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加州天使

第15章 第十四章

星期四早晨,托伊讓人把那套灰綠色的套裝給她,她好穿著上法庭。她緊張而害怕。托伊知道聽審本身並不是正式的審判程序,但它是通向後者的第一步,因而它本身就夠令人害怕的。 跟其他幾位女犯人一起坐車到達法院後,托伊被押著經過一道彎彎曲曲的走廊和樓梯到了候審庭。她一進去,立即引起了一場騷動,許多人都起立鼓掌,彷彿她走上的是舞台似的。她看見邁爾斯·斯潘塞直挺挺地站在辯護席旁,接著又在人海中望見了她父母熟悉的臉,斯蒂芬就坐在他們邊上的側廊上。她在人群中搜尋著,以為會看到喬伊·克雷默,可他顯然不在場。她母親朝她笑笑,揮揮手。斯蒂芬則看上去頗為尷尬,很不自在。 “肅靜!”安東尼奧·瓦萊利奧法官環顧著法庭,舉起手中的小木槌“當”地敲了一下:“我說了,肅靜,人們!再有人吵鬧,法庭將把他清除出去。”

例行手續畢,邁爾斯·斯潘塞起身跟法官打招呼:“我們想傳喚幾個證人出庭,閣下。” “證人?”上了歲數的法官說,“你是什麼意思,律師?這是一個有關引渡的聽審。我們今天所要決定的只是這位女人是否應該被引渡給堪薩斯州當局。” “這個我知道。” 邁爾斯干脆利索地說,“但我的當事人被指控犯了窮凶極惡的罪行,三樁獨立的命案。我想我能向你證明她沒犯這些罪,堪薩斯州對她的指控毫無根據,致使我的當事人被不當拘留。約翰遜夫人有心髒病,閣下,剛剛做過手術。把她移送到另一個州的羈押機關將是對正義的褻瀆。” “我反對,法官閣下,”地區檢察官說,“這是極為不正常的。” 瓦萊利奧法官一手支著腦袋,另一隻手在一張紙上塗抹著什麼。最後,他抬起頭宣布他的意見:“我想,本案不同尋常,我們也許得打破常規,斯潘塞先生,我同意你傳喚你的證人。只是盡量簡短些,這個案子結束後我們還安排了另一個案子的聽審。”

“辯護方傳喚雷蒙德·岡薩雷斯。” 斯潘塞大聲說。 隨著一個黑黑的青年男子沿著側廊走到證人席,旁聽席上頓時鴉雀無聲。托伊伸長脖子環顧四周,隨即一怔。他看上去挺面熟,但記不起在哪兒見過。她跟邁爾斯說了句什麼,但這位律師顯得有些緊張,局促不安的,沒有留意她的話。 “事情不好辦,”他對托伊說。 “他是個孤獨症患者,幾乎無法交流,可他女朋友堅持說他能作證。” 雷蒙德身穿整潔的黑茄克,裡面是白色的棉襯衫,下身是一條褐色的呢絨褲。他的長髮用一根橡皮筋束在腦後。在證人席上就位,看見法庭上黑壓壓的人,他臉色發白,害怕地低下頭。可他手心裡卻緊緊地攥著托伊多年前給他的那隻鑲有碎鑽的紅寶石戒指。由於捏得太緊了,戒指嵌進了他的肉裡。

等他宣誓完畢,斯潘塞開始發問。 “你第一次見到被告是什麼時候?”雷蒙德眼睛盯著前方,一點都不帶結巴地回答道:“我十三歲時。” “在什麼地方?” “在達拉斯一個主日學校的教室裡。” “我明白了,”斯潘塞說,“那天發生了什麼?”雷蒙德緩慢而費勁地講述了他的故事。法庭上一陣靜默。這對藝術家來說是一個重大的時刻。薩拉帶來一張托伊的真人般大小的畫像,畫中的托伊像一個天使展翅飛進法庭。薩拉將畫掛在牆上讓大家看。誰都能認出畫中的女人身上穿的“加州天使”T卹跟托伊被捕時穿的那件一模一樣。並且,畫中人跟托伊的相像也是有目共睹的。栩栩如生的畫像打動著每一個人,在雷蒙德作證的當兒,大多數人的眼睛依舊盯在畫上,使得他能較為輕鬆地表達自己。

儘管雷蒙德尋覓已久,這些年來一直不能自己地畫啊畫的那位女人就站在他面前,他可以從各種角度盡情地欣賞她,但他被一大堆人給包圍了。各種各樣的聲音、氣味、討厭的顏色在他頭腦中盤旋。然而他堅持著。看一眼托伊便使他感到堅強和自信。真的是她!她就在那兒!沒什麼能傷害他! 他講述了由於患孤獨症,他如何感到自己被關在一座玻璃監獄裡,坐在被告席上的這位女人又是如何不知怎麼的使他獲得了自由。他以充滿激情和感染力的嗓音,認定托伊是一位神奇的人,是上天在他需要時派來的天使。 知道她是真實的,他堅持說,這給了他以重新生活,繼續繪畫,以及像現在這樣跟他們說話的力量。她在地球上的存在表明這世界還有希望,未來還有希望。

“完了。” 斯潘塞在雷蒙德說完後緊接著說。雷蒙德的故事頗為觸動人們的心弦,他心想,並給法庭帶來了一些戲劇性,但對於澄清目前對托伊的指控卻無多大作用。 就在雷蒙德走下證人席時,法庭的後門開了,鬧哄哄地出現了一群人。 他們當中有幾個孩子,其中一個孩子是坐在輪椅裡由一個相貌平平、穿紫紅色毛線衫和黑褲子的女人推進來的。雷蒙德衝過側廊去迎接他們,而後回過頭對邁爾斯·斯潘塞說:“他來了!”他的目光瞟向托伊,隨即又回到律師身上。 托伊胸中一陣激盪,望著那黑黑的年輕藝術家的臉,殘存在記憶裡的那天在達拉斯的片斷又閃現在她腦海裡。她記得急救室的值班醫護人員七手八腳地為她忙乎時,她只是靜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儘管後來她被告知得了心髒病。彷彿她一直站在房間的一角望著所發生的一切。她記得自己蹣跚地進了教堂,正搞不清自己為什麼去那裡,接著便看見了他的臉,不是今天這個樣子,而是那時的樣子。跟所有人一樣,他曾經是個孩子,而這會兒站在幾步遠的地方的他卻是個完全成熟的男人。

“不可思議,”斯潘塞說,“我會傳喚他作為下一個證人。露茜來了嗎?” “來了。” 雷蒙德說。 背後,法官正在敲他的小木槌,急切地想讓聽審繼續進行。雷蒙德走了出去,托伊的目光轉向斯潘塞。 “我得跟他談談,”她激動地說,“聽審結束後,你得想法讓他來見我。” “我不知道我是否能做到。” 斯潘塞湊近托伊,緊張地低聲說。 托伊不客氣地看了他一眼:“可我相信只要你下決心去做,你就能安排成。你是個重要人物,不是嗎?我請求你作為一個朋友幫我一次忙。” 律師全身血都往臉上湧,他點點頭說:“好的,不管任何事,只要你提出,我當然盡力。我會跟法官說的。” 他頓了一下,似乎在想什麼,不覺說了出來,“如果我必須做的話,我還不如賄賂看守。”

“好的,”托伊說著,拍了拍他的胳膊,“我真的很感激。” 斯潘塞低頭望著胳膊上托伊碰過的地方,彷彿她僅僅這麼一碰就使他有種觸電般的感覺。他似乎完全忘了聽審這回事,轉過身激動地對托伊說:“我是個好人。我的意思是,我曾經是個好人。當然,我會以某種方式改過自新的。你知道,在我死之前。” 此時,法官嚷了起來,斯潘塞終於大聲說:“我們傳喚賈森·卡明斯,閣下。” 賈森·卡明斯被推到證人席上。他恢復得不錯,但仍然很虛弱,無法自己行走,他的左臂仍纏著繃帶。飛到紐約對他來說不是件容易的事,但他懇求他父母帶他來。雷蒙德一打電話,小男孩就決定來,誰也阻止不住他。雷蒙德究竟跟這孩子說了什麼,誰也無從知道。

“她沒想傷害我,”省卻了第一輪詢問,賈森直截了當地說。 “我身上著了火,她撲在我身上,這才將火撲滅,瞧,要不我全身都會被燒壞的。這就是我怎麼知道她是位天使的原因。” “她跟你說過她是誰嗎,為什麼去那兒?” “先生,”小男孩說,“我當時身上著了火,在這種時候,很難記住什麼。” “好吧,”斯潘塞說,“關於那天你還記得什麼?” “她給我講了一個故事,”小男孩熱切地說。 “那是個關於藍色的小機車努力將一堆玩具拉上山的故事。瞧,故事是這樣的:我想我能,我想我能。於是小機車說:'我知道我能,我知道我能。'”賈森停下來,做了個手勢,接著說:“噗,噗。這是鳴笛聲,”說完他撮起嘴發出一聲尖尖的叫聲。旁聽的人爆發出一陣大笑。再接著,他開始學機車發出“嚓嘎嚓嘎”聲。

“你可以下來了,賈森。” 斯潘塞不耐煩地說。他能感到自己的名聲正從手指縫中悄悄地滑走。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在法庭上提供過證據。這是一場鬧劇、雜耍。法官朝律師皺皺眉頭:“斯潘塞先生,這孩子很招人喜歡,姑且承認,但他的證詞對本案說明不了多少問題。也許我們現在應該趁時間尚未耗盡,抓緊解決引渡的問題。” “還有一位證人,”斯潘塞抗議道。法官直瞪他,他趕緊補充一句:“我向你保證我會盡量簡短。” 法官嘆了一口氣,最終點點頭。 “我們傳喚露茜·潘達格拉絲,閣下。” 托伊一聽到露茜的名字,猛地扭頭四下張望,急切地想見她。用不著她等多久,一位漂亮的小姑娘飛快地穿過側廊跳進托伊的懷裡。她的椅子被帶翻,撞在她身後的法官席上,法警不得不將椅子扶正。露茜的雙手摩娑著托伊的臉和頭髮,然後開始吻她。濕熱的吻印在托伊的鼻尖上,前額上,以及下巴上長有酒窩的位置。

“我美麗的天使!”她說著,輕輕地拍拍托伊的頭頂。 “對不起,閣下,”斯潘塞抱歉地說,“正如您所看到的,證人對我的當事人極為依戀。” “我們可以繼續進行嗎,斯潘塞先生?”法官嚴厲地說。露茜從托伊懷裡爬下,將自己的藍裙子拉拉直。她的一頭金色的捲發扎著一個與裙子相配的飾有飄帶的藍緞子蝴蝶結。挺直腰桿,她朝證人席走去,敏捷地坐下。 “你幾歲了?”斯潘塞問。 “九歲,”露茜清脆地回答,“但我參加了蓋特計劃。這就是說我比跟我同樣歲數的大多數孩子要懂得多。” “你能跟我們說說什麼是蓋特計劃嗎?” “一個為有天賦的孩子設立的計劃。” “我明白了,”斯潘塞說,“你能告訴法庭你是怎麼跟約翰遜夫人發生接觸的嗎?” “好的,”她說,“但我首先要問一個問題。” 露茜伸長脖子張望著,等看到法官,她朝他咧嘴一笑。 “既然他問了那麼多的問題,”她說,“我就不能問一個嗎?”法官朝她和藹地笑笑:“我想你一定有正當的理由,年輕女士,問吧。” “瞧,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她決定將矛頭直接對準法官,“那壞人怎麼能走進教堂將我帶走?那是教堂,是星期天。這不對勁,你知道?” “是不對勁,寶貝兒,”法官溫和地說,“這確實不對勁。這就是你的問題嗎?” “差不多吧,”她說,“要是壞人不在這兒受到你的懲罰,為什麼我的天使在這兒?你是不是準備把我的天使打發走,讓壞人繼續傷害像我這樣的孩子?這是不太明智的。我以為法官都應該很明智。” 法官嗯嗯呃呃的,想不出該如何回答是好,只是朝她笑笑。 “斯潘塞先生,”他笑嘻嘻地說,“我打算讓你來辦這個案子。這案子我處理不了。” 法庭爆發出一陣哄堂大笑。這回法官沒管。他正暗暗地樂呢。 笑鬧聲平息後,邁爾斯·斯潘塞讓他的證人將星期天所發生的事件的經過回顧了一遍,竭力略去犯罪活動的具體細節,以免陷入尷尬,而將大量的提問放在露茜·潘達格拉絲與托伊在中央公園一起度過的那段時間上。接著,地區檢察官站起身問法官他是否能詰問她。 “好了,在約翰遜夫人將你放在州參議員的轎車後座之後,她上哪兒去了?”檢察官問。 “她走了,”她說著,伸出下巴,“她有別的事要做。當你身為一位守護天使時,瞧,你不只要照看一個孩子,而是有一大幫。” “我來問你,露茜,”他繼續說,“你是一位極聰明的小姑娘。為什麼一位試圖救你的人會無緣無故地消失呢?她怎麼知道你是否平安,車裡的人會不會送你去醫院?要是約翰遜夫人真的關心你,她為什麼不跟你一起去醫院?” “她用不著去,”露茜自信地說,“她知道我會平安無事。你沒聽見我的話嗎?她是位天使。天使們無所不知。” “讓我們把注意集中在她如何離開汽車那一刻。她伏倒在汽車底板上,爬出車門,是嗎?這樣就沒有人能看見她,對嗎?只有犯了罪擔心被逮捕的人才會這樣逃走。” 檢察官望著法官。他想強調這點:在逃跑的過程中,托伊的行為像一個罪犯,離聖人相去甚遠。 露茜低頭望著自己的手,目光落在手心裡的那把托伊的心形鎖上。她打開鎖,正如她已經無數次做過的那樣,觀察著托伊和斯蒂芬身著結婚盛裝的微型相片。接著,她朝旁聽席上望去,在人群中發現了斯蒂芬的臉。 “露茜,”地方檢察官說,“你聽見我的問題了嗎?” “聽見了,”她說,“我正在想呢。瞧,她沒像你所說的那麼做。她只是走了。我正摟著她的脖子,接著她的脖子就不在那兒了。” “這怎麼可能呢?”檢察官說,“約翰遜夫人是隱形人還是什麼?”他大笑,但旁聽席上似乎誰也沒覺得他的話有多好笑。 所有的目光都注視著露茜·潘達格拉絲。這可是個他們剛剛親耳聽到的真實故事。一個人怎麼能同時出現在兩地?一個人怎麼能在心髒病發作、生理上已經死亡之時跑到任何地方?至此為止,這些疑問在法庭上一直被小心迴避著。 “不,真蠢!”露茜瞪著地區檢察官,“她不是隱形人,她是位天使。” “你試著抱住她了嗎?” “你不了解天使,”露茜堅決地說,小鼻子一皺,有了主意,“天使們幫助你,但他們並不替你做所有的事。一旦他們做了他們必須做的,相信你已經安全時,他們便飛走了。” “憑藉他們的翅膀,對嗎?”檢察官嘲諷說,“也許就像一隻蝴蝶?露茜,你認為約翰遜夫人是一隻蝴蝶嗎?她就在這兒。她有翅膀嗎?”小姑娘用腳踢了踢前面的台子,臉漲得通紅。 “你想使我顯得很傻,”她氣憤地說,“我不傻,我很聰明。你才是個傻瓜。我敢說當你還是個孩子時你總是把蝴蝶捉來關在壇子裡。呸!這真卑鄙!真令人噁心!”於是,她的怒氣消了,又露出燦爛的微笑,“不過,我並不擔心,”她邊說邊捋了捋飄到臉上的頭髮,“因為你永遠都抓不住一位天使。抓不住的。” 說到這裡,她搖搖頭,“不管你多強大,怎麼拼命努力,你也辦不到。所以還是別試了。” “完了。” 檢察官說完,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巴不得自己從來沒盤問過她。 露茜從證人席上走下,衝法官微笑著,而後沿著側廊走去。當經過斯蒂芬的座位時,她停住腳。 “喏,”她將那把金鎖遞給他。 “你把心丟了,我撿到了。” 斯蒂芬望著她遞給他的東西,立即認出這是托伊的。鎖背後還刻著他們結婚的日期。 “你哪兒弄到的?”他厲聲說,“這是我妻子的。” “裡面有你的照片,”她說著,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彷彿她正在聽房間那頭某個人說話。接著,她回頭瞥了一眼托伊:“她要你保存它。” “她跟你這麼說的嗎?”他驚奇地問。 “不完全是,”她又回頭看了托伊一眼:“瞧,她現在不需要一顆心,而你卻正需要。” 斯蒂芬坐在那兒,一臉驚愕的表情,他完全清楚這小小的孩子是在斥責他。露茜一甩金色的捲發,徑自走出了法庭。 法官要邁爾斯·斯潘塞靠近法官席:“我聽說有一盤這位女人在堪薩斯火災現場的錄像帶?這是真的嗎?你有那盤錄像帶的複製件嗎?” “沒有,閣下,”斯潘塞說,“我的意思是,我相信我們可以從電視台搞到一盤複製件,可是原版在犯罪實驗室不小心毀了。這是他們今天早晨通知我的。” “那麼說,”法官慢條斯里地說,“到目前為止,沒有證據表明你的當事人到過堪薩斯,而所有的證據都指向她住在這個城市的一家醫院。” “對。” 邁爾斯說。 “好,”法官說,“你們被赦免了。” 邁爾斯剛坐下,法官就開腔了。 “這不是正式審判,”他重複先前的話。 “我們今天所要決定的是被告是否應該讓渡給堪薩斯當局。斯潘塞先生,我要說你的證人都相當可信,儘管他們還是孩子。” 他頓了一下,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瞥了一眼雷蒙德所畫的托伊的肖像。 “我不懂有關天使的事,或一個人如何能同時出現在兩地。也許存在著一種合理的解釋,而我們目前尚未發現。我所知道的是這些孩子令人信服地證實約翰遜夫人的意圖是正當的,毫無犯罪特徵。” 他瞥了一眼局促不安地坐在那裡的地區檢察官。 “有時候,所發生的事是我們無法理解的,律師。而作為一名法官,在缺乏實證的情況下,我偶爾只能根據直覺來作出裁定。州參議員魏斯巴思是一位傑出的、備受尊敬的人。他今天早晨打電話給我,願意證明這位女人是無辜的。在他這個地位的人,甘冒名譽受影響的危險,肯為一個被指控犯有重罪的陌生人作證,這不是常有的事。我不認為堪薩斯當局的指控有確鑿的證據。他們最有力的證人,賈森·卡明斯,剛才證實約翰遜夫人是清白的。” 他頓了一下,作了個深呼吸,而後宣布他的裁定:“引渡托伊·約翰遜至堪薩斯的請求特此予以駁回。” 說罷,他敲了一下小木槌,朝托伊微微一笑,立即退席。 聽到法官的裁定,托伊因自己獲釋而欣喜若狂。旁聽的人們發瘋似地鼓掌、歡呼,記者和攝影師則拼命往前擠,想對她進行採訪,拍攝。 斯潘塞試著向托伊解釋裁定是什麼意思,以及有關她的案件的其它特點。法官基本上壓下了所有的刑事訴訟程序。他不能強迫堪薩斯當局撤回指控,但他有權駁回他們將托伊引渡到堪薩斯的要求。他們有兩種選擇,要么把問題提交到一個更高的法院,要么等著托伊的身體進入他們的管轄範圍。 紐約當局正積極追踪誘拐露茜·潘達格拉絲一案中的那兩名男嫌疑犯,決定不指控扎伊。 “我明白了,”托伊說,“我真會被釋放嗎?”他微笑著點點頭,對自己的表現深感滿意。 “謝謝你,”托伊興奮地嚷道,“這是我一生中最快樂的日子!”法警於是告訴她還得過好幾個小時官方的正式文書才能製作完畢,在此期間她還得回拘留所。 “等一會兒,別急著帶她走!”法警剛要帶托伊出法庭,斯潘塞請求道。 法警聳聳肩,耐心地等著,並將湧上前來的一群記者和想表示祝賀的人攔在柵欄處。 “我已經決定退回給我的律師費,”斯潘塞對托伊說,“我不想拿你的錢。” “那好啊,”托伊朝他微笑著說,“可付你錢的是我的丈夫,不是我。把錢還給他吧。” 斯潘塞打量著斯蒂芬,而後目光轉向托伊。 “也許我還是把錢捐給慈善團體為好,”他輕輕地說,“這就是說,除非你有更好的建議。” 托伊拍拍他的胳膊,輕聲回答道:“你正在明白過來。” 接著,她又有了個主意,她打開手袋,掏出一張紙。 “這是一些我試圖幫助的貧困家庭的名字和地址。你何不把錢寄給他們?由於我馬上要離婚了,我現在可能沒錢幫助他們了。” “當然,”斯潘塞立即說,“你還有什麼要說?隨便什麼。” “隨便什麼?你說隨便什麼嗎?”托伊“格格”笑著,輕輕地合攏雙掌,好像他們在玩一個遊戲:“你幹嗎不加些你自己的錢呢?” “可以,當然可以,”他脫口而出,接著又滔滔不絕地說:“現在讓雷蒙德·岡薩雷斯來見你應該沒問題,我這就去安排。你會記得我嗎?你能替我說句話嗎?” “那要看情況了。” 托伊說,搞不清他要她為誰說情,不過心想這沒關係。 “你是什麼意思?”斯潘塞瞅見法警正再次朝托伊走來,急切地說:“快,告訴我你是什麼意思?” “那要看你願意添上多少錢了。” 說完,托伊轉身朝旁觀者微笑著揮揮手。於是,法警押著她走出法庭,聽審正式結束。 托伊被帶到法庭後面的一個小房間裡,等著被押解回拘留所。她聽見鑰匙開鎖的聲音,接著便看見皮膚黑黑的藝術家就站在面前。她有許許多多的問題要問,可不知怎麼的,一時倒都想不起來了。 “坐吧。” 她柔聲說。雷蒙德一動不動地站著,充滿愛意地凝視著她的臉:“你還是和以前一模一樣,一點兒都沒變。” 托伊笑了:“哦,你可是不一樣了。你長高了有一英尺,還英俊了許多。” “這是因為我是凡人。” “相信我,”托伊說著,眉毛往上挑,“我也是凡人。如此平凡,事實上,我差點兒餘生在監獄中度過。很可怕,嗯?”雷蒙德搖搖頭:“你不知道你救了我的一生。你是我的救星。在那天你出現在我面前之前,我不知道還存在著一個外部世界。” 托伊有些不好意思。她走過去拉起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雷蒙德,不比我所知道的在堪薩斯發生的事情更多。我想只要結果是積極的,我們不必擔心細節。” 她拉著他坐到小桌旁的椅子上,自己也坐了下來。雷蒙德伸出手,攤開手掌:“你還記得這戒指嗎?” “我的戒指,”托伊激動地叫道:“我真不敢相信它在你這兒。我也有你的戒指,你知道的,可放在我加利福尼亞的家中了。” “拿去吧,”他說,“它是你的。” “不,”托伊說著,合攏他的手掌:“我不要,我把它給你了。我從來不把東西給了別人然後又拿回來。再說,你給了我更為珍貴的東西。你給了我你的南瓜戒指。你記得嗎?” “記得,”雷蒙德垂下眼睛,“可那隻是個一文不值的小玩意兒。” 托伊越過桌子,抬起他的下巴,直視著他的眼睛:“它對你來說並非一文不值,是嗎?你把那戒指看得很珍貴,不是嗎?”雷蒙德想起那塑料戒指如何成為他最珍視的財產,不禁笑出聲來。他父母從不給他買玩具,斷定他只會弄壞它們。八歲那年,他在一隻麥片盒的底部發現了那隻戒指,便走到哪兒都帶著它。他帶著那塑料片足有五年之久。 “是桔黃色的,”他說,“我一直喜歡桔黃色。” “好啦,”托伊說,“在許多方面上你是我的救星。那隻桔黃色的戒指有一種魔力,雷蒙德。每當我情緒低落或遇到麻煩時,我就會帶上它,幾乎馬上我的感覺就會好起來。” 托伊深深地嘆息一聲,“你不知道我帶過它多少次,”接著,她靈機一動:“哪天也許你會碰上生活中遇到麻煩或感到困惑的人。如果你真的碰上,就把戒指給他,並把我們的故事講給他聽。這樣,我們的經歷就會傳給下一個人。” “我現在就有這麼個人。” 沉默了一會兒後,他說,“一個女人,她很美,心地跟你一樣善良。可是她不喜歡別的人。” “薩拉?”扎伊問,“我在醫院碰見過她。那好極了,雷蒙德。” “是啊,”雷蒙德說,“我得作畫,你知道。” “你是什麼意思?” “因為舊畫已經退色,”他說,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沒有新的取代。” 托伊不解,但她沒追問他。她只知道這人身上有某種永恆的東西。他懂得一些沒有答案的問題。也許他沒意識到這點,但托伊斷定他懂得一切,可能遠比她知道的多。 就在這時,監獄的看守來了,告訴他們接托伊回監獄的汽車已經到了。 雷蒙德瞥了一眼自己的腳,併攏雙腳,接著張開雙臂將托伊緊緊地擁在懷裡。 他嗅吸著她那清新的發香,騰出一隻手,用手指輕柔地觸摸她臉部的輪廓。 “別離開我,”他的嗓子因激動而有些暗啞,“誰知道我還能不能見到你?”托伊脫出身來,親吻他的面頰:“你不再需要我了,雷蒙德。你有你的工作,有薩拉。你還要什麼?” “我們得走了。” 看守不耐煩地說。 “再者,”托伊趕緊補充一句,“你有所有我的那些畫像。我看見法庭上的那張了。畫得好極了!” “我留不了多久,”雷蒙德聳聳肩,“每個人都想來買。” “嗨,”托伊高興地說,“那就再畫。或者,也許你現在該畫另外一個人了。” 於是,她朝他笑笑,走出門去。 在辦理釋放手續期間,他們將托伊拘留在監獄的醫務室。桑迪·霍金斯從門口伸進腦袋,“祝賀你!”她說著,遞給托伊一隻裝有她的東西的口袋。 “謝謝,”托伊說,“這豈不是太好了?我就要釋放了。” “一個叫傑夫·麥克唐納的新聞記者打過電話,”霍金斯告訴托伊,“他說等文書一辦好,他們就派一輛高級轎車來接你。既然你已獲釋,他們想在電視台作實況播送。” “好的,”托伊真希望自己從未答應過上電視,“不過,要是到時車不到,我就不等了。” 那女人想起了人們徹夜不眠聚集在監獄前的情景。他們一定會把她搶走,撕成碎片。 “他們這會兒就派車來。噢,你父親也在這兒。他想跟你道別,我想他是要回洛杉磯。要我帶他進來嗎?” “當然。” 托伊說。她環顧著屋內。雖然有好幾張病床,但一張都沒人住。他們可以私下交談。 當他父親走進來時,托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望著他。他徑直走向她,張開雙臂摟住她,這使她不免感到意外,因為他從不流露深情。 “我愛你,爸爸!”她貼在他的胸口喃喃地說。 他脫開身,有些不好意思:“托伊……我……自從你病了我想了很多。我怕我對你來說不是個很好的父親。” “瞎扯!”托伊真誠地說:“爸爸,你是一位好父親。” “我沒能給你很多,我從沒掙足夠的錢。” 現在輪到托伊感到不好意思了。她從沒看見過他父親這樣,如此傷感: “你給了我所需要的一切,爸爸。好啦,我們坐下吧。” 他們面對面地坐在兩把鋼摺椅上。他父親上半個身子伏在膝蓋上,拍了拍自己的襯衣口袋,想摸出一支煙。接著,他的雙手落在大腿上。他知道在一個醫療機構裡是不能抽煙的。 “我記得你還是個小姑娘時,常喜歡穿那些戲裝。你是個了不起的舞蹈家。是我見過的最漂亮的小東西。” “不錯,”托伊說,甜美的回憶盤旋在她腦海,“你還記得那次我從鞦韆架上摔下來,把胳膊都摔斷的事嗎?就在你和媽媽帶我去看馬戲之後,記得嗎?” “我怎麼會忘記呢,”他說,“我開車送你去的醫院,記得吧?你的胳膊都摔彎了,我當時還怕你無法復原呢。” “總是你開車送我去醫院,爸爸。我總是不是摔斷了這跟骨頭就是那根。” 他輕聲笑了。接著,他再度變得嚴肅:“我知道你和斯蒂芬快破裂了。我只想讓你知道我不喜歡他。他老是瞧不起你母親和我。把我們當貧窮的白人對待。就因為他父親是個醫生並不見得他教出來的孩子比我教出來的強。” “你說得完全對,爸爸。別為斯蒂芬心煩了,他看不起所有人。不過,你從沒告訴我你不喜歡他。我以為你和母親都喜歡他呢。” “你從沒問過。” 他倆都笑了。 “好啦,”他說著站起身,“我想我該走了,要不會誤了飛機的。你母親對這上電視的事興奮得不得了。沒見過她這麼激動。” 托伊陪他到門口,撳了撳蜂音器,而後跟他一起等著看守來。 “我可能會留在紐約,”她脫口而出,“不回洛杉磯了。” “哦,”湯姆·梅耶斯說,“那好,寶貝兒。反正媽媽和我現在見到你的次數並不那麼多。跟你說吧,我們就當你還住在那兒,我們還像從前一樣不常常去看你。只要你覺得一個人離你很近,平安無事,用不著非得看見這人的身體。” 托伊對她父親對人生的實際態度報以微笑。接著,她碰碰她父親的手: “不管我住在哪兒,我的心永遠跟你們貼在一起,爸爸。” “噢,”他說,“我想我得跟你說。你認識給你畫那些像的那位藝術家嗎?” “你是說雷蒙德·岡薩雷斯?” “沒錯,我想這是他的名字。收音機裡剛才說下星期他要將這些畫大拍賣。一位著名的藝術商品人就在法庭裡跟他簽了約。世界各地的人都將趕來。” 她父親頓了一下,用手擦了擦下巴。 “我也想要一幅,你知道的,”他笑著躲躲閃閃地說,“你認為他會替我畫一幅嗎?我不敢肯定我買得起。收音機裡似乎說要好多錢。” “我相信他會的,爸爸,”托伊柔聲說,“你只要跟他說就行了。他是一個很好的人。” 看守在敲門。她父親剛要去擰門把手,但停住了,雙腳在地板上挪動著。 “我……” “什麼事,爸爸?”托伊見他欲言又止,臉上一副她從未見過的表情。 “我愛你,托伊。這些年我可能沒對你說過,但這並不是因為我不想說。只是我想你知道的。” “我當然知道。” 托伊說,害怕自己會哭出來。 他俯身親吻她的面頰。接著走了出去。看守在他身後鎖上門。托伊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被幸福所淹沒。這是她這輩子第一次聽到他父親親口說他愛她。 托伊洗了個頭,洗了個澡,用他們發給她的多功能剃刀刮了腿。她還想化妝,但她的包裡一點化妝品都沒有。電視台要求她穿那件海軍藍的“天使”T卹。她在行李袋的底部找到了它,穿在罩衫外面。過幾天,她得把它洗一下,她心想。 梳洗穿戴完畢,她坐在床沿上等待著。驀地,她感到一陣眩暈和噁心,眼前直冒金星。她感到自己馬上就會昏過去,正要叫護士,隨即想到這麼做的後果,又得到醫院去一遭。決不!托伊用手摀住胸口裝起搏器的位置,那兒,那部小機器正“嘀嗒嘀嗒”不停地運作。鎮靜下來!她對自己說。這一定是怯場的緣故。幾分鐘後,那種感覺過去了,托伊深感欣慰。 “你的車來了,文書也準備好了。” 桑迪·霍金斯一進門便說。 “嘿,女士,這麼說你就要從這鬼地方出去了!” “但願如此。” 托伊說。接著,她停住腳:“他們告訴我那天是你為我做的人工呼吸,我還沒謝你呢。” “哪裡話,”桑迪不好意思地掉開視線,“這是我的本職。” “你很稱職,桑迪。” “好啦,你也沒那麼嚴重。” 桑迪手搭在托伊背後,兩人一起走出了房間。 她倆走過一條長長的走廊,朝監獄的後部走去。大樓的一邊有一排窗戶。 桑迪走過去,托伊跟在她身後。 “看見那裡的那些人了嗎?”她對托伊說。 “他們都是等你的。我想這是你的本職:使所有的這些人感覺良好,抱著夢想,可以這麼說吧?”托伊驚訝地搖搖頭。接著,她隨桑迪到了後門,等著出去。接下來的事便是她鑽進轎車的後座。不少犯人臉貼在窗戶上朝她揮手。托伊搖下車窗,伸出頭,朝後揮手。 轎車沒停在電視台前。那裡另有一番喧鬧的場面。洶湧的人潮不斷地衝擊著警察組成的人牆。 在司機將車開進電視台後部一個封閉的停車處的過程中,托伊透過車窗的有色玻璃望著人群。停穩車後,司機先下車打開車門,讓托伊出來。此時,她的心跳加速,手心冒汗。她真的能行嗎?真的要上全國性的電視台嗎? 一位身穿黑色短裙、膚色微黑的時髦女子在後門迎接她,引她穿過一道走廊。 “你還有幾分鐘時間化妝。” 她瞥了一眼托伊的衣著,隨即掉開目光,對托伊按他們的要求穿著那件T卹挺滿意。 “我這就送你到綠房子去。那裡面有一個電視監控器,有咖啡和果汁,請隨便喝。” “我母親呢?”托伊說,“我跟他們說拍攝時要我母親在場。她怎麼不在?” “我想她是在化妝。” 那姑娘說,“我去替你找她。” 托伊在一把紅的維尼綸沙發上坐下,隨手拿了本雜誌。她想不通他們為什麼管這房間叫綠房間。這裡面沒有一樣東西是綠色的。她剛翻開雜誌,喬伊·克雷默出現在門口。 “喬伊?”托伊叫道,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你是怎麼進來的?” “哦,”他說,“喬伊能去他想去的任何地方。你怎麼樣,小傢伙?” “妙極了。” 她嘴裡雖這麼說,但實則感到並不那麼妙。就在她試圖定睛看喬伊的臉時,她的眼前又開始冒金星:“我想我怯場的厲害。小子,我原以為這挺容易的,其實卻不。” “沒什麼事是容易的。” 喬伊蹦出句話。接著,他改了主意:“好吧,也有些事相當容易。你可以不上電視,你也知道。” “我知道,”托伊說,“可我答應他們了。我從不食言。” “現在的情形不同,”喬伊說著,挨著她在沙發上坐下,“你用不著證明什麼。相信你的人會相信你,不相信你的人照樣不會相信你。何不讓喬伊帶你去喝杯香噴噴的咖啡?”他輕叩自己的手腕。 “嘿,你指望這些電視台的人甚麼呢?” “可我不能一走了之,”托伊說,“我母親還在這兒呢。” “不錯,可那又怎麼樣?她是你母親,她會理解的。讓她上電視,給他們講講你。你知道,一個像你一樣的大明星需要有個人打前站。等你好好地休整一下,一切都平息下去之後,你要是決定還上電視,你可以回來。” 托伊此刻正緊靠著喬伊,她低語道:“你是說,我可以就這樣走出門?”喬伊笑了: “是啊,你想嗎?” “真的?”托伊輕聲說。這會兒她感到更難受了。她不想上電視,展示自己。 “嘿,我們是走還是怎麼的?”喬伊邊說邊站起身朝她微笑著。接著,他從兜里掏出鋼筆,連同一本雜誌一起遞給她:“撕張紙給你媽媽留個條。然後我們就趕緊走。” 托伊寫的是:“媽媽,對不起,讓你替我擔當這份差使。祝你愉快!我跟喬伊一塊兒走了。我愛你!回頭見。” 她剛要署名,隨即想到了什麼,又添了幾個字,最後草草地在紙的末端籤上名字。 “你又加了句什麼?”喬伊問,他一直越過她的肩膀在看。 “祝你演出成功!”托伊說,“媽媽一直想當演員。除了我誰都不知道。甚至我爸爸也不知道。” “哦,是嗎?好啦,夢想成真。” 當準備穿過走廊時,托伊倚在喬伊身上說:“要是有人看見我們怎麼辦?” “誰也不會看見我們。你顧慮太多了。就讓喬伊領著你走,好嗎?我有計劃,瞧。喬伊總是有條不紊的。” 他猛地拉開電視台後部那厚重的鋼門,兩人像兩個賊似的躡手躡腳地出了後門,一邊還笑嘻嘻地互相做鬼臉。喬伊不想到人群周圍去,於是他們朝一條僻靜的街道走去。 “喏,我的車停在那邊,”他跟托伊說,“對不起,沒地方停車,人太多了。” 托伊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驀地瞧見了一個陡峭的山坡,就跟在舊金山可以見到的那種山坡一樣:“我們得走到那兒嗎?” “怕了?”喬伊說著聳聳肩,“我開的不是高級轎車,托伊。那隻是輛普通的車,得停在普通的停車場。我今天甚至沒值勤,我之所以穿上製服只是為了溜進去看你。” “對不起。” 她趕上他,一邊爬坡一邊“呼哧呼哧”地喘氣,汗珠從她臉上、脖子上、雙乳之間滾落,“我表現得嬌裡嬌氣的,是嗎?我只是感到不太舒服。” “不太遠了,”喬伊說,“還能再走一段嗎?”托伊停住腳,用手撐住腰,喘不過氣來。接著,她感到一陣疼痛,不由得皺起眉: “我走不動了,喬伊。” “嘿,要我背你嗎?”托伊望著他。 “不,”她最後說,“可要是我沒裝起搏器的話,我發誓我該心髒病發作了。” 他大笑: “你沒什麼心髒病,你只是心煩意亂而已。你閒坐得太久了,你得回去工作。” 現在托伊能看見坡頂了:“你的車就停在坡頂上嗎?” “是啊,”喬伊說,“我告訴過你了。” “如果你對我撒謊,喬伊·克雷默,”托伊堅決地說,“我會一腳把你踢下去。” “什麼,我撒謊?”他說,這回才真的放聲大笑,“只有幾步了,快!你能爬上。別讓我把你看扁了。” 只有幾步了,托伊對自己說,氣喘吁籲。只要再走幾步,她就可以坐下來好好歇歇,緩過氣。她停了一下,回過頭朝下看。難怪她喘不過氣來。她彷彿站在埃非爾士峰頂上。 腳下,遠遠地,她看見人群還在那兒等。她把他們扔在那兒,自己爬到這兒來真的對嗎?他們支持過她,相信過她,而她卻一走了之。唉,托伊嘆了口氣,扭頭去看喬伊。 再有最後一步就到坡頂了。喬伊已經站在那裡,向她招手,一臉傻笑。 “好啦”她站在他身旁,扭頭去看他的臉。她感到自己就像個剛跑完馬拉鬆的長跑運動員。疼痛消失了,她感到無比的輕鬆。 “瞧!”喬伊叫道。 她慢慢地轉過頭,一陣怡人的微風撲面而來。她感到太陽照在她的臉上,暖洋洋的,風兒將她的長發從後頸吹起。接著,太陽就從她的頭頂越過,托伊心中充滿敬畏。在她腳下是一道道神奇的景緻,彷彿她正乘坐在一架飛機上。屋舍、大樓顯得那麼渺小。接著,她看到了一些類似院子裡的游泳池一樣的東西,隨即意識到她看到的正是湖泊、河流與海洋。 整個世界呈現在她的腳下,那壯觀的景象令人窒息。 喬伊激動地指點著:“那是大本鐘。還有,瞧,那是艾菲爾鐵塔。就在那兒,是金字塔。” 托伊微笑著,那微笑直入她內心深處。 “原來你早有安排。” 她說。 “噢,不錯,”喬伊說著,朝她眨眨眼睛,“我只是一個來自布魯克林的普通傢伙。不過,在車的事上我是向你撤了個小謊,我得承認。但我不是頭兒。我只是個兵。” 托伊望著他,好像第一次見到他似的。她瞧見他的警服就像玩具兵穿的製服一樣,淺藍色中泛紅,上衣釘著黃銅鈕扣。他使她想起了那天去看她父親時,在他的工作間裡看到的她父親所雕刻的木頭兵。 有那麼一會兒,她以為這只是自己的又一個夢,又一個幻想。 “喬伊,除非我又在做夢,那下面是整個世界,而不僅僅是曼哈頓。這就是說你是一位天使,而不是一個兵。” “噢,”喬伊說,“我們現在不使用翅膀了。人們對我們不虔誠。瞧,那曾經像一場搏鬥,而如今則更像一場戰爭。頭兒駕駛的是一隻逆風行駛的大船。他將它稱之為他的軍隊。” 喬伊停住嘴,掏出一隻微型對講機,舉到嘴邊:“是的,我看見了。洛杉磯,對嗎?好的,我馬上帶人去。我明白,我明白。我是有點兒忙不過來。” 喬伊轉向托伊說:“這不久就是你的領地。最近我們在加利福尼亞有點兒缺人手。沒有足夠的優秀人選申請這工作。” 托伊順著他的目光看見了下面的一個小角落。 “你得到了一點鍛煉,托伊,你將為我們去管加利福尼亞。頭兒一直為此深為煩惱,因為這是最重要的一塊土地,也是他的傑作之一。” 喬伊仍然注視著那片土地,托伊能看見連綿的沙灘,蔚藍的海水波光粼粼,棕櫚樹在微風中娑娑起舞。接著,景緻變了,托伊看見一條長長的、鋸齒狀的裂縫,意識到那是聖安德利斯大斷層。 “如果情形不迅速好轉,”喬伊悲哀地說,“頭兒可能會真的發怒。” 說到這兒,他馬上又補充一句:“不過現在好了,你會幹得很出色的,托伊。你會趁現在還不是太晚之前將這些人引上正道。” 他們回到坡頂,沿著一條狹窄的鵝卵石路往前走,托伊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路邊鮮花盛開,芬芳而美麗,令托伊心曠神怡。 “我們上哪兒去?” “我們去食堂。我們不是無休止地工作的,你也知道。今天晚上,吃過晚飯後,有個舞會。” 托伊激動得喘不過氣來:“頭兒會在嗎?” “不,”喬伊說,揚起眉毛,“他全部時間都在工作。做頭兒的就這樣。” 遠處有頂巨大的白色的帷帳,在微風中起伏著。帳外,天空五彩繽紛,令人目不暇接。托伊能看見四處走動的人們,聽到和諧的音樂。喬伊的眼珠是湛藍的,而托伊的則是碧綠的。 兩人相互凝視著,目光交接在一起,就像初次見面似的。接著,他挽起托伊的胳膊,兩人繼續朝帳篷走去。 “那裡的所有那些人怎麼樣?”托伊問,“他們會相信我嗎?” “頭兒對這類事有他的策略。” 托伊好奇地問:“什麼樣的策略?”喬伊不語先笑,他的肩膀由於緊張而抽動著,“噢,你知道,頭兒處理事情有他自己的方式。” 托伊這下真的動了好奇心:“快,喬伊,告訴我是什麼樣的策略!” “很簡單,”喬伊說,“頭兒喜歡讓它們像個謎。” “像個謎?”托伊心想,這聽上去未免太輕率、太無情。 “噢,”喬伊答道,“其實他不這麼叫,這只是我的解釋。” “他稱為什麼?” “信任,”喬伊滿面笑容地說。接著,他扭頭看著遠處,有個人正沿著鵝卵石路朝他們走來。 “喔,你以為是什麼?瞧,那是誰?”托伊呆住了,驚奇地睜大眼睛。瑪吉·羅伯茨身穿桃紅色的裙子正朝她走來。一看見托伊,她立即衝過來撲進她的懷裡。托伊趕緊摟住那孩子。 “噢,瑪吉,”她說著,喜悅的淚水奪眶而出,“你看上去那麼漂亮,那麼健康,那麼幸福!” “你來了,”瑪吉激動地叫道,“你終於來了。我都等得不耐煩了。” “對了,這真是個難纏的傢伙,”看到瑪吉和托伊緊緊地擁抱在一起,喬伊笑著對托伊說,“一直就不讓我安寧,催著我去接你,而我忙得要命,你也知道。” 他豎起一根手指,對瑪吉搖搖頭:“告訴你吧,紐約是個難管的州。等你有了自己的領地,小姑娘,你就明白了。” 他的話音剛落,托伊聽見歡快的喇叭聲,驀地瞧見眾天使聚在帳篷下,笑語盈盈。他們中有黑皮膚的,也有白皮膚的;有高的,也有矮的;有的是孩子,有的是成年人。他們沒有翅膀,沒有光環,但托伊瞧見每一位天使的周身都環繞著美麗的色彩,並能感到他們無比的友愛。 喬伊筆挺地站在眾天使前,這會兒渾身上下哪兒都像個士兵。在他對面,瑪吉也持同樣的姿勢,笑嘻嘻地將托伊推到明亮的中心。喇叭聲再次響起,眾天使向新來的加州天使致意,歡迎她正式加入他們的行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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