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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一節

罪與罰 陀思妥耶夫斯基 12932 2018-03-18
彼得·彼得羅維奇向杜尼雅和普爾赫里雅·亞歷山大羅夫娜作了一番對他有決定命運的解釋後,第二天的早晨對彼得·彼得羅維奇還起了促使他清醒的作用。他情緒極端惡劣,不得不逐漸承認,這已經是木已成舟和無法挽回的事實了。昨天他還覺得這件事幾乎是他的胡思亂想,雖然事情已經發生了,但到底似乎還不可能。受了刺激的自尊心像一條毒蛇整夜咬著他的心窩。彼得·彼得羅維奇一起床,立即照鏡子。他怕一夜間害了黃疸病,但眼下他還沒有犯這種病。照了一下自己那張英俊、白淨、近來有點兒發胖的臉後,彼得·彼得羅維奇甚至感到片刻的安慰,並且信心十足,他能夠在任何別的地方找到未婚妻,說不定還能找到一個更好的呢;但他立刻清醒過來了,使勁地往一邊吐了一口唾沫,這引起了住在同一個房間裡的年輕朋友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列別茲雅特尼柯夫一陣無聲的但卻含諷帶譏的冷笑。彼得·彼得羅維奇發覺了這陣冷笑,心裡立刻記下了這個年輕朋友的一筆賬。近來他已經記下了這個年輕朋友很多筆賬。他忽然想到了,他真不該把昨天的僵局告訴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因此心裡加倍惱怒。這是他昨天因一時氣憤,太不夠沉著和易於動怒所鑄成的第二個錯誤……此外,這天早晨又彷佛故意為難似的,不愉快的事接連地發生。連他在樞密院裡奔走著的那個案件也有敗訴的危險。他因為即將結婚,租下了一套房間,並且自己出錢裝修了一下,那個房東尤其叫他生氣:他是個發了橫財的德國手藝工人,無論怎樣也不肯廢除剛訂立的契約,要求償付在契約上寫明的全部違約金,雖然彼得·彼得羅維奇退還給他的幾乎是重新裝修過的房屋。同樣地,家具店尚未把定購的家具送出,但預付的定金連一個盧布也不肯退還。 “難道我買了家具就非結婚不可!”彼得·彼得羅維奇暗自咬牙切齒地說,同時一線已經破滅了的希望又在他的腦海裡閃現了一下:“難道一切真的無可挽回,就這樣完了嗎?難道不能再試一下嗎?”對杜尼雅的戀念又一次誘人地刺了一下他的心坎。他痛苦地忍受了這個時刻,不用說,假如此刻只要表示一下願望就能把拉斯柯爾尼科夫殺死,那麼彼得·彼得羅維奇真想立刻就表示這個願望。

“此外,我還犯了另一個錯誤:一個錢也沒有給她們,”他邊想,邊憂悶地回到列別茲雅特尼柯夫的斗室裡去了。 “見鬼,我為什麼視錢如命?這甚至一點也算不得節約!我想暫時讓她們吃些苦頭,教她們把我看作天神。咳,可她們竟會這樣!……呸!……不,如果當時我在她們身上花一千五百盧布,比方說,在克諾普公司和英國商店裡買些嫁妝、禮物、各種化妝品、梳妝盒、光玉髓、料子和諸如此類的東西,那麼事情就不會弄得這麼僵了,而且……會好些!這會兒她們拒絕我就沒有這麼容易了!她們是這樣一種人嘛;如果拒絕我,她們一定認為理應退還禮物和錢;可是要退還禮物和錢,那是相當困難的,而且會捨不得的!良心也會感到不安的;她們會說,怎麼突然把這個一向那麼慷慨和殷勤體貼的人趕走了?……唉!我失算了!”彼得·彼得羅維奇又咬牙切齒,管自己叫傻瓜——當然是暗地裡叫的。

因為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所以他回到家裡的時候要比出去時格外兇惡,格外惱火。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家裡正在辦喪宴,這多多少少引起了他的好奇心。昨天他就听說要辦喪宴;甚至記了起來,他似乎也被邀請過;但是因為自己事忙,別的事情他就無暇顧及了。他趕忙去向李彼韋赫賽爾太太打聽,李彼韋赫賽爾太太正在擺開了的桌子跟前張羅,因為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不在家(她到墓地上去了)。他知道喪宴將辦得很隆重,全體房客幾乎都接到了邀請,有的人連死者也不認識,甚至連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列別茲雅特尼柯夫也接到了邀請,雖然他以前和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吵過架。她們不但邀請了他,彼得·彼得羅維奇本人,而且還急不可耐地盼望他光臨,因為他差不多是全體房客裡面一個最有身價的客人。儘管以前有過不愉快的事,阿瑪麗雅·伊凡諾夫娜這次也接到了十分尊敬的邀請,所以她現在忙著幹活,幾乎覺得十分快樂。她雖然一身喪服,但她穿的卻是一件簇新的綢衣,打扮得極為豪華,並擺出了一副洋洋得意的神氣。所有這些事實和消息都使彼得·彼得羅維奇產生了某種想法!他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去了,也就是說,若有所思地回到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列別茲雅特尼柯夫的屋子裡去了。問題在於:他也知道了,拉斯柯爾尼科夫也是被邀請的客人之一。

不知為什麼,安德烈·謝苗諾維奇整個早晨坐在家裡。彼得·彼得羅維奇對這位先生的態度很奇怪,其實這也是不足為奇的:彼得·彼得羅維奇幾乎從住到他這兒那天起就鄙視他,甚至過分地憎恨他,但同時彷彿也有幾分怕他。他到了彼得堡後就住在他這兒,不僅僅是由於省幾個錢,雖然這幾乎是主要的原因,但還有別的原因哩。還在外省的時候,他就听說安德烈·謝苗諾維奇,這個受過他監護的人,是最進步的青年之一,甚至在某些引起他興趣的、神話般難以置信的小團體裡起著重要的作用。這使得彼得·彼得羅維奇大為驚訝。這些很有勢力的、無所不知的、蔑視一切人和揭露一切人的團體早已引起彼得·彼得羅維奇特別的然而茫然的恐懼。當然,他還在外省的時候,對這一類事情不可能有一個正確的哪怕是大略的概念。他和大家一樣已經聽說過現在有一些什麼進步分子、虛無主義者和揭發分子等等,在彼得堡特別多。但是他和許多人一樣把這些名稱的性質和意義誇大和歪曲到荒謬可笑的地步。幾年來,他最怕揭發,這是他經常過分惶恐不安的最主要的原因,特別是在他做著到彼得堡來從事律師業務的美夢的時候。他在這方面是所謂受過驚嚇的,正如小孩子有時受到驚嚇一樣。幾年前,他剛在外省開始創業的時候,就碰到了兩樁無情地揭發他以前所依附的和當作靠山的省裡幾個相當顯赫的人物的事件。一樁是以被揭發的人大出其醜收場,而另一樁的結局幾乎很尷尬。這就是彼得·彼得羅維奇一到達彼得堡決意立刻就要了解情況的緣故。如果有必要,他就去向“我們年輕的一代”阿諛奉承,以防萬一。他希望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在這方面能對他有所幫助,而且,比方說,他去探望拉斯柯爾尼科夫的時候,已經向別人勉強地學會了幾句時髦話……

當然,他不久就發覺了,安德烈·謝苗諾維奇是一個十分庸俗的並帶幾分傻氣的人。但這絲毫沒有消除彼得·彼得羅維奇的憂慮,也沒有使他感到鼓舞。即使他相信所有進步分子都是這樣一些傻瓜,那也消除不了他的憂慮。其實他毫不關心這一切學說、思想和製度(安德烈·謝苗諾維奇正是在這些方面攻擊過他)。他自有目的。他只想盡快地打聽明白:這兒發生過什麼事,怎樣發生的?這些人是有勢力的,還是沒有勢力的?他,本人有什麼怕人議論之處沒有?如果他幹起什麼事來,會不會被人揭發?如果被人揭發,原因何在?人們現在究竟為什麼被揭發?此外,如果他們真是有勢力的,難道不能奉承他們,稍微欺騙他們一下?該不該這樣做?比方說,能不能利用他們來發展自己的事業?總而言之,擺在他面前的問題有一大堆。

這個安德烈·謝苗諾維奇是個貧血的、生滿瘰癧的人,個子矮小,在某處供職,長著一頭淡得出奇的淡黃發,留著肉餅般的絡腮鬍子;因留了這樣的鬍子而沾沾自喜。此外,他幾乎經常患眼疾。心腸相當軟,但說話很自負,有時甚至異常傲慢,所以,比起他的外形來,幾乎常常顯得可笑。但是阿瑪麗雅·伊凡諾夫娜卻把他看作一個相當可尊敬的房客,就是說,他不酗酒,按時繳付房租。雖然有這些優點,但是安德烈·謝苗諾維奇當真有幾分傻氣。他參加進步事業和“我們年輕的一代”是一時的熱情。他是多得不可計數的各種庸夫俗子、淺薄之輩和一知半解而又剛愎自用的人們裡面的一個。他們很快就趨附最時髦的流行思想,為的是馬上把它庸俗化,很快地使他們有時也誠心誠意地為之效勞的一切事業漫畫化。

雖然列別茲雅特尼柯夫心地十分善良,但是他對自己的同居者、從前受過他監護的人彼得·彼得羅維奇,也開始多少有點兒不滿了。雙方發生這樣的事是有點兒偶然的,互為因果的。儘管安德烈·謝苗諾維奇有點兒傻頭傻腦,但他還是逐漸地看清楚了彼得·彼得羅維奇在欺騙他,暗地裡鄙視他,說什麼“這個人有點兒神經錯亂”。他試著向他講述傅立葉的體系和達爾文的學說,但是彼得·彼得羅維奇特別是近來不知怎的開始顯現出過分辛辣的嘲諷的神氣聽他的講述,而最近甚至罵起人來了。事情是這樣:他本能地開始看透了,列別茲雅特尼柯夫不但是個庸俗的和帶幾分傻氣的人,而且也許還是個撒謊者,甚至在他那個小團體裡沒有建立任何比較重要的關係,而只是人云亦云;此外,他也許連自己的宣傳工作也不甚了了,因為他太糊塗了,他怎麼能夠做個揭發者呢。順便說說,我們還得注意,彼得·彼得羅維奇在這一個半星期裡卻樂於接受(特別是在開頭)安德烈·謝苗諾維奇那種甚至十分奇怪的讚揚,就是說,比方,如果安德烈·謝苗諾維奇讚揚他願意資助在平民街某處即將成立的“公社”;或者,再打個比方,讚揚他,即使杜涅奇卡在婚後頭一個月忽然想找個情人,他也不會加以乾涉的;或者讚揚他不給自己未來的孩子們受洗禮等等,等等——對諸如此類的話,他都不會反駁,並且加以默認。彼得·彼得羅維奇通常並不反對加在他身上的這些美德,甚至讓他這樣讚揚自己——各種讚揚他都非常樂於傾聽。

由於某些原因,彼得·彼得羅維奇這天早晨把幾張五厘債券兌換了現款,坐在桌旁點著一沓沓鈔票和一組組連號的公債券。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幾乎常常不名一文,他在屋子裡踱來踱去,裝做不把這些鈔票放在眼裡,甚至露出鄙夷的神氣。彼得·彼得羅維奇怎樣也不相信,比方說,安德烈·謝苗諾維奇看見這些錢當真不覺得羨慕;而安德烈·謝苗諾維奇也苦惱地想著,彼得·彼得羅維奇對他也許真有這樣的看法,而且大概也很高興有機會用這些擺在桌上的一沓沓鈔票來逗惹和揶揄自己的年輕朋友,使後者想到自己是個卑微的人,彷彿他們兩人之間存在著差別。 這一回彼得·彼得羅維奇發覺,安德烈·謝苗諾維奇表現出從未有過的憤慨和冷淡,雖然他,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對自己大談籌備成立一個新的特種“公社”這個他所津津樂道的話題來了。彼得·彼得羅維奇邊劈裡啪啦地打著算盤,邊簡短地反駁他,並發表了自己的意見,臉上流露出十分明顯的、有意侮辱人的、無禮的嘲笑;但是“通達人情”的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卻以為昨天跟杜涅奇卡的決裂影響了彼得·彼得羅維奇的情緒,熱切地想盡快轉入這個話題:他想談些關於這一方面的進步的和宣傳性的話,藉此安慰一下這個令人敬愛的朋友,“無疑地”有益於他往後的進步。

“這個……寡婦在辦什麼喪宴?”彼得·彼得羅維奇突然問,在節骨眼上打斷了安德烈·謝苗諾維奇的話。 “您好像還不知道。可昨天我不是已經對您談起過這件事,並且也發表了我對這些儀式的意見……我聽說,她也邀請了您。昨天您同她談過了……” “我怎麼也想不到,這個傻裡傻氣的窮女人竟會把另一個傻瓜……拉斯柯爾尼科夫給她的一些錢,全都花在喪宴上。我甚至現在也覺得很奇怪:我經過時,看見那兒準備了那麼多的東西,還有酒!……叫來了幾個人……天曉得,這是怎麼回事!”彼得·彼得羅維奇繼續往下說,並且詳細地打聽起來,彷彿懷著什麼目的而故意把話岔到這上面去似的。 “什麼?您說他們邀請了我?”他猛然抬起頭來,忽然補了一句:“這是在什麼時候?我可記不得了。不過我不會去的。我去幹什麼呢?昨天我又順便對她談起,作為一個貧寒的官吏的未亡人,她可能領到一年薪俸,作為一次補助。她是不是為了這個緣故邀請我?嘿—嘿!”

“我也不打算去,”列別茲雅特尼柯夫說。 “可不是!您親手揍過她。您感到了慚愧,這是可以理解的?嘿—嘿—嘿!” “誰揍過她?我揍誰?”列別茲雅特尼柯夫突然驚慌起來,甚至漲紅了臉。 “您嘛,您揍過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大約在一個月前,對吧!我昨天才聽說的……原來您的信念就是這些貨色!……婦女問題也處理得不好哪,嘿—嘿—嘿!” 彼得·彼得羅維奇好像得到了安慰,又劈裡啪啦地打起算盤來了。 “這是胡說八道,是誣衊!”列別茲雅特尼柯夫滿臉通紅,他常常怕提這件事。 “根本不是這樣!這是另一回事……您聽錯了;這是誹謗!當時我不過進行自衛。她先張牙舞爪地向我撲過來……把我的絡腮鬍子都拔掉了……我認為每個人都有權自衛。而且我不容許任何人對我使用暴力……堅持原則嘛。因為這簡直是橫行霸道。我應該怎麼辦:難道我不回手讓她打不成?我不過推開了她。”

“嘿—嘿—嘿!”盧仁還在惡意地冷笑。 “您在惹我發火,因為您自己不開心,憋了一肚子氣……這是胡說,和婦女問題根本不相干!您不了解;我甚至認為,如果婦女在各方面,連體力上也被認為是和男子一樣(已經有這樣的主張),那麼是應該平等的。當然我後來認為,實際上不應該提出這樣的問題,因為根本不應該打架,在未來的社會裡打架這種事是不可思議的……在打架中尋求平等當然是怪事。我沒有這樣蠢,雖然打架還是尋常的事……我的意思是,以後就不會發生。而現在還會發生……呸!見鬼!您把人搞糊塗了。我不去赴喪宴,不是因為有過這樁不愉快的事。我不過是堅持原則才不去,因為我反對辦喪宴這種陋習。就是這麼回事!但也可以去,那不過是去嘲笑一番……很可惜,沒有請神父。要不然,我一定去。” “那麼您坐在人家的酒筵上,心裡卻鄙視這酒筵,並且還要侮辱邀請您的人。是這樣嗎?” “完全不是鄙視,而是抗議。我抱著有益的目的。我能間接促進進步和宣傳工作。每個人都有責任促進進步,進行宣傳,方法也許越激烈越好。我可以散佈思想,播下種子……從這個種子裡會生長出真實的東西。我哪裡侮辱他們?開頭他們受些委屈,以後就會看到,我給他們帶來了好處。我們的傑列比耶娃是被人指責過的(她現在參加了公社),因為她離開了家庭……愛上了一個男人的時候,給父母寫去一封信,表示不願在成見中生活,將不按照宗教儀式跟人自由結婚;據說,這似乎太粗暴了,如果寫得婉轉些,父母就可以寬恕他們。依我看,這是一派胡言,根本不用寫得婉轉些,恰恰相反,恰恰相反,需要的是抗議。瓦連茨和丈夫同居七年後,丟下了兩個孩子,寫了一封信給丈夫,跟他斷然決裂:'我認識到了,跟您一起生活不會有幸福的。我永遠不會原諒您對我的欺騙,您不讓我知道,利用公社成立了另一個社會組織。不久以前,我從一個好人那儿知道了這一切,我已經委身於他,跟他共同創辦公社。我直言不諱,因為我認為欺騙您是不老實的。您要怎麼辦就怎麼辦吧,別希望我回心轉意。您已經晚了。祝您幸福。'這一類信都是這樣寫的!” “這個傑列比耶娃,是不是那次您對我說已經自由結婚過三次的那個女人?” “如果嚴格地說,一共只有兩次!第四次也罷,第十五次也罷,這都算不得什麼!如果我曾經為父母的去世而感到惋惜,那當然是在目前。我甚至曾經瞎想過幾次,如果他們還活著,我的抗議會使他們多麼痛苦啊!我會故意這麼幹的……要知道,我是'不再需要照管的人'啦!呸!我要讓他們瞧瞧!我會使他們大為驚奇的!真的,很可惜,一個也沒有活著!” “使他們大為驚奇!嘿—嘿!好吧,聽便,您要怎樣就怎樣,”彼得·彼得羅維奇打斷了他的話。 “請您告訴我:您可知道死者的那個女兒?是個多麼嬌弱的女子!人們議論她的話是完全真實的嗎?” “這是怎麼回事啊?依我看,也就是說,依照我個人的信念,這是婦女的正常狀態。為什麼不是呢?我的意思是,distinguons。在現今的社會裡,這當然不是十分正常的狀態,因為是被迫的,而在未來的社會裡,這完全是正常的狀態,因為是自由的。而且現在她有權利了,因為她吃過苦;而這就是她的基金,可以說是資本,她有充分權利支配這筆資本了。當然,在未來的社會裡不需要基金;而她的作用將在另一種意義上表現出來,將會受到合乎邏輯的和合理的約束。至於索菲雅·謝苗諾夫娜本人,現在我把她的行動看作是對社會制度強有力的和具體的抗議,我因此深深地尊敬她;甚至看看她也覺得高興!” “人家告訴我說,是您逼她搬出這兒的!” 列別茲雅特尼柯夫甚至氣勢洶洶。 “這又是誹謗!”他大叫起來。 “壓根兒、壓根兒不是這麼回事!完全不是這樣!這完全是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造謠,因為她什麼也不了解!我根本沒有追求過索菲雅·謝苗諾夫娜!我只是提高她的文化,完全是無私的,努力激發她的反抗精神……我需要的只是反抗精神,索菲雅·謝苗諾夫娜本人不能再在這所房子裡住下去了!” “您叫她參加過公社嗎?” “您也老是笑得不恰當。您應當注意這點。您什麼也不了解!在公社里沒有這樣的人。成立公社也是為了使這樣的人不再出現。在公社里這樣的人就會改變他現有的本質。在這兒是愚蠢的,在那兒就會變得聰明;在這兒,在當前的環境下,是不正常的,在那兒就會變得十分正常。一切取決於人所處的條件和環境,一切取決於環境,而人本身算不得什麼。我和索菲雅·謝苗諾夫娜現在也很和睦,這足以向您證明,她從來不把我當作敵人和欺負者。是呀!現在我正在勸她參加公社,只是這個公社是建立在不同的基礎上的!您為什麼發笑!我們要創立自己的公社,特種公社,只是基礎比以前更寬廣。我們的信念更前進了一步。我們否定得更多!如果杜勃羅留波夫從棺材裡爬起來,那我就跟他爭論。我要把別林斯基投入監獄!眼下我繼續幫助索菲雅·謝苗諾夫娜提高文化。她有優美的、很優美的性格。” “那麼您利用著這個優美的性格,啊?嘿—嘿!” “不,不!哦,不,恰恰相反!” “嗯,恰恰相反!嘿—嘿—嘿—嘿!說來真是怪事一樁!” “請您相信!請問,我有什麼理由要隱瞞您!恰恰相反,連我自己也覺得這很奇怪:她跟我在一起,不知怎的顯得又緊張、又羞怯、又貞潔。” “當然囉,您在提高……嘿—嘿!您在向她證明,這一切羞恥心都是胡說八道?……” “根本沒有這回事!根本沒有這回事!啊,您多麼粗魯地,甚至多麼愚蠢地——請您原諒——理解提高這個詞兒的意義!您什麼也不懂,天哪,您還……很淺薄哩!我們尋求著婦女解放的道路,可您頭腦裡只有一個念頭……絕口不談貞節和女性的羞恥心問題,正如避而不談本身沒有價值的、甚至包含著偏見的問題一樣。我完全,完全同意她跟我保持純潔的關係,因為這是她的願望和她的權利。當然,如果她親自對我說:'我需要你,'那我就認為這是我的最大的成功,因為我很喜歡這個姑娘;可是現在,至少現在,不用說,無論誰對待她決不會比我更有禮貌、更謙恭,比我更尊重她的自尊心……我等待著、盼望著——只能如此而已!” “您最好送她一件禮物。我敢打賭,這您想也沒有想到過吧。” “我告訴您吧,您什麼也不懂!當然,她的處境是這樣,但是這兒存在著另一個問題,一個完全不同的問題!您簡直瞧不起她。因為看到一件您誤認為應受鄙視的事,您就不用人道主義的觀點來看人。您還不知道,她是個什麼樣的人呢!我只是很遺憾,她最近不知為什麼不再看書了,也不再來向我借書。從前她常常來借書。她用全副精力堅決地進行反抗的時候——她已經有過一次——似乎還缺乏自主精神,可以說,缺乏獨立精神,她的否定態度還沒有完全擺脫某些成見和糊塗觀念,這也是令人遺憾的。雖然如此,但有些問題她是十分清楚的。譬如,她非常了解吻手問題,就是說,如果男人吻女人的手,這是男人以不平等的態度侮辱女性。這個問題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我立刻就轉述給她聽了。她也聚精會神地聽關於法國工人聯合會的事。現在我在給她講述,在未來的社會里人可以自由地進入別人屋子的問題。” “這又是個什麼問題?” “最近討論的就是這個問題:公社社員有沒有權利進入別的社員的屋子,在任何時候,進入男社員或女社員的屋子……已經解決了,有權利……” “噢,如果男社員或者女社員這時候正在大小便,那怎麼辦,嘿—嘿!” 安德烈·謝苗諾維奇甚至惱火了。 “您老是提這樣的事,提這種討厭的'大小便'的事!”他厭惡地叫喊道。 “呸,我很氣憤,很懊惱,在講述制度的時候,過早地向您談到這些討厭的大小便的事!見鬼!對你們這種人來說,這是一塊絆腳石;而最糟糕的是,他們還沒有弄清楚事情真相以前,就當作笑料來談論了!彷彿他們是正確的!彷彿他們有什麼可自豪的!呸!我好幾次堅決地主張,一定得等到新參加的人相信了製度,等到他們提高了覺悟,明確了目的,才能對他們講述這個問題。請您告訴我,甚至在污水坑里,您也要找這種可恥而又可鄙的東西嗎?我情願頭一個去清除任何污水坑!這甚至不要什麼自我犧牲!這只是一種工作,一種高尚而有益於社會的活動,這種活動抵得上任何別的活動,甚至,比方說,比一個拉斐爾或一個普希金的活動更崇高,因為這更有益!” “更高尚,更高尚——嘿—嘿—嘿!” “更高尚是什麼意思?我不懂這些用來確定人類活動意義的用語,'更高尚','更慷慨'——這都是胡說,都是荒謬的;是我所否定的舊偏見!一切對人類有益的活動都是高尚的!我只懂得一個詞兒:有益的!您咯咯地笑,讓您笑吧,可是這沒錯兒!” 彼得·彼得羅維奇大笑不止。他已經點完錢藏了起來。但不知為什麼一部分錢仍舊擺在桌上。這個“污水坑問題”本身雖然是庸俗的,但已經幾次成為彼得·彼得羅維奇跟他的年輕朋友決裂和不和的原因。可笑的是,安德烈·謝苗諾維奇當真惱火了,盧仁因此大為高興,此刻他特別想逗惹列別茲雅特尼柯夫生氣。 “昨天您失戀了,所以您這麼兇,這麼找碴兒,”列別茲雅特尼柯夫終於脫口而出。一般地說,他雖然有“獨立自主的”和“反抗的”精神,但不知怎的,不敢反對彼得·彼得羅維奇,總之,對他還保持著已經成為習慣的、先前的恭敬態度。 “您還是這樣說吧,”彼得·彼得羅維奇又傲慢又惱火地打斷了他的話,“您能不能……或者不如說:您當真跟剛才談到的這個年輕女子這樣親密,現在可以請她到這兒,到這個屋子裡來一下嗎?他們大概已經從墓地上回來了……我聽見了腳步聲……我要見見她,見見這個女子。” “您有什麼事啊?”列別茲雅特尼柯夫驚奇地問。 “我要見見她。今天或明天,我要離開這兒,所以想告訴她……但是,在談話的時候,請您留在這兒。這樣方便些。要不然,天曉得,您也許會瞎想些什麼。” “我不會瞎想什麼……我不過這樣問問罷了。如果您有什麼事叫她來一趟,這是極容易的。我立刻就去,請您相信,我不會妨礙你們。” 當真,過了五分鐘,列別茲雅特尼柯夫帶著索尼雅來了。她走進來了,流露出異常驚訝的神色,和往常一樣,畏畏縮縮的。碰到這樣的事情,她總是怯生生的,很怕見不相識的或者初次相識的人,從前也害怕,從小就害怕,而現在何況……彼得·彼得羅維奇“溫存而和藹地”接待她,但帶幾分快樂的親暱,而且彬彬有禮。不過,彼得·彼得羅維奇認為,像他這樣一個令人尊敬的有地位的人用這樣的態度對待這麼一個年輕的、從某方面來說是很有趣的女子,是恰當不過的。他趕忙“鼓勵”她,叫她坐在桌旁自己對面。索尼雅坐下來,看看四周——打量了一下列別茲雅特尼柯夫,還看看擺在桌上的錢,接著突然又看起彼得·彼得羅維奇來,從此目光不再從他身上移開了,好像盯住在他身上似的。列別茲雅特尼柯夫朝門口走去。彼得·彼得羅維奇站了起來,做個手勢請索尼雅仍然坐著,並在門口攔住了列別茲雅特尼柯夫。 “這個拉斯柯爾尼科夫在那兒嗎?他來了嗎?”他悄聲問列別茲雅特尼柯夫。 “拉斯柯爾尼科夫?在那兒。怎麼樣?是的,在那兒……剛進去,我看見的……怎麼樣?” “我特地請您留在這兒,同我們在一起吧,別撇下我單獨跟這個……姑娘在一起。一些小事情。但是天曉得,他們會怎樣想。我不願意讓拉斯柯爾尼科夫在那兒瞎說……您懂得我的意思嗎?” “啊,我懂得,我懂得!”列別茲雅特尼柯夫忽然領悟了。 “對,您有理由……當然,照我個人的看法,您太謹慎小心,但是……您到底是對的。我不走了。我站在這兒窗前,不會妨礙你們的……依我看來,您是對的……” 彼得·彼得羅維奇回到了沙發榻跟前,面對索尼雅坐下來,聚精會神地望著她,忽然現出異常矜持的神氣,甚至有點兒嚴峻。他說:“女士,您別誤會。”索尼雅惶窘極了。 “索菲雅·謝苗諾夫娜,首先請您向您那個敬愛的繼母表示我的歉意……我想,這沒有錯吧?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是您的繼母嗎?”彼得·彼得羅維奇態度十分矜持,但相當親切地說。看來,他一片好意。 “對,對,她是我的繼母。”索尼雅慌急而膽怯地回答道。 “那麼您向她表示一下我的歉意。因為我有一件自己做不得主的事情,我不能去了,不能上你們那兒去吃煎餅了……就是說,不能去赴喪宴了,雖然蒙您繼母不棄,好意地邀請了我。” “好吧;我去告訴她;我馬上就去。”索涅奇卡急忙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等一等,還有話呢,”彼得·彼得羅維奇留住她,看到她天真而又不懂禮貌,不覺微微一笑。 “最親愛的索菲雅·謝苗諾夫娜,如果您以為,我只是由於我個人的這麼一樁微小的事情而冒昧地來請像您這樣一個女子到我這兒來,那您對我就不夠了解了。我還有別的事呢。” 索尼雅連忙又坐下了,還擺在桌上的灰色的和彩虹色的鈔票又在她眼前閃耀起來,但她趕快扭轉頭去,並抬頭去看彼得·彼得羅維奇,因為她忽然覺得特別是她,看別人的錢太冒失了。她把目光投到彼得·彼得羅維奇拿在左手裡那金色的長柄眼鏡上去了,同時也投到戴在彼得·彼得羅維奇左手中指上那個很大的、沉甸甸的、異常漂亮的黃寶石戒指上;但她忽然又把目光從他身上移開了,不知道往哪兒看才好。末了。她又定睛地直瞅著彼得·彼得羅維奇的眼睛。彼得·彼得羅維奇比剛才更矜持地沉默了一會兒後,繼續往下說: “昨天我由於偶然的機會,順便跟不幸的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談了兩句話。兩句話就足以了解她的情緒——反常的情緒,如果可以這樣形容的話……” “是呀……反常的,”索尼雅急忙附和說。 “或者說得簡單明白些……她有病。” “是啊,說得簡單明白些……是呀,她有病。” “對啊。所以,出於人道感,也可以說,由於惻隱之心,我想做些有益於她的事,因為我預料到,她的不幸的命運是不可避免的。這個貧窮的家庭現在大概只有依靠您維持生活吧。” “請問,”索尼雅突然站起來。 “您昨天不是對她說過可以領撫卹金嗎?因為還是昨天她對我說的,您在替她設法領撫卹金。這是真的嗎?” “決不是這樣,從某一方面來說,這甚至是荒唐的。我只暗示一下;只要有門路,一個在職的去世的官吏的未亡人有可能得到臨時補助,但是已故的令尊不但服務沒有滿期,而且最近根本沒有差事。總之,即使有希望,但把握不大,因為在這種情況下,實際上不能享受任何補助的權利,甚至恰恰相反……可是她已經想領撫卹金了,嘿—嘿—嘿!好一個想入非非的太太!” “是啊,她想領撫卹金……因為她心地善良,容易上當;因為她心地善良,所以她什麼都會相信,而……而……而且她有點兒精神錯亂……是的……請原諒。”索尼雅說,又站起來要走。 “您還沒聽完我的話呢。” “是的,我沒聽完,”索尼雅嘟噥說。 “那麼請坐吧。” 索尼雅怪難為情地又坐下了,這是第三次了。 “因為看到她境況如此,還有幾個不幸的幼小的孩子,我想——正如我已經說過的——聊盡一份綿薄的力量,做些有益於她的事,就是所謂量力而行。比方,可以為她募捐,或者,可以說,舉辦抽彩……或者諸如此類的事——就像親友們,或者甚至旁人,總之,凡是肯幫忙的人,往往在這種情況下所做的那樣。我要告訴您的就是這麼回事。這可以辦。” “是啊,很好……做這樣的事,上帝會保佑您。”索尼雅嘟嘟囔囔說,定睛地凝視著彼得·彼得羅維奇。 “可以辦,不過……我們往後就這麼辦……就是說,可以從今天開始。晚上我們再碰碰面,商量一下,確定一個辦法。請您七點光景上我這兒來。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希望您也來一起參加……可是……有一個情況,得預先詳細地說明一下。索菲雅·謝苗諾夫娜,我就是為了這件事冒昧地請您到這兒來的。我的意思是這樣:不應該,也不妥當把錢交給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本人;今天辦喪宴這件事就是證明。可以說,明天連麵包皮也沒有……也沒有鞋,也沒有一切東西,今天卻買了牙買加糖酒,甚至還買了馬德拉酒和—和—和咖啡。我經過時看見的。明天一切,直到最後一片麵包又會都壓在您的身上;這是不合理的。所以,募捐時,依我個人的看法,錢應該不讓這個可以說是不幸的寡婦知道,而只有,比方說,您一個人知道。我說得對嗎?” “我不知道。她今天才如此……一輩子只有這麼一次……她很想為先父祈禱,紀念他,追悼他……她是很賢惠的。不過,可以照您的意思辦,我會很……很……很……他們都會感激您……上帝會保佑您……孤兒們也……” 話還沒有說完,索尼雅就嗚嗚咽咽哭起來了。 “對啊。所以您要記住,為了您的親屬的利益,現在請您收下這筆錢,應一下急……可以說,這是我個人給的,數目有限。因為我自己也有用途,所以不能多給……我十分希望別提我的名字。” 彼得·彼得羅維奇鄭重其事地展開了一張十盧布鈔票,遞給了索尼雅。索尼雅接過鈔票,滿臉緋紅,站了起來,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麼,趕快告辭。彼得·彼得羅維奇洋洋得意地送她到門口。她終於走出了屋子,又激動又累,十分惶窘地回到卡傑琳娜·伊凡諾夫娜那兒去了。 當這一幕正在進行的時候,安德烈·謝苗諾維奇一會兒在窗前站定,一會兒又在房間裡踱步,不願打斷他們的談話;索尼雅走後,他忽然走到了彼得·彼得羅維奇跟前鄭重其事地同他握手: “一切我都聽見,都看見了。”他說,特別強調最後三個字。 “這種高尚的行為,我要說,也就是人道主義!我看見了,您不願人家道謝!我向您坦白地說,雖然從原則上說,我不贊成個人行善,因為這不但不能根除罪惡,反而助長罪惡,然而我不得不承認,看到您的行為,我很高興,——是的,是的,這使我很滿意。” “哎,這一切都是廢話!”彼得·彼得羅維奇低聲說,心頭有點兒激動,而且不知怎的細瞧著列別茲雅特尼柯夫。 “不,不是廢話!一個像您這樣的人,雖然昨天發生了那件事,受了委屈,憋了一肚子氣,但還能想到別人的不幸——這樣的人……雖然他的行為造成了一個社會性的錯誤——但……還是應該受尊敬的!彼得·彼得羅維奇,我想不到您是這樣的人,尤其是照您的見解……啊!您的見解還束縛著您!比方,昨天的失意使您多麼焦急!”好心的安德烈·謝苗諾維奇感慨地說,對彼得·彼得羅維奇又發生了極大的好感。 “最高尚的、最親愛的彼得·彼得羅維奇,您何必、何必一定要這門合法婚姻成功。您何必要婚姻合法化?嗯,如果您要揍我,那就揍吧,可我很高興、很高興這門婚姻沒有成功,很高興您是自由的,您還能對人類做些事,我很高興……您要知道:我把心裡話都說出來了!” “因為我不願在您的所謂自由結婚中戴綠帽子,栽培別人生的孩子,所以我需要合法婚姻,”盧仁勉強地回答道。他正在聚精會神地轉著一個什麼念頭,神情若有所思。 “孩子嗎?您是說孩子嗎?”安德烈像一匹聽到一陣軍號聲的戰馬,不覺一怔。 “孩子是個社會問題。我同意,這是一個首要的問題;但是孩子問題可以用別的辦法來解決。某些人甚至根本否定孩子,意思是指家庭。關於孩子問題,我們留待以後再談。現在談談綠帽子問題!我向您坦白地說吧,我在這方面是外行。在未來的辭典中,甚至不可能有這個叫人討厭的、驃騎兵式的、普希金的用語!綠帽子是什麼東西呢?啊,多麼荒謬啊!綠帽子是什麼樣的?為什麼戴綠帽子?真是胡說八道!恰恰相反,在自由結婚中不會發生戴綠帽子的事!綠帽子——這只是一切合法婚姻的自然產物,可以說,是對這種婚姻的修正,是對這種婚姻的反抗,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說,甚至毫不使人受辱……如果我什麼時候——做了一件荒唐的事——跟一個女子合法地結了婚,那麼我甚至樂意戴您所詛咒的綠帽子;那時候我會對妻子說:'親愛的,以前我只是愛你,現在我卻尊敬你,因為你敢於反抗!'您發笑?這是因為您無力擺脫成見;見鬼,一個經過合法手續結婚的妻子被人勾搭上了的時候,我知道煩惱的原因何在。這只是下流勾當的不良後果,雙方都因此受辱。當戴綠帽子像自由結婚一樣公開化的時候,那麼戴綠帽子的事就不會有了,綠帽子就不可思議了,這個名稱也會取消。相反,您的妻子不過向您證明,她多麼尊敬您,認為您不會反對她的幸福,您的修養這麼高,不會因為她另嫁丈夫而向她報復。見鬼,我有時也瞎想,如果我娶了妻子,呸!如果我結了婚(自由結婚或合法結婚,反正都一樣),如果妻子很久還沒有找到情人,那我會給她找一個。'我親愛的,'我會對她說:'我愛你,而且還要你尊重我——就是這樣!'我說得對嗎,對嗎?……” 彼得·彼得羅維奇聽得咯咯地笑了起來,但並不特別感到開心。他甚至不大聽。他確實在想別的事,連列別茲雅特尼柯夫也終於發覺了。彼得·彼得羅維奇甚至很激動,搓著手,沉思起來。這一切,安德烈·謝苗諾維奇後來才弄明白,想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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