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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六章

格雷厄姆醫生從淋浴間走出來,他的房間被安排在特使度假旅館。他整天都在找漢克·索耶,一個男警官一直告訴他索耶因公務纏身而不能和他說話。沒有一個人能告訴他杰茜卡的地址,另一扇門又在他面前關上了。這使他想起自己曾經是一個被判刑的罪犯,警察因為他太危險而不讓他知道自己女兒的地址。 他的衣服整潔地疊在床上,一件純白的襯衫和一條牛仔褲。他走到能看到部分海景的窗子前。他小時曾來過加利福尼亞一次,但他已經忘記了它的景色有多麼優美,氣候有多麼宜人。他把手按在玻璃上,不明白偵探為什麼要讓他飛過來。索耶在電話裡說杰茜卡可能是那些可怕犯罪的嫌疑人。 當他的弟弟給他看報紙上的文章時,他不願相信這一點。他想的只是重新見到他的女兒,並且可能重新獲得行醫的資格。坐在飛機上時,他簡直激動不已。他想起了杰茜卡柔軟的紅頭髮、潔白的皮膚、頑皮的笑聲,還有他作為一個父親對她的愛。她還喜歡吃通心粉、奶酪和巧克力,喜歡壘高積木。他和謀殺案偵探那場令人擔憂的談話給他的預期蒙上了一層陰影,現在他有更為嚴肅的理由要去見她。

他不明白杰茜卡是怎樣冒充梅洛迪·阿舍而僥倖成功的。 他認識阿捨一家,他們住在紐約北部,離他們家很近。菲利帕,他死去的妻子,繼承了塔克西多鄉村俱樂部的房子,還有幾百萬的股票和債券。如果不是因為她揮霍無度,杰茜卡也會是一個非常富有的年輕女人。但她永遠不會擁有阿舍家那麼多的錢。 阿舍家是鄉下最富有的家庭之一。莫頓·阿舍在1903年建立了阿舍製藥公司,與其他大多數公司不同的是,它是由私人建立的。莫頓和伊麗莎白·阿捨死後,財產落入他們的兩個兒子——雷蒙德和肯德爾手中。肯德爾在越南身亡,雷蒙德結婚後生了梅洛迪。在一次被公眾高度矚目的交通事故中,雷蒙德和其他四個人都死了。五年以後,他的妻子佈萊斯死於肺癌。梅洛迪繼承了大約五千萬美元,而這只是公眾披露的數字。在十八歲的時候,這位女繼承人失踪了。

格雷厄姆必須承認這兩個女孩非常相似,至少當他最後一次見到她們的時候是這樣。菲利帕認為身高是她們建立友情的原因之一。杰茜卡是她們班上最高的,梅洛迪只比她矮一英寸。但所有的人都對梅洛迪讚賞有加,杰茜卡對此非常嫉妒。 在塔克西多鄉村俱樂部,人們是按照財產而不是人格分成等級的。談論金錢被認為是庸俗的,但稍微有點兒腦子的人都知道,當一個人說他們終生不需工作一天的時候意味著什麼——祖傳的財產。祖傳的財產和新賺的錢是不一樣的。 槍擊發生的當晚,格雷厄姆醫生擔心杰茜卡將會永遠不能說話了。她說的唯一一件事就是她的父親告訴她,那是他的錯。在審判中,她作證說,在父親手中的槍發射之前,她從來沒有見過它。即使是地方檢察官也懷疑這次槍殺可能是一個事故,但是因為格雷厄姆已經把凶器毀壞了,並且在死亡發生時沒有立即通知警察,所以杰茜卡說的就顯得相當可信了。

當他第一次被逮捕時,他想,救贖自己的唯一辦法就是接受發生的任何事情。他必須保護他的女兒,那是他家庭剩餘的全部了。杰茜卡要么是已經把事實深埋在潛意識裡面,要么就是因為害怕警察會對她做什麼而撒了謊。 杰茜卡對她父親的態度幾乎在步槍停止冒煙之前就改變了,他在法庭上從她看著他的表情中感受到了這一點。警察和起訴人對她進行了教導,她顯示出了一個倖存者堅強的決心。 在監獄裡,格雷厄姆醫生認識到自己犯了另一個錯誤。他的行為等於向他的女兒表明,只要她不被發現,撒謊是可以的。杰茜卡可能永遠不會為自己的行為負責,當事情出現在她身上的時候,她就會採取拒絕和否認的態度。後來發生的許多事情一定與那個夜晚直接有關,她對他弟弟的指控使他感到震驚。她的頭腦已經失去正確的判斷力,她不僅說謊,而且對此信以為真。

格雷厄姆醫生想起了在對他的審判中,警方調查人和起訴小組非常關注她的女兒。他們在證人席上給她拍照,還衝著他的女兒微笑,以表示對她的鼓勵。 他與那些犯有恐怖的暴力行為的人生活在一起的日子使他懂得了很多東西,他發現他們的諸多問題都是在童年時候形成的。他女兒身上發生的事情就好像是在肥沃的土壤中播下一粒種子,只要再加上一點兒水,這位種子就會變成完全的犯罪。 電話響了,他希望那是偵探打來的。但是令他失望的是,那是來自文圖拉星報的一個當地記者。他像連珠炮一樣提開了問題。 “在過去的十六年裡你一直待在監獄裡,是真的嗎?” “你知道我的女兒住在哪裡嗎?”他說。 “沒有人願意告訴我。” 這不是他接到的第一個電話,他不知道新聞界是怎樣知道他住在那裡的。

“是的,”記者說。 “餵,你在嗎?格雷厄姆醫生?” 他能愚蠢到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記者的話嗎?他還有其他的選擇嗎?他的脈搏開始加速。 “是的,我在這兒。她在哪裡?” “不要著急,伙計。我不會白告訴你的,幸運的是,你也有我需要的東西。” 格雷厄姆醫生剛要掛電話,又聽到那個記者還在繼續說:“如果讓我對你們的故事和你們的重逢作獨家報導,我會親自開車把你送到她家。你對此有興趣嗎?” “成交。” 不到二十分鐘,記者敲想了格雷厄姆旅館房間的門。傑克·奧弗頓是個小個子、棕色的頭髮、修剪得整齊的鬍子。他們進了一輛黃褐色的別克車,沒有任何遲疑,這個記者就開始詢問他生活的每一個方面——他的女兒,他的被判入獄,還有那些導致他被判有罪的事情。他拒絕回答奧佛頓提出的所有問題,但這個人一路上一直喋喋不休,從里程表上顯示著他們走過的距離。

“我們到了。”奧佛頓說。 杰茜卡的房子環繞著圍牆,U字形的磚牆上面有白色的金屬欄杆。房子很大,地面很平整。他們穿過沒有鎖的大門來到前門。格雷厄姆的手冰冷而潮濕,他按響了門鈴。他能夠聽到裡面有人在走動,她會開門嗎? 門開了,出現了一個頭髮凌亂的女人,跟他原來的小女兒有點兒相似。她穿著一套印有動物圖案的運動服,酒精的氣味瀰漫在空氣裡。格雷厄姆想說話,卻卡住了。 “我是傑克·奧佛頓,”記者說著,伸出了手,“你是梅洛迪·阿舍嗎?” “不,我是這裡的女僕,”她說,拒絕跟他握手。 “你到底想幹什麼?你這個該死的記者,馬上滾出我的房子。” 一個高大的身影走到她前邊:“杰茜卡,我是爸爸。”

梅洛迪的父親伸出手去摸她,她躲開了,差點跌倒在堅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你來這里幹什麼?”她大喝一聲,“你是個兇手,在我打電話叫警察之前,離開這兒。” 格雷厄姆醫生向前一伸胳膊,擠進了房子,梅洛迪沒有攔住他。他回過頭,用眼睛瞪著記者,“砰”的一聲把他關在了外面。隨後響起了敲門聲,但他們毫不理睬敲門聲。 “我很抱歉闖了進來,”他說,“你應該知道真相,我們必須談談。” “我知道真相,”梅洛迪說,她想起了他在傑里米身旁彎著腰的情景。 “我們不需要談,現在請你離開。” 他向她走過去,說:“親愛的,你應該知道菲利帕和傑里米死的那天晚上到底發生了什麼,我不是兇手,你必須相信我。” “你在撒謊!”她說著,衝進了另一個房間。折磨了她十八年的惡夢又出現在她面前。她父親現在看上去很可怕,他曾經多麼英俊,眼前的這個人怎麼可能是她的父親?她父親曾經是一個出色的心臟外科醫生,如今卻穿著廉價的襯衣和磨壞了的牛仔褲看上去顯得無比蒼老。她到廚房裡拿起手機,他靜靜地站在陰暗處,凝視著她,使她更加惱火。

“如果你不是兇手,那麼他們為什麼要判你刑?你從哪裡來的再回哪裡去,你沒有理由在這裡,我不再是你女兒了。” “他們判我刑是根據你的證詞,你在幹什麼?”他走過去,從她手里奪過了電話。 她轉過身面對著他,握起拳頭打在了他臉上,他摔倒在地板上。 “你殺了媽媽和傑里米,”她大聲喊著,衝到他面前。 “我不會撒謊保護你的,即使你是我的父親。” 他擦了一下流血的鼻子,說:“我沒有開槍殺死他們。是你開的槍,杰茜卡。那是一個意外。” “不,你是在欺騙我,”她用手指著前門,“離開我的房子,我要去按警報器了。”她走出幾英尺,把手指放在了安全系統面板的應急按鈕上。如果那些無用的警察不能及時趕到,她就不得不像通常那樣自己解決問題了。她把手放在按鈕上,怒火像火山一樣噴發出來:“你知道我是怎麼過來的嗎?你那該死的弟弟強姦我,不是一次,而是每天。他把我帶到地下室,鎖上門,然後剝光我的衣服。如果我拒絕和他發生關係,他就用一塊木板打我。”

“噢,我的上帝,木板!”她的父親驚叫著,向前走了一步,“杰茜卡,我不知道。埃爾頓說那不是真的。對不起,我真對不起你。” “現在你知道了我為什麼不需要他,你,或者其他任何人。我能照顧好自己。” “在我離開之前,”他用一種充滿了愧疚的聲音說,“我希望你知道你母親和傑里米的死不是你的錯。你尋找聖誕禮物時,偶然發現了我的步槍。你把它帶進了我們的臥室,這時發生了那些事,杰茜卡。” 往事讓梅洛迪的大腦開始眩暈,她機械地走進客廳,坐在了沙發邊上,眼睛茫然地看著遠方。她想起那天晚上他抱著她下了樓,她粉紅色的法蘭絨睡衣上濺滿了血。 格雷厄姆醫生坐在她對面的椅子上說:“杰茜卡,你已經是一個成年的女人了,但你生活在拒絕之中。你按照邏輯想一想,當傑里米俯身在你母親身旁時,我為什麼要向他背後開槍?你知道我永遠不會故意傷害你們中的任何一人,包括你傑里米,還有你們的母親。我把自己的生命投入到治病救人當中,我努力搶救過傑里米,拯救他的心臟,但是我什麼也做不了,沒有人能幫助我。”

“你的意識不接受真正發生的事情,這是一種保護機制,對孩子來說尤其如此。這件事多年來徘徊在你的潛意識裡。當我看到你時,我衝上前去奪槍,你的手指扣動了扳機,子彈先穿過了你哥哥的後背,然後進入了你母親的頭部。” 她斜靠在沙發上,靜靜地地陷入了追憶之中。 “你可以說任何想說的話,但不會改變事實。我知道我從車庫的盒子裡取出了步槍,但你從我手裡猛搶,才走火打死了他們。你才是生活在拒絕中的人,你同樣不相信埃爾頓強姦我。”她站起來走到他面前,眼睛裡充滿了憤怒的表情。 “我逃出來之後,很長一段時間都生活在大街上。你知道我是怎樣維持生存的嗎?向男人們出賣肉體!是你和你那狗屎弟弟把我變成了一個妓女,你現在很高興吧,爸爸?” “一旦他們把我關起來,我就無法幫助你了。”他說,“我已經為那天晚上發生的事付出了代價,不管是誰扣動了扳機。我覺得你應該去監獄裡看我,但你從來沒有。我服了十六年刑,杰茜卡。自從兩年前我被假釋後,我就一直在找你,我每天都在想你。” “你付出了代價?”杰茜卡大聲喊著,在他面前揮舞著拳頭,“我在紐約的時候,冬天睡在紙箱子裡,吃的是垃圾桶裡的東西,而你懶洋洋地躺在溫暖的監獄裡,一日三餐,衣食無憂。我為了掙錢謀生,不得不和那些可怕的、噁心的、變態的老東西睡覺。” 她走到酒櫃旁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像喝水一樣喝了下去,然後又倒了一杯。在靜默中她聽到了腳步聲,以為他已經離開了。 格雷厄姆醫生酒吧門外等著,她出來的時候,他伸過手抓住了她,把她拉到懷裡,緊緊地抱住了她。梅洛迪驚慌失措,使勁掙扎,嘴裡咒罵著。最後她的肌肉變得柔軟無力了,那種父愛重新回到了她的感覺中。酒杯掉在了地毯上,酒灑到地毯上。他把她的頭放在自己肩膀上,溫柔地撫摸著她的頭髮。 “我愛你,杰茜卡。”她父親輕輕地說,“你遭遇的事情任何人都沒有碰到過,如果我那時和你在一起多好啊。” 她抽身離開父親的懷抱,回到了沙發上。 “正像你已經知道的,我的名字不再是杰茜卡了,叫我梅洛迪。杰茜卡已經死了。” “你讓我怎麼稱呼你都行,但你仍然是我的女兒。我確實從報紙上看到了你在使用梅洛迪·阿舍的名字,是那個在塔克西多俱樂部和你一起玩的女孩的名字嗎?” “是的。”梅洛迪說,向他解釋了她們籤的法律協議,“現在有這麼多不幸的事情被公開了,也許我會改回我原來的名字。” “在我離開之前,至少要告訴我一件事。”格雷厄姆醫生說,“警察讓我飛到紐約,他們說你可能是嫌疑犯,我應該對他們說什麼?” “你可以告訴他們任何你想說的,我不是兇手。” 這時酒精控制了她,她幾乎已經睜不開眼睛。 “你看,你可能是我的父親,我知道你一定很愛我,但現在你是一個陌生人。我需要睡會兒覺,告訴我你住在那裡,我會給你打電話的。” 他們來到廚房,格雷厄姆醫生寫下了旅館的電話號碼。當他把紙條遞給她的時候,她看到了他壓壞的拇指。 “你的手怎麼了?你還能做手術嗎?” 他把手放在身體的一邊,不讓她看到。 “我不再是一個醫生了。” 雖然喝醉了,梅洛迪仍意識到他們都失去了許多東西。一把人工製造的步槍的誤射,破壞了他們一家四口的生活。她默默地陪他走到門口。他一出門,就回過頭來,用熟悉的眼光看著她。她的敵意已經消失了嗎?她的父親可能永遠不能做手術了,但他是一個有頭腦的人,總有一天他會重新找回自己的尊嚴。她說了太多的謊話,傷害了太多的人,破壞了太多的規則。她插上門,滑倒在地板上,在絕望中張開嘴嚎啕大哭。她的眼前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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