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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第六章烤製一個π

棚屋 威廉·扬 8856 2018-03-18
“嗨,麥肯齊,別只知道站在那兒目瞪口呆的,活像個松褲帶了。”大個子黑人女人一邊轉身走過平台一邊說個不停。 “我做晚飯的時候來跟我談談吧。要是你不樂意,可以做你想做的。”她既沒有看他,步子也沒有慢下來,手往屋後一指,“在木屋後面的船屋旁,你會找到一根魚竿,你可以用它釣鱒魚。” 她在門口停下來,親了耶穌一下。 “請記住,”她轉過頭看著麥克,“抓的魚得你自己收拾。”說完她沖他一笑,走進了木屋,胳膊上搭著麥克的上裝,仍用兩根手指拎著手槍,手臂伸出去很遠。 麥克站在那裡,張著嘴,一臉迷惑,耶穌過來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他幾乎毫無擦覺。薩拉玉好像已經憑空消失了。 “她很了不起吧。”耶穌大聲說,對麥克咧嘴笑了。

麥克轉過臉,搖搖頭。 “我瘋了嗎?要我相信上帝是一個有著可疑的幽默感的高個子黑人女人?” 耶穌笑著說:“她這個人有趣極了!你等著瞧吧,她會出乎你的意料。她喜歡給人驚喜,即使你可能不這兒想,我也要說,她對時機的把握從來都爐火純青。” “真的嗎?”麥克還是搖搖頭,不敢完全確信。 “那現在我該干什麼呢?” “這裡沒有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的問題,你是自由的。”耶穌想幫幫麥克,給他提些建議,所以停了一下,接著說,“在木工房我有木匠活要做,薩拉玉在花園,你可以去釣魚、划船,或者進去和老爹談談。” “好吧,我覺得有必要進去跟他談談,哦,跟她談談。” 此時耶穌態度很嚴肅,“如果只是這麼覺得,那就別去。在這裡可沒有絲毫用處。你找她只是因為你想去。”

麥克思忖片刻,認定到木屋裡去真的是自己想做的。他向耶穌道了謝。耶穌微笑著轉身朝他的工作間走去。麥克跨過平台,來到門前,他又獨自一人了。快速環顧四周後,他小心翼翼得推開門,把頭伸進去,遲疑片刻,決心果斷行動。 “上帝!”他相當羞怯地喊道,感覺自己傻的要命。 “麥肯齊,我在廚房裡。順著聲音來吧。” 他進去,細細端詳房間。這怎麼可能是同一個地方呢?他感覺到了潛在於心底的黑暗思緒,不禁打了個寒戰,再次將它們鎖住。客廳對面的走廊換個角度就看不見了。從這裡往客廳裡看,他的眼睛望向壁爐附近的血痕,但木地板上了無痕跡。他注意到房間裝飾得品位高雅,眾多藝術品好像都是孩子們畫的或手工製作。他想知道這個女人是否珍視這裡每一件東西,就像深愛自己孩子的母親那樣。她也許就是這麼珍視真心奉獻給她的東西的,而真心奉獻對孩子們來說平常自然。

麥克伴著她輕柔的哼唱走過一條短廊,進入開放的廚房兼餐廳。這裡家具齊全,有一張供四人圍坐的小方桌和幾把柳條靠背椅。木屋比他預料的要寬敞得多。 “老爹”正背對著他,忙著準備什麼。當她合著音樂的節拍搖晃身子時,麵粉也隨之飛舞。那首歌顯然已經接近尾聲,最後她還搖擺了幾下肩膀和臀部。她轉過身來,取下耳機。 麥克突然有許多問題要問,有許多話想說,千言萬語中有些異常可怕,無法說出口。他確信自己的臉背叛了他努力想抑制的情感,但剎那間他又把一切都塞回內心破敗不堪的壁櫥,鎖上了通往裡邊的門。不知她是否感覺到他內心的衝突,但表情上沒有絲毫顯露出來,她還是那麼坦誠、充滿活力、令人親近。 他問道:“可以問問你在聽什麼音樂嗎?”

“你真的想知道?” “當然。”麥克此時很好奇。 “'西海岸果汁'。一個叫'謾罵'的樂隊,還沒有推出的專輯名為'心的旅行'。實際上,這些孩子甚至都還沒出生呢。”她對麥克眨眨眼。 麥克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說:“哦,'西海岸果汁'?聽起來可不像宗教音樂。” “相信我,這不是宗教音樂,更像是意味深長的歐亞放克藍調,節奏強烈。”她邁著舞步朝麥克橫跨一步,拍了拍手。麥克則退後一步。 “這麼說上帝也聽放克?”麥克從未在任何正統體面的場合聽人談到“放克”這個詞。 “我以為你會聽的是喬治·貝弗利·謝伊或者摩門大教堂合唱團——你知道,更有教會味道的音樂。”

“這麼說吧,肯麥齊,你不必這麼想我。我什麼都聽,不只是音樂本身,還有音樂背後的感情。你還記得你在神學院的課程嗎?這些孩子說的話我都聽過,他們只是牢騷滿腹,充滿怨氣。但我得說,他們有充分理由如此。他們是我的孩子,愛表現、喜歡傾訴。你知道,我特別喜歡他們,我會一直好好看著他們。” 麥克極力想跟上她的思維,以明白眼前這一切的意義。他昔日所受的神學院訓練一點用場都派不上。他忽然間處於失語狀態,心頭成千上萬個問題此刻好像都棄他而去了。於是,他坦然直言。 “你應該知道,”他說,“把你稱做'老爹',我有點叫不出口。” “哦,真的嗎?”她看著他,故作驚訝。 “我當然知道,什麼都瞞不了我。”她輕聲笑了,“不過我告訴我吧,你為何覺得這對你那麼難?是因為對你來說這個稱呼過分親密,還是因為我以一個女人、一位母親的形像出現,或者……”“這很難解釋。”麥克帶著羞怯的輕笑插話道。

“或者,也許是因為你有一個令人失望的父親?” 麥克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來。他不習慣深藏於心的秘密這麼迅速公開地浮出水面。負疚和憤怒湧上心頭,他很想以諷刺的話語回擊。他感覺自己彷彿在一個無底深淵上方懸盪,生怕話一出口,自己將完全失去控制。他想尋找一處安全的落腳點,但所獲甚少,良久,方從緊咬的牙關擠出一個回到:“也許是因為我認識的人中,沒有誰能讓我真心稱他為'老爹'。” 聽他說到這裡,她的手停止了攪拌,放下碗,木勺留在碗裡。她溫柔地看著麥克。她不必說出來,他也明白她懂得他,懂得他內心經受的一切。不知怎的,他覺得任何人都不曾像她這麼關心他。 “麥克,你允許的話,我將成為你想要的'老爹'。”

這個建議馬上吸引了他,但又令他抗拒。他一直想有一個能信賴的父親,但不敢相信會在這個地方找到,這個人連他的梅西都保護不了!兩人陷入長時的沉默。麥克不知該說什麼,她也不著急,任時間一分一秒過去。 “要是你連梅西都不能照看,我又怎能相信你會照看我?”終於,他終於說了出來。這個問題在巨慟之後的每時每刻都折磨著他。盯著這個眼前所謂的古怪的上帝,他的臉因為憤怒漲得通紅。他覺察到自己將手攥了成拳頭。 “麥克,我很抱歉。”淚水順著她的面頰滑落,“我知道我們之間橫著一道鴻溝。我知道你還沒把這弄明白,但我特別喜歡梅西,也特別喜歡你。” 他喜歡她念梅西名字時的口吻,但又為這個名字出自她之口而感到悲涼。梅西的名字從她的舌間吐出來,猶如最甘甜的葡萄酒,即使怒火仍在心頭燃燒,但不知為什麼,他就是知道她是真心的、他很想相信她,他的怒氣漸漸消散。

她繼續說道:“麥克,這就是你來這裡的原因。我想療治你內心使我們隔絕的傷口。” 為了不再失控,他低頭盯著地面。整整一分鐘,他才低著頭喃喃道:“我想我會願意,”他承認說,“可我不明白該如何……” “親愛的,想找到消除痛苦的辦法並不容易。相信我,要是有的話,現在就用上了。我可沒有什麼魔杖,對你會一會一切便趨於好轉。生命很短暫,關係卻錯綜複雜。” 麥克樂於看到他們正從那可怖的激烈指控中脫身。他因情緒險些完全失控而心生畏懼。 “我覺得,假如你不是穿著連衣裙,我們談起來會容易一些。”他建議,強擠出一絲慘淡的笑。 她咯咯笑了幾聲。 “假如那樣容易一些,我會那樣。我並不想使我們談起來更加艱難。但這是一個好的開端。我常常發現,先前造成困惑的核心問題挪開,之後便會讓積在心頭的結容易處理……等你準備好的時候。”

她又拿起勺子,上面還滴著某種麵糊。 “麥肯齊,我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儘管這兩種性別都出自我的本性。假如我選擇以男人或者女人的形像出現在你面前,那是因為我愛你。對我來說,以女人形像出現在你面前並讓你叫我'老爹',只是要調和兩種隱喻,為的是不讓你輕易落入你信仰的框架之中。” 她身子前傾,像是要告訴他一個秘密。 “假如我以非常高大的白人老人形像出現,如同甘道夫銀鬚飄飄,只會強化你關於宗教的刻板印象,這個週末可不是為了這個目的。” 麥克幾乎笑出聲來,他很想說:“你以為呢?我來這裡,已經快要相信自己完全瘋了!”他沒有說出口,而是把注意力集中於她剛才說的話,讓自己恢復鎮定。至少在理智上,他相信上帝是一種精神,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可儘管如此,他不得不尷尬地承認,自己心目中的上帝絕對是個白人男子。

他沉默不語,利用這點時間把幾種調味品放回窗邊壁架上,那裡是放這些東西的地方。然後,她又轉過臉,目不轉睛地看著他。 “對你來說,把我當成父親來擁抱真的那麼難嗎?在經受了這一切之後,你到現在還不知該如何對待一個父親?” 他知道她說的對,也領悟到了她話中的善意和同情。不知怎的,她走向他的方式避開了他對她愛的抵抗。這很奇怪,很痛苦,甚至有些神奇。 “可那樣的話,”他停了一下,集中註意力想保持理性,“為什麼還要強調你是一位父親?我的意思是,這似乎是你最常顯現的方式。” “老爹”一邊轉身去忙廚房裡的活兒,一邊回答:“這樣做有很多理由,其中有些淵源很深。現在我要說的是,'創造'結束之後,真正的父職與母職相比就欠缺很多。別誤解我的意思,兩者都需要,但強調父職尤為必要,因為它太過缺乏。” 麥克感覺這已超出他能理解的範圍,便帶著困惑稍稍別過臉去,一邊思索一邊望著窗外顯得有些荒蕪的花園。 “你是不是知道我會來?”麥克輕聲問。 “我當然知道。”她又開始忙碌,背朝著他。 “那麼,我也可以不來嗎?在這件事情上我沒有別的選擇嗎?” “老爹”轉過臉看著他,手上沾滿了麵粉。 “問得好。你想探究得多深?”她知道他不會回答,便不等他回答,又問:“你相信你能自由離開嗎?” “我想我能。我可以嗎?” “當然可以!我對囚禁別人不感興趣。你現在就可以走出那扇門,回你那空蕩蕩的家去。你也可以去克萊恩德酒吧和威利廝混。我知道你只是因為好奇,才不會離開,是這個阻止你離去的吧?” 她稍作停留,接著又轉過身去,一邊幹活兒一邊對他說話:“真的,假如你想探究得更深,我們可以談談自由的本質。自由意味著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嗎?我們也可以談談在生活中確實妨礙你自由的限制。你家庭的遺傳基因、你特定的DNA、你新陳代謝的唯一性、在亞原子層面上運作的量子物質——在這些層只有我是一直在場的旁觀者。還有抑制你、束縛你的心靈疾病,你周圍社會的影響,你的習慣——已在你頭腦裡形成的信息整理方式和思考習慣。還有廣告、宣傳與範例。被這麼多東西禁錮,什麼是真正的自由呢?”她嘆息道。 麥克呆立,啞口無言。 “只有我能還你自由,麥肯齊,但自由絕對不能勉強。” “我不明白,”麥克回答,“我連你剛才的話都不懂。” 她轉過臉,笑了。 “我知道你現在不明白。我不要你現在就懂,我的話是為了以後。現在,你還不知自由式一個增值的過程。”她溫柔地伸出滿是麵粉的雙手,把麥克的手攏在其中,直視著他的眼睛,繼續說:“麥肯齊,'真理'將給你自由,而'真理'指的是一個人。他此時在木工房裡,身上滿是鋸末。一切都離不開他。而自由是一個在與他的關係中出現的過程。到那時你會覺得在內心劇烈翻騰的東西都將宣洩出來。” 麥克也盯著她的眼睛,問:“你怎麼能知道我真實的感覺呢?” “老爹”沒有回答,直視低頭看他們的手。麥克的目光跟著她落到手上,他第一次注意到她手腕上的傷疤,他相信耶穌的手腕上也留有同樣的傷疤。她讓他輕輕觸摸這些顯然曾傷得很深的疤痕。最後,他抬起頭直視她的眼睛。她的眼淚慢慢淌了下來,在沾了麵粉的臉頰上沖出了一條小徑。 她預期輕柔地說:“絕不要以為我兒子的選擇沒有使我們付出昂貴的代價。愛總要留下意味深長的印記。我們當時都在那裡。” 麥克很是驚訝。 “在十字架上?請等一等,我以為你離開了他……'我的神,我的神,為什麼離棄我?'”當麥克處於巨慟中時,這句經文常縈繞在他的心頭。 “你誤解了其中的奧秘。不管他那一刻感覺如何,我從未離棄他。” “你怎麼能……這麼說?你就像拋棄我那樣拋棄了他!” “麥肯齊,我沒有離棄他,我也沒有離棄你。” “我實在不懂。”他沒好氣地說。 “我知道你不懂,至少現在還不懂。但你至少想一下:當你只看到自己的痛苦時,也許我就已從你的視線裡消失了。” 見麥克無言,她轉過身去繼續烹飪,以便給他一點必需的空間。她似乎同時在準備好幾道菜,添加著各種調味品和配料。她反复哼著一個簡短的旋律,完成了製作餡餅的最後幾道工序,將它推進烤爐。 “別忘了,這個故事並非以他的離棄感結束。他從這種感覺中找到了出路,將他自己完全交付到我手裡。啊,那是多麼動人的時刻!” 麥克困惑地斜靠在操作台上。他的情感和思緒都亂成一團。他一半願意相信“老爹”說的一切。那當然好!可他的另一半卻相當大聲地表示反對:這怎麼可能是真的! “老爹”伸手去拿定時器,稍微轉動了一下,把它放在他們面前的桌子上。 “麥肯齊,我不是你想的那樣。”她的話既無怒氣也無戒心。 麥克看看她,又看看定時器,嘆了口氣。 “我徹底迷失了。” “那麼讓我們看看能否在這一團混亂中找回你自己。” 有如得到什麼暗示,一隻藍松鴉落到廚房窗台上,昂首闊步地來回踱著。 “老爹”推開窗,從操作台上一個罐子裡抓出一把雜穀,朝鳥兒遞過去,這些雜穀肯定就是為鳥兒預備的。那隻鳥沒有絲毫遲疑,只帶著謙恭而感恩的神氣,直接步入她手中,開始啄食。 她說:“想想我這個小朋友吧。多數的鳥兒創造出來都能飛翔。對它們來說,待在地面上是飛行能力受了限制,而不是飛翔的另外一種方式。”她停了停,讓麥克有時間思考她的話。 “換句話說,把你創造出來就是要得到愛。所以對你來說,得不到愛而活著就是一種局限,而不是愛的另一種形式。” 麥克點點頭,並非表示完全贊同,而是發出回應,表示他至少理解了,這道理似乎顯而易見。 “得不到愛而活著,就如同剪掉鳥兒的翅膀,讓它失去飛翔的能力。這不是我想要給你的。” 問題來了。此刻他並沒有感覺被愛。 “麥克,痛苦會剪去我們的翅膀,使我們無法飛翔。”她等了片刻才把結論說出來。 “要是長時間不加以解決,你差不多就會忘掉你被創造出來首先是要飛翔。” 麥克不語。奇怪的是,這種沉默並不令人難受。麥克看著那隻小鳥。鳥兒也轉頭望著麥克。他疑惑鳥兒是否能微笑。至少這隻鳥兒像是在微笑,也許是同情的一笑。 “麥克,我和你一樣。” 這不是貶低的話,這只是簡單說明事實。但麥克感覺如同被涼水澆頭。 “我是上帝,我就是我。我和你不一樣,我的翅膀剪不掉。” “對你來說當然好,可我竟被扔到了說明地方?”麥克脫口而出,聽起來比他想說的更加氣惱。 “老爹”開始撫摸那隻小鳥,把它托起來,靠近她的臉。她一邊將鼻子貼著小鳥的尖喙,一邊說道:“恰好處於我愛的中心。” “我想這隻鳥可能比我更能理解這句話。”麥克找不出比這更好聽的話了。 “我知道,親愛的。這就是我們在這裡的原因。你覺得我為什麼會說'我和你不一樣'?” “哦,我真的理解不了。我想只不過是,你是上帝,我不是。”他的語調中不免帶著諷刺。 她毫不在意。 “你說的不錯,但不夠準確。至少不是你想的那樣。麥肯齊,有人會這麼說我:'神聖的,有別於你。'問題是許多人想用最動人的描述來把握我的屬性,以便能以最好的版本,融入無數個等級,再加入自己能夠理解的眾多美德(其實並無甚麼美德),讓後把這稱作上帝。雖說這可以算是一種高尚的努力,但事實上對我屬性的認識實在太有限了。我不只是你能想像的最完美的形象,我遠遠超過這個,是你無法問也無法想的。” “我很抱歉,但這些話我實在聽不懂。”麥克聳聳肩膀。 “即便你們最終都無法認識我,猜猜我會怎麼樣?我仍舊想要人們知道我的存在。” “你要說的是耶穌,對不對?這不就成了'讓我們去理解三位一體'這類玩意了嗎?” 她輕聲笑了。 “這類玩意兒?這可不是主日學校給孩子講授的課程。這是學習怎麼飛翔。麥肯齊,正如你想像的,身為上帝有一些優越的地方。就本質而言,我完全不受限制,沒有什麼能束縛我。我總是體驗著圓滿。我通常所處的存在狀態就是永恆的滿足,”她快活地說道,“這便是'我就是我'的額外津貼。” 麥克被她的話逗樂了。這位女士如此快樂,簡直旁若無人,不過她的話裡絕無半點狂妄尊大的意思。 “我們創造了你們,來與你們分享。但隨後就像我們預料的,亞當選擇按自己的意志行事,於是一切都搞亂了。但我們沒有摧毀整個'創造',而是全力以赴地投入混亂之中——那就是我們以耶穌的名義做的事情。” 麥克硬挺著,費盡心力想跟上她的思路。 “當我們三人說自己以'神的兒子'的身份進入人類的世間,我們就成了真正的人。我們也選擇接受所有必要的局限。儘管始終存在於我們創造出來的宇宙之中,但我們此時已是有血有肉的人。就像這隻鳥兒,它的本性是要飛翔,卻只選擇走路,還留在地面。它依然是一隻鳥兒,但它的生命卻因此發生了重大改變。” 她停下,確認麥克是否還跟著她的思路。雖說他的腦子裡明顯一陣痙攣,但他嘴裡卻發出一聲“啊,然後呢”,示意她繼續往下說。 “……儘管就本質而言耶穌是神,但他卻是完全的人,並像人那樣生活。雖然他絕沒有失去飛翔的內在本性,可他卻選擇每時每刻都留在地面上。那就是為什麼他的名字叫以馬內利——神與我們同在,更準確的說,是'神與你同在'。” “可那些奇蹟是怎麼回事?治愈病人呢?讓人起死回生呢?你知道,那不就是要證明耶穌是神不是人嗎?” “不,那隻能證明耶穌是真實的人。” “你說什麼?” “麥肯齊,我能飛翔,而人不能。耶穌具有完全的人的本性。儘管他的確是神,但他從未利用他神的本質做任何事情。他只是脫離了他和我的關係,而他選擇的行為方式恰恰是我希望和每個人建立的關係。正是他第一個把這做到了極限——第一個絕對信賴我的生命就在他身上,第一個不怕拋頭露面、無視表現和後果地相信我的愛和善。” “他治愈瞎子的時候也是這樣?” “他是作為一個有依賴性的、受局限的人做到這一點的,他相信我的生命和威力在他身上,能通過他的發揮作用。他自己沒有力量去治愈任何人。” 這話震撼了麥克的信仰體系。 “只有當他處於與我的關係中,處於和我的交流之中(我們合而為一),他才能表達我的心聲,將它施於任何特定的場合。因此,當你看到耶穌似乎在飛翔,他真的……在飛翔。然而你真正見到的是我——再他身上的我的生命。所以他表現得就如同真實的人,所以每個人都被設想成擁有我的生命而活著。一隻鳥兒的本質是具有飛翔能力,它並不因為落在地面上而改變本質。記住這一點,人的本質也不在於他們的局限,而在於我創造他們的意圖;人們並不由他們表面看似如何來界定,而是按照我們的形像被創造出的所有含義來界定。” 麥克因信息超載而有點暈頭轉向,於是他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來。這番話需要些時間來消化。 “所以這意味著,當耶穌在認識人世時你是受局限的?我的意思是,你只是把自己局限為耶穌了?” “根本不是這樣!儘管我再耶穌身上有局限,但我自身絕不會受到限制。” “這就是所謂的三位一體,我總是對此迷惑不解。” “老爹”此時開懷大笑,惹得麥克也想跟她一起笑。他將鳥兒放到麥克旁邊的桌上,轉身打開烤爐,迅速瞥了一眼餡餅的烤製情況。 “老爹”對一切進行順利感到滿意,就拉過靠邊的一把椅子。麥克看著鳥兒,它令人吃驚地甘願和他們待在一起。這種匪夷所思引得麥克發笑。 “你無法把握我本性並非什麼壞事。谁愿意禮拜一個自己能完全理解的神呢?那就沒什麼神秘感了。” “可是,由三者構成的上帝同唯有你一個上帝情況大不相同。我可以這麼說嗎?” 她咧開嘴笑了。 “麥肯齊,你說的相當正確,這實在是大不相同啊!”她好像陶醉在自己的話中。 “我們不是三個神,我們不是在談論一個神的三種身份,比如一個男人既是丈夫又是父親和勞作者。我是一個神,我也是三個個體,三個中的每一個都是圓滿、完整的個體。” “啊?”麥克一直壓抑著自己的驚嘆,此時再也壓抑不住。 她繼續說:“別在意這個,重要的是:倘若我只是一個神和一個個體,那麼就會發現在'創造'過程中缺少了愛和關係,我的屬性就完全不一樣了。” “那麼我們會沒有……”麥克甚至不知該如何發問。 “沒有愛和關係。就你們而言,所有的愛和關係之所以可能,只是因為這已經存在於我、作為神的我之中。愛不是一種局限,愛是飛翔。我就是愛。” 彷彿是要回應他宣稱的東西,定時器叮地響了一聲,那隻鳥兒飛了起來,飛出窗外。看著藍松鴉飛翔,麥克的愉悅達到了新的高度。他向“老爹”轉過身,驚奇地盯著她。她是多麼美好和令人驚異。即便“巨慟”依然如影隨形,他也感覺自己在某種程度上安頓在了靠近她的安全之中。 她接著說:“除非我有愛的對象,更準確地說是我愛的人,假如我自身沒有這樣的一種關係,那麼就會有一個沒有愛心的神。或者也許更糟,你們會有一個只能像他本質局限的那樣去愛的神。那樣的神必然表現得毫無愛意,那將會是一場災難。而那樣的神肯定不是我。” “老爹”說著,站起來走到烤爐旁邊,把新烤好的餡餅拉了出來,放到操作台上,有轉一個身,彷彿在展示自己,然後說道:“上帝,就是我自己,我的行為裡不能沒有愛!” 麥克知道他聽到的話很難理解,令人驚訝和迷茫。她的話語正將他團團包圍起來,擁抱他,除了他能聽見的方式,它們還以其他方式對他表述。並不是說他真正相信這些話。但願都是真的,但他的經驗告訴他,並非真的如此。 “這個週末的主題是關係和愛。我知道你有很多話想和我談,但現在你最好去洗一洗。那兩位要過來吃晚飯了。”她已準備往外走,有停下,轉過身來。 “麥肯齊,我知道你的內心充滿哀傷、憤怒和迷惑。我同你一起,趁你還在這裡的功夫,我們會找時間解決其中一些問題。但我也想要你知道,事情會超出你的想像和理解,即使我告訴過你也依然如此。盡你所能,保持我希望的你對我的信任,好嗎?不管多麼少。”? 麥克低下頭看著地面。他心道:“她都知道。”很少嗎?他的“渺小”使他幾乎沒有拒絕的權利。他點頭表示同意,然後抬起眼睛,又注意到了她腕上的傷疤。 “老爹?”麥克終於喚出。他感到非常為難,但要嘗試。 “親愛的,怎麼了?” 麥克苦苦找著能表達心思的字眼:“我真遺憾,當時你和耶穌非死不可。” 他繞著桌子走過來,給麥克一個緊緊的擁抱。 “我知道,你是真心的,謝謝你。不過你得知道我們一點都不後悔。值得這麼做。我說的對不對,兒子?” 她轉身面向剛剛走進棚屋的耶穌。 “絕對正確!”他頓了一下,然後看著麥克說,“即便那隻是為了你,我也會做。但不只是為了你!”他說話時帶著迷人的微笑。 麥克告退,找到衛生間,將手和臉都洗過,設法使自己鎮定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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