為他那張臉就像你總是可以在學校舉辦的舞會上見過的那樣,找不到舞伴只能作壁上觀的人,眼鏡後面是一副很不滿的神情,瘦高個兒,一個生理上無能的年輕人。他的肚子已經有點凸出了。你瞧他那樣子,任憑人們翩翩起舞,他已經準備好了是要作壁上觀的。

然而,這些年來別人不敢大聲說的問題卻一直讓他著迷(我倒要說,這通常就是朝新的思想邁出了第一步)。其實,他非常關注智力遲鈍的問題。這是為什麼?因為希姆萊贊同這樣的理論,即最有希望成為智力發達的人與最有可能成為智力遲鈍的人兩者之間僅一步之遙。所以,他總覺得社會地位低下、平常家庭裡的聰明孩子就有可能是“亂倫生下的孩子”。他造的這個德文就是Inzestuarier。他不喜歡表示這種恥辱的較常用的詞Blutschande(血緣上的醜事),或者上流社會有時候用的Dramatik des Blutes(血緣上的戲劇性事件)。 我們沒有一個人會覺得自己有資格認為他的理論不值一提,無須考慮。即使是在黨衛軍組建的早期,希姆萊就已經認識到,我們的頭等重要的需求之一就是要成立杰出的研究小組。我們有責任對基本事實進行研究。正如希姆萊所言,國家社會主義的繁榮只有依賴這些Letzte Fragen(最終的問題)。我們要探索別的國家不敢接近的問題。亂倫就是首要的問題。德國頭腦必須在學術界重新確立它的領導地位。反過來——他沒有說出口的一句話就是——也要高度讚賞海因里希·希姆萊,表彰他對產生於農業環境中的問題所作的深入研究。他常常強調這個基本要點:不了解農民你就休想對農業進行調查。然而,要理解這個俗人那就要討論亂倫。

說到這裡,我可以肯定,他會舉起手來,做出與希特勒常用的小手勢一模一樣的動作——手腕輕輕地、沒有男子氣地抖動。這是海因里希的表達方式:“下一道菜是肉。一起上來的還有——土豆!”接著他就會振振有詞地說起來。 “不錯,”他會說,“亂倫!這是一個說明老農為什麼會那樣虔誠的非常充足的理由。對於罪惡的極端懼怕必定會通過兩個極端中的一個表現出來:要么是對宗教習俗極其忠誠,要么就是採取虛無主義的態度。回想起學生時代我還能記得,馬克思主義者弗里德里希·恩格斯曾經寫道:'當天主教會認定通奸不可能加以製止的時候,他們就讓離婚也成為不可能。'這是一句英明的話,即使是從不該說這個話的人嘴裡說出來。關於血緣上的醜事,這樣的話也同樣說得通。那也是不可能加以製止的。所以,農民就想自己達到虔誠。”他點了點頭。他接著又點了點頭,彷彿他的腦袋起碼必須使勁上下搖動兩回,才能讓我們深信他說這個話是非常認真的。

二十世紀的普通農民,他問道,有多少機會可以避免這些血緣上的誘惑?畢竟,那是不很容易的。必須指出一點,農民通常不是有魅力的人。繁重的農活磨損了他們的容顏。此外,他們身上冒著泥土和牲口的氣味。到了炎熱的夏日,各人身上的氣味更是濃烈。在這種情況之下,人最基本的衝動就不會激發被禁錮的念頭嗎?鑑於他們社交生活的貧乏,他們怎麼有能力做到兄弟姐妹、父親女兒不相互牽連呢? 他沒有接著說三四個孩子同睡在一張床上、手腳軀體橫七豎八都滾在一起的情形,也沒有接著說最讓人覺得舒服的行為的笨拙本性——喘著粗氣,極度興奮地登上肉體樂趣的峰頂——但他倒是斷言:“從事農業的有不少人都已經無奈地認可了亂倫,認為可行。畢竟,誰最有可能覺得父親或兄弟飽經風霜的可敬臉龐尤其吸引人?當然是姐妹們!不然就是女兒們。往往她們就是唯一的人。父親創造了她們,也成了她們注意的焦點。”

這個問題就交給希姆萊。二十年來他在頭腦裡儲存了種種理論。雖然他是叔本華理論的忠實信徒,但是他也很重視在一九三八年還是比較新鮮的詞語——基因。這些基因,是叔本華意志論在生物學上的具體體現,它們是這個神秘意志論的基本要素。 “我們知道,”他說道,“本能可以從這一代傳給下一代。為什麼?我不妨說這就像意志要忠於它的血統一樣。我甚至把它看作是一個幻想,甚至,先生們,把它看作是活躍在我們人類生存的核心中的一股力量。正是這幻想把我們與動物區分開。自從我們的時代在地球上開始以來,我們人類一直都在試圖登上前方看不見的高峰。 “當然,要到達這個目標有許多的障礙。我們的基因在從父親傳給子女,一代一代往下傳的時候,其中最傑出的基因還必須要有能力克服貧困、克服屈辱以及克服生活的災難。我要對你們說,偉大的領袖不常是一個父親和一個母親的產物。更可能的是,這齣類拔萃的領袖就是成功地打碎了鐐銬的那一個,而這鐐銬曾阻礙了十代失望的人,他們未能在他們自己的一生中體現這幻想,但是倒通過他們的基因把這幻想傳遞下來了。

“毋庸贅言,我是通過思索阿道夫·希特勒的一生才有了這些思想的。他的英雄的興起在我們心中迴響。由於他,正如我們所知,來自一個家史漫長、不很富庶的農民家族,因此他的一生表現了超人的成就。我們都驚嘆不已。” 作為情報人員,我們在心裡笑。這就是振振有詞演講的結束語。此時我們的海因里希準備進入美國人說的nitty-gritty(事情的本質)。 “要問的實際問題是,”他說,“這幻想的光輝是怎樣保護自己避免因混合而黯然失色?那是所謂正常生殖過程不言自明的。試想有成百萬的精子,其中一個精子必須一路跋涉游向女性的卵細胞。對於在子宮的汪洋大海中游弋的每一單個精子細胞來說,那個卵細胞大得像一艘巡洋艦。”他停下來,然後又點一點頭,“在一個健康的精子身上,也一定有著與戰場上面對險峻的山嶺不畏艱險的士兵所具備的同樣的隨時準備犧牲自己的精神。男性精子的本質是,它隨時準備作出這樣的自我犧牲,以便它們,至少,有一個將到達卵細胞!”

他兩眼直瞪著我們。我們可以和他一起感到興奮嗎? “下一個問題,”他說道,“馬上接著來了。女人的基因能與成功到達的精子細胞相協調嗎?還是這些單個基因與各自對應的基因會出現衝突?它們會不會像不能好好相處的丈夫和妻子那樣鬧彆扭?是的,我會回答這個問題,出現衝突那是常例。它們的相會可能是相當的協調,能保證生育繁殖的成功,但是它們的基因的結合幾乎無法保證能互相協調。 “因此,當我們談到要創造將體現這個幻想的那個人——超人——的人類願望的時候,我們不得不考慮成功的可能性。一百萬個家庭中甚至也找不到一個家庭能給我們提供一個丈夫和一個妻子,他們的基因會近得有可能生下一個超自然的孩子。也許在一億個家庭中甚至也找不到一個。不可能!”——又舉起手來——“我們不妨說,將近一千個億。在阿道夫·希特勒這種情況,那個數字或許會大到可以與我們在天文學上用的驚人距離相比擬了。

“所以,先生們,從邏輯上來說,具體體現幻想的任何一個超人,必然是產生於驚人地相似的基因構成要素的匹配。只有到了那個時候,幻想的這些單個具體體現才會準備好使彼此都得到加強。” 誰還能看不出來海因里希說的是什麼意思?亂倫提供了可以達到如此堅定不移的目的的最貼近的解釋。 “然而,”希姆萊說道,“說句公道話,我們還必須承認,生活並不總是會隨時認可這樣的事情。損害了人格的男人和女人通常就是因這些家庭內的性行為而來到這個世界的人。我們不得不承認,亂倫的產物通常會遭受少兒病患以及早夭。異常現像很多,甚至還有身體畸形的現象。” 他站在那裡,表情悲傷,態度嚴峻。 “這就是代價。不僅許多得到加強的好的傾向有可能在亂倫生下的孩子身上存在,不幸的傾向也可能被放大。因此,不穩定性就是亂倫的一個常有的後果。癡呆則近在眼前。一方面存在著出現一個偉大人物的極大可能性;而另一方面這個出類拔萃的人仍然必須克服許許多多的挫折,這些挫折之大足以使精神失常,或者會大得導致早夭。”海因里希·希姆萊的話講完了。

我覺得我們所有在場的人都明白這些話的潛台詞。在一九三八年的時候,我們都期待(當然是嚴守秘密地)查明我們的元首是一級還是二級亂倫子,抑或都不是。假如不是,假如都不是,那麼,希姆萊的理論就站不住腳了。而假如我們的元首真是亂倫的產物,那麼他不只是說明這個論點存在可能性的生動例子,他就是證據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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