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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十四、踏入陷阱

穹頂之下 斯蒂芬·金 30410 2018-03-18
錄像播放結束後,磨坊街19號的麥克萊奇家中的每個人,都有好一陣子沒開口說話。諾莉·卡弗特突然掉下眼淚。班尼·德瑞克與小喬·麥克萊奇的視線在她低垂的頭部上方交會,兩人流露出現在該怎麼辦的神情,一齊用手臂摟住她顫抖的雙肩,並交握住對方手腕,像是發自內心的握手致意。 “就這樣?”小喬的母親克萊爾·麥克萊奇難以置信地問。她並未流淚,只是雙眼閃著光芒,也差不多了。她在小喬與朋友帶著那張片DVD回家沒多久後,便從牆上取下一張丈夫的照片,一直用雙手抱著。 “全部就這樣而已?” 沒人回答。茱莉亞坐在安樂椅裡,芭比則靠坐在同張椅子的扶手上。我可能麻煩大了,他想。 但這並非他第一件想到的事;他最先想到的,是這個小鎮的麻煩大了。

麥克萊奇太太站起身,仍抱著丈夫的照片。 山姆去了牛津賽車場,除非天氣太冷,否則那裡每週六都會舉辦跳蚤市場。他的嗜好是整修家具,而且經常在那裡的攤子發現好東西。三天過去了,他依舊還在牛津,與一群記者和電視台的人待在賽道汽車旅館的公共空間裡。他無法用電話聯絡克萊爾,但目前為止,兩人還能通過電子郵件保持聯繫。 “你的計算機怎麼樣了,小喬?”她問,“被炸掉了?” 小喬仍摟著諾莉的肩膀,手中握著班尼的手腕,搖了搖頭。 “我想應該沒有,”他說,“可能融化了吧。”他轉向芭比,“熱氣可能會讓樹林燃燒起來,應該有人得去處理一下。” “我猜鎮上應該沒半輛消防車了,”班尼說,“呃,頂多只剩一二輛舊型的吧。”

“讓我看看能幫上什麼忙。”茱莉亞說。克萊爾的身高比茱莉亞高很多,讓人能輕易看出小喬的身高來自哪裡。 “芭比,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可能會比較好。” “為什麼?”克萊爾看起來一臉茫然。一滴淚水總算溢了出來,順著臉頰流下。 “小喬說,政府把指揮權交給芭芭拉先生——而且還是總統親自下令的!” “我因為視頻轉播的事,和倫尼先生與蘭道夫警長起了爭執,”芭比說,“吵得有些過頭。現在,我很懷疑他們是否還願意接受我的任何意見。茱莉亞,我也不覺得他們會接受你的意見,至少目前不會。要是蘭道夫的能力到了那職位應有的一半,他就會派一群警員,帶著消防隊留下來的設備前往現場。再怎麼樣,那裡應該也有水龍帶和舊型滅火器。”

茱莉亞思索著他的話,接著才開口說:“你可以跟我到外面一下嗎,芭比?” 他看了一眼小喬的母親,但克萊爾已經沒在聽他們說話了。她把兒子挪到一旁,自己坐在諾莉身邊,讓諾莉把臉靠在她肩上。 “老兄,政府欠我一台計算機。”芭比與茱莉亞朝前門走去時,小喬這麼說道。 “記下來了,”芭比說,“謝謝你,小喬。你幹得很好。” “比那些該死的導彈好多了。班尼喃喃地說。” 芭比與茱莉亞走至麥克萊奇家的前廊,不發一語地站著,就這麼望著鎮立廣場、普雷斯提溪及和平橋。一會兒過後,茱莉亞用憤怒的語氣低聲說:“他沒有,這才是麻煩的地方,才是問題之所以會那麼該死的原因。” “誰沒有什麼?” “彼得·蘭道夫的能力連應有的一半都沒有,甚至連四分之一也不到。我和他從幼兒園開始就是同學,他在幼兒園的時候,可以說是尿褲子世界冠軍。到了十二年級,他則變成會去拉女生胸罩的那種人。他的智力測驗成績只有C-,後來之所以能拿到B-,是因為他爸是地方教育委員會的成員,而不是他的智商變高了。圍繞在咱們倫尼先生四周的人,全都是一群蠢蛋。安德莉婭·格林奈爾算是例外,不過就連她也有強力止痛藥的藥癮問題。”

“蘿絲告訴過我,”芭比說,“說是因為背部受傷的關係。” 廣場上頭那些樹木的樹葉掉落狀況,足以使芭比與茱莉亞從縫隙間看見主街。現在街上還空無一人——大多數人仍待在北斗星酒吧,討論著他們親眼目睹的一切——但人行道上很快就會擠滿準備回家的鎮民,他們全會一臉目瞪口呆、充滿懷疑的模樣。屆時,無論是男是女,絕對沒人敢問彼此接下來會是什麼情況。 茱莉亞嘆了口氣,用雙手把頭髮往後撥去。 “老詹·倫尼認為,只要他能繼續抓著控制權不放,事情最後就會好轉,至少對他和他的朋友們來說會是如此。他是最惡劣的那種政客——自私,做事過於自我為中心,只為自己那群人著想。在他那副虛張聲勢、彷彿無所不能的外表下,只不過是個懦夫而已。要是事態變得惡劣之至,他甚至願意把整個小鎮送給魔鬼,只要能保護自己就好。懦弱的領導者是最危險的,所以你才是那個應該負責處理這件事的最佳人選。”

“我很感謝你信任——” “但這是不可能的。就算你那個寇克斯上校或美國總統希望你掌管一切,就算有五萬人揮舞著有你相片的標語牌,在紐約第五大道上示威遊行也不行。只要這個該死的穹頂還罩在我們頭上,就完全沒有辦法。” “我只要一聽你開始發表意見,都會覺得你聽起來沒那麼共和黨。”芭比回答。 她用讓人嚇一跳的力道,捶了他的二頭肌一拳。 “我不是在開玩笑。” “對,”芭比說,“我也不是在開玩笑,是時候重新選舉了。我認真建議,你應該站出來競選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這個位置才對。” 她一臉同情地看著他:“只要穹頂還在,你覺得老詹·倫尼會允許大家進行選舉嗎?你到底是住在什麼世界啊,我的朋友?”

“別低估了整個小鎮的意願,茱莉亞。” “你別低估了詹姆斯·倫尼。他掌管這裡很久,大家早就認可他了。再說,他在找代罪羔羊這件事上頭實在很有才華。一個外地人——事實上,還是個流浪漢——會是現在這情況最完美的選擇。我們還認識另外的這類人選嗎?” “我更期待你提出什麼點子,而不是政治分析。” 有這麼一刻,他以為她會再打他一拳。但她只是深深吸了口氣,接著緩緩吐出,露出笑容。 “你看起來一副無害的模樣,但是卻很有兩把刷子,對吧?” 鎮公所的警報器開始發出一連串短鳴,在溫暖而無風的空氣中迴盪。 “有人通報火災了,”茱莉亞說,“我想我們都很清楚位置在哪兒。” 他們望向西方,升起的煙霧熏黑了晴朗的天空。芭比認為,煙霧一定來自穹頂外側的塔克鎮,但就算如此,那股熱氣也難免會在切斯特磨坊引發一場小型火災。

“你想要點子?好吧,我倒是有一個。我去找布蘭達——她不是在家,就是和大夥兒聚在北斗星酒吧——然後建議她發起滅火行動。” “要是她拒絕呢?” “我敢說她絕對不會。現在沒風——至少穹頂裡沒有——所以可能只燒到草地和灌木叢而已。她會去找一些應付得了這件事的正確人選,人選肯定跟霍伊親自挑的一樣。” “我敢說,裡面絕對沒有那些新進警察。” “這我就不敢說了,不過我的確不認為她會找卡特·席柏杜或馬文·瑟爾斯。也不會找弗萊德·丹頓。他當了五年警察,但布蘭達跟我說過,說公爵準備要遣掉他。弗萊德每年都會在小學裡扮聖誕老人,孩子們都很喜歡他——他學聖誕老人的笑聲很像。不過呢,他也有脾氣暴躁的那一面。”

“接著你會去倫尼那裡。” “對。” “你可能只會換來一聲婊子。” “如果情非得已,我的確能讓自己像個臭婊子。要是布蘭達恢復以前的模樣,就連她也可以。” “加油。順便請她先問一下波比百貨店那傢伙。要是火勢燒到灌木叢,我相信他那邊會有派得上用場的東西,而且肯定比消防隊留下的東西還多。他那間店什麼都有。” 她點點頭:“這是個好點子。” “你確定不用我跟著?” “你還有其他事得做。布蘭達給你公爵那把輻射塵避難室的鑰匙了嗎?” “給了。” “那麼這場火災或許能幫你轉移注意力,讓你順利拿到蓋革計數器。”她朝自己那輛油電車走去,隨即又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找到穹頂發動器——要是真在裡頭的話——那台發動器可能是對鎮上最有幫助的東西,說不定還是唯一能指望的事。還有,芭比?”

“是,女士。”他說,臉上掛著一絲微笑。 但她沒有笑:“直到你親耳聽過老詹·倫尼的競選演說,千萬別小看他。他能一直連任是有原因的。” “我敢說,他善於揮舞烈士先驅的血衣。” “對。而且這回衣服上的血可能還是你的。” 她開車找布蘭達和羅密歐·波比去了。 那些目睹空軍嘗試摧毀穹頂卻慘遭失敗的人們,離開北斗星酒吧的模樣就跟芭比想像的差不多:腳步遲緩,低垂著頭,彼此不太交談。許多人靠在一起,有些人甚至還哭了出來。有三輛警車停在北斗星酒吧對面的路上,還有六名警察面對酒吧,站在一塊兒,預防有麻煩的狀況發生。 但什麼事也沒有。 綠色警長用車停在更遠一點的布洛尼商店前(櫥窗貼著一張手寫標語,上頭寫著:停止營業,直至可以補貨,大家重獲自由為止!)蘭道夫警長與詹姆斯·倫尼坐在車內觀察一切。

“你瞧,老詹一副顯然志得意滿的模樣,”“我希望他們全都開心得很。” 蘭道夫好奇地看著他:“你不希望導彈成功?” 老詹露出一個痛苦的表情,就像肩膀酸痛引發的疼痛一樣。 “當然希望,但我早就知道不會成功。那個名字跟小妞一樣的傢伙,還有他的新朋友茱莉亞,搞得每個人都那麼激動,滿懷希望,不是嗎?喔,沒錯,就是這樣。你知道她那份破爛報紙從來沒有認同過我嗎?一次都沒有。” 他指向朝鎮中心走去的人潮。 “看清楚了,伙計——這就是無能、帶著錯誤希望,還有過多信息會給你的下場。他們現在滿肚子不高興,失望透頂,不過一旦他們走出這種情緒,就都會變得瘋狂起來。我們需要更多警力。” “更多?非正職的人手再加上新警員,我們已經有十八個人了。” “還不夠,我們得——” 鎮上的警報器開始發出短鳴。他們望向西方,看見煙霧升起。 “我們要讓芭芭拉和沙姆韋為這件事負起責任。”老詹把話說完。 “或許我們該做點什麼來撲滅火勢。” “那是塔克鎮的問題。當然,也是美國政府的問題。他們那枚他麻的導彈引發了這場火災,讓他們自己處理就行了。” “要是熱氣在我們這邊引發火星——” “別像個老太婆般嘮叨,帶我回鎮上。我得去找小詹,有些事得跟他聊聊。” 布蘭達·帕金斯和派珀·利比牧師在北斗星酒吧的停車場裡,一同站在派珀那輛斯巴魯旁邊。 “我一直不認為導彈能奏效,布蘭達說,”“但要是我說自己不覺得失望,那就是騙人的。” “我也是,”派珀說,“真讓人難過。要不是我得去探望一個教友,我就可以順便載你回鎮中心了。” “我希望他家不是住在小婊路那裡。”布蘭達說,用大拇指朝昇起的煙霧一比。 “不是,在另一頭,在東切斯特區那邊。我要去找傑克·伊凡斯。他在穹頂日那天失去了妻子。那是場詭異的意外。不過就現在這情況來說,也不算太詭異吧。” 布蘭達點點頭:“我在丹斯摩農場那裡看到過他,還帶著一塊掛滿他妻子相片的標語板。可憐,真是可憐。” 派珀打開駕駛座的車窗,苜蓿就坐在駕駛座上,看著離去的人群。她從口袋中翻出一塊零食給它:“走開,苜蓿——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上次駕照路考沒過。”接著,她又對布蘭達說:“它在路邊停車的部分搞砸了。” 牧羊犬跳到副駕駛座去。派珀打開車門,看著煙霧方向。 “我想塔克鎮樹林那邊的火勢一定延燒得很快,不過我們這裡倒是不用擔心。”她對布蘭達苦笑一下,“我們有穹頂保護。” “祝你好運,布蘭達說,”“幫我向杰克致意。” “我會的。”派珀說,接著開車離去。布蘭達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裡,走出停車場,想著自己該怎麼打發今天接下來的時間。就當這個時刻,茱莉亞·沙姆韋開車抵達,幫她解決了這個問題。 導彈撞上穹頂的爆炸聲並未吵醒珊米·布歇。 讓她醒來的,是不牢靠的木製嬰兒床崩塌後,小華特傳來的疼痛哭喊。 卡特·席柏杜與他的朋友離開時,拿走了冰箱裡的全部大麻,但他們並未搜遍這裡,所以那個畫有骷髏頭與交叉骨頭的鞋盒,還好好地安放在衣櫥中。鞋盒上有著菲爾·布歇以潦草粗體字寫下的信息:我的東西!敢碰你就死定了! 鞋盒裡並沒有大麻(菲爾總是嘲笑說,大麻是雞尾酒派對才會拿出來抽的玩意兒)。她對安非他命沒興趣,但確定那些“警察”肯定很愛。 珊米認為,安非他命這瘋玩意兒只有瘋子才愛——否則誰會想把紙火柴打火處那泡過丙酮的殘渣一起吸進肺裡?鞋盒裡還有個小袋子,但裡頭只放了六顆夢船。卡特那群人離開後,她用放在床底下的溫啤酒,配著服下一顆。除非她把小華特帶到床上一起睡,或是小桃過來陪她……否則如今她只能孤單入眠。 她想吞下所有安眠藥,一勞永逸地結束這糟糕、不開心的生活;要不是為了小華特,她可能早就這麼做了。如果她死了,有誰會照顧他?他可能會就這麼餓死在嬰兒床上,光想到這點就令人害怕。 自殺的念頭離開了,但她這輩子卻從來沒有這麼沮喪、難過、受傷的感覺。她還覺得自己很骯髒。天知道,她以前不是沒經歷過這種事兒,有時是菲爾主導(在他還沒完全失去性趣前,很喜歡在嗑藥後來場三人行),有時是其他人,有時甚至還是她自己——珊米·布歇從來沒有建立起要好好保護自己的觀念。 當然,她也有過許多一夜情的經驗。有一次是在高中。當時野貓籃球隊贏得D組冠軍,在慶功宴上,她和四名先發球員都做了愛,一個接一個地來(第五個先發球員已經醉倒在角落裡了)。 那次就是她自己提出的傻點子。過去,她也曾在卡特、馬文和弗蘭克·迪勒塞的強迫下,收錢讓他們上過。其中最常跟她做愛的,就是布洛尼商店的老闆費里曼·布朗。由於布洛尼商店願意讓她賒賬,所以她大多會去那裡買東西。他年紀很大,身上氣味不太好聞,但他非常好色,這點正是值得加分的部分,也使他總會迅速完事。他在儲藏室裡的床墊上頭,頂多在抽插六下後,便會氣喘吁籲地一瀉千里。和他上床從來不會成為她那週的生活亮點,但是在月底手頭短缺、小華特需要幫寶適尿佈時,卻能讓她確定自己還有地方賒賬,因此感到安心。 更別說布朗從來不曾傷害過她。 昨天晚上的事不同以往。迪勒塞還沒那麼糟,但卡特打傷了她的頭頂,還讓她的下體流血。更糟糕的還在後頭。馬文·瑟爾斯脫下褲子時,他那根東西看起來就像菲爾的毒癮還沒完全追過性趣時,會看的那些色情片裡的道具一樣。 瑟爾斯對她非常粗暴,雖然她試著回憶兩天前與小桃做愛的那次體驗,卻一點用也沒有。她的下體原本和八月的無雨季節一樣,一直都是乾的,直到卡特·席柏杜在她體內磨破一個大傷口,讓那裡變得潤滑為止。她覺得下體一陣燒灼,開始變得濕熱,就連臉上也一樣,淚水緊貼面頰滑下,流至耳窩之中。輪到馬文·瑟爾斯時,時間彷彿變得永無止境,讓她覺得自己可能會這麼死在他手中。要是她真的死了,小華特又會發生什麼事呢? 喬琪亞·路克斯不停鬼吼鬼叫的聲音,沖散了她的所有念頭:上她,上啊,搞死這個婊子! 讓她尖叫出來! 於是,珊米這下非叫不可了。她一直不停地尖叫,也讓小華特在嬰兒房中不斷哭喊。 結束時,他們警告她,要她不准說出去,並把受傷、但還活著的她留在染有血蹟的沙發上。 她看著他們的車燈光芒掃過客廳天花板,隨即消失無踪,朝鎮中心的方向前去。接著,屋子裡只剩下她與小華特兩人。她抱著孩子不斷來回走動,中途只停下來穿上內褲(不是粉紅色那條;她再也不想穿那條內褲了),並用衛生紙墊在褲襠。 她有衛生棉條,但那時要把任何東西塞進體內的念頭,全讓她感到畏縮不已。 最後,小華特的頭沉沉地靠在她肩膀上,她感覺到他的口水沾濕了皮膚——這是他真正睡著的跡象。她把他抱到嬰兒床上(一面祈禱他今晚不會再醒過來)從衣櫥裡拿出那個鞋盒。 夢船——她一直搞不清楚,這其實是種強力鎮靜劑——先是削弱了她下體的痛楚,然後阻絕一切。她足足睡了超過十二個小時。 直到現在。 小華特的哭喊像是一道穿破濃霧的強光。她跌跌撞撞地下床,跑進他的臥室,知道菲爾在嗑藥後的恍惚狀態下所組裝的那具該死的嬰兒床,總算還是塌了。昨晚那群“警察”忙著強姦她時,小華特就已經被嚇得屁滾尿流了,所以今天早上,當他起床時,一定更容易受到驚嚇——小華特躺在地板上的嬰兒床殘骸裡。他朝她爬去,額頭上還有一道不停流血的傷口。 “小華特!”她尖叫著,將他一把擁入懷中。 她轉過身,被壞掉的嬰兒床絆了一下,單膝落地,又旋即站起身來,抱著在她懷中嚎啕大哭的寶寶衝進浴室。她轉開水龍頭,由於沒有電力啟動抽水馬達,所以自然沒有半滴水。她抓起一條毛巾,就這麼幹擦著他的臉頰,以便能看清傷口——傷口不深,但卻很長、不平整,顯然會因此留下疤痕。 她用她敢使出的最大力道,以毛巾緊壓傷口,試著不理會小華特因另一波刺激發出的疼痛與生氣的尖叫。如同硬幣般大小的血珠滴落在她赤裸的腳上。她低頭時,看見她在“警察們”離開後所換上的那條藍色內褲,已被浸濕成為混濁的紫色。 一開始,她還以為是小華特的血,卻不曉得自己的股間早已流下了許多血。 不知為何,她一直抱著小華特不放,以這樣的姿勢,幫他沿著傷口貼了三個印有海綿寶寶圖樣的創可貼,接著幫他穿上內衣,以及他剩下的唯一一條乾淨的吊帶褲(圍兜上還用紅色縫線寫著:媽咪的小惡魔)。她換衣服時,小華特就在她臥室裡的地板上爬來爬去,原本的哭吼已變成有一搭沒一搭的抽泣。她把被血浸濕的內褲丟進垃圾桶,換上一條新的,在褲襠處墊了塊折過的抹布,並多拿一條,作為稍晚的備用品。她還在流血。並非泉湧而出,但也比過去量最大的生理期更嚴重。血已流了一整晚,把床都弄濕了。 她背上小華特的外出包,抱起他來。他很重,讓她覺得下面又開始痛了起來,感覺像是吃壞了東西,因而腹部抽痛一樣。 “我們要去健康中心,”她說,“放心,小華特,哈斯克醫生會醫好我們。再說,男孩子不需要在意疤痕。有時女孩們反而覺得這樣才性感。我會盡量開快一點,一下子就到了。”她打開門,“一切都會沒事的。” 但她那輛又老又舊的豐田,可離沒事遠得很。 那群“警察”沒對後輪動手腳,卻把兩個前輪都刺破了。珊米看著車子好長一段時間,情緒被更深的沮喪所淹沒。有個念頭在她腦中一閃而過,但畫面卻清晰無比:她可以跟小華特一同吞下剩下的夢船。先幫他磨碎,放進那個他稱為“饅饅”的奶瓶裡,接著用巧克力牛奶蓋過藥味。小華特最愛巧克力牛奶了。隨著這個想法浮現的,則是菲爾一張舊唱片的專輯名稱《就算如此,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 她把這個念頭拋開。 “我不是那種媽媽。”她告訴小華特。 他瞪大眼睛看著她的模樣,使她想起了菲爾,不過是好的那一面:在離她而去的丈夫臉上,這像是搞不清楚狀況的蠢樣子,但在她兒子臉上,則變成惹人憐愛的傻氣。她親了一下他的鼻子,讓他露出微笑。很好,是個很棒的笑臉。但他額頭上的創可貼開始變成紅色。這點就沒那麼棒了。 “計劃有點小小的改變。”她說著,回到屋裡。一開始她還找不到育嬰背帶,後來才想起來,原來是放在那張之後只要她一想起,便會聯想到強暴這件事的沙發後頭。她好不容易才把不斷亂動的小華特放進裡頭,只是背起他時,又著實地疼了一次。她有種不祥的預感,覺得內褲裡那條抹布濕了,然而當她檢查褲子的褲襠時,卻沒看見血漬。好極了。 “準備好要去散步了嗎,小華特?” 小華特只是把臉頰依偎在她的肩窩裡。有時,他不太講話這件事,會讓她感到憂心忡忡——她那群朋友的孩子,在十六個月大時,就能不太清楚地說完一句完整的句子,但小華特至今只會說九到十個單詞——但現在不是想這些的時候。今早,她還有別的事得擔心。 以十月最後一周來說,今天倒是出乎意料得溫暖,頭頂上的藍天像是被東西遮住,顯得十分黯淡,陽光則不知為何有些模糊。她覺得臉上及頸部的汗水像是一口氣全流了出來,胯下抽痛得厲害,每跨出一步似乎就會更痛,而她不過才剛走了幾步路而已。她想回頭拿阿司匹林,但吃了之後,會不會反而使出血更為嚴重?再說,她也不確定自己是不是還有阿司匹林。 同時,另一個想法也阻止了她,而她甚至難以承認自己竟會有這種念頭:要是她走回屋裡,她不確定自己是否還有再度踏出屋外的意願。 那輛豐田的左側雨刷夾了張白色紙條。紙條最上方寫著只有珊米能看,四周還用潦草的圓圈給圈了起來。這張紙是從她的餐巾紙墊上撕下的。 這個發現又使她起了一股疲憊的憤怒感。在圈起來的文字下方,潦草地寫著:要是告訴任何人,你身上的游泳圈會比輪胎還慘。而在下方,有另一個筆跡寫下的內容:或許下次我們會把你轉過來,從另外一邊玩你。 “操你媽,做你的大頭夢吧。”她說,聲音虛弱而疲憊。 她把紙條揉爛,丟到其中一個破掉的輪胎旁——這輛可憐的舊車看起來幾乎就與她一樣疲憊哀傷——繼續朝車道盡頭走去,中途還靠著信箱休息了幾秒。貼在她皮膚上的金屬信箱熱乎乎的,熾熱的陽光照在她頸子上,幾乎連一絲微風都沒有。十月的天氣應該涼爽得足以讓人振奮精神才對。也許是因為全球變暖的關係,她想。她還是第一次有這種念頭,但也並非最後一次。只是,這個詞後來從全球變成了本地。 她眼前的莫頓路一片荒涼,死氣沉沉。在她走了一英里路後,左邊出現了東切斯特區那些漂亮的嶄新住宅,屋主全是那些生活水平較高的雙薪家庭。等他們從劉易斯頓—奧本的辦公室、銀行、工作室下班以後,才會回到這裡,結束一天的生活。 在她右方的,則是切斯特磨坊的商業區與健康中心。 “準備好了嗎,小華特?” 小華特沒有回答好了沒,只是靠在她的肩窩打鼾,口水滴落在她那件印有唐娜水牛樂隊的T恤上。珊米深吸一口氣,試圖忽略下體的抽痛,抓緊育嬰背帶,開始朝鎮中心走去。 當鎮公所屋頂的警報器響起象徵火警的短鳴時,她還以為是腦中的幻聽,同時對這看法有種異樣的堅信,接著才看見煙霧。不過,火勢在遙遠的西邊,所以不會有人注意到她和小華特…… 除非有人走過來,想看清楚火勢。要是這情況真的發生,他們一定願意在去看熱鬧的路上順道載她去健康中心。 她開始唱起詹姆斯·麥克穆提那首今年夏天十分流行的曲子,唱到了“我們在七點四十五分聚在人行道上,這是個小鎮,怎麼能不賣啤酒”時停了下來。如果要唱歌的話,那麼以她的嘴巴來說,實在太乾了些。她眨了眨眼,這才突然發現,自己走在水溝的邊緣,隨時有可能摔進去。而且,從她出發至今,路上甚至沒遇到過半個人。她搖搖晃晃地跨越馬路,實在很有可能突然被來車撞個正著。 她回頭望去,希望能看見有車經過,但卻未能如願。東切斯特區的路上一片空曠,柏油路面則閃爍著不算太熱的微光。 她又繼續朝計劃的方向前進。她的腳步搖晃,覺得雙腿就像果凍一樣。喝醉的水手,她想,喝醉的水手啊,清晨的時候你該怎麼辦才好?但現在不是早上,而是下午,她足足睡了十二個小時。 她低頭望去時,發現褲襠已變成紫色,就像她稍早穿的那條內褲。不會流出來的,再說,我也只剩下兩條合身的褲子了。接著,她突然想起其中一條早在臀部處破了個大洞,於是開始哭了起來,淚水流經滾燙的臉頰,讓她感到一陣冰涼。 “沒事,小華特,”她說,“哈斯克醫生會醫好我們的。沒事,就跟化妝一樣。就跟——” 她的眼前開始一陣發黑,雙腿失去碩果僅存的力氣。珊米可以感受到氣力自肌肉中如同河水般流失。她昏倒時,最後一個念頭是:正面向下,正面向下,別壓到寶寶! 她做得還不錯,往前倒在莫頓路的路肩,就這麼趴在一片朦朧、像是七月般的陽光裡一動不動。小華特醒了過來,開始大聲哭喊。他試著從育嬰背帶中掙脫,但卻徒勞無功;珊曼莎仔細地包起了他,使他無法動彈。小華特開始哭得更大聲。 有隻蒼蠅停在他額頭上,品嚐著從海綿寶寶與派大星的圖案中滲出的鮮血,接著又趕緊飛走,像是想回蒼蠅總部匯報這場美食饗宴,召喚人馬前來大快朵頤。 蚱蜢在草叢中唧唧叫著。鎮上的警報器不停作響。小華特與他不省人事的母親全都動彈不得。 他在熱氣中號啕大哭了一陣子後,總算放棄抗議,靜靜地趴在原地,百般聊賴地看著四周,任憑自他纖細頭髮中冒出的清澈汗水不斷滴落。 芭比站在全球電影院的售票口旁,就躲在入口的遮雨棚下方(全球電影院在五年前就停業了),得以清楚看見鎮公所與警察局的位置。他的舊相識小詹就坐在警察局前的台階上,不斷按摩著太陽穴,彷彿具有節奏的警報器聲響,使他的頭開始疼痛起來似的。 艾爾·提蒙斯走出鎮公所,用小跑步的方式奔至街上。他仍穿著灰色的管理員制服,但脖子上掛著一個以背帶固定的雙筒望遠鏡,背上則背著一具帶泵式滅火器——從他背著的輕鬆模樣來看,裡頭並沒有水。芭比猜想,艾爾只能靠吹氣的方式來撲滅火災了。 快走,艾爾,芭比想,快走好嗎? 六輛卡車在街上呼嘯而過。前兩輛是貨卡車,第三輛則是小貨車。這三輛領頭的車子,全漆上明亮得幾乎讓人覺得刺眼的黃色。那兩輛貨卡車的車門上印有波比百貨店的字樣,而小貨車的貨艙鐵板上頭,則印有那句傳說中的宣傳詞來杯波比百貨店的斯樂冰滿足自己。最前方的卡車,是羅密歐本人駕駛的。他的頭髮仍是一貫的酷老爹造型,被風吹得上下飄動的模樣令人驚嘆不已。 布蘭達·帕金斯坐在副駕駛座。在貨卡車的貨斗上,裝有草坪修剪鏟、水管等物品,還有一具製造商貼紙都還貼在上頭的全新抽水馬達。 羅密歐停在艾爾·提蒙斯旁。 “坐在貨斗上,搭檔。”他說,艾爾上了車。芭比往後退到電影院遮雨棚下方的陰影裡。他可不想被叫去小婊路幫忙撲滅火災,他在鎮上還有別的事得做。 小詹依舊坐在警察局前的台階上,沒有任何動作,只是用雙手抱著頭,揉著自己的太陽穴。 芭比等到卡車全都離開後,這才匆匆穿越馬路。 小詹沒有抬頭,片刻後,站在鎮公所牆旁常春藤後的芭比已經看不到他了。 芭比走上台階,中途停下來看了一眼公告欄上的告示:若是危機尚未解除,將於星期四晚上七點召開鎮民大會。他想起茱莉亞說的那句話:直到你親耳聽過老詹·倫尼的競選演說,千萬別小看他。星期四晚上他或許就能見識一下了,倫尼肯定會竭盡全力,使自己能繼續掌控整個局勢。 他還會爭取更大的權力,茱莉亞的聲音在他腦中說道,沒錯,他一定會這麼做。打著為了整個小鎮好的旗號。 鎮公所是用一百六十年前開采的石頭所建造的,前廳陰涼昏暗。由於里頭沒人,無需用電,所以發電機是關著的。 但大會堂裡有人。芭比聽見有兩個人在對話,而且還是孩子的聲音。巨大的橡木門半掩著。他朝內望去,看見一個滿頭白髮的瘦子坐在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的桌前。在他對面的,則是一個約莫十歲的漂亮小女孩。兩人中間放了個棋盤,長發男人用單手撐著下巴,思考下一步棋該怎麼走。 再深一點,也就是座椅之間的通道上,則有一名年輕女子與一個四五歲的男孩在玩跳山羊遊戲。 下棋的兩個人十分專注,而年輕女子與那男孩則在高聲大笑。 芭比正要退後,但為時已晚。那年輕女子抬起頭來:“哈囉?您好?”她抱起男孩朝他走去。 下棋的兩人也抬頭望了過來。就一場秘密行動而言,看到他的人實在太多了些。 年輕女子伸出沒托著男孩臀部的那一隻手。 “我是卡羅琳·斯特吉斯,那位先生是我的朋友瑟斯頓·馬歇爾,這小傢伙則是艾登·艾普頓。打招呼啊,艾登。” “嗨。艾登小聲地說,”接著把拇指塞進嘴裡。 他睜大了雙眼看著芭比,眼珠是藍色的,帶有一絲好奇。 女孩跑過通道,站在卡羅琳·斯特吉斯身旁,長發男人則在後頭緩步跟上,看起來一臉疲憊,同時飽受驚嚇。 “我是艾麗斯·瑞秋·艾普頓,”她說,“艾登的姐姐。不要再吃拇指啦,艾登。” 艾登沒有理她。 “嗨,很高興認識你們。”芭比說,沒介紹自己的名字。事實上,他還有些希望自己此刻戴著假鬍子。但或許問題不大。他幾乎可以肯定,這些人全是外來客。 “你是鎮公所的官員嗎?”瑟斯頓·馬歇爾問,“如果是的話,我想向你投訴。” “我只是管理員而已,芭比說,”接著才想到,他們在艾爾·提蒙斯離開前肯定見過他。該死,說不定還跟他交談過呢。 “另一個管理員。你們一定都見過艾爾了。” “我想找媽媽,”艾登·艾普頓說,“我想她。” “我們見過艾爾,”卡羅琳·斯特吉斯說,“他說政府朝罩著我們的那東西發射導彈,但是完全沒用,還引發了火災。” “他說得沒錯。”芭比說,但在他說下去前,馬歇爾又再度抱怨起來。 “我要提出申訴。事實上,我還要控告他們。我被那群所謂的'警察'施暴。他揍了我腹部一拳。我的膀胱從好幾年前就有問題了,這下恐怕又得了內傷。除此之外,卡羅琳也被他們用言詞侮辱。她認為那根本就是性別歧視。” 卡羅琳把手放在他手臂上:“在我們做出任何指控前,瑟斯頓,你得記住我們帶著DOPE的事。” “大麻!”艾麗斯一下就念出了這個詞,“我媽有時候也會抽大麻,因為大麻可以幫助她度過PERI-0-D。” “噢,”卡羅琳說,“說得對。”她露出虛弱的微笑。 馬歇爾挺直身子:“藏有大麻是輕罪,他們對我的人身傷害才是重罪!他們把我傷得很重!” 卡羅琳朝他瞥去又愛又氣的一眼,使芭比突然明白了兩人的關係。性感的五月小姐遇上了十一月的博學先生,如今他們雙雙受困,變成了《間隔》那出劇裡頭,新英格蘭地區難民版的男女主角。 “瑟斯頓……我不確定輕罪這種說法在法庭上會不會有用。”她對芭比露出一個帶有歉意的笑容,“我們的量還不少,但是全被他們拿走了。” “或許他們會把證據給抽掉。”芭比說。 她因為這回答而笑了起來,但她那滿頭白髮的男友卻沒有,只是皺起了濃密的眉毛:“不管怎樣,我都打算要控告他們。” “要是我的話,就會等到……”芭比說,“這裡的情況……呃,這麼說吧,只要我們還在穹頂之下,被人揍了腹部一拳這種事,在他們眼裡絕不是什麼嚴重的問題。” “我覺得很嚴重,年輕的管理員朋友。” 看起來,年輕女子此刻的怒火壓過了愛意:“瑟斯頓——” “從好的一面來看,這也代表不會有人因為持有大麻而惹上什麼麻煩,”芭比說,“就跟賭徒說的一樣,算是打平了。你們怎麼會跟這兩個孩子在這裡?” “那兩個闖進瑟斯頓小屋的警察在餐廳裡看見我們,”卡羅琳說,“店裡的女人說,他們會休息到晚餐時間才營業,但我們提起我們是麻省人的時候,她很同情我們,還給了我們三明治跟咖啡。” “她給我們花生果醬三明治和咖啡,”瑟斯頓糾正道,“根本沒有其他選擇,連鮪魚都沒有。我告訴她我不想吃花生醬,但她說,他們現在得定量配給食物。你說這是不是你聽過最神經的事?” 芭比不認為這事有任何神經可言,畢竟這是他的點子,所以什麼也沒說。 “我看見警察走進來時,已經做好了招惹上更多麻煩的心理準備,”卡羅琳說,“但他們看起來似乎對艾登和艾麗斯挺好的。” 瑟斯頓哼了一聲:“沒有好到願意道歉。還是說我漏聽掉那個部分了?” 卡羅琳嘆口氣,轉向芭比:“他們說,剛果教堂的牧師或許可以找間空屋子給我們四個人住,直到這事結束為止。我猜,我們至少有段時間得充當養父養母了吧。” 她輕撫著男孩的頭髮。瑟斯頓·馬歇爾看起來對接下來要當養父母這件事沒那麼開心,但他還是以手臂摟住女孩的肩膀,使芭比因此稍微喜歡他了些。 “其中一個警察是小詹,”艾麗斯說,“他人很好,而且很帥。弗蘭克沒那麼帥,但是人也很好,給了我們一條星河巧克力。媽媽說,我們不能拿陌生人的糖果,可是——”她聳了聳肩,表示事情與瑟斯頓說的不同,她與卡羅琳都比瑟斯頓要更清楚事實。 “他們先前可沒那麼好心,”瑟斯頓說,“尤其是揍我肚子的時候,卡羅琳。” “凡事都有苦有樂,”艾麗斯充滿哲理地說,“這是我媽媽說的。” 卡羅琳笑了起來,讓芭比也跟著笑了。一會兒過後,就連馬歇爾自己也是。他笑的時候,還得扶著腹部,以帶著些責怪的眼神,望著自己的年輕女友。 “我走到街上去敲教堂的門,”卡羅琳說,“沒人回應。由於門沒上鎖,所以我走了進去,但裡頭也沒半個人在。你知道牧師什麼時候會回來嗎?” 芭比搖搖頭:“如果我是你們,就會帶著棋盤去牧師宿舍,就在後頭。你們要找的,是個叫派珀·利比的女人。” “我們得找出那個神秘客才行。”瑟斯頓說。 芭比聳聳肩,接著又點頭說:“她是個好人,老天保佑,磨坊鎮多的是空屋,你們甚至還有得挑呢。再說,不管你們挑了哪間,裡頭可能都還有生活用品可用。” 這讓他再度想起輻射塵避難室的事。 在他說話時,艾麗斯已把棋子塞進口袋,手上還拿著棋盤。玩到現在,“馬歇爾先生每盤都贏,” 她對芭比說,“他說會故意讓小孩的人,就跟小孩子沒兩樣。可是我下得越來越好了,對不對,馬歇爾先生?” 她微笑著抬頭看他,而瑟斯頓·馬歇爾則回以微笑。芭比認為,這四個看起來不太搭的人,或許可以處得很好。 “年輕人得找到自己的興趣,”他說,“不過也不用那麼急。” “我要找媽媽。”艾登愁眉苦臉地說。 “看來只有一種方式可以聯繫得到她,”卡羅琳說,“艾麗斯,你確定你不記得她的電子郵箱賬號?”她又轉向芭比,“媽媽把手機留在小木屋裡了,所以那也派不上用場。” “她用的是hotmail,”艾麗斯說,“我只知道這樣。有時候,她會說她以前也是個辣妹,讓爸爸總是很小心。” 卡羅琳望向她年長的男友:“要先去看看嗎?” “好。我們不如全部一起到牧師宿捨去,希望那位女士已經結束了慈善工作,然後早點回去。” “牧師宿舍可能也沒上鎖,”芭比說,“要是上鎖的話,可以試著在門墊下找找鑰匙。” “我才不會那麼沒禮貌。”他說。 “我會。”卡羅琳說,咯咯笑著,聲音聽起來像是個小男孩。 “牧師注射!”艾麗斯·艾普頓大喊,雙臂朝前伸直,跑到過道中間,用單手揮舞著棋盤。 “牧師注射,牧師注射,快點啦,大家一起去牧師注射!” 瑟斯頓嘆了口氣,準備跟在她後頭。 “要是你摔破棋盤的話,艾麗斯,你就再也贏不了我了。” “我一定會贏,因為年輕人得找到自己的興趣!”她回頭大喊,“再說,我們還可以用膠帶粘起來!快走啦!” 艾登焦急地在卡羅琳的懷抱中扭動著。她把他放了下來,好讓他追在姐姐身後。卡羅琳伸出手來:“謝謝你,請問你叫——” “別客氣了。”芭比說,與她握了個手,接著便轉向瑟斯頓。他用力與芭比握了個手,顯然已恢復了一定程度的理智,走出了低落的情緒。 他們一同走在孩子們身後。走至門口時,瑟斯頓·馬歇爾轉過頭來。一道朦朧的陽光自氣窗照在他臉上,使他看起來年紀更大,像是八十歲似的。 “我是這一期《犁頭》雜誌的客座編輯,” 他說,聲音因憤怒與難過而不斷顫抖。 “那是一本很優秀的文學雜誌,是全國最好的之一。他們沒有權力打我腹部,或是那樣嘲笑我。” “沒錯,”芭比說,“他們當然沒有權力。照顧好這兩個孩子。” “我們會的。”卡羅琳說。她握住男子的手臂,輕輕捏了捏,“走吧,瑟斯頓。” 芭比一直等到聽見外頭大門關上的聲音,才接著去找通往鎮公所會議室與廚房的下樓樓梯。 茱莉亞說,輻射塵避難室就在那裡再下樓的位置。 派珀一開始還以為有人在路旁丟了包垃圾,直到靠近一點,才看清那原來是個人。 她停下車,由於急著衝出車外,還跌了一跤,磨破了膝蓋。她站起身時,發現那不是一個人,而是兩個:一個女人和一個年幼的孩子。至少那孩子還活著,仍有氣無力地揮動著手臂。 她跑至兩人身旁,把趴著的女人轉了過來。 那是名年輕女子,看起來有些面熟,但並非派珀教堂中的教友。她的臉頰與額頭撞傷得頗為嚴重。 派珀解開孩子身上的育嬰背帶,當她抱起孩子、輕撫他被汗濡濕的頭髮時,他開始嘶啞地哭了起來。 女人的雙眼隨著哭聲而顫抖著睜開,派珀發現,她的褲子已被鮮血濡濕。 “小華特。”女子聲音沙啞,使派珀聽錯了意思。 “別擔心,我車上有水。好好躺著,我就抱著你的寶貝,他沒事。”但她其實並不肯定,“我會照顧他的。” “小華特。”穿著那條染血牛仔褲的女人又說,閉上了雙眼。 派珀跑回車上,一顆心狂跳不止,感覺心臟都撞到了眼球上,舌間嚐到一股銅味。上帝請幫幫我,她祈禱著,但又想不出什麼具體的內容,只好再重複一遍:上帝啊,喔上帝請幫幫我能幫助那個女人。 那輛斯巴魯上有空調系統,但就算天氣這麼熱,她還是沒開空調,覺得這麼做比較環保。但此刻她打開了冷氣,並且開到最強。她把嬰兒放在後座,將車窗搖上,關起車門,正準備回頭奔向躺在塵土上的年輕女人時,一個可怕的念頭忽地升起:要是寶寶爬到前座去,不小心按到了按鈕,把她鎖在車外怎麼辦? 主啊,我真笨。在這種貨真價實的危機狀況中,我還真是個世上最爛的神職人員。保佑我別再那麼蠢了。 她又衝回車旁,再度打開駕駛座車門,朝後座看去。男孩依舊躺在原本的位置上,只是現在正吮著大拇指。他瞥了她一眼,接著又看向車頂,彷彿那裡有什麼有趣的東西。或許是只有在他腦袋中上演的卡通吧。連身褲下方的小T卹已被汗水浸濕。派珀緊握著電子鑰匙的鑰匙圈左右轉動,把遙控鑰匙從鑰匙圈上取下。她又跑向女人那邊,那女人正試著要坐起身體。 “別急,”派珀說,跪在她身旁,用一隻手臂環抱著她。 “我覺得你最好還是——” “小華特。”女人沙啞地說。 真該死,我忘了拿水!主啊,你怎麼會讓我忘了拿水? 這女人努力想站起來。派珀不喜歡這點子,違背了她所知的所有急救相關知識,但現在哪還有什麼選擇?路上沒有半個人,她也不能把這女人丟在熾烈的太陽下,這樣只會使她的情況更為惡化。於是,派珀並未強迫她躺下,而是準備扶著她站起身子。 “慢一點,”她說,扶著那女人的腰部,並儘力引導她邁出步伐。 “慢一點,輕輕地,放輕腳步慢慢來,這樣才能成功。車上很涼,而且還有水可以喝。” “小華特!”女子的腳步搖晃,但卻變穩了些,接著試圖想走快一點。 “對,”派珀說,“有水。我還可以帶你到醫院去。” “健……中心。” 派珀知道她在說什麼,用力搖了搖頭:“不行。你得直奔醫院。你和你的寶寶都是。” “小華特。”女子氣若游絲地說。當派珀打開副駕駛座時,她就這麼腳步不穩地站在一旁,頭髮垂在面前。派珀讓她坐進車內。 派珀從中控台那裡拿起波蘭泉礦泉水的瓶子,扭開瓶蓋。在派珀把水拿給那女人前,她已伸手搶了過去,開始貪婪地喝著。流出的礦泉水順著頸部流下,自下巴處滴落,使T恤的頂端因此被水淋濕。 “你叫什麼名字?”派珀問。 “珊米·布歇。”水才一流進珊米的胃裡,她眼前又再度變得一片漆黑。當她昏過去時,水瓶自手中滑落到腳踏墊上,裡頭的水流了出來。 派珀盡可能地開快,由於莫頓路上仍沒有人影,所以很快就到了。然而,當她抵達醫院後,才知道哈斯克醫生已在昨天過世,而助理醫生艾佛瑞特卻又正好不在醫院。 於是,幫珊米檢查及診斷的這份差事,便落到了知名的醫界老手道奇·敦切爾手上。 當吉妮試著幫珊米·布歇的陰道止血,抽筋敦則幫嚴重脫水的小華特打點滴時,生鏽克·艾佛瑞特正靜靜坐在鎮立廣場靠近鎮公所邊緣的公園長椅上。那張長椅就在一株枝葉茂盛的高大杉樹下,他認為,在濃密的樹蔭中,只要不亂動的話,便能有效地遮掩踪跡。 眼前發生的事還挺有趣的。 他原本計劃要直接殺到鎮公所後方的倉庫(抽筋敦說是儲藏室,但其實卻是棟長形木製建築,裡頭還放著磨坊鎮所屬的四台鏟雪機,比所謂的“儲藏室”大多了),確認那裡的丙烷數量,但有輛警車就停在旁邊,而弗蘭克·迪勒塞則坐在駕駛座上。小詹·倫尼把頭探進副駕駛座,兩人說了一會兒話後,迪勒塞才自行開車離去。 小詹踏上警察局前的台階,但並未走進警察局,只是坐在那裡揉著太陽穴,像是頭痛得厲害。 生鏽克決定等一陣子再說。他不想在前去檢查鎮公所燃料庫存的時候被人發現,更別說那個人還是次席公共事務行政委員的兒子。 有那麼一下子,小詹從口袋掏出手機,翻開面板後,先是聽了一會兒,接著說了些什麼,又聽了一陣子,然後繼續說話,最後才掛斷電話,繼續揉著太陽穴。哈斯克醫生曾提起這年輕人的事。是偏頭痛嗎?看起來很像。這個判斷與他揉太陽穴的動作無關,而是由他垂頭的方式推測的。 試著別去看刺眼的強光,生鏽克心想,家裡一定要準備英明格或佐米格。哈斯克一定是這麼說的。 生鏽克半站起身,準備橫切過聯邦巷,前往鎮公所後方——小詹的注意力顯然離最佳狀況遠得很——但此時卻又看見了另一個身影,於是又坐了下來。那人是戴爾·芭芭拉,臨時聘用的廚師,據說已經被升為陸軍上校(有人說還是由總統親自下令的)。他就站在全球電影院的遮雨棚下方,那裡的陰影甚至比生鏽克的位置還要深邃。芭芭拉的視線也集中在年輕的倫尼先生身上。 有意思。 芭芭拉顯然也得到了相同的結論:小詹不會看見他,但顯然是在等待什麼,或許是等誰來接他吧。芭芭拉快速穿過街道,直到抵達從小詹那裡看不見的地方,才稍作停留,在看完公告欄上的信息後,走入了鎮公所。 生鏽克決定再坐一陣子。在樹蔭下還挺舒服的,再說,他也很好奇小詹究竟是在等誰。到了現在,還是有人陸續離開北斗星酒吧,朝回家的方向前進(有些人或許還會待得更晚,在那裡埋頭苦喝),而大多數就跟坐在台階上的那個年輕人一樣,一路低垂著頭。不是頭痛,生鏽克猜,而是情緒低落。說不定小詹也是這樣。至少情緒低落這件事,是他唯一可以肯定的。 此時,一輛四四方方的黑色吃油怪物駛來,生鏽克很清楚那輛車是誰的。是老詹·倫尼的悍馬車。那輛悍馬車的喇叭不耐煩地對三個走在街上的鎮民們直響,而那三個人就像綿羊般地分散兩旁。 悍馬車停在警察局前。小詹抬起頭來,但卻沒有起身。車門打開。安迪·桑德斯自駕駛座下車,而倫尼則從副駕駛座走了出來。倫尼肯讓桑德斯開他那輛心愛的黑珍珠?生鏽克坐在長椅上,揚了揚眉,從未想過自己能看見除了老詹以外的人駕駛那輛吃油怪物。或許他決定要把安迪從長工擢升為司機了,他想。但當他看見老詹登上他兒子坐著的台階時,卻又改變了想法。 身為一個經驗老到的醫護人員,生鏽克可以從遠距離便清楚地看出一些問題。他從來不會依據這種方式作為判定症狀的基礎,但你還是可以從一個男人走路的姿勢,知道他在六個月前動過了髖關節置換手術以及簡單的割除痔瘡手術;也可以從一個女人得要轉過全身、而非輕鬆轉頭望向後方的模樣,得知她扭傷了脖子;更可以從一個孩子不停搔頭的動作,知道他在參加夏令營時,被一群蝨子視為大快朵頤的目標。老詹走上台階時,手臂一直靠在碩大的肚子上頭,這樣的肢體語言相當典型,要么是最近扭傷了肩膀或上臂,要么就是兩者兼具。這麼一來,桑德斯會被委以駕駛這怪物的重責大任,也就沒那麼讓人驚訝了。 他們三人交談著。小詹沒站起來,反而是桑德斯在他身旁坐下,翻找口袋,取出一樣在朦朧的午後陽光中顯得閃閃發光的物品。生鏽克的視力很好,但他離那里至少有五十碼遠,所以依舊看不清楚那東西。他頂多只能確定,那東西不是玻璃做的,就是個金屬製品。小詹把那東西收進口袋,接著三個人又說了一會兒話。倫尼朝悍馬車比了一下——用的是狀況良好的那隻手——小詹則是搖了搖頭。接著桑德斯也指向悍馬車,而小詹則再度拒絕,垂下頭來,又開始按摩起太陽穴。兩名男人對望一眼,由於桑德斯還坐在台階上,所以得仰頭看向倫尼。他被籠罩在老詹的身影中,讓生鏽克覺得這倒是挺符合他們之間的關係。老詹聳聳肩,雙手一攤——是個還能怎麼辦的手勢。 桑德斯站起身,接著兩人一同朝警察局走去。老詹停下片刻,拍了拍兒子的肩膀,小詹卻沒有任何反應。他就這麼坐在原地,彷彿打算一輩子都會這麼坐定不動。桑德斯為老詹充當門房,先是幫他開門,接著才跟在他身後走了進去。 兩名公共事務行政委員才離開現場沒多久,便有四個人從鎮公所裡走出,分別是一名老先生、一名年輕女子,以及一個女孩與一個男孩。女孩牽著男孩的手,還拿著一塊棋盤。那男孩看起來幾乎就像小詹一樣悶悶不樂。生鏽克這麼想…… 真該死,他竟然還學著用空著的那隻手揉太陽穴了。他們四人穿過聯邦巷,就這麼筆直來到生鏽克那張長椅前。 “你好,”小女孩爽朗地說,“我是艾麗斯,這是艾登。” “我們要去住在熱情宿舍。”叫艾登的小男孩悶悶不樂地說,仍在揉著太陽穴,看起來十分沒精神。 “這真是太棒了,”生鏽克說,“有時我也很希望自己能住在一間熱情宿舍裡。” 男人與女人手牽著手,追上兩名孩子。他們是父女,生鏽克猜。 “其實我們只是要找利比牧師談談,”那女人說,“你知道她什麼時候會回去嗎?” “不清楚。”生鏽克說。 “好吧,那我們只好過去等了。去熱情宿舍那裡。她這麼說時,”還露出微笑朝老人看了一眼,讓生鏽克覺得,還是先別認定他們是父女為妙。 “就跟管理員說的一樣。” “艾爾·提蒙斯?”生鏽克也看到了艾爾跳上波比百貨店的卡車那一幕。 “不是,是另一個。”老人說,“他說牧師或許可以幫我們解決住處的問題。” 生鏽克點點頭:“他的名字是戴爾?” “他沒有講起名字。”那女人說。 “快走啦!”男孩放開姐姐的手,轉而拉著那女人。 “你說我們要去那裡玩別的遊戲。”但他的聲音聽起來並不想玩,反而更像是在發牢騷。 或許是輕度休克,或是什么生理疾病。如果是後者的話,生鏽克希望只是著涼而已。磨坊鎮此刻可無法再承受爆發流行性感冒這種事。 “他們和母親分開了,至少暫時如此。”那女人低聲說,“我們得照顧他們。” “我真為你們感到開心。”生鏽克由衷地說,“孩子,你頭痛嗎?” “不。” “喉嚨痛?” “也不。”名為艾登的男孩說。他用嚴肅的眼神盯著生鏽克:“你知道嗎?就算今年玩不到'不給糖就搗蛋'的遊戲,我也不在乎了。” “艾登·艾普頓!”艾麗斯大叫,聲音聽起來極為震驚。 生鏽克無法克制地在長椅上顫抖一下,接著露出微笑:“不在乎?為什麼?” “因為媽媽把我們帶到這裡,然後去了餐墊。” “他的意思是商店。”叫做艾麗斯的女孩寵愛地說。 “她去買驚奇巧克力派。”艾登說。他看起來就像個小老頭——一個憂心忡忡的小老頭。 “我不能和媽媽一起過萬聖節了。” “走吧,卡羅琳,”那男人說,“我們該——” 生鏽克從長椅上站了起來:“這位小姐,我可以跟你談談嗎?只要到旁邊一下子就好了。” 卡羅琳滿臉疑惑,神情有些警戒,但還是跟著他一同走到了杉樹旁。 “那男孩有什麼疾病發作的跡象嗎?”生鏽克問,“可能包括動作突然暫停……你知道的,就是突然站在原地不動好一會兒……或是視線固定不動……嘴唇緊閉——” “全都沒有。那男人說,”加入了他們的對話。 “沒有。”卡羅琳同意道,但看起來嚇壞了。 那男人注意到了她的反應,嚴肅地皺著眉,轉向生鏽克:“你是醫生嗎?” “助理醫生。我認為或許——” “嗯,我們很感謝你的關心。你該怎麼稱呼?” “艾瑞克·艾佛瑞特,叫我生鏽克就好了。” “我們很感謝你的關心,艾佛瑞特先生,但我相信這只是多慮而已。要記住,這兩個孩子的身旁沒有母親陪伴——” “而且有兩天的時間沒吃什麼東西,”卡羅琳補充,“當他們試著要自己到鎮上找食物時,遇到兩個……警察。”她皺起鼻子,彷彿這兩個字很臭似的。 生鏽克點點頭:“我想,這倒是說得過去。雖然小女孩看起來還是很有精神。” “孩子們的反應本來就不同。我們最好還是走了。他們離我們越來越遠了,瑟斯頓。” 艾麗斯與艾登跑著穿過公園,將顏色鮮豔的落葉踢飛起來。艾麗斯拍打著棋盤,用盡全力大喊“熱情宿舍!熱情宿舍!”。男孩緊跟著她,一同邁開大步,同樣大吼大叫著。 小孩子有時總會出現神遊的狀況,就是這樣而已。生鏽克想著,剩下的只是巧合。就算不是的話——有哪個美國小孩到了十月中,不會滿心掛念著萬聖節?但有件事可以肯定:要是之後這些人被問到的話,他們一定都會清楚記得自己在哪裡遇見了生鏽克,也就是艾瑞克·艾佛瑞特。 這實在對他太不利了。 頭髮灰白的男人提高音量:“孩子們!慢一點!” 年輕女人想了一會兒,朝生鏽克伸出手來:“多謝你的關心,艾佛瑞特先生。我是說生鏽克。” “可能只是我過度擔心,算是職業病吧。” “完全不用在意。千萬別忘了,這週末可是有史以來最瘋狂的一個週末。” “說得對。如果有需要的話,可以到醫院或健康中心找我。他指著凱瑟琳·羅素醫院的方向,” 要是剩下的樹葉也從樹上落下,那麼便可以從這裡直接看見醫院了。要是樹葉真的會落下的話。 “或是來這張長椅找你。”她說,臉上仍掛著微笑。 “或是來這張長椅找我,沒錯。”他也笑了。 “卡羅琳!”瑟斯頓的聲音不太耐煩了,“走吧!” 她對生鏽克輕輕揮了揮手——差不多就是指尖動了一下而已——接著小跑著跟上其他人。她緩緩跑著,動作十分優雅。生鏽克感到納悶,心想瑟斯頓不知是否了解,這女孩遲早會從這場年齡相差懸殊的戀情中抽身而去,動作就像此刻般輕盈優雅。或許知道吧,說不定還早就有過經驗了。 生鏽克看著他們一同穿過鎮立廣場,朝剛果教堂方向跑去,最後身影被樹木遮住,自視線中消失。當他回頭望向警察局時,小詹·倫尼已經離開了。 生鏽克又在長椅上坐了一會兒,用手指敲打大腿,接著下定決心,站起身來。到鎮公所儲藏室檢查醫院被竊的丙烷是否在那裡這件事可以之後再說。他現在更好奇的是,磨坊鎮上那位唯一的陸軍軍官,進鎮公所的目的到底是什麼。 當生鏽克穿過聯邦巷,朝鎮公所走去時,芭比讚賞地吹了個口哨。這間輻射塵避難室簡直是火車的餐車車廂,層架上滿滿全是食物。大多數看起來都是罐頭:沙丁魚、鮭魚,還有一大堆叫做油炸小雪蛤的罐頭,使芭比由衷希望自己永遠沒有機會品嚐。裡頭還有許多箱乾糧,包括了許多大型塑料筒,上頭標記著:白米、小麥、奶粉與糖,以及數量驚人、有著飲用水標誌的瓶子。 他算了一下,除此之外,裡頭還有十箱寫有美國政府餅乾過剩品,以及兩個寫有美國政府巧克力棒過剩品的大紙箱。在這些東西的後方牆上,貼著一張泛黃標語:避難期間,請克制飲食,每日補充七百卡路里即可。 “癡人說夢。”芭比喃喃自語。 在盡頭處有一扇門。他打開門,走進如同地獄般的漆黑中,於摸索附近後,找到了電燈開關。 這房間沒有外頭那麼大,但也並不算小。雖然看起來有些老舊,像是被人廢棄已久,但卻不算骯髒。至少,艾爾·提蒙斯一定知道這房間的存在,因為還是有人清掃過層架上的灰塵,並用乾拖的方式拖過地板——但這裡還是個沒人在意的地方。 裡頭放有許多裝著水的玻璃瓶,而他自從短暫駐紮在沙特阿拉伯的經驗後,便再也沒見過這種景象。 在這第二個房間中,有六張折疊床,以及被壓縮起來、放在乾淨塑料套中的素色藍色毯子及床墊,以備隨時使用。裡面還有其他物資,包括六個寫有盥洗用具組以及一打標示著防毒面具的硬紙筒。還有一台小型的輔助發電機,可以提供最基礎的電力。發電機正在運作中,想必是他打開電燈時開始運作的。在小型發電機的兩側各有一個層架,一個上頭放有收音機,看起來像是CW麥克寇藉由新歌《車隊》一炮而紅那年代的產物。另一個層架上,放著兩個加熱板與漆成亮黃色的金屬盒狀物。從盒狀物旁的標誌來看,這東西的製造日期差不多是CD還叫做激光唱片的時代。而這正是他來這裡找的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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