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第一次犯案

第8章 第八章

大衛從後門看見里德時,安正跟他在廚房玩“金羅美”牌戲。 “湯米!”他喊,趕過去開門讓他進來,牌還拿在手上。 “看看這副牌。” 他對里德說,一邊淘氣地對媽媽笑了笑,把牌拿給里德看。 “你有大麻煩了,安!”里德說。 “是啊!”她笑道,重新整理她的牌。 “他已經連續贏我三次了。我輸得好慘!”然後她注意到他臉上的嚴肅表情。於是她把牌放在桌上,轉頭對大衛說: “讓我跟湯米說一下話;我想他有緩刑犯的訊息要告訴我。” “但是我就要贏了。”他抗議,“好不公平!”安看到廚房水槽裡堆著的碗盤:“你何不當個甜心幫我洗洗碗?那湯米走後我們才有時間繼續玩完。” 他們到了客廳,安並不坐下,直接站在前門旁邊。因為這房子實在太小了,很難不讓大衛從旁聽到他們的對話。

“你按了門鈴嗎?”她好奇地說,“我沒有聽見呢。” “沒有。”他說,“我本以為從廚房那裡走,可以在大衛看見我之前找到你。” 安知道里德對他最近沒有陪她的兒子感到很歉疚,但他不可能為了這個男孩,隨時都在這裡陪他。 “他怎麼樣?”他問。 “還不錯,我想,”安說,緩緩搖著頭,“他現在幾乎每天晚上都尿床了,而且還做噩夢。他好過一陣子,但是……” “也許你應該再帶他去看精神科醫生。”里德說。 “那沒有用。”她說。沉思了一下,繼續說:“我發生的事把一切又帶了回來。知道嗎……所有的恐懼。只有等時間來治療了。” “霍普金斯有沒有打電話給你?”他問。 “有。”安說,“他叫我不用擔心,說他已經授權讓你們逮捕索耶。”

看見里德的表情,她手撫著胸口說:“他在牢裡,不是嗎?我在他家看見手指之後……” 里德揚起眉毛說:“這就是霍普金斯告訴你的嗎?” “他還講了些關於索耶的難聽的事情。”安說,試著回憶談話的內容。 “怎麼啦?” 里德開始把審問索耶時發生的事告訴她。安聞言氣得臉色發青。 “那個卑鄙的小雜種!他真的以為會有人相信他的話嗎?” “顯然是的。”里德說,清清喉嚨。 “還有,聽好,安,我喜歡告訴人家壞消息。他的父母親在這個社區裡是很有影響力的人物。他的父親是外科醫生,而他們家在當地以及州政治圈裡都很活躍,這不比你平常所對付的那些街上的混混。他的說詞可能會發生一些作用。” 安突然覺得頭暈目眩,走到皮臥椅上坐下。里德也在她對面的沙發上坐下。她彎著腰,兩手緊抱著肚子:“手指呢?”

“我們現在正在調查停屍間,沒有任何屍體……”他打住。他們早些時候已經把這個消息封鎖住。 “如果他在法庭上說出那些卑鄙下流的話呢?新聞記者一定會聞風而來。”里德試著把她的這種想法揮散,“那就別去聽證會。” “對!”安說,猛抬起頭,“就是這樣沒錯,湯米。你能想像那會是什麼局面嗎?那傢伙救過我的命。他會像個英雄,而我就會像個忘恩負義的婊子。” “我不會管別人怎麼想。” “媽。”大衛在另一個房間裡喊。 “我來了。”安喊回去。里德站起來要走時她抓住他的手,希望得到安慰。 “我怕,湯米。你真的認為是他射殺我的嗎?” “有可能。”里德說,“我必須說,我還不確定。” 大衛又叫了一次。里德跟著她走進廚房,道完再見後,從後門離開。

“好了,”大衛說,拿起他的牌,急著要繼續剛剛中斷的遊戲。 “我剛丟過牌,所以該你了。” 安在牌組裡拿出一張牌,然後卻只是握在手中,看著屋外出神。如果漢克還活著,聽到索耶說她的那些齷齪事,一定會把他大卸八塊的。而里德的反應只是聳聳肩。六年前有個法警在法院裡說了句毀謗她的話,第二天晚上就被漢克叫到停車場見面。他實際上對他做了什麼安不知道,但是他再也沒有騷擾過她。 “媽,”大衛不耐煩地說,“現在你得丟張牌出來。” 安放張牌到牌堆裡,再次跌進思緒中。她太依賴這位刑警了。這樣不對。里德不可能代替漢克替她打所有的仗。他不是她的丈夫,比克倫還疏遠。安跌進椅子裡,漾出一滴眼淚。 “媽!”大衛喊,拍張牌到桌上,把媽媽從思緒中嚇回來。安攤牌後,大衛得意得不得了。

“你連一對都沒有,媽。我賭這裡有四十分。”他開始計算總分,興奮地搓著手。 “就是這樣,”他說,正在看著她,“我又贏了一次。” 安用手背迅速抹掉眼淚,但是已被大衛看見。 “怎麼了,媽?”他說,臉上露出關心的神情,“發生什麼事了?你為什麼哭?” “我不是在哭,”安騙他,強擠出笑容。 “我只是氣你又贏了我。” 他的手從桌子那邊伸過來,輕輕碰碰媽媽的手,然後又縮回去。 “你在想爸爸,對不對?”他輕輕地說,“我也想他。他會再回來嗎,媽?” “不會,”安說,定定地看著兒子的眼睛。 “他再也不會回來了,親愛的。我們必須繼續像這樣過我們的日子。” 大衛臉上的肌肉僵住。一秒鐘後,他的怒氣發作了,把所有的牌都掃到地面上。

“他會回來的!我知道他會回來的!” “把牌撿起來。”安命令。瞪著他。 “不要!”大衛不肯聽話。 “除非你收回那句話。你必須相信,媽。” “我不能!”安說,嘆著氣。她現在不想談論這個話題。她站起身,但又坐回去。心理醫師告訴過她,對他這種表現要嚴厲點,不能讓他繼續相信父親還活著。 “沒什麼好相信的。他死了,你爸爸四年前就死了,你必須接受這個事實。” 他站起來,情緒激動,一腳把椅子踢到廚房對面。這是漢克,安想。火爆的脾氣,無法接受事實,外表底下潛藏的脆弱。他們是那麼相像;而隨著歲月增長,他們在外表和性格上也越來越像。她保持沉默,知道大衛在發洩完憤怒前是聽不進道理的。就跟他父親一樣,而且她現在說什麼都沒辦法制止他。

“是因為那個男人。”他說,手指直指著她。 “你不要爸爸回來是因為他。一定是這樣,我恨他。他是個討厭鬼。還有,你跟他都做了什麼事?你跟他做骯髒事嗎?我知道性,知道嗎?我不是個小孩子。我看到他那雙愚蠢陰險的眼睛著你的眼神。” “住嘴,大衛!”安平穩地說,試著保持冷靜,直到他不再大發雷霆為止。讓他宣洩他的情緒,心理醫師對她說過。他晚上做噩夢就是因為壓抑了太多的痛苦和憤怒。而現在又有新的憤怒了,憤怒於母親被射擊。 看他怒氣平息後,安跪下來開始撿那些牌。不必等太久,大衛就彎下來,在旁邊陪她一起整理。等那些牌都收好後,安迅速爬到櫃子前靠著,坐在地板上,累得無法站起來。 “對不起!”大衛垂著眼皮說。

“我知道。”安回答,感到一股奇異的寧靜。暴風雨後的寧靜,她想。她很清楚這個感覺。這些年來她跟漢克有過好多次暴風雨。她張開手把兒子拉過來,在他頭上親了一下。 “我只有你了。”她說,“如果你父親還活著,他不會容忍你這樣頂撞我的;他也不會讓你把東西丟得滿地都是。” “是的,但是,他也經常丟東西。”大衛說,眼中浮現一些記憶,“我記得他有一次把一個盤子往你身上丟。” 小孩看見的比人們知道的還多,安對自己說,要堅強起來。她從來沒有夢想到大衛竟然會記得那一晚。 “只有那麼一次,親愛的!”她說,想要轉移話題。 “我們只是發生爭吵,婚姻中都會有爭吵。” 他凝視著媽媽,然後很快看到別的地方,“他不會喜歡你見那男人的。在我的夢裡——”

安舉起手,不讓他講下去。 “夢只是夢,大衛。我也做夢。” “夢見爸爸嗎?” “夢見爸爸,你,過去。但是我們必須活在今天。過去是回不去的,你只能朝前走。” “那表示你還會繼續跟克倫見面嗎?” “我不知道。”安說,“我對自己誠實,大衛。男女的交往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將來你會了解我的意思。人們一旦結了婚,就會每天在一起,那需要很多的遷就及互讓。你懂我的意思嗎?” “不太懂。”他深思地說。然後他的臉又漲紅起來,“你不會跟他結婚吧?你會嗎?” “我對他的認識還沒有足夠到嫁給他。我跟你父親交往了五年才結婚,跟克倫才只交往幾個月。” 大衛臉色轉和,對媽媽微笑地說:“再跟我說一次你是怎麼遇見爸爸的。”

安嘆口氣說:“我是個菜鳥警察,記得嗎,然後他們派我去處理一個有人開槍的案子。我到達那裡時,你父親已經在那裡了。他當時在那個區域,聽見報案,就回報,雖然他不必這樣做。” “為什麼?”大衛問。 “因為他是公路巡警,而這件案子是在市區裡。” “他帥不帥?” “當然帥。”安說,撥弄著他的頭髮。 “他長得跟你一模一樣,不過比較高啦。他很結實,體格跟牛一樣壯,而且還有著一種氣質——噢,我不知道,有點像是什麼都難不倒他的那個樣子。” “難纏的角色。”大衛喃喃低語。 “很棒的笑容!”安說,他的形象又浮現腦海,“他笑的時候,看起來就一點也不粗魯了。看起來像個大號的玩具熊。還有,他常大笑。你父親很愛笑。他好像每天都能有個新笑話講給我聽。” “他那天晚上有沒有吻你?” “當然沒有,我在執勤呢,警員執勤時不會接吻的。”安知道警員們做過比接吻更多的事,但她不願破壞兒子心目中的警察形象。 “所以,”她繼續說,“一旦我們確定事實上沒有人開槍射擊時,就一起去喝咖啡。就在那時,有個人跑來對我們大喊大叫,要我們出去。” 大衛高興地微笑著,這是他最喜歡的部分。 “有六個高大的惡漢在停車場上鬥毆。”安敘述著,“好一場拼鬥。我想他們是飛車黨,懂嗎,就是那種摩托車隊的流氓。我正準備上前處理,然後你父親給了我那個表情,好像在說:'你以為你在幹嘛?'他對女人執法有老古板的觀念。他從來不希望讓我受傷。”安停下來,想著若他知道她被射傷,不知道會多麼暴跳如雷。從某個角度上來說,她慶幸他沒有活著看到這件事。 “總之,他獨力解決了那六個傢伙,幾乎不費吹灰之力。老天,讓我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我連一隻小狗都打不倒。”大衛說,手指壓著他鬆軟的大腿。 “那就開始運動。”安堅決地說。 “不行!”他說,“我每次一運動就會餓得要死,幾乎想吃一打漢堡。我現在餓死了。我們還有沒有冰淇淋?克倫今天有沒有送食品雜貨過來?” “沒有!”她說,“我們現在得靠自己了,兒子。開始節食吧!” 大衛搜索東西吃的時候,安走到客廳,垮在沙發上,只想閉一閉眼睛休息一下。但卻立刻睡著了。她很快地開始做夢。她夢見自己在吉米·索耶的廚房裡,拿起一根手指檢視。當她看見那個戒指——她送給丈夫的結婚戒指——她尖叫出來,手指掉到地上,在她眼前變成一隻囓齒動物逃走。安冒出一身冷汗嚇醒了,看看壁爐上的鐘。過午夜了。房子寂靜無聲,大衛顯然已經睡了。 她懂了,索耶的提訊是明天——不,今天。這一定是她做噩夢的原因。她將必須與一個切掉女人手指的人坐在同一個法庭裡,而那個人還可能把關於她的謊言向在場的人公佈。 安站起身來,某個東西從胸前掉到地上。她彎腰檢起它。是大衛把他父親的照片——他房間裡他穿著公路巡警制服的那張——放在她的胸口正中央。 菲爾·威塔克刑警年近五十,即將退休。打從二十一歲離開軍隊以來,他就沒有從事過警察以外的工作。體重已經超重至少二十磅,現在褲子低低地掛在臀部上,讓突出的肚子向空間伸展。但他是個愉快可人的男人,有著圓滿和氣的臉孔和爽朗的笑聲。不像許多局裡的老警員,威塔克一點都沒有對執法工作感到痛苦、絕望。噢,他是曾有那麼些日子想過要辦提前退休,帶著一筆現金,然後飛到奧瑞岡去。但他知道他待不久的。 菲爾·威塔克是個執法上癮者,他極愛這份工作,以它的刺激為榮。他回家跟老婆孩子在一起的時候,心裡想的還是工作。上次假期到夏威夷,他 根本沒注意那些點綴沙灘的美麗年輕的胴體,腦中仍在整理著一件件人與事,尋找著任何他可能遺漏的細節。 他被派去調查索耶的鄰居,蒐集有關索耶跟他室友的訊息,那天早晨七點就在敲人家的門了,想在人家去工作之前找到他們。他前一夜所蒐集的資料僅僅是:那間租來的房子需要油漆,草坪需要澆水,而那些男孩們遲早會開車碾死某個鄰居小孩。狗屎!威塔克想,那樣聽起來好像他們描述的是他自己的房子。他草坪上的草都已經枯死了,房子需要漆上新的外衣;還有每次這個刑警被召出去辦緊急案件而開著警車呼嘯上路時,鄰居們就會打電話跟他的老婆大聲抱怨。 他跟韓德森大道上的居民說那三個男孩要搬走,他們都鬆了一口氣。威塔克很高興可以完成他們的心願,但是他需要訊息。回到局裡,里德一定跟只餓熊一樣正等著他。現在他蒐集到的惟一違法行為的證據只是一些交通違規,沒有什麼更具威脅性的東西——不是他們所要找的東西。 “狗屎!”他說,拿出一疊衛生紙擤鼻涕。地毯裡的老鼠又把另一種該死的感冒帶回家了。然後他看著面前的房子嘆氣。終於來到索耶的隔壁這家了。昨晚他們不在家,希望今天早晨他們會在。因為如果他想要有什麼收穫,威塔克想,就該從這裡下手。 他敲敲門,然後等待。幾分鐘後,一個骯髒的小毛頭打開門,透著紗門向外看。刑警看不出那是男孩或女孩。這小孩頭髮短短的,有著棕色的大眼睛,穿著一件女人穿的小小藍色寬鬆上衣和一件印花短褲。 “我要跟你爸爸或媽媽講話。”他說,“他們在家嗎?” “我媽媽在睡覺。”小孩說。 “可不可以當個好乖好乖的小孩,幫我去叫她來?” “如果我叫醒她,她會生氣。” “我是個警察,親愛的!”威塔克說,伸手到口袋裡拿他的警徽,然後蹲下來拿給小孩看。 “看,這是我的警徽。現在當個乖小孩,幫我去叫媽媽好嗎?” “媽!”小孩尖叫,在走廊上飛奔起來,讓門大開著。 “門口有個警察,一個有真的警徽的真警察!” 威塔克不耐煩地在狹小的玄關水泥地上走來走去,看看路上又看看門,咳了好幾下。 “你要幹嘛?”一個女人從屋內某處說。 威塔克靠近紗門,卻只能看見一個暗影:“我可以問你一些問題嗎?最多不會超過五或十分鐘。抱歉吵醒你!”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女人說,仍然站在陰影裡。 “我們只是想問你一些關於隔壁三個男孩房客的問題。” “他們要搬家了,”陰影裡的聲音說,“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他們要搬家,把所有家具都裝到一輛貨車上。” “介意我進去和你說幾句話嗎?” “是的,我介意。”屋裡的女人說,“我什麼都不知道,警官。我所知道的只是隔壁的人要搬家了。” “我懂了。”威塔克慢慢地說,納悶著為什麼這個女人會那麼頑固。有些人就是不喜歡條子。 “那麼,”他說,“我把名片留給你。這樣,如果你想到什麼,就可以打電話通知我。” 他把名片夾進紗門上的金屬格子中,轉身要走。該死!他想,他連這女人的名字都不知道。索耶另一邊的房子是空屋待售,他得兩手空空地回去見里德了。 “抱歉!”威塔克對著紗門說,“我至少得問到你的名字。知道嗎,我的巡官聽到我沒有問到消息一定會不高興。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 哀求奏效。一個女人從陰影中站出來,出現在紗門後。她有柔軟的披肩棕髮和小小的淡褐色眼睛。她個子很矮,也許只有五英尺多一點,而且極瘦,幾乎可以說是瘦弱;皮膚有著灰灰的色調,黑眼圈刻在眼下。她穿著一條褪色牛仔褲,上衣是和小孩短褲一樣的印花布料,臉上沒有化妝。 “莎莉·法勒。”她說,“為什麼問我隔壁的人?” “噢!”他說,“我現在真的無可奉告。” “為什麼?”她問,“他們做了什麼事?” “他們目前還沒有被起訴,法勒太太。” “那你為什麼來這裡?” “因為我們想知道你是否看見了什麼可疑之處。” “怎樣才叫可疑?” “奇怪的人經常進進出出,或者是奇怪的聲音,像是某人的尖叫,這一類東西。”威塔克說完最後一個字馬上打個噴嚏,然後急忙伸手拿衛生紙。 “你感冒了。” “沒錯。他媽的真倒楣!”他說,又打個噴嚏。 “抱歉我講話很粗魯。你說對了,我覺得不舒服。” “有什麼人說了我什麼事嗎?那是你來的原因嗎?” 威塔克研究這個女人。可能是個小妄想症,他想。他判定莎莉·法勒可能是個古怪不正常的鄰居。 “不,女士!只是因為你剛好住在隔壁,想必會知道那邊在進行什麼事。我是說,如果有人知道,一定是——” “他們很放蕩,可以這麼說。”她說,走近紗門,語調簡直是在挑逗。 “他們那裡每天晚上都找女人來,還對她們做令人厭惡的事情。你知道我的意思嗎,警官?” 威塔克的臉紅起來,他把領子拉鬆一點。是她看他的眼神,和講話的語調。如果她現在要他進去,這刑警打算要衝回到路上。經常有女人挑逗他,失望的家庭主婦那一類的女人。但是好幾年來沒有人和他親密過,從他不再穿制服之後就沒有了。 “你可不可以講得再清楚一點?” “狂歡,警官。你知道什麼叫狂歡嗎?” “當然!但是……你怎麼知道他們是在狂歡?也許他們只是辦個宴會而已。” “我看過他們。”她說,眼睛飄過去,嘴張開,身體則整個貼在紗門上。 “哦!你看到了什麼?” “他們有三個人。一個中國男孩,非常英俊;一個高高的金發男孩,有著帥極了的身材……是我所見過最棒的身材了。”她停下來吸口氣,盯著他看,一根手指在紗門上畫著。 刑警緊張地看著地上。這女人在引誘他,他知道。狗屎!他想,等我回去告訴他們。 “我們……對那個深色頭髮的男孩有興趣,那個留長發的。他叫作吉米·索耶。可以跟我們說說關於他的事嗎?” “他很粗暴,知道嗎,對女孩子。我想他脾氣很壞,或者是比其他兩人還愛吃醋。他們共同分享他們的女人。那就是我說的那種事。那不是一般的宴會。他們從太陽下山開始,就沒完沒了。一天接著一天……”聲音逐漸消失,然後她站回陰影裡。 威塔克決定停止這段討論,這女人心理顯然有點不太正常。而他們也不能以做愛過度來逮捕索耶和他的室友。然後他想到手指,安·卡萊爾說她看見指甲油。他差點在額頭上拍了一記。那女人說索耶脾氣很壞,如果這件案子上了法庭,這女人將會是個有利的證人。 “你能不能描述一下你在那邊看到的女孩子?” “也許可以,”她小聲說,“如果我願意。” “那麼毒品呢?你有沒有看過他們嗑藥或是其它跟麻醉劑有關的東西?” “那樣的人難道會不吸毒嗎?” “你有沒有看見他們那邊到處都是煙霧?他們有可能在製造麻醉劑,經營一個家庭式實驗實。知道嗎,像是化學煙霧?” 她大笑,“實驗室?我不知道你在講什麼。” 門摔上他的臉。 “非常他媽的感謝你!”威塔克盯著那扇門,低聲說。想在這女人身上得到更多的資訊是不可能的,到時候他們會給她一張傳票。 不管索耶和他的朋友們在做什麼,威塔克想,他們已經享受過人生,而他卻像個嫉妒的小孩。時髦車、放蕩的女孩和好賺的錢,當然他媽的勝過被人摔上門。他嘆了口氣,轉身走迴路上,伸手去取另一張衛生紙。 提訊定在一點。安在法庭外遇見湯米·里德,他們進去,在前排坐下。就連里德也不想這麼倉促地進行提訊,但這件案子不是他們可以控制的了的。安想要盡快解決它,無論如何也要把索耶關起來。可是,她又擔心他會說出什麼話來。如果他那可怕的故事上了所有人都能聽見的法庭,安知道自己將會非常丟臉。 法警把吉米·索耶帶進來時,安不由自主地緊瞪著他。索耶手腳都被銬住,只能小步移動。他的長發凌亂、無生氣,垂著兩肩,臉有病容,穿著囚服的他顯然跟上次出現在法庭時大不相同。安感到相當滿意,凡翠拉郡監獄裡待一晚,可以對一個膨脹的自我造出奇蹟。 哈羅德·杜克正等著他,站起來讓法警帶索耶坐進律師席中,然後兩人低頭無聲地商量。 安引頸四望,希望看見吉米上次帶來的隨從。但今天除了他的媽媽,沒有人出現。在安於韓德森路的房子裡見到那樣的東西後,她並不訝異於索耶的朋友們決定躲開。 “霍普金斯呢?”湯米問她。 “我來之前打電話給他,他仍在與羅伯特·費爾得爭辯,應該馬上就來了。”安皺著眉頭說,擔心費爾得因證據不足,不肯起訴。她再回頭看,這一次是看有沒有記者。但法庭簡直是空的。就在這時候,她注意到索耶正在看她,眼神閃爍。他對她笑,安迅速把頭轉開,向里德移近一些,心中不停地存著一個想法:也許索耶跟踪她和克倫到樓梯間,而他正是他們在做愛時打開門的那個人。這也許就是他那個荒謬故事的來源。看見她在樓梯間做愛,可以讓任何人產生許多遐想的資料。 霍普金斯突然快速地走進法庭,把公事包甩在桌上,拿出他的筆記和檔案。他回頭看到安。 “我得到費爾得的允許了,”他說,帶著自信的笑容。 “別擔心,安,一切都在控制中。” 她離開位子,到法庭另一面牆邊的走道上跟克倫碰面。 “你昨晚為什麼不告訴我索耶說到我的話?” “為什麼?”克倫說,不高興有人告訴她。 “你為什麼要聽到那樣的東西?我就知道那會使你難過,安。我討厭讓你難過。” 感激湧上心頭,她迅速用手碰他的手。 “你今晚可以過來嗎?”她問,“也許我們可以在大衛上床後,到院子裡見面。” 他的眼神柔和下來。 “好好照顧你兒子就好,安。下個禮拜會較適當。目前我最不希望你為我擔心。另外,我正在熬夜處理德韋修的案子。我們既然失去伊絲黛爾·薩默的證詞,那個案子的證據就變得不太充足了。” 對這件事,兩人互相扮了個鬼臉,然後安回到坐位上,看著克倫走到對面的書記那裡,交給她兩份資料表的拷貝。那是在重罪審訊中準備進行各種控訴和辯護用的。書記把一份拷貝遞給法警,轉交索耶的律師,然後把法官那份放進檔案夾中。這女人的電話響起,她拿起來聽。隨即對克倫大喊:“希爾斯托姆斯法官要你在我們公開發表聲明前到他的辦公室去。” 克倫急忙從法庭後門出去,向法官的辦公室走去。希爾斯托姆斯的秘書,一個紅發中年女人招呼他進去。 “請坐!”希爾斯托姆斯說,從那曾經經歷美好時光的巨大楓樹書桌上面向外看。那桌子表面滿是刮損的痕跡,而且整個桌面幾乎被成堆的文件和期刊完全埋在底下。希爾斯托姆斯收集西方青銅器和古怪的手工藝品,他的辦公室看起來更像個陳腐發霉的閣樓而不是法官室。他桌子的一邊有一隻製成標本的貓頭鷹站在那邊。文件櫃上有好幾座青銅雕刻品,是後肢直立的馬和騎士。由於他們同樣喜歡馬,希爾斯托姆斯和霍普金斯相當友好、親密。霍普金斯一坐下,希爾斯托姆斯就拿起一張報紙匆匆看了一下。 “這和今天被我們提訊蓄意謀殺的那個傢伙是同一人嗎?”他把報紙丟給霍普金斯看。 “是的。”克倫說,看了看報紙,又放回法官的桌上。 “你自己判決過他的毒品案,難道不記得了嗎?” 夕陽從頭頂的窗子裡射進來,希爾斯托姆斯的白髮閃閃發亮。但是他瞇起眼睛,聲音尖銳地說:“我當然記得他,檢察官。他們在寫這則新聞的時候還曾經跟我聯絡過。換個角度來看,那倒是個滿不錯的故事。某個人上了法庭,然後救了他的緩刑監護員的命。”希爾斯托姆斯咯咯笑,手臂放在肚子上。 “我還以為給了這個年輕人好影響使他變好了呢。讓我有點特別不同的感覺,懂嗎?” 希爾斯托姆斯定定地看著霍普金斯,使得他不舒服起來。這老法官是認真的還是鬧著玩?他們都是笨拙的演員,喜歡出風頭,尤其是他們所出的風頭大部分都是負面的。每天都會有某個團體炮轟某個法官執法過寬或執法不當。 “這是你所要討論的嗎?”他問。 “那你以為我叫你進來幹嘛?” 這次霍普金斯閉上嘴光聽不說了。 “鮑伯·費爾得送來了一份這男人的供詞。看來他的父母都是高尚人士,而他對這件案子大體上有所保留。你想這男人所說的卡萊爾夫人有沒有任何可能是真的?” “他射傷這女人。”霍普金斯喊道,把身子靠向前,“如果你聽過他的供詞,就會知道他承認自己在射擊發生前是在停車場,而我們正是懷疑凶手躲在那裡開槍的。安·卡萊爾的車子被弄成無法發動,那表示他想把她逼到空曠的地方容易射擊,而潛伏著等她。這是有預謀的、惡毒的攻擊。不只這樣,卡萊爾夫人還在他的冰箱裡看見人的手指。我不知道我們現在對付的是什麼樣的人物。我們對付的可能是個連續殺人兇手。” “但你沒有找到那些有嫌疑的手指頭吧,對不對?”希爾斯托姆斯轉過椅子麵向窗戶。不用等霍普金斯回答,他已經知道答案。 “那就一切都完了。”他說。 法警宣告開庭後,希爾斯托姆斯望著法庭說:“你有資料影本嗎?杜克先生?” “有的,庭上。”那個矮律師說,站起身。 “我還有份案情發展程序要建檔。”杜克走過去,把它交給書記去傳送。 法官拿到他的影本後,只是放在一邊。提出案情發展程序建檔,表示要要求另一方出示所有證據與資料,是一種例行程序。隨著案子進行,會有越來越多的案情發展程序被雙方提出來建檔,伴隨著數十種陳情與建議。 法庭陷入寂靜,只有書記準備檔案的紙張摩挲聲。希爾斯托姆斯終於又說話了,他凝視著被告說:“看見你的臉真讓我難過,索耶先生。據說你是個背景很好的年輕人,但你面對的卻都是一些嚴重的控訴。” 希爾斯托姆斯搖搖頭,低下頭去看資料表,慢慢地戴上眼鏡,然後開始提訊:“你的當事人對於第一項控告,違反加州刑法第六四四/一八七節,蓄意謀殺,有什麼申訴?” “我的當事人申訴無罪,庭上。”杜克說。 “關於第二項,違反刑法第一二零二二(a)節,持械進行上述犯罪?” “無罪。”杜克說。 “關於第三項,違反第二四五(d)(1)節,以致命武器攻擊治安人員呢?” “無罪。”被告律師說,靠過去對索耶低聲說話,然後回頭看看後面索耶的媽媽。她正用面紙按著雙眼。 “好!”希爾斯托姆斯說,“那麼關於第四項,違反刑法第一二零三節,違反A五三四九八三七的緩刑法呢?” “無罪。” 突然間,安了解到,這只是另外一個通常的聽證會,不像她過去參加過的那些。現在是兩條人命暴露在危險中。不只是索耶的,還包括她的。打從她到他的房子去目睹那恐怖的發現開始,安就啟動了這部機器。就算她想停止它,現在也不可能了。她覺得自己在躊躇,像個母親般地在思考。索耶是那麼年輕,她想,盯著他的背影。也許他的某個室友才是那個屠夫,切人手指。就好像他控告她引誘他一樣不公平,他會不會是為了報復才這樣做?不!她想,她不能讓自己這樣想。 僅僅閉上眼睛,她就可以重現射擊發生那夜,子彈鑽進她的肌肉裡,血,慌張和恐懼。現在她知道被害人的感覺了——正好坐在那個攻擊他們的人僅僅幾英尺遠的地方。 就法律知識,安知道,索耶可能只會被判一項涉及射擊的罪名;加上第二項,作為持械的加重刑罰。如果他被判蓄意謀殺,就不會再被判以致命武器攻擊;基本上是一樣的罪,但沒有明確意圖。過多的控訴會給陪審團一項選擇。如果檢方無法在合理的嫌疑上證明索耶蓄意謀殺安,陪審團仍可以定下較輕的罪名——以致命武器攻擊。另外,提出多重控訴是個戰略,用來在認罪求情協議中提供對方選擇,如果索耶同意在事先協商好的刑期下認罪,那麼第一項控訴就非常有可能被撤銷。 “好!”希爾斯托姆斯說,繼續提訊。他把預審日期定在三週之後,接著向被告解釋到時候會是什麼情形。本質上來說,檢方必須在三週之後證實其中一件犯罪確實發生,且有理由相信被告曾經進行那項犯罪。另一方面,在審判期間,檢方的提證工作將必須更為明確,必須對其控訴在合理的嫌疑下提出證據。 哈羅德·杜克又站起來,“我們現在可以請求保釋嗎,庭上?” “杜克先生,”希爾斯托姆斯嚴肅地說,“如果你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正要下令緩刑監護員進行保釋審核。那是我們的方式。” “我反對。”杜克立刻說,“我知道這是標準程序,但您一定可以看出這裡面有利益衝突存在。被害者是個緩刑監護員,我的當事者將非常不可能在緩刑部門裡獲得公正的待遇。我們覺得法庭應該不要接受任何建議,獨立裁決我當事人的保釋。” 克倫·霍普金斯也立刻反對:“為什麼索耶先生應該受到特別考慮,庭上?杜克先生指稱緩刑部門會以不道德方式運作,是煽動性且相當無禮的指控。” 希爾斯托姆斯拿下他的眼鏡,用面紙擦一擦,然後再推回鼻子上。 “我同意杜克先生。”他慢慢地說,“我將裁決是否保釋。霍普金斯,表明你的立場。” “民眾要求被告不獲保釋,繼續拘留。”霍普金斯堅決地說,仍然為索耶得到特別待遇而忿恨不平。 “他在犯下此件犯罪時仍在緩刑期間,並且許多情形可以顯示他無疑是社區上的危險人物。甚且,卡萊爾夫人已受到此項犯罪的精神戕害,不該再讓她多冒風險。別忘了,這可鄰的女人就是在這裡被射殺的,庭上,就在這法庭外面,且就在審判結束後沒多久。要她在知道這男人又回到街上後,如何繼續她的工作,如何敢每晚走路到停車場去?” “杜克先生。”希爾斯托姆斯說。 “我的當事人只有一次前科,一項輕罪;沒有暴力記錄,且已在這個社區裡住了一輩子。考慮保釋時,基本上應該是提出被告遁逃的可能性來衡量。絕對沒有理由證明,我的當事人會聽人指示,拒絕歸庭。” “庭上,案情根本不是這樣。”霍普金斯反駁,“我們有具體的證據證明被告在他被逮捕時正準備潛逃。他租了一輛小型拖車,把所有家具搬出他租賃的房子。如果那不表示他企圖逃亡,我不知道那算是什麼。他沒有工作也沒有不動產,而他現在面對的都是重罪控訴。” “是真的嗎,杜克先生?”希爾斯托姆斯說,在文件裡翻尋,卻找不到那份逮捕報告。 “你的當事者被逮捕時正企圖逃亡嗎?” “一點都不是。”杜克反駁,“他只是要搬回父母的家而已。不管怎樣,都沒有證據證明他企圖逃離本州甚或本城市。”律師回頭看看露絲瑪麗·索耶,聲音憤憤不平地提高,“這些控訴都是假的。他們有什麼證據可以證明我的當事人涉及這些罪名?在我看來,監禁一個你明知永遠無法定罪的無辜者是不公平的。” “我反對!”霍普金斯跳起來說,“那是不適宜的說詞。” “保釋金額定為十萬美元。”希爾斯托姆斯說,敲下他的法槌,“本庭就此休會。” 法官離開推事席後,霍普金斯抓起他的檔案夾,很快地跑向安。 “這是個開始,安。”他急急地說,“預審會定在三週後。如果他守信前來應審,他們可能會撤銷他的保釋。”看見她沒有寬慰,他輕聲說:“嘿,至少希爾斯托姆斯定了十萬美金。那是個相當大的金額,索耶可能付不出來。” “他會付出來的。”安厲聲說道,眼睛牢牢盯著他。 “他父親是個外科醫師,記得嗎?” 人們湧出法庭時,克倫對哈羅德·杜克說了幾句話。然後疾步走出門,趕赴另一間法庭的德韋修審判案去。索耶的家庭只需要從存款裡提出百分之十就可以了,不必完全提出就可以付保釋金了。安知道他們絕不會讓兒子待在牢裡的。 她和里德走出法庭,突然腦海裡又閃現韓德森路房子裡的斷指,她立刻把它揮走,在這上鑽牛角尖讓自己發瘋是不會有任何幫助的。不管索耶做過什麼事,屠殺過什麼人,或是賣出了多少麻醉劑,他馬上就會再恢復自由。 “聽好,安!”里德說,“我會派人跟踪他。只要他接近你家附近,我們就會把他該死的頭轟掉。” “那會有幫助。”她回答,然後緊張地笑了笑,想掩飾自己的恐懼。 “我是指,監視。” “我們只有三週時間了。”里德告訴她,“我會把所有我能調度的人都派來處理這件案子,我們必須趕緊行動。” 安點頭不語,下決心永遠再也不提出保釋建議了,不管案子是關於什麼的。現在她知道了,知道他們的感受了——那些被害人。 就很多方面來說,現在都比索耶被逮捕前更糟。就算這個案子是以加州之名起訴,索耶仍知道告他的是安。而安心中也有張臉嵌在那把射傷她的槍後面,那是她躺在人行道上那晚覺得好美的同一張臉。索耶一定是精神錯亂,被扭曲了。他可能是最惡劣的敵人。一個會射殺你,她想,然後再過來救你的人一定是個極端的反社會者,一個沒有良心的人,完全不懂得最基本的價值。 他現在會做出什麼事?她納悶,一股恐懼從脊椎直躥上來。如果漢克還活著就好了,她悲傷地想。但是他並不在,而安知道她必須照著她在丈夫介入她的生活之前那幾年所受的訓練過日子,她必須保護自己。再過幾個小時,索耶就會走出監獄,而安將不再安全,直到他再度入獄。只有三週,克倫這樣說。對安來講,這三週聽起來簡直是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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