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笨蛋沒活路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笨蛋沒活路 马里奥·普佐 4390 2018-03-18
在我最後一次去加利福尼亞州做三元文化那部電影的劇本修訂時,我在貝弗利山莊酒店的酒廊碰到了奧薩諾,我非常震驚於他的身體狀況,以至於一開始根本就沒注意到查理·布朗正陪著他。奧薩諾至少增重了三十磅,一個巨大的肚子從一件舊網球夾克里凸出來。他的臉浮腫著,臉上有無數的白色脂肪粒,曾經那麼美妙絕倫的綠色眸子褪色成蒼白,看上去就像是灰色的。當他朝我走過來時,我能看到他步態中的踉蹌變得更明顯了。 我們在波羅酒廊一起喝了酒。和往常一樣,查理吸引了這家酒廊裡每一個男人的目光,不僅僅是因為她的美貌和她天真無邪的臉,這在貝弗利山莊十分常見,而且她裙子的剪裁、她走路的姿態和環視整個房間的樣子,發出了容易上手的信號。

奧薩諾說:“我看上去糟糕極了,不是嗎?” “我看過你更糟糕的樣子。” “見鬼,我也見過自己更糟糕的樣子,”奧薩諾說,“你,你這個走運的混蛋,可以隨心所欲想吃就吃,卻從來不會長胖一磅。” “但我可沒有查理那麼厲害。”我說,我衝著她微笑,她也回以微笑。 奧薩諾說:“我們準備坐下午的飛機,艾迪·蘭瑟估摸他可以幫我聯繫一個寫劇本的活,但沒成,所以我不如趕緊該死的離開這裡。我想我會去一個減肥農場,好好減肥,然後寫完我的小說。” “小說怎麼樣啊?”我問。 “好極了,”奧薩諾說,“我寫完了超過兩千頁,只剩五百頁要寫了。” 我不知道如何回應他。這時,他已經有了不能按期交稿的名聲,不管是雜誌發行商,還是他的那些非小說類書籍。他的小說是他的最後希望。

“你應該集中精力在那五百頁上面,”我說,“然後把那該死的書寫完,那會解決掉你所有的麻煩。” “是啊,你說得對,”奧薩諾說,“但我沒法匆匆忙忙地寫,我的發行商也不想我這麼做。這可是我的諾貝爾獎啊,孩子,等著我寫完這一部。” 我看向查理·布朗,想知道她是否對此印象深刻,讓我意外的是,她根本連諾貝爾獎是什麼都不知道。 “你有這樣的發行商真是好運極了,”我告訴奧薩諾,“他們已經為那本書等了十年。” 奧薩諾大笑:“是啊,美國最有檔次的發行商們,他們已經給了我超過十萬美金,而他們連一頁書都沒看到。真的很有檔次,可不像那些該死的做電影的人。” “我過一周就會離開回紐約,”我說,“我會打電話給你,約在那邊吃晚餐,你的新電話號碼是多少?”

奧薩諾說:“還是同一個。” 我說:“我打過,總沒人接。” “是啊,”奧薩諾說,“我跑去墨西哥寫我的書,吃那些豆子和墨西哥捲餅,所以才變得這麼該死的胖。可是這位查理·布朗,她一兩肉都沒有長,而她吃的分量有我的十倍那麼多。”他拍了拍查理·布朗的肩膀,捏了捏她的肌膚,“查理·布朗,”他說,“如果你在我之前死去,我會讓他們解剖你的身體,弄清楚你到底擁有什麼會讓你保持苗條。” 她回他一個微笑。 “這倒是提醒我了,我餓了。”她說。 所以,為了讓大家高興起來,我為大家點了午餐。我的是一份色拉,奧薩諾要了個煎蛋捲,而查理·布朗點了一份漢堡包加法式炸薯條、牛排配蔬菜、一份色拉和一個蘋果派加三球冰激凌的甜品。奧薩諾和我享受地看著周圍人盯著查理吃。他們完全不能相信,旁邊卡座裡的兩個男人大聲地評論著,希望能讓我們跟他們談話,這樣他們就有藉口跟查理聊天了。但奧薩諾和查理無視了他們。

我付了飯錢,當我離開時,我向奧薩諾保證回到紐約就會打電話給他。 奧薩諾說:“那太好了,我答應了下個月去那個婦女解放陣線的大會上演講,到時候會需要你的精神支持。要不我們那天晚上共進晚餐,然後去參加大會?” 我有些遲疑,我對任何大會都缺乏興趣,還有點擔心奧薩諾會捲入麻煩,那樣我就得再次幫他脫身了。但我說,好的,我會那麼做的。 我們倆誰都沒有提到簡奈爾,所以我沒忍住,對奧薩諾說:“你在城裡見到簡奈爾了嗎?” “沒有,”奧薩諾說,“你呢?” “我已經很久都沒見過她了。” 奧薩諾盯著我,他的雙眸有那麼一秒又變回了以前那種狡黠的蒼綠色。他有些傷感地笑了笑。 “你永遠也不該放棄那樣的姑娘,”他說,“你一生中只會得到一個這樣的,就像在你的一生中只會寫出一本偉大的書來。”

我聳聳肩,我們再次握了握手,我親吻了查理的臉頰,然後便離開了。 那天下午,我在三元文化公司有一個劇本會議,參與的人還有傑夫·瓦艮、艾迪·蘭瑟和導演西門·貝爾福特。我總覺得好萊塢傳說中的編劇粗魯對待他的導演和製作人的故事,不管有多好笑都只是胡說八道。但第一次,在這次劇本會議中,我能看得出來為什麼這種事情會發生。事實上,傑夫·瓦艮和他的導演根本就是命令我們寫他們的故事,而不是我的小說。我讓艾迪·蘭瑟負責絕大多數的爭論,最終,艾迪太過惱火,便對傑夫·瓦艮說:“聽著,我不是想說我比你聰明,我只是說我比你運氣好一些,我已經連續寫出了四個賣座電影,為什麼不跟著我的判斷走呢?” 對我而言,這聽起來就是個超級聰明的論點,但傑夫·瓦艮和那導演臉上卻是迷惑的表情。他們不知道艾迪在說什麼,我也看得出來肯定沒辦法改變他們的主意。

最終,艾迪·蘭瑟說:“我很抱歉,但是如果你們就是想要這麼幹的話,我就得離開這部電影了。” “好,”傑夫說,“那你呢,梅林?” “我完全看不出來任何按照你們的要求來寫的理由,”我說,“我不覺得自己能做得好。” “好吧,那麼說也對,”傑夫·瓦艮說,“我很抱歉,現在,你有沒有認識的作家可以跟我們合作寫這部電影?他們能夠諮詢你們,因為你們已經做了絕大部分的工作。那樣肯定會非常有幫助的。” 我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我能幫奧薩諾弄到這份工作,我知道他急迫地需要錢,也知道如果我說我願意與奧薩諾合作,他就能夠拿到這份工作。但之後我想到奧薩諾參加這樣的劇本會議,聽命於傑夫·瓦艮和導演這種人。奧薩諾仍是美國文學界最偉大的作家之一,我想著這些人將會如何羞辱他然後開除他,所以我並沒有開口。

一直到我睡覺時,我才意識到,我故意不讓奧薩諾有機會拿到這份工作是為了懲罰他跟簡奈爾上床。 第二天早上,我接到艾迪·蘭瑟一個電話,他告訴我,他跟自己的經紀人開了個會,他的經紀人說三元文化公司和傑夫·瓦艮給他又加了五萬塊,讓他繼續寫這部電影,我對此怎麼看? 我告訴艾迪,這對我而言完全沒問題,不管他怎麼做都行,但我不會再回去了。艾迪試著說服我。 “我會告訴他們,除非他們把你弄回去,然後給你兩萬五千塊,否則我不會回去,”艾迪·蘭瑟說,“我敢肯定他們會同意的。” 我再一次想到幫助奧薩諾,但我再一次就是沒法那麼做。艾迪接著說:“我的經紀人告訴我,如果我不回去寫這部電影,製作公司就會找更多的編劇,然後幫新編劇弄到電影的編劇署名。現在,如果他們不讓我們掛劇本改編的名,我們就會失去我們的編劇合同,電影賣給電視台後,我們還會喪失電視毛利分成。另外,我們還會有一些可能永遠得不到的淨利潤分成。這部電影有大賣的可能,到那時我們就會後悔了。那可能會有一筆不少的錢呢,梅林。如果你覺得我們應該聯手拯救我們的故事,我就不會回去。”

“我他媽根本不在乎那些分成,”我說,“或者編劇頭銜,至於故事,那他媽到底是什麼故事啊?完全是狗屎,那根本不是我的書。但你去吧,我不在乎。我是真心的。” “好吧,”艾迪說,“我繼續待下去,竭盡全力保住你的編劇頭銜,我到紐約就打電話給你,我們到時候一起吃晚飯。” “太好了,”我說,“祝你在傑夫·瓦艮那兒走運。” “是啊,”艾迪說,“我會需要這好運的。” 在那天餘下的時間裡,我搬出了在三元文化公司的辦公室,然後去購了物。我不想跟奧薩諾和查理·布朗坐同一個航班回去。我想打電話給簡奈爾,但並沒有那麼做。 一個月後,傑夫·瓦艮打電話給在紐約的我,告訴我西門·貝爾福特覺得弗蘭克·里切蒂應該跟我和蘭瑟一起算作編劇。

“艾迪·蘭瑟還在寫那部電影嗎?”我問他。 “是的。”傑夫·瓦艮說。 “好,”我說,“祝你好運。” “謝謝你,”瓦艮說,“我們會隨時通知你進展,等到奧斯卡獎頒獎禮晚宴上我們再見啦。”然後他便掛了電話。 我非得大笑不可,他們把這部電影變成了一坨狗屎,瓦艮卻還有膽子談奧斯卡,那個俄勒岡州的美人該切更大一塊卵蛋下來。我因艾迪·蘭瑟仍然跟他們合作而感到了一絲背叛,瓦艮曾經說過的一句話的確是真相。艾迪·蘭瑟是個天生的編劇,但他也是個天生的小說家,但我知道,他再也不會寫小說了。 另一件好笑的事情是,雖然我已經跟每個人抗爭過,而那個劇本變得越來越爛,我也的確有意離開,我卻仍然覺得受傷。我猜,在我的心底深處,我仍然希望,如果我再去加州寫劇本,我也許會見到簡奈爾。我們幾個月都沒有見過或打電話給對方。我最近一次打電話只為問候她,我們聊了一會兒,在最後,她說:“我很高興你打電話給我了。”然後她等著我的回應。

我頓了頓,然後說:“我也是。”她聽到那句話就開始大笑,並學著我。 她說:“我也是,我也是,”然後她說,“噢,那不重要,”她快活地大笑著說,“你下次再過來時打電話給我。” 於是我說:“我會的。”但我知道自己不會。 瓦艮打電話之後一個月,我接到了艾迪·蘭瑟的電話。他怒氣沖衝。 “梅林,”他說,“他們正在改劇本,好讓你得不到任何編劇頭銜。那個弗蘭克·里切蒂正在寫全新的對話,就是改編你的台詞,他們把事件改到恰巧看上去跟你的場景不一樣。我還聽到他們在說,瓦艮、貝爾福特和里切蒂,他們在說要如何讓你不能算是編劇,讓你得不到分成。那些混蛋甚至根本都不理會我。” “別擔心,”我告訴他,“我寫了那本小說,也寫了劇本的初稿,我跟編劇協會談過了,他們不可能完全不讓我連部分頭銜都得不到,那肯定能保住我的分成。” “我不肯定,”艾迪·蘭瑟說,“我只是想要警告你他們將會做什麼,希望你能保護好自己。” “謝謝,”我告訴他,“那你呢?你電影劇本寫得怎麼樣了?” 他說:“那個天殺的弗蘭克·里切蒂根本是他媽的文盲,我不知道哪個才是最大的贗品,瓦艮還是貝爾福特,這有可能會成為拍出來的所有電影裡最糟糕的一部。可憐的馬洛瑪爾肯定會在他的墳墓裡氣得跳腳的。” “是啊,可憐的馬洛瑪爾,”我說,“他總是跟我說好萊塢有多麼偉大,那裡的人們是多麼地誠摯而充滿藝術性。我真希望他現在還活著。” “是啊,”艾迪·蘭瑟說,“聽著,下次你來加州,記得打電話給我,我們一起晚餐。” “我覺得我不會再去加州了,”我說,“如果你來紐約就給我打電話。” “好,我會的。”蘭瑟說。 一年之後,那部電影終於上映了,我只得到了原作者頭銜,沒有編劇頭銜,得到這個頭銜的是艾迪·蘭瑟和西門·貝爾福特。我去編劇協會要求仲裁,但那已經不重要了,那部電影是一場大災難,最糟糕的是,杜蘭·魯德告訴我,在電影圈裡,這部電影的失敗被歸咎於小說。我在好萊塢再也不是一個賣座作家了,那是這整件事唯一讓我高興的部分。 對那部電影最毫不留情的一篇批評來自於克拉拉·福特,她把它從頭到尾批得一無是處,連克里諾的表演也遭了秧,所以克里諾並沒有太出色地完成討好克拉拉·福特的任務。胡里楠最後又從背後捅了我一刀,他塞了一篇報導給某家通訊社,大標題是梅林小說改編電影失敗。當看到它時,我充滿敬佩地搖了搖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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