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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前言

日落之後 斯蒂芬·金 2383 2018-03-18
一九七二年的一天,我下班後回家,看見妻子坐在廚房的桌邊,面前放了一把園藝剪刀。她面帶微笑,說明等待我的不會是很大的麻煩。可是,她又說她要我的錢包,這就不妙了。 不管怎樣,我還是把錢包遞給了她。她翻出我的德士古聯名信用卡——新婚夫婦通常都會收到這樣的東西——拿起剪刀把它剪成了三塊兒。我抗議說,這張卡非常好用,而且我們每個月末起碼都能支付最低還款額(有時還能多還些),她卻只是搖搖頭說,我們脆弱的經濟狀況承擔不起利息。 “最好還是擺脫誘惑,”她說,“我已經把自己那張剪掉了。” 就這樣,接下來的兩年裡,我們倆都沒有用過任何一張信用卡。 她的做法是正確而明智的,因為當時我們才二十出頭,有兩個孩子要照顧,就財務狀況而言,也就算是勉強能把頭浮出水面。我在高中教英語,學校放暑假時則在一家洗衣店為汽車旅館洗床單,偶爾還開車為這些旅館送貨。塔比白天照顧孩子,趁孩子們午睡時寫詩,等我回家後則到唐恩都樂甜甜圈店值全職班。我們倆的收入加起來也只夠支付房租、食品和小兒子的紙尿褲,想裝部電話都沒錢。電話的難題是通過德士古信用卡解決的,畢竟能打長途的誘惑太大了。剩下的錢還夠偶爾買書——我們倆都是離了書就活不了的人——和為我的壞毛病(啤酒和香煙)買單,除此之外就不剩什麼了。毫無疑問,更無法負擔那個方便卻本質危險的小塑料片的利息。

攢下來的一點點錢通常用來付修車費、醫療費或是塔比和我口中的“養兒費”:玩具、護欄和那些令人發瘋的理查德·斯卡里童書。那些錢通常是我將短篇賣給《騎士》、《紈絝子弟》和《亞當》等男性雜誌後賺來的。我那時的寫作是談不上什麼文學性的,討論作品的“持久價值”就像擁有德士古信用卡一樣奢侈。故事成功賣出時(並不總是如此),它們僅僅被視為外快閒錢。在我眼裡,它們就像是一個個彩罐,被我不是用棍子,而是用想像力不斷地擊打。有時候,罐子破了,會掉出幾美元。有時候,什麼都沒有。 幸運的是——當我說自己在多個方面無比幸運時,請相信我——我的工作也是我的樂趣。大多數故事都讓我著迷。它們一個接一個地出現在我腦中,就像寫作時在被當做書房的洗衣間裡綿綿不絕飄蕩的搖滾電台音樂。

我寫得又快又用力,幾乎從來不在重寫後回頭再看一遍,也從來沒想過它們是從哪裡來的,或是一篇好的短篇在結構上與長篇有什麼不同;對如何掌控角色發展、背景故事和時間框架之類的問題也從未思考過。我初生牛犢不怕虎,能依賴的只有本能和孩子般的自信。我只在乎它們還在源源不斷地湧出來。這是我唯一關心的問題。我無疑從未考慮過寫作短篇小說是一門脆弱的技藝,假如不連續地運用,就會被遺忘。那時我可不覺得它脆弱。大多數短篇對我而言都像推土機一樣結實。 美國的許多暢銷小說家都不寫短篇。我並不認為是錢的問題;能夠靠稿酬衣食無憂的作家不需要考慮這個。可能的原因是,當筆下的世界被壓縮進,比方說,七千字以下時,寫作者會產生創作意義上的幽閉恐懼。也有可能是因為微型寫作的技藝已經逐漸失傳。生活中有許多事就像騎自行車一樣,學會了就不會忘,但寫短篇不是其中之一。你是會忘的。

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後期至九十年代,我越來越少寫短篇,有限的幾篇也是越寫越長(這本書裡就收了兩篇較長的)。那倒沒什麼問題。但也有些短篇沒有寫出來,是因為我手頭有長篇要完成,這就不好了——我能感覺得到,那些想法在我腦中哭喊著要被寫出來。有些最終還是成形了,另一些,遺憾地說,卻像風吹塵土般消失了。 更糟糕和令人沮喪的是,還有些故事我再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寫出。我知道,在洗衣間裡,用塔比的那台奧利維蒂便攜式打字機,我是能寫得出來的。而現在,年齡增長了許多,技巧更加老練,工具——比如今晚使用的蘋果電腦——也更高級,我卻覺得逮不住那些故事。我還記得搞砸一個故事後的感覺,就像自己是個上了年紀的鑄劍師,只能無助地盯著一把托萊多寶劍哀嘆, 我曾經也知道怎麼做這個東西。

三四年前的某一天,我收到卡特里娜·凱尼森的一封信,她時任“美國最佳短篇小說”叢書的編輯(後來這套叢書改由海迪·皮特洛負責,這本書就是獻給她的)。凱尼森女士問我是否有興趣編輯二零零六年度那一卷。我沒有隔天答复,甚至也沒有用下午散步的時間思考,而是立刻就答應了。答應的原因是多方面的,甚至有些是利他的,但無法否認其中也有自私的考慮。我想,要是閱讀足夠多的短篇,說不定就能重拾當年寫作時的輕鬆自如。並不是我需要那些額外的支票——對於剛入行的人來說,那些支票數額不大卻很管用——來為舊車換個消音器或給妻子買份生日禮物,而是因為我不想為如今滿錢包的信用卡付出再也寫不好短篇小說的代價。 擔任客座編輯的那一年,我讀了數百篇短篇小說,具體感想就不在這裡多說了;假如你感興趣,就去買一本看前言吧(同時還可以享受二十篇上乘之作的閱讀快感)。如果說它們對這本書裡的故事產生了某種重要影響,那就是使我再次靈感進發並躍躍欲試,開始像從前那樣寫短篇。我曾經希望過能夠那樣,等它真的發生時卻幾乎不敢相信。這批“新”故事中的第一篇是《薇拉》,也是本書的第一個故事。

這些故事寫得好嗎?我希望如此。它們能幫你度過一段乏味的飛機旅途(如果你在讀書)或是漫長的公路旅程(如果你在聽CD)嗎?我真心地希望如此,因為那樣的話就像魔咒生效一樣。 我知道自己熱愛寫這些故事,也知道自己希望你們能喜歡這些故事。我希望它們能讓你投入。而只要我還記得如何寫,就會一直寫下去。 哦,還有一件事。我知道有些讀者願意了解有些故事是如何和為何寫成的。假如你也是這樣的讀者,你會在書的末尾看到我的“說明文字”。但要是你還沒看故事就急著翻閱那些註解,哼,我鄙視你。 好了,我不礙事了。但走之前,我想謝謝你們來看這本書。沒有你們,我還會做我現在做的事嗎?是的,我還是會堅持,因為當詞句聚合、畫面出現、虛構的人物聽我之令行事時,我會很快樂。不過,有了你們,一如既往的讀者們,一切會更好。一直都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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