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如何謀殺你的丈夫

第6章 第六章你們老爸死到哪裡去了?

星期一早上。 跟上班族媽媽叫孩子起床、送他們出門上學的陣仗比起來,二次大戰的鄧克爾克大撤退根本微不足道! 早上七點,鬧鐘響,開始弄早餐。我的兩個孩了都知道,等我磨刀霍霍、準備切吐司麵包時,再起床就可以了。 七點十分,他們如果還沒起床,鋪床時就把他們一起包進床單裡。 七點二十分,開始嘮叨他們要立刻起床,不然他們的母親要進精神病院了。 十分鐘之後,看來我的朋友要贏得打賭了。 “快,我們要遲到了!”我一邊懇求,一邊替女兒放熱水洗澡,以減輕濕疹的不適。 “學校養魚,但它們也沒學到什麼。”我那自以為聰明的十三歲兒子在被窩裡說。 專家都要我們“無條件愛你的孩子”,這在他們還不會說話的時候比較做得到!

七點二十三分,我忍無可忍地進入“匈奴王阿提拉”的野人模式。 “立刻給我起來,不然我去叫你們的爸爸來!他在哪裡?” “在廁所。”他們齊聲說。 我用鍋鏟把他們從床上鏟起來,接著找出珍妮最愛的“小黃瓜葡萄柚加八十三種維他命”洗髮精,以及“老薑核果”沐浴乳,和超軟、超吸水的毛巾,而後是傑米的去痘霜和魚油補給品。 七點三十分,忍住哽咽看著女兒浪費寶貴的十分鐘,像彈鋼琴那樣沿著衣櫃裡的衣服彈過去又彈過來,最後還是決定要穿我昨天晚上就替她拿出來放在床尾的衣服。兒子通知我,他的製服卡在上舖的床墊和橫木之間。 “你們老爸死到哪裡去了?”我哀怨地祈求。 “在吃早餐。” 是呀!還能去哪裡?

我只好冒著閃到腰的危險舉起床墊,讓傑米搶救他的襯衫。 從鏡子瞥見自己的影像,彎身埋在沉重床墊下的我,真像兩隻腳的青蛙!我在心裡提醒自己,要找個時間去看整脊醫生,還該叫洛伊把“好幾個星期之前”就從宜家家飾買回來、要給傑米的單人床架設起來。 七點三十八分,扶著腰挪進廚房,兩個孩子狂風似地從我身後卷過去。一陣拳打腳踢,外加吃這個、不吃那個的抱怨,非洲的祖魯部落出戰之前都比他們安靜。 嗅……天哪!完了! 七點三十九分,玉米片戰爭,飛過的碗擊中電熱器,玉米片糊和牛奶彷彿抽象表現主義大師波拉克的畫,到處滴流與揮灑。 “你們老爸死到哪裡去了?” “在洗澡。” 七點四十二分,啟動吸塵器吸取地上的糊狀物時,我看到逃走的天竺鼠,彎腰想把它抓到安全的地方,結果閃了腰。頭髮被吸塵器的吸管吸住,即興地燙了半頭頭髮。今天只好用側面教書了!

七點四十六分,我跑去沖澡,希望可以把把頭髮洗直,順便安撫快要崩潰的神經。扭開水龍頭,尖叫,來自北極的水噹頭澆下。 多謝你啊!洛伊,居然把熱水都用光了!而且浴室地上全是水,他居然把塑膠浴簾垂放在浴缸外面……可惡!可恨!他媽的!狗屎! 七點五十分,只好用海綿沾水洗冷水澡,女兒闖進來,說學校的募捐遊樂會要帶蛋糕。這下可好了!人家的媽媽可能熬夜烤了美味的蛋糕,而我的櫃子裡只有上星期學校女性讀書會剩下來的、陰莖正確的薑餅人。噢……她還問我我能不能在今晚去她的學校看戲劇炎演時,替表演的木偶做幾件戲服。 七點五十七分,終於把一隻腳套進長褲裡。兒子從臥室門外探頭進來,他剛想起今天有足球賽。 “足球賽!現在才說!?”我尖叫,開始在抽屜、櫃子、洗衣籃、洗衣機瘋狂地尋找他的運動服。

“你們老爸死到哪裡去了?” “在刮鬍子。” 靈光乍現,我偷看一眼傑米的運動袋,那裡也是野生動物的窩。 裡面有東西,我用打毛線的棒針捅一捅,那內容物沾了泥土,但不會移動。這是什麼?實驗證實它的確不會咬我,接著我確認那是傑米的運動服。 沒時間洗了,我拿香水把它噴一噴,塞回運動袋,交給傑米。 八點零五分,尖峰時間,我必須在十五分鐘內途兩個孩子到兩個學校、在我學校的停車場找到車位,再趕去與校長開會談副校長的事。 我滿手皮包、書、牙刷、午餐盒,正要出門,小鬼說要交遠足的錢,我開始在各個皮包、抽屜、外套口袋找錢,最後只好先偷鄰居放在門口的牛奶錢。 “你們老爸死到哪裡去了?”這已經成了唱片壞掉了似的咒語,我一邊問,一邊找著鑰匙要鎖前門。

“我在這裡,貓咪。” “洛伊,整個早上你都躲在哪裡?” “我真佩服你,你真的有三頭六臂!” 星期一晚上。 我剛到家,潔思立刻來電。 “怎樣?洛伊有幫你準時趕上開會嗎?” “或許女人還是仰仗自己的三頭六臂比較可靠吧!”我揩去客廳踢腳板的灰塵。 灰塵?我在騙誰啊?我家的踢腳板早就有一層足以種樹的表土了! “從我的教學經驗,我知道男性絕對不具有女性那麼好的協調力……” “讓我們說清楚,凱西。我想,即使你丈夫可以在黑暗中解開馬甲的繫帶,你還是會嫌他笨手笨腳,連開牛奶瓶也不讓他動手,對不對?別告訴我你開會遲到了!” “的確遲到了,而且校長不聽任何藉口,連醫生證明也會被拒絕。他的理由是,如果你可以去看醫生,當然也可以來學校。”

我用脖子夾著電話,一邊在冰箱裡尋找尚未變成盤尼西林的食物。 “總之,談起丈夫名人堂,你有沒有跟你那位下三濫丈夫就他的三頭六臂對質過?” “還沒有,我還在震驚階段,無法決定是發洩我的脾氣或攻擊他。不過,我的確接到聯合國打來的一通電話,他們要我替他量尺寸,好幫他訂做一件防彈背心。他們說,要他站著先量,而後量他坐著並勃起時的。” “天哪!你家有夠大的量尺嗎?”我演起喜劇,一邊走進樓下的浴室。 “呃……當我量尺寸的時候……我並沒有量得很正確。” “嗯,人道外科醫生的老婆要展開報復了,你好邪惡唷!史督蘭夫人。”我咯咯笑,沖掉已經快在洗手槽發芽的洛伊的鬍鬚渣子。 “我是在開玩笑,凱西,其實我好難過。我睡不著、我頭痛、我沮喪……而且渾身發熱,我的身體甚至已經形成自己的'微天氣'系統了!”

“真的?氣象小姐是否該把你的狀況加進每天的氣象報告?東倫敦,寒冷有風;潔思美·賈汀濕熱,溫度高,有鋒面從正面而來。” “別再開玩笑了!我知道這只是壓力太大,但我還是跟醫生約了時間要去看一下。我多麼希望自己像你,凱西,你有聖人那般的耐性。” “不對,我只有兩個孩子、一個丈夫、一份工作和七百隻動物要餵,我只有這些。” “唉……叫你那位帥哥丈夫多幫你一些吧!” 星期二早上。 洛伊幫我的方式是讓鬧鐘提早一個小時響。 “早起的蟲兒被鳥吃。”我丈夫困倦地說完,抓起鬧鐘重設,轉身又睡。 但我總算趕在七點五十五分衝出家門,籲了一口氣。應該不會遲到了! “再見,老虎。”他滑進他的吉普車時對我揮手。

“洛伊,今天該你送孩子,我要跟史鎬開會。” “但我必須去上研習營,他們有老鼠為何得癌症的研究報告,再說,孩子們的學校跟你同路。還有,凱西,你能不能把伯克森太太的杜賓犬,送到聖約翰動物運動園?我是說,反正你順路。” “可是……” “我最愛你們現代女性了!你們真的三頭六臂,超能幹的!”他笑著送我一個飛吻。 八點鐘,洛伊的車轟然開走,汽車音響的兩個喇叭大聲播著:天堂由此去! 洛伊總是能在家門口找到停車位,而我似乎只能停得老遠,遠到每天早上都想坐計程車去開車。 於是,我、兩個小孩、一隻杜賓犬,一行人浩浩蕩盪地帶著羅盤、提起野餐籃,開始我們的越野大競走,去尋找我的小本田車。 不管是誰寫了“享受過程比抵達目的重要”,這個人一定不會在早上的尖峰時間送孩子上學。

兩個孩子為了誰坐前面開始吵架,我解決戰爭的方式是兩人都坐後面,把狗綁在前面的乘客座。 做父母的永遠弄不懂,為什麼一個可以跟不知有沒有狂犬病的狗嘴對嘴親吻、可以津津有味地跟同學嚼食不知多少人嚼過的同一塊口香糖、可以每天挖鼻屎送進嘴裡吃的臭男生,居然說他妹妹有“女生細菌”,而不肯坐在她旁邊? 車子剛到街口,兩個孩子已經快要殺掉對方,拼命地想把另一個人或我從車子的窗戶推出去。 我相信交通規則之中,一定沒有“不可把司機推出行駛中的車輛”,因為理智正常的人,不會做這種事。 我也相信,紅綠燈其實不是用來指揮交通,而是提供快要瘋掉的母親停下來K他們的孩子。不幸的是,這回被K到的是杜賓犬,而後,我因為手臂被生氣的狗兒咬了一口,而驚聲尖叫。

我錯過第一個綠燈通行機會,只因忙著止血。錯過第二個綠燈通行機會,只因忙著拿掉珍妮頭髮上的口香糖,並用強力膠重黏傑米的勞作——用牙籤做成的比薩斜塔。錯過第三個綠燈通行機會,只因忙著用眉筆在昨天的停車收費單背面寫遲到證明,讓孩子拿給老師。 結果,我實在遲到太久了,到孩子的學校外面時,只能把他們當郵件袋從車上扔出去,殺人狗庫丘也同樣辦理。 把車轉向我的學校所在的玫瑰丘,剛把油門踩到最底,就差點撞上一輛四輪傳動車,並就此塞在車陣裡動彈不得。 真不懂倫敦的上班族媽媽送孩子上學,怎麼有必要開這種油門一踩就飛到撒哈拉沙漠或尼泊爾首都加德滿都的車? 她們的座右銘大概是:寧死也不讓路,像三明治般夾在馬力強大的交通怪獸之間,我的小小本田車只到它們的輪蓋,儼然成為漢娜不層稱呼的“吉普車陣裡的侏儒”。 恐慌自我的胸臆之間往上竄,我只剩五分鐘,就必須神清氣爽、積極進取地出現在校長面前。我在單行道上迴轉,以最快的速度倒退走,結果收到交通史上第一張倒車超速的罰單。 我認為,要不是撞上一輛超小的Smart,我本來是可以逃掉的。可是警察應該是在我講著電話開上公車專用道時,就盯上我了。 “我很抱歉!”我連珠炮似地說。 “我大概是因為在尖峰時間黏貼比薩斜塔,吸了太多強力膠,但,我是個上班族媽媽,我們真的應該有我們的專用道——粉紅族專用道,就在公車專用道旁邊。我的意思是,我們真的需要一切的幫助!何況,如果Smart被這樣輕輕碰一下就受傷,根本算不上Smart,所以,我這樣冒著生命危險,指出它設計上的錯誤,應該算是替社會服務,不是嗎?再說,我這個狂亂的媽媽還慘糟流口水的動物襲擊,在這樣的情況下,任何違規事件都足以一筆勾消了,不是嗎?”我讓他看被狗咬傷的手臂,一邊哀求。 “不是嗎?” 那位交通警察好笑地揚起眉毛說,他認為保險公司一定會把我這麼有創意的藉口加框裱起,掛在牆上,但他仍必須開罰單給我。然後,他護送我和我慘遭踩躪的手臂去醫院。 護士替我縫傷口時,我打電話給洛伊,說明經過並建議以後由他送孩子上學,結論是都怪後座的孩子製造了意外。 “孩子在後座製造的意外?傑米就是這樣受孕的,記得嗎?”他竟敢耍寶地暗示。 “洛伊,我在醫院!我需要照顧,而你光想用你的陰莖測量我的體溫!”注意到護士站的人全部安靜下來,我趕緊壓低聲音。 “今晚你一定要照顧兩個孩子,好嗎?我在車上打過電話給校長,說我會遲到……” “你當然會遲到,凱西,老師們看到'靠近學校,車輛慢行'的告示,都乖乖地慢下來,怎麼可能準時到校?” “洛伊,這不是開玩笑的時候。史鎬在電話裡告訴我,他已經設計了一份升等的問卷,我必須填好,明天才能去見他。那問卷有五十七頁呢!” “嘿!小狐狸,我讓你失望過嗎?” “倒沒有,我不能向上帝要求更好的丈夫了。”而後,我小聲對自己說:雖然我很想向上帝要求。 “怎樣?”午餐時間,我在肯甸路一家藥房碰到潔思。 她對店員說:“我要可溶解的維生素C、一瓶紫錐花藥片,”而後把聲音整整提高了十分貝,說:“和衛生棉。” 然後,她指著我手臂上的傷。 “讓我猜,你沒有趕上開會?” “絕對不是!”我嘲諷地回答。 “會議重新訂在明天早上,洛伊今晚要照顧孩子,讓我用功。史鎬要所有候選人填寫一份莫名其妙的問卷。” “別忘了衛生棉!我要最大盒的!”潔思對店員人叫,然後轉過來看著我,“但你是最有資格的,凱西。你帶六年級已經五年了,每次考試的成績都是你的班最好。你們校長一天到晚收到家長的信,感謝你讓他們的孩子有資格進入最想要的中學。每位督學都對你的創意教學,印象深刻,也評了最高分。同事和學生都喜歡你,他還在等什麼?” “他喜歡傳統的寫黑板式教學法,老師站在前面寫黑板,學生在下面乖乖地抄。他設計了這套間卷想把我排除掉,讓他有藉口可以不升我。” “真的?你認為問卷上會有你回答不出來的問題?” “不是,”我有耐心地說,“是我會不知道答案該怎麼寫。” “我的衛生棉!”潔思不厭其煩地繼續提醒店員。 “如果不麻煩,我要'超強吸力衛生棉',謝謝。” “醫生怎麼說?”我問她。 潔思的臉色立刻垮下來。 “以我們的年紀,最可怕的事情應該是:你以為是更年期,所以沒有月經,結果卻是懷孕三個月。除此之外,還有什麼更嚴重的?” “我不知道,是什麼?” “當然是發現更年期提早來到!顯然我已經是'前更年期'的女人,你能相信嗎?” “我倒覺得你很幸運,我寧願更年期早一點來,現在我每個月的量之多,害我必須使用快到膝蓋的棉墊,我幾乎覺得自己隨身攜帶著沙發坐墊!不過,既然你快沒有月經,買這些衛生棉做什麼?” “天哪!我才不要人家知道我沒有月經了,你絕對要保密唷!答應我。難怪史督仔不要我了……”淚水在她的眼眶裡打轉。 “世界上哪個男人會想要……已經過期的女人?” “呃……查爾斯王子?他放棄超級名模,寧可要年紀大的女人。” “也對。”潔思平靜了些,她擤擤鼻子。 “其實,自從查爾斯王子說他願意做卡蜜拉的衛生棉後,我就很喜歡他。雖然,這也是他這一生的隱喻——總在錯誤的時間,出現在正確的地方。” 我們哈哈大笑,相互擁抱,約好第二天打電話。 “史督仔在哪裡?”我問她。 “我不知道,跟幾個妓女在某個地方私通吧!” “你要找他對質嗎?” “目前還不會,他去海地了。你看,”她從名牌的金露華包裡拿出一封手寫的信,從上頭所印的那些文字可以得知,那是從海地的首都太子港的一所監獄寄來的。 她大聲念出來:“謝謝你的支持,前來幫我爭取死刑的暫緩執行。我相信你知道我永遠歡迎你和你的家人,前去我那天堂一般的島嶼,享受陽光的親吻,與島上那些魅力筒未為世人所發現的克里奧混血美女……應該是這些美女,讓他決定不帶家人一同去那個天堂般的島嶼!”她苦澀地作出結論。 “也許他認為太危險,怕你被綁架什麼的。” “才不是!我那騙子丈夫忙著拯救世界,沒有時間拯救他的婚姻。” 我的洛伊或許並未因為治療世界的傷口而出名,但相較起來還是好多了。你或許只是世界裡的一個小人物,但你可以是某人的全世界。 “知道嗎?潔思,我真的愛洛伊!”我衝動地說。 “今天晚上他會補償我,我知道他一定會的。” “是啊!當然!布希也會背誦莎士比亞。” 雙薪家庭一天的結束,通常也和開始時一樣混亂與困惑。 四點三十分,我好不容易把車停進兩輛越野車之間的小空隙,然後長途跋涉一個小時回家,幸好沒過上搶匪。啊!快樂的一天! 五點三十分,洛伊還沒到家,門外未見他的吉普車,只看到一地的垃圾。 他昨天拿垃圾出來時,袋口沒有綁緊,成了最近入侵倫敦的都市野生狐狸的最愛。散在花園裡的全是上班族媽媽最感羞愧的秘密——冷凍食物的外包裝以及速食店的容器。但願鄰居那些整天在家、只給家人吃有機食物的全職媽媽們不要看到。 五點四十分,進入屋內,發現兩個孩子正困惑地註視著冰箱,好像要它變出一些食物來。 電視上那票“家務女神”把我們這些普通的女人害得好慘!她們講的,我們沒有一樣做得到,而我最想要的食譜是逮住其中的一個女神慢慢地烤來吃,菜名就叫活烤女神。 最後,我們的晚餐只好選擇卡通雞塊,我根本管不了它會不會替我的下一代造成開刀也治愈不了的腦部腫瘤。 六點,我一邊弄晚餐,一邊吼叫孩子去做功課,同時對無法回答孩子的問題表示抱歉——傑米問我,宗教課的考試,分數是不是應該由上帝決定? 六點三十分,拿起因為沾了巧克力醬而黏呼呼的電話,我撥打洛伊的手機。 “洛伊?你在哪裡?我必須開始填寫副校長升等問捲了。” “只要寫很多'等等',表示你知道的比你寫的更多,這樣就行了!”他說,而且保證很快就回來。有隻黃金獵犬在開刀移除異物時死掉了,他必須去跟主人報告壞消息。 我一邊研究修改我的答案,孩子一邊問著一連串荒謬的問題—— “媽,希特勒姓'萬歲',對吧?你告訴珍妮,她一直不相信。” “媽,電視上狗食的廣告說,新產品經過測試,且最為滿意。是誰測試的?他們有問狗狗嗎?它們真的很滿意嗎?” 我驚訝地看著我的下一代。為了幫助他的頭腦發展,我不是在懷孕期間吞了好幾噸魚油膠囊嗎?真的,那時我都以為自己要長出鰭,並開始用鰓呼吸了。可是,有什麼用? 八點,我再度打電話給洛伊。 “我快被兩個孩子逼瘋了!” 他居然這樣回答:“嗯,你還在因為生孩子的時候他們臀部先出來,而生他們的氣。” “你給我立、刻、回、家!”我氣急敗壞地哀求,火得直拍打塑膠盒的蓋子。 “但我剛帶狗主人出來喝杯啤酒,以消除他的哀痛。事實是,我忘了要他先簽手術同意書,現在,我必須讓他喝幾杯,等他爽了把文件簽給我。你不會要我吃上官司,對吧?” “噢……這下好了!你們在哪家酒館?” “妖怪。” “有超大電視熒幕的那家?天哪!現在正有一場球賽,對不對?” “我很快就回來,我愛你。” 我只能呻吟。地球上任何一家有超大電視熒幕的酒館,其作用等同太空裡的黑洞,男人一旦進去,不到永恆不會出來。 “洛伊!洛伊!不,不要掛斷……” 九點,要珍妮整理書包,可是她不肯放下手機。說真的,我已經記不起她耳朵上沒長手機的樣子。 九點十五分,給女兒動“手機切除手術”,押她去浴室刷牙。 九點半,再打洛伊手機,他終於接了,聽聲音似乎已經醉了。 “我知道帶孩子很辛苦,但他們有時也有很用,貓咪。要他們早點去睡,你就有很多時間了。更好的是,我也沒在家裡吵你,多麼祥和寧靜,不是嗎?” “可是,洛伊,我……” 九點四十五分,賄賂(潔思會說是“獎賞”)兩個孩子提早上床。想來真是諷刺,早上你無法要他們起床,晚上卻無法要他們上床。 我倒杯葡萄酒,終於坐下來寫“自我評量”問卷。 九點五十分,驚天動地的尖叫聲從珍妮的房間里傳出來,我以越野賽的速度、以會讓運動員抽筋的快動作衝上樓梯。原來是,床單都用完了,我只好拿她哥哥以前的蝙蝠俠床單鋪了她的床,在日光燈的照射下,珍妮被小丑獰笑的臉嚇得魂不附體。 我只好拿出主臥室用的特大號床單來包她的小單人床,撲天蓋地的一大片白布讓我迷了路,感覺像是去了北極的探險家,只見一片的白,怎麼塞都塞不好。算了!叫她去睡我們的床。 十點,終於安頓下來,我開始看著史鎬語意模糊的教育術語,設法解碼,卻突然想起,傑米的學校作業要錄“亨利八世的六個妻子”。 日本人在二次世界大戰吃了敗仗,他們的報復方式就是發明並製造了一堆很厲害的家用電器,然後附上怎樣也看不懂的使用手冊,這種讓你以為自己很笨的心理折磨,其實比用竹片插入指甲下面更痛苦。 當我趴在地上,設定錄影機的各個按鈕時,注意到風滾草形狀的髒東西在地板的角落。我常想,房屋如果像貓那樣能自我清潔,該有多好?但是距離星期五的清潔女工來打掃的日子還有好幾天,眼下只有我這個管家婆,於是,接下來的一個小時變成又刷又洗。 記得剛結婚時,我是個非常勤勞的新娘,傑米生下來之後,每一樣東西都要消毒,等到珍妮來臨,奶嘴是放到我的嘴裡用口水消毒的。十年之後,我料理家事的能力,已經急遽萎縮到任何不會回嘴的東西都用灰色抹布擦拭一下就可以了。 晚上十一點,為了節省早上的時間,我先準備明天的午餐盒、從冷凍庫拿出明天晚上要吃的肉、把一堆衣服放進洗衣機、燙好明天要穿去見校長的衣服、替快要枯死的植物澆水並跟它說話、給各個獸籠裡的動物添加食物和水、列出購物清單、收拾大富翁遊戲、把碗碟放進洗碗機、替珍妮縫《仲夏夜之夢》的戲服、跟怎樣也不肯服貼的金色裝飾品纏鬥……這時,洛伊回來了。 “看吧?家裡多麼安靜。我整晚都不吵你,多麼美妙?不必幫我熱晚餐,我在外面吃過了,手術同意書也簽好了,我們上床去慶祝,好不好?”他居然還有膽對我眨眼睛! “這下可好了!”可怕的一天要以我最害怕的東西——“那隻手”收場嗎? 這時,我想起珍妮睡在我們的床上。 安全了!洛伊總算說對一句話——孩子有時還蠻有用的! 星期三。 終於到星期三了,謝天謝地,這星期過了一半。 “怎樣?”潔思到學校附近的小餐館跟我碰頭。 “跟校長談得怎樣?” “我睡過頭了!” “什麼?洛伊不是答應你,昨晚你什麼都不用管?” 我聳聳肩。 “他臨時必須開刀什麼的。” “別再為你家那隻懶惰的豬找藉口了,凱西,人要先爬上高位,將來才能說你東山再起。” 我警覺地看見潔思從皮包裡拿出一包煙。 “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煙的?” “我沒有抽煙,我是假裝的,這樣等以後我開始貼更年期荷爾蒙貼片時,才能騙人說是戒菸貼片。” “怎麼沒有人發明'丈夫貼片',讓我們可以慢慢戒掉他們?”我吹開卡布奇諾上的奶泡。 “講得真對,甜心。丈夫變得越來越不必要,也許他們會像腳趾甲油和盲腸一樣,逐漸被切除。” 我絕不可能再錯過副校長的面試,而洛伊依然忙著他的講習,所以我決定採取主導。我不可以再讓自己失望了! 總要真的去嘗試,女生才知道自己哪裡“有所不能”! 星期四上午。 逼兩個孩子穿制服睡覺,預約一輛計程車迭他們到學校旁邊的麥當勞吃早餐,解決掉他們的事,讓我可以在七點四十五分時出門。 八點,終於找到我那似乎停到威爾斯那麼遙遠的車。 八點零三分,發動引擎,儀表板出現奇怪的閃光,不幸的是,我的本田小車只跟我講日文。運用了我所有的汽車常識,我判斷那信號是油箱。 可惡的洛伊,他答應上星期的周末要替我加油的! 八點零八分,在附近的修車廠先加些油,但是他們的電腦壞了,不能刷卡,需要付現。 八點十五分,衝去街對面的提款機。 前面有五個人,最前面是一個很像炸彈客、滿臉落腮鬍的人,他把提款卡上下倒置放進小洞裡,然後拿出來看,再看看小洞,又看看上帝,就是不看機器上的指示。他把卡片再次推進去,這次按錯了密碼,而且連續三次,所以機器就把他的卡沒收了,他開始尖叫設罵,接著當然是去拿他的黑色背包。 我竟然希望他真的是炸彈客,這樣新聞播報出來,我就不必再想破腦筋、發明一戳就破的遲到藉口了!忍無可忍的我只好拋下車子,跑步去上班。 大英帝國原來就是由一群勢利又傲慢的殖民地官員織成它的經線和緯線,我的校長就是用這塊布裁制出來的。當我衝進行政大樓(遲到八分鐘,喘得像得了氣喘病)時,他正在跟我的對手帕笛妲·潘德親切地聊天。 他抬起濃眉,用尖細的聲音說:“你的遲到快變成習慣了,歐康諾老師。” “噢,我也想早一點來,只是,準時好像很難引起注意。”我邊喘邊說。 他冷冷地抿一下嘴。全校教職員都知道,他要發可怕的脾氣之前,都會用這種刻意輕柔的聲音說話。 “這樣的時間管理適合當副校長嗎?潘德老師一向都很準時。” 帕笛妲不只准時,而且家世良好。有時我真覺得,在英國生存的唯一方式是挑個祖先,施一大堆肥料,任由它長成家族樹的分支。帕笛妲不只有一棵家族樹,她有一整座樹林,還有一位當教育局總督學的老爸。 我跟她完全相反,我來自一個轉來轉去都是罪犯的家族。我的祖先因為偷竊一條蕾絲手帕和一條發霉的麵包……噢,外加買賣A級毒品,被放逐到南太平洋的塔斯馬尼亞島。 帕笛妲是喝茶會在玻璃杯下放杯墊的人,她家浴室擦手的小毛巾都是成套的、衣架都包有泡棉、吃魚有專用的刀、放奶油有專用的小瓷碟,而且,她還擁有一位非常有錢的老公。 有一天,許多人聽見她在教員休息室唉聲嘆氣,說她拿不定主意該帶哪一個保母去滑雪,所有的女老師都恨不得當場殺了她。而且,你知道嗎?我相信如果陪審團全部由上班族媽媽組成,一定會判我們無罪! “嗯,這次你的藉口是什麼?”校長似乎從我的狼狽得到很大的樂趣。 “呃……”我在北玫瑰丘小學教書這麼多年,“藉口大全”裡的每個藉口大概都用過了,我可憐的親戚從不知道們生遍全世界的病,我的孩子則是從霍亂、痢疾到百日咳無一倖免,甚至還被鼬鼠咬過(丈夫是獸醫,讓我偶爾可以賣弄我的動物學)。 看看我的上司,他揚起兩道好像正在交配的毛毛蟲的眉毛,等待我的答案。 我絞盡腦汁,想要發明一個比較新鮮的藉口,例如我信奉的神秘宗教教主把我關起來,練習怎樣割開入的喉嚨。這肯定不會讓我升級,但應該可以獲得提早退休。 “事實是,我熬夜'品味'您的問卷,結果失眠,導致今天早上起不來。對了,那些問題充滿智慧的光芒,”我開始說謊。 “它們是如此深刻,刺激我去思考,所以我睡不著。”這些馬屁話使他消了一點氣。 “呃……好,問卷可以給我了嗎?” “我帶來了,題目棒極了,教學相長。”帕笛妲油腔滑調地插進來,把她的問卷交出去。 我在考慮是否要跟史鎬說,對於一個需要行動力的工作,這種面試是否太紙上談兵?但最後我只說了“噢!天哪!為了趕上班,我竟然忘記帶問捲了!明天的第一件事……” “你可以用口試的。”帕笛妲甜美地建議。 狗屎!居然被一個光說不練的人打敗。 “好主意!”史鎬打心底讚美她。 “通常我會分別跟兩位面談,但是歐康諾老師,你實在遲到太多次,我只好把你擠進預定要見潘德老師的時間。請告訴我,你認為自己曾……”校長看著帕笛妲的問卷,念道:“持續且有效率地根據你所吸收的社會新知指導學生,替學生設下合理的期望,並監督他們的進度,給予清晰且有建設性的回饅,使他們學習到與課程有關的知識?” “課程?”我趕緊抓住這一串話中唯一聽懂的字。 “倫敦市內的社會課程?噢,你的意思是如何讀書、寫字,以及如何完成毒品交易?”我胡說起來。 “啊!那至少使得那些孩子學會公制。” 我的微笑並沒有得到回复,事實上,校長僵硬的反應,可以使花崗石變成卡通人物。 帕笛妲主動建議以口頭說明她的答案,以便獲得幾乎持續到永恆的讚美,而後扯到她那:呃……追溯自十字軍東征的輝煌家譜。 “很好,歐康諾老師,我已經跟潘德老師很有意義地談過擔任副校長的條件……” 我也很想跟帕笛妲進行有意義的談話,但我必須先準備好一枝打板球的棒子。 “但我現在必須去開會了,請你利用中午時間填好問卷,說明你是怎樣的一個好老師,並列出你的力量……” “老是遲到不能算!”帕笛妲插進話來,並跟校長分享狼狽為奸的一笑。 要一個好老師解釋自己怎樣好,就像要把果凍釘進牆裡面。我們就是不自以為好,才叫好。 “校長,我最好的條件就是我喜歡我的學生、我愛我的工作。” 奇怪的是,我的校長竟然不相信我說的是真心話,他站起來,以微笑示意帕笛妲離開。 “謝謝你,潘德老師。”帕笛妲離開後,他說:“歐康諾老師,有件事我要很快地說一下……你來這所學校或許比潘德老師更久,但你知道,她有一流學校的教育學位,而且,她正在寫一篇論文——課堂上的控制與結構。”他好像鸚鵡那樣,乖乖地說著讚美之詞。 我沒有一流的學位,我最有成就的教育技巧,是我知道誰在我背後扮鬼臉,以及哪一家的狗真的吃了哪個孩子的作業簿,這些都不是一流的教育學院可以教你的事。 “告訴我,你為何選擇教小學?”他最後問。 “呃……教小學生比教高中生更有收穫的是,小學生會用頭撞你的肚子!”我開玩笑。 “好吧!笑話少說。我喜歡教小孩子是因為他們的幽默感,例如,才上個星期,羅絲·皮爾斯在她的地理作業寫道:把紅海和地中海連在一起的是'下水道運河'。而我要雅蒂·葛林堡倒數一到十的時候,她竟然轉過身去,背對著我數了起來。”我輕聲笑出來,可是發現好像只有我覺得好笑,又趕緊收斂。 史鎬先生深吸了幾口氣。我們常在教員休息室開玩笑說,我們的校長就是因為太過殘忍,才從擊殺海珊的小組被解職;而他發脾氣時(這是每天要發生的事),真讓人以為他想重操舊業。 “歐康諾老師,你對這次的升級是認真的嗎?鄧迪先生這個學期結束之後就要離開了,我需要一個能乾而有毅力的老師來當副校長。你是最資深的申請人,沒錯,督學和學生都喜歡你,可是我就是看不出你的領導能力。” 他繼續咆哮什麼“重新設計重點”、“機構瘦身”與“冗員裁減”時,我研究著他那從旁邊往上鋪到頭頂的髮型。那真像一條條意大利細麵鬆軟地垂掛在煮得太老的雞蛋上! 當他繼續拷問我究竟在問卷上寫了怎樣的答案時,我審視著他辦公桌上咖啡杯的印子,有點想問他護照上的“髮色”寫的是什麼顏色。看他的樣子,你知道的,幾乎應該寫“禿頭”! 從他身後的玻璃窗可以看見帕笛妲趾高氣昂地走過操場,她穿著兩件式的套裝、戴著珍珠項鍊,神情從容、態度悠閒、架式十足,嗯……如此完美! 噢,我想任何一個出門去賺錢的丈夫,站出來大概就是這個氣勢。 我別玩了! 星期五。 根據老師們在教職員休息室喝的飲料,就可以看出很多事情。 大部分人抓著星巴克精選的濃縮咖啡,有氣無力地走進學校,史鎬先生是加了兩塊糖的奶茶,帕笛妲喝迷迭香藥草茶。接下來的一整天,我們就用那一把內壁黏有垢石的水壺煮出來的水泡茶喝,胡亂地使用印有一堆自嘲字眼的杯子,例如“跟班上一起用功的老師”、“定要你做到對的老師”,但沒人敢動帕笛妲那個印著“最佳老師”、充滿惡兆的馬克杯。 我抱著一杯都是保利龍味道的溫咖啡,像掛掉許久的犁牛,癱坐在脫線的破沙發上,微熱的飲料跟我冷淡的旁觀心態相互呼應。 我無精打采地回顧這個星期,太多證據像潮水總會抵達漲潮點那般提醒我:洛伊真的從“怎樣當個好丈夫”的教室中曠課了。 是誰說過“生命只是一件又一件的事”?在上班族媽媽的生命裡,那些事都是同樣的事,而且重複又重複,只是速度非常之快,好像在流沙上面慢跑。對上班族媽媽來說,每天都像手上拿著插梢拔掉一半的手榴彈。 不管我多麼希望自己能一手換尿布、一手做焦糖布丁,同時用電話主持商務會議,我其實都在自欺欺人。所以,當星期五的晚上,我像個永遠必須笑臉迎人的空服員,穿著高跟鞋飛了半個世界之後,累得雙腿麻痺,當然,只想對所有的人狂吼就沒有什麼好奇怪的了。 或許,潔思的說法從一開始就是正確的。或許,我真的對洛伊有著滿腔的憤怒,所以才無法在床上對他好一點。 這下好了!我早已超載的腦袋必須思考的事又更多了。我也感覺到對於這“神聖的婚姻”,我必須有個策略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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