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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7節

紅花 渡边淳一 5567 2018-03-18
翌日上午,冬子來到目白的都立醫院。 婦產科主任是溫文儒雅型的人物,但,診斷結果和代代木的醫院那位醫師相同,斷定是子宮腫瘤,而且勸她最好動手術摘除。 “接受手術後會變成不能生育嗎?”由於是老醫師,冬子可以不必顧忌的問。 “你還未婚,應該只需摘除腫瘤,保存子宮吧!” 雖不知是什麼樣的手術,但,看來是可以避免失去子宮了。 “只是,目前我們這邊病房床位爆滿,可能要請你等待半個月。” 冬子困惑了。儘管醫師說暫時不理也投必要擔心,她畢竟還是不安,一想到肚子裡有那種異物存在,心情就沒辦法放輕鬆。 “手術並不很困難,如果你住處附近有認識的醫院,去那兒動手術也行。” “私人執業醫院也可以嗎?”

“可以。” 或許因為是公立醫院,醫師出乎意料的豪爽。 冬子雖知若要動手術最好找大醫院,問題是,大醫院的手續比較煩瑣,像今天,都已經帶來介紹函了,光是診斷還浪費掉大半天。 以她的心情,傾向於在代代木的醫院接受手術! 那雖是私人醫院但畢竟以前曾在那裡接受過手術。而且,醫院的概況也大致了解,最重要一點是,沒有掛“婦產科醫院”名稱,只用“診所”兩宇,可減輕不小的心理壓力。 出了目白的醫院,下午,冬子來到店里後,接到貴志的電話。 “我現在就要回東京。”他的說話方式還是一樣的唐突。 “還在京都?” “工作方面拖了一些時間。對了,去過醫院啦?” “是的……”身旁有女職員在,冬子結巴了。

“如何?果然有毛病?” “這件事等你回來再談。” “我搭乘下午三時的新幹線,六時會到東京,之後,要在有藥四和人碰頭,所以,七時左右過去找你。” “來店裡?” “不方便嗎?” “不……”雖然沒什麼不方便,但是可能的話,冬子希望避免在店裡碰面。 “那麼,明治街的法國名店大樓六樓有一家名叫'沙羅'的餐廳,我們七時半在那裡碰面。” “好的。” “我現在還要去一趟岡崎,然後就搭乘新幹線。” 貴志總是忙得不可開交的樣子。 明治街的法國名店大樓是日本著名的法國名店街,自底黑色縱紋的華麗大樓裡有卡登、迪奧、威加潦等法國服飾界的代表性名店,還有珠寶界的卡爾佳,香水界的尼娜莉奇,甚至西里尼、第凡奇等法國名店齊集。

由於商品留為高級進口貨,一殿人很難買得下手,不過,光是逛櫥窗就是一大享受了,溯覽之間,會讓人產生身在巴黎的錯覺。 貴誌所說的“沙羅”在這棟大樓的六樓。 中山夫人曾帶冬子來過這兒一次。雖說是在大樓內,卻擁有充分空間,每張餐桌上都擺放蠟燭,營造出豪華的氣氛。 冬子走出電梯,正想進人時,服務生叫住她:“請問是木之內小姐嗎?” 冬子頷首。 服務生立刻帶領她人內。 貴誌已經到了,正坐在中央靠左邊、能眺望屋頂花園的窗畔座位等待。 “抱歉,我遲到了。” “不,我也剛到。” 貴志點了紅酒後,翻開菜單。 “我從中午就投吃東西,餓扁了。要吃點什麼嗎?” “我不太有食慾……” “最好吃些肉類。”貴志主動點叫了兩份蝦子濃湯和排力牛排,然後端起葡萄酒杯說:“好久不見了。”

冬子和貴志碰杯。 “有一年半的時間吧?” “兩年。” 和貴志見最後一面是“圓帽”開張時。和當時相比,貴志是胖了些。 “過得怎樣?” “還好。” “你沒變,還是那麼瘦。”說著,貴志點著香煙。 “醫師怎麼說?” “有點麻煩。” “哪裡?” “說是子宮腫瘤。” “腫瘤?” “醫師說最好動手術。” 貴志的視線從冬子臉孔移至窗外的庭院。也許夏天兼營啤酒屋吧?角落堆放著桌椅。 “無論如何都必須動手術?” “說是不馬上動手術也沒關係,但是愈快愈好……” “但是,你這種身體吃得消嗎?”這次,貴志以溫柔的眼陣望著冬子。 “是大手術吧?” “醫師說沒什麼大不了。”

“若是接受手術,是在目白的醫院吧?” “可是,那裡病房床位客滿,所以,我想找上次的代代木那家醫院。” “你也去過代代木?” “嗯……” 服務生送來濃湯,置於兩人面前。 一殿男女不會如此對話,談的絕對是更有氣氛的話題,只有相處多年、關係親密的男女才會談談的談論這種事。 “味道相當好,你喝喝看。”貴志說著,似忽然想起,向:“如果不動手術會如何?” “會惡化的……”但,冬子對自己生理狀況的改變無法啟齒。 “那麼,你的打算?” “還是下星期就接受手術……” “這樣快?” “不行嗎?” “下星期三開始,我必須去歐洲約兩個星期。” “我聽中山夫人說過了。”

“對了,上回偶然在飯店樓下大廳遇到她。” “她很感激你特地邀她一起去喝酒。” “是嗎?” “她還說你和漂亮的女性在一起……”說著,冬子忽然感到可笑。已分手的男人和別的女人在一起,又有什麼好嫉妒? “不能等到我從歐洲回來?” “等什麼?” “不能延後動手術嗎?” “我的事你不必擔心。” “可是,總需要有各種準備吧?” “我自己能做好。”冬子邊說,心想:這人也有一點奇怪。 貴志在想些什麼呢?是單純出自親切,抑或對自己仍有些放不開?若是,兩年前一別至今未和自己見面,又該如何解釋? 但,冬子自己也沒什麼可自豪。身體不舒服去醫院,根本沒必要告訴貴志,只要自己默默前往即可。為何要主動打電話呢?

兩人今天會碰面,原因也在冬子! 兩年前分手時,冬子講過“今後彼此當朋友”,她是打算藉此完全斷絕彼此間的男女關係。 事實上,這兩年之間,兩人毫無關連。 但,仔細想想,希望成為朋友這句話的另外含意卻是,只要是朋友,就不必完全分離,能夠永遠互不遺忘的保持聯繫。 如果真的想徹底分手,或許就不需要成為朋友了,不管是永遠憎恨對方或咒罵對方都無所謂。 所謂希望分手保留美好回憶或許只是一種謅媚,謅媚自己、謅媚別人、為了逃避分手的痛苦之藉口。 兩人現在見面真的是基於友情? 冬子拿叉子的手停頓,思索著。互相說“如果有什麼困難就和我聯絡”,而一旦遭遇困難就聯絡對方,之後彼此碰面、吃飯,這並沒有什麼奇怪,正常的朋友之間也經常會如此。

再說,冬子的心情很難得非常平靜,不知是否因坦白說出自己的病而感到輕鬆。貴志同樣若無其事用餐,沒有什麼緊張,也沒有心理壓力,已分手的男女之間重逢時能維持這種談漠形式嗎…… “你在想什麼?”貴志端著酒杯,問。 “是擔心手術?” “不……”冬子緩緩搖頭。 “別再想生病的事,最重要是多吃些東西。” “好的。”冬子邊點頭,邊覺得這和已分手的男女之間的對話有些不同。 用餐約一小時結束,點心上桌。 結果,冬子決定在代代木的醫院接受手術,貴志也同意,話題就此打住。 “那麼,還是下星期?” “是的。” “我雖認為不必擔心,但,務必小心。” 手術之事雖沒必要得到貴志同意,不過這樣講明白後,冬子輕鬆許多。

“接下來要做什麼?” “做什麼……” “有事嗎?” “不。” “要去喝兩杯嗎?” 冬子凝視貴志,心想:這人到底有何盤算?是已忘掉分手之事,只以朋友立場一塊喝酒? “等離開這裡再說。”貴志拿起帳單,站起身。 冬子很自然的跟在背後。 貴志在門口和經理聊了幾句後,進入電梯。 “現在喝酒應該沒關係吧?” “你指什麼?” “你的病。” 知道貴志的視線望著自己下半身,冬子輕輕後退一步。 “不會有問題的。”貴志自顧自說著,頷首。 走出電梯後,一看,大樓內的店面皆已打烊。 “難得碰面,要不要去'星期三上午'?” “'星期三上午'?”

“不想去?”“星期三上午”是和貴志在一起時常去的地方,在赤坂的TBS附近,媽媽桑因為曾經營傳播公司,影視圈的客人極多。 冬子並非不想去,但,和貴志分手時,冬子曾在那兒與媽媽桑喝到深夜,對方當然知道自己和貴志分手之事。 “你常去?” “在那以後去過一、兩次吧!已經很久沒去了。” 冬子雖猜不透貴志想去兩人在一起時常去的老地方究竟有何打算,卻也很想見媽媽桑一面。 見到冬子沉默不語,貴志似已明白,在過了紅綠燈後,攔下計程車,告訴司機:“到赤坂。” 車子出了表參道,左轉。 “這趟去歐洲,要到哪裡?” “荷蘭和法國,不過主要是在阿姆斯特丹。如果我不在之間有什麼事,能否和上次送介紹函給你的那個人聯絡一聲?” “船津先生嗎?” “雖然年輕,卻頗精明能幹。” 冬子想起那位青年的名字叫“海介”。 進入“星期三上午”,右手邊有櫃檯,地形彎曲的角落有個廂座。可能因為才八時左右,店裡只有坐在櫃檯前的兩組客人。 “嘿……”正坐在櫃檯和客人闌田的媽媽桑一見到兩人,馬上張開雙臂走近。 “好久不見哩!” “還沒有倒閉?” “別瞎扯!怎麼這樣久沒來?”媽媽桑伸手扶住冬子的肩膀。 “好嗎?” “嗯,過得去。” 和貴志分手時曾經來吵著要媽媽桑陪自己喝網酒,卻就此失去聯絡,冬子感到愧疚。 “貴志先生應該還有寄酒在這兒,不過都已積滿灰塵了。” “別管它,再開一瓶新的。” “但,真的好久不見了。”媽媽桑新開了一瓶威土忌,調酒,重新打量二人。 “在做些什麼?” “做些什麼?工作呀!”貴志回答。 但,媽媽桑想問的似是兩人的事。 兩年前那樣堅決分手,現在卻一塊來喝酒,也難怪媽媽桑會好看。 “前不久,中山教授來了,還談起你們呢!” 中山教授就是中山夫人的先生。帶中山教授來的人是貴志,不過,後來教授似就經常自己前來。 “教授很擔心的說,冬子小姐又瘦了。” 是聽中山夫人說的嗎? “乾杯再談。”媽媽桑也幫自己調製一杯摻水威士忌,三人一同碰杯。 “以後必須更常來才可以哩!有這瓶酒在,冬子小姐也要來的。”個性豪爽的媽媽桑開玩笑的說。 “對了,今夜是約會?” “約會?”貴志反問。 “你們倆還是很配對的。” “媽媽桑,你大概搞錯了吧!” “哦,是嗎?管你們怎樣,反正對我而言,只要你們來喝酒就行。” “我會來的。” “不帶冬子小姐也沒關係呀!”邊說,媽媽桑似認定兩人之間已恢復關係。 冬子不大能喝酒,若是摻水威士忌,只要喝個兩、三杯,身體就發熱,眼眸轉為櫻紅色。 貴誌曾說過那樣的冬子很“性感”。 但,冬子的酒量就僅止於此,如果喝超過量,身體會慵懶無力,嘴巴也開始多話了。兩年前和貴志分手時,就是喝過量,才和媽媽桑聊了一夜。 過了三十分鐘,冬子臉頰嫣紅了。雖未照鏡子,從自己身體發燙即可知道。 在“沙羅”喝過葡萄酒,又在這兒喝第二杯摻水戚士忌,也難怪會這樣。 “再喝一點吧?”貴志勸說。 “不,夠了。”冬子以手掌覆住杯口。 其實也並不是喝不下,可是繼續喝的話,卻有更依賴貴志的不安,即使寂寞,冬子也希望像現在這樣生活下去。 事實上,自和貴志見面起,冬子就小心翼翼的不讓自己崩潰,她告訴自己,見面是為商量生病之事,也因此才一起吃飯,絕非因想念貴志面見面。 冬子內心裡考慮這麼多,但,貴志卻似若無其事。談完生病的事,他很高興的吃飯,吃完飯,又邀冬子前往昔日兩人常去的酒吧,惱快的和媽媽桑闌田,毫無彆扭之態。 他的態度,一方面讓冬子很氣憤,另一方面又懷念不已。 “怎樣,要再去別家嗎?” “我應該失陪了。”“沒必要這麼急吧?” “可是……”冬子站起身來。 “呀,你要走了?”媽媽桑立刻走過來。 “下次可以自己來。” “我會的。” 冬子答應,走出外。電梯是往上,因此兩人走樓梯下樓。 “要回家?”快下到地面時,貴志問。 “嗯……” “那麼我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一個人能回去。” “是嗎?”貴志頷首,停住腳,凝視冬子,在霓虹燈下,他說:“歐洲回來之前無法見面了。” 冬子不明白當時自己為何有那樣的心情。至少,在離開“星期三上午”之前,她是打算和貴志道別,直接回家,可是,心情卻忽然改變了。 是因為貴志硬是不讓自己獨自回家,攔下計程車送自己嗎?還是因為在昏暗的車上,感受到貴志就在身旁? 如果是那樣,從法國名店在樓前往赤坂時,貴志也是坐在冬子身旁。但,當時冬子的內心仍很冷靜! 或許是貴志那一句“無法見面了”在冬子心中激起漣漪吧!的確,從那瞬間開始。她的心突然想要貴志陪著自己。 貴志下星期要去歐洲,冬子則要接受手術,兩人能靜靜相聚,今天是最後機會,就算出發之日前往送行,也只能在人群裡互相對望。 半個月後,貴志若回國,或許會來探望,但,屆時冬子已接受過手術了。 這是冬子能以健康、毫無受損的身體面對貴志的最後一次,難道就是這樣寂寞的心思令她改變。 車子穿過外苑樹林,接近通往參宮橋的陸橋時,冬子低泣出聲。 “怎麼啦?” “我好害怕……” 貴志默默的樓緊冬子上身。 總歸一句,這也是出自冬子的誘惑。儘管嘴裡說要獨自回家,內心卻又強烈動搖,不希望和貴志分開。 貴志是看穿冬子的心思嗎?或只是單純以為冬子在害怕? 他摟住冬子的肩膀,喃喃說:“不會有事的,別擔心。” “住院十天,應該就能出院了。” 冬子輕聲說:“不要,我不要。” 此際冬子害怕的並非那種事。當然,自己一個人住院接受手術是會孤寂,但,她最伯的卻是身體受到創傷,而且不是皮膚,是一部分子宮被割掉! 醫師說過不必擔心,但,連子宮被割除都沒關係嗎?那豈非已不算女人了? 或許,今夜是自己身為女人的最後之夜,而執著於貴志,乃是源於對完全的女人之自己的執著。 冬子不曾讓男人進人過參宮橋的公寓佐處,當然,貴志也是第一次。 和貴志分手的兩年間,冬子完全沒和男人有過那種關係。 沒錯,她身邊出現過幾位男性,譬如,服裝學院理事長石川、時裝設計師伏木,以及S百貨公司採購股的木因等等。這些人對冬子都很溫柔、關懷,冬子也明白他們想超越普通交往,與自己有男女關係。 如果她有心,很容易能找到代替貴志的男友。而,事實上,她也努力想讓自己喜歡別的男人,中竟若能喜歡上誰,就可逃避和貴志分手的痛苦,那便能完全切斷與貴志的回憶。 抱著這樣的念頭,她也曾與別的男人喝酒,主動去接納對方。 坦白說,她就曾藉著醉意讓木田吻自己。但,不管再爛醉如泥,最後她仍是單獨回家。 即使這樣,在競爭劇烈的服飾界,憑一個女人能熬到目前這種局面,或許也是因為她的此種心態。未婚,沒有特定的男人,感覺上孤獨、寂寞,不能說沒有因此引起男人的同情。 所以.石川,才會願意讓冬子製作的帽子在自己創設的服飾沙龍展示,木田才同意採購冬子的製品,伏本才答應幫冬子處理帽子秀。 但,不論他們何等溫柔對待,冬子仍不想超過最後一道防線,即使應邀吃飯、喝酒,一旦察覺氣氛有異,她就立刻逃避。 追求新戀情卻又不能接受,這是為什麼? 冬子潛意識裡不願承認是自己忘不了貴志! 和貴誌已宣告結束,是自己主動要求分手,目前想都不願去想他的事。然而,即使她如此告訴自己,卻仍正是想著貴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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