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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第六章

不速之客 朱莉亚·克劳奇 7406 2018-03-18
他們終於到家了,雖然比原計劃晚了兩個小時。加雷斯正在畫室裡忙活,他沒有出來到汽車旁跟他們打招呼,露絲反而覺得是件好事。如果他全身心投入到自己的工作中,這是一種進步,她絲毫沒覺得他不出來是因為他不想見到波莉。 “你們進去吧,門沒鎖。”露絲對波莉和孩子們說,“安娜會給你們帶路。”她的女兒領著他們從芳草園下來,來到前門。 “小心台階。”安娜回過頭來,很有責任心地說道,“有很多台階呢。” 露絲解開弗洛西的嬰兒椅,將椅子的把手扣在她的臂彎處。她抱起幾罐瓶裝牛奶,跟著其他人向家裡走去。那是她從村外大路邊一間夜間營業的汽修廠買來的。 “非常不錯嘛。”波莉說。她站在廚房圓拱形的屋頂下,看上去很矮小。 “一定花了不少錢吧。”

“這幢房子破損嚴重,實際上非常便宜。”露絲一邊忙著擺桌子一邊說。她感到有點惱火,加雷斯在廚房裡什麼也沒準備。 “但我們用鮮血、汗水和淚水把它彌補了起來。” “現在看上去非常漂亮了。”波莉蜷縮在廚房角落一把破舊的大扶手椅裡,看著露絲忙活著。 “非常完美。” 露絲心想,怎麼聽上去像是批評呢。 “我們無法達到完美。”波莉繼續說道,“克里斯多斯總是因為別的事情分心。他永遠都無法專注於一件事情。所以我們總是處在正在進行的項目裡——漆刷扔在廚房的水池裡,電線從天花板上垂下來。永遠沒完沒了。噢,上帝啊。” 波莉向後靠在椅子上,用手摀著眼睛。露絲走過去,用胳膊攬住她。 “嘟嘟,嘟嘟!”

孩子們從她們身邊一沖而過。安娜和兩個男孩子在一樓各個房間裡繞著圈地追逐著——從門廳到客廳,從客廳到書房,從書房到廚房,再從廚房到門廳,打鬧個不停。房子的這部分設計已經成為最吸引孩子的地方。 “呃,他們倒是很快就適應了。”波莉說,揩了揩眼睛。 “哦,安靜下來吧,你們都!”露絲起身給波莉和自己各取來一杯酒。亞尼斯氣喘吁籲地跑到她面前。 “露絲,我們可以永遠待在這裡嗎?”他將汗涔涔的臉龐湊到她臉上,“我喜歡這裡!” “你想待多久就待多久吧。”露絲說著,給了他一個熱情的擁抱。 “亞尼斯,快來呀,我給你看我的洋娃娃。我還有幾個功夫演員。”安娜抓起亞尼斯的手,把他拉走了。尼科已經九歲了,對洋娃娃表現不出什麼熱情,不過還是跟在他們後面上了樓梯。

“哦,我的孩子們很快樂。”波莉乾枯、冰冷的手裡握著酒杯,說道,“她幹得不錯,你的女兒。我們可能要在這裡待很長時間,可能要到我們再次自立為止。” 露絲開始切麵包。 “錢的事,你們打算怎麼辦呢,波莉?我是說,”她覺察到波莉閃爍的眼神,補充道,“倒不是我們要你們什麼東西。你們是我們的客人,我們愛你們,你們想在這裡待多久就待多久。”她大笑起來,“我老是這樣說!因為我心裡就是這麼想的。” 波莉把膝蓋抱在胸前,使自己在扶手椅裡看上去更加嬌小。 “發生在克里斯多斯身上的事,最讓我吃驚的是——當然,除了他已死去這個事實之外——他在死之前的那個月買了些保險。人壽保險,你知道吧?” “啊?”露絲說。她根本不會想到那個只活在當下的人還會這樣做。

“我知道。如果有什麼事情發生——不管是發生在我們哪個人身上——他要確保活下來的那個人和孩子們沒有問題,至少經濟上沒有問題,至少一兩年內沒有問題。它不是什麼財富,但給了我一個緩衝。呃,一旦保險公司付錢,就沒有什麼問題了。希臘的官僚機構真是可怕。哦,算了吧。我討厭談錢。”她把杯中的酒一口喝乾,露絲也一飲而盡。 “當然,如果房子成交了,也能弄些錢。” “你已經把房子賣了?” “他妹妹想要。她討厭雅典,想回到小島上來。希臘的家庭關係很荒謬、讓人窒息,她想讓我免費送給她。小島對於他們的吸引力好似他媽的地獄對於普西芬尼陰間女王。一樣。我在想我的兒子們長大後會不會也跟他們一樣。” “這麼說,你非走不可嗎?”

“噢是的。非走不可。” “可克里斯多斯的母親怎麼辦呢?難道她不會想念這些孩子嗎?” 波莉嘆了一口氣。 “她確實提過一兩次。生活在那樣的家庭裡,就像生活在虎鉗夾口中一樣。我們最好出來。我們安頓下來之後,反正她也可以來這裡看我們,又不是地球末日。再說,她現在要照看艾林娜的孩子。你相信嗎,他妹妹艾林娜有五個兒子。不,我不會回去,看都不會去看一眼。” 波莉站起來,在廚房裡閒逛。她在爐子前停下來,撫摸著爐子前面的一塊鐵片。 “噢,是阿加爐啊。非常不錯啊。” 露絲打晚餐鈴的時候加雷斯才出來。用手鈴招呼全家人出來吃飯一直是個知情人才明白的笑話——“把房屋周圍最偏僻角落裡的情郎都叫過來。”加雷斯曾這樣說。但在波莉長久的注視下,露絲感覺打鈴這事有點矯揉造作。

她把燜肉端到桌上時,看著已經坐到桌上、等著上菜的波莉。波莉掃視著房間裡的一切,好像在盤算什麼似的。 波莉的腦子裡從來沒有靜下來過,像露絲一樣,她兒時表現出來的性格現在更加明顯,更加穩定。波莉一直是個狂野、躁動的小精靈,而露絲覺得自己有點遲鈍,比較容易知足,是個姹女,而波莉喜歡在外面跑。露絲在想,一個三十四五,甚至快四十的女人,最好是個什麼樣子。 她回到工作台調製沙拉,加雷斯俯身擁抱波莉。 “波莉,見到你太高興了。”他緊緊抱著她,說道,“我不知道怎樣才能表達我的遺憾。克里斯多斯是個好人。” “他確實是個好人。”她抬頭看著他。 “我多麼希望去見過他一面。”加雷斯端起酒,坐下來,繼續說道,“真難想像,最後一次見到他是在五年前。”

“他一個人到英國來的。”波莉看著酒杯說。 “對。” “我們兩人當時不太好。”波莉說。 “是的,他說過。” “但後來好些了,”她抬起頭,眼裡噙滿了淚水,“後來好了,加雷斯。” 加雷斯伸手抓住她的手。 “後來好了,波莉。我知道。” 露絲努力控制著自己不介入他們這種交流,她被加雷斯給予波莉的熱情所感動。據她估計,他大概是意識到自己當初對她要來這裡住的反應太小氣了。當然,他也確實意識到了對露絲來說波莉是多麼重要。 公正地說,加雷斯早年也曾努力恢復跟波莉的關係。波莉也許是對的,自己把加雷斯最好的朋友奪走了,所以加雷斯記恨自己。露絲的推測則更為簡單:她覺得是因為波莉惹怒了他。畢竟,波莉的性格不是人人都能接受的。

當時,為了消除加雷斯和波莉之間的隔閡,露絲曾經在漢默史密斯的一家酒吧為他們安排過一次見面。她分別對他們說,這是個搞清楚橫亙在他們之間的隔閡的機會。 畢竟,這兩個人是這個世界上她最愛的兩個人(如果把克里斯多斯算在內的話,是三個人,雖然她盡量不把他算在內),他們互相仇恨讓她忍受不了。 露絲則宅在加雷斯在艾利菲特和卡索原文是Elephant and Castle,倫敦的一條街道名。的公寓裡,一邊看《低俗小說》的錄像,一邊喝酒。加雷斯十一點鐘回來的時候,比露絲還要醉一點點,身上有股啤酒和野外的味道。 “怎麼樣?”她問道。 “啊。我很高興回到家。”他說。 消除隔閡的事也就到此為止了。從那以後,他似乎更加不喜歡波莉。露絲的計劃失敗了,兩個人再也沒有說過話。而現在,在他們的廚房裡,加雷斯握著波莉的手,安慰她。

他真的想成為一個好丈夫。 “孩子們都去哪裡了?”加雷斯突然放開手,輕輕敲著桌子,打破了沉默。 “不管什麼時候,加雷斯見到尼科和亞尼斯都那麼興奮。”露絲把沙拉端過來的時候說道,“這個家裡都是些女的,他很喜歡有人跟他踢球,干點稍微暴力點的事。” “對啊,安娜的性格是真正的女孩子的性格。”加雷斯微笑道。 “我在反對性別定型方面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露絲插話道,“我給她買玩具汽車,買球,買主人公為頑皮女孩的書,我在後車蓋市場車輛集中在停車場上,貨物擺放在車後行李箱中出售。給她尋找該死的'功夫演員'玩具。可沒有用,還是粉紅色對她有誘惑力。” “我認為露絲應該改變女權主義的觀念,在人的性格的形成過程中,除了環境因素,還有先天因素。”加雷斯對波莉說道,然後站起身,走到樓梯下面,“孩子們!”他大聲喊道,“都下來!”

聽到加雷斯的聲音,孩子們雷鳴般地衝下樓梯。 “我們製造的噪音太大了,都聽不見鈴聲了。”安娜氣喘吁籲地說道,“尼科,亞尼斯,這是我爸爸,加雷斯。” 兩個男孩站在安娜兩邊,在這個像塔似的男人面前突然有點害羞。 加雷斯蹲在他們面前。 “你們好啊,孩子們。”他輕輕地說道。 “他不工作的時候很好玩,”安娜翻著白眼珠,說道。 “嗨,小姐,別經常那樣說。”加雷斯說著把安娜從地上撈起來,像盪鞦韆似的把她蕩起來,舉到肩膀上方,然後又來一輪,這種複雜的玩法總是讓安娜尖叫不止,大笑連連。 “讓我來!讓我來!讓我也試試!”亞尼斯喊道。 “好的,小傢伙,現在輪到你了。”加雷斯說,把同樣的花招玩了一遍。 很快,三個孩子——甚至尼科都央求蕩了一會兒——都格格笑著癱倒在地板上。整個廚房裡似乎充滿著一種新的能量。 “嗨,你們都過來吃晚飯吧。”露絲必須使勁喊才能讓他們聽見。 “我認為我們最好聽那位夫人的話。”加雷斯說著,把尼科和亞尼斯從地上拉起來。 加雷斯穿著套頭衫,羊皮拖鞋和肥大的燈芯絨褲子,在兩個孩子麵前看上去就像個溫文爾雅的巨人似的。露絲心想,尼科和亞尼斯都太小了,要是他們出生在英國的話,很可能會給他們指派社會福利工作者。她看著自己的男人,笑了笑。他們來到自己的窩裡他是歡迎的。 加雷斯讓安娜和男孩子們在座位上坐好,親了親露絲,坐下來。 “要給這麼多人做飯,你有很多事情要做呢,露絲。”他說。波莉大笑起來,她有厭食症,對自己的體形和吃的東西超級敏感。加雷斯就是具備這種讓人放鬆的天賦。 加雷斯曾對露絲說,這種本領自打他還是個嬰兒被放到陌生人手裡時就學會了。 “約翰和帕姆一定立即就喜歡上了你。他們那麼需要你。”露絲當時回答道。 “那他們為什麼對我撒謊呢?”他說。談話到此為止了。露絲無言以對。 他們坐在長長的橡木桌旁,露絲把從拂曉就開始燉的牛肉端上來。 除了男孩子們的咀嚼聲,幾乎沒有別的聲響。他們好像幾個星期沒吃東西似的。 露絲數了一下,波莉只往嘴里送了兩叉食物,其餘的時間都在玩在盤子裡推著食物轉的老把戲:讓人以為自己在吃,實際上並沒有吃。 “那些是什麼東西?”亞尼斯狼吞虎咽了一番之後,開始在屋子裡閒逛,仔細研究起來。通常情況下,露絲會告訴孩子要等所有人吃完之後才能下桌,但她決定今晚例外。 “是我的蛋。”安娜把嘴裡的一滿口食物吃完後說道,“如果你喜歡的話就拿下來吧。” “嗨,我來幫你吧。”加雷斯說著,站起來,把籃子從碗櫃上拿下來。 “越來越重了。” 亞尼斯把一籃子光溜溜的石蛋拿給安娜,然後慌忙把安娜旁邊自己的盤子和餐具推開,安娜在騰出來的地方將石蛋一一擺開。 “小心,亞尼斯。”露絲趕緊抓住差點被推過來的陶瓷碟子撞倒的酒杯。她饒有興致地看著自己精心佈置的桌子被搞成了一團糟。 “這個,”安娜從籃子裡拿起一個跟真雞蛋一般大小、發亮的綠色石蛋,遞給亞尼斯,“是爸爸從中國帶回來的。” “讓我看看!”尼科站起來,從弟弟手中把蛋搶過來。 “哎唷!”亞尼斯大叫一聲。 “沒關係,亞尼斯。”安娜說著,從籃子裡拿出一個更大的、烏龜色一樣的蛋,遞給亞尼斯。 “你拿著這個吧——瞧,這個是我最喜歡的。是我四歲的時候爸爸從日本帶回來的。” “這個呢?”尼科從籃子裡拿起一個光溜溜的像鴕鳥蛋那麼大的石蛋問道。 “那個最大,是縞瑪瑙的,半寶石。爸爸從新加坡買的。” “是不是你爸爸每到一個地方就要給你買一個蛋?”亞尼斯問道。 “是的。我有十六個。不過,他好長時間沒有出去了,可我還想要。”安娜看著加雷斯。 “所以你想讓我出門?”加雷斯笑道。 “不是!不是,爸爸,我不是這個意思。我還想要個蛋,但又不想你出門。” “噢,好,這還差不多。我以為你想我出去呢。”說著,他假裝如釋重負似的繼續吃飯。 “還有人要燜肉嗎?”露絲想轉換話題,於是這樣問道。她吃驚於加雷斯沒有對兩個失去父親的孩子表現得得體一些。不過,尼科和亞尼斯似乎也沒有註意到。他們都顯得特別地開朗。波莉也許是對的——他們或許還沒有註意到自己的生活已經發生了變化。你年輕的時候一個月可能像一輩子那麼長。 “你卡帕蘇斯島的學校是個什麼樣子呀?”安娜一邊問尼科,一邊小心翼翼地將蛋放回籃子裡。 “很小。”尼科說,“整個學校裡只有二十三個孩子,都在一個教室裡上課。” “你們老師好嗎?” “還行。”尼科說。 “很棒!”亞尼斯說。 “上課都是用希臘語嗎?” “是的。” “跟我的學校不一樣。”安娜說。她上的是村里的小學,穿過屋後的田走一會就到了。 “每個班裡的人比你們整個學校的人都多。” “我們會去那裡上學嗎,媽媽?”亞尼斯走過去,坐到波莉旁邊,問道。 “什麼?”波莉說。孩子們說話的時候她一直在走神。 “我們會去安娜的學校上學嗎?” “我覺得可以吧。”波莉說,“我還沒有真正考慮過這個問題。” “我已經跟校長說了。”露絲邊收拾桌子邊說,“一年級和四年級還有一兩個名額,你們應該可以去。你們明天應該去那裡一趟,我覺得你們得給董事會填些表什麼的。” “不著急吧。”波莉說,給自己又倒了一杯酒。 “是的,一點都不用著急。”露絲說,“加雷斯,我去拿布丁,你可以收拾一下桌子嗎?” 加雷斯起身,把裝著石蛋的籃子放回到櫥櫃上。 “你們到我學校來吧!”安娜叮叮噹當地把自己的餐具放在一起,“太棒了!你們就像我的哥哥,或者像媽媽和波莉當年上學的時候。” “就像我們當年一樣。”波莉穿過房間與露絲對視了一下,笑了笑。 露絲克制著,不讓自己的目光與波莉膠著在一起,她覺得自己覺察出了某種比純粹的懷舊更為複雜一點的東西。困惑之中,露絲猛地轉過身,去做奶油蛋羹了。 “說說看,”孩子們往肚子裡填滿奶油甜脆蘋果餅,爭相朝樓上跑去時,加雷斯說道,“你要跟我們待多久,波莉?”加雷斯把一杯紅酒放在桌上,在她對面坐下來,靠在椅子上。 “我拿外套走人吧。”波莉歪著嘴笑笑。 “你知道他不是這個意思。”露絲說,又給每人倒了一杯酒,“是吧?”她轉向加雷斯。 “當然不是。”加雷斯看著波莉,說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麼計劃沒有。” “沒什麼計劃。”波莉朝後靠在椅子上,抄起胳膊。 “現在還早…”露絲說。 “對,現在還早,”波莉說,“但肯定會有計劃,一旦有了我會讓你知道的。” 露絲把手伸過去,抓起波莉的手。她希望這樣可以讓她鎮定一點。他們喝了不少酒,都有點醉了,她不希望有什麼事情攪了波莉來的第一個晚上,再說,一切到目前為止都非常順利。 波莉的手在露絲溫暖的指尖感覺就像乾枯的棍子似的。露絲明白波莉的所作所為。這個殼,這種顯而易見的漫不經心,全是盔甲。受到驚嚇的女人就是這樣的。也不是任何人都是這樣的,只有波莉。只有她的波莉才會這樣。此時此地,露絲決定要竭儘自己的所能讓波莉恢復生機與活力。 波莉需要她的幫助。 露絲雖然還不習慣自己在和波莉的共同生活中所扮演的主導角色,但她情不自禁地感到興奮,甚至有點安慰。在她們分開後的這些年裡,她習慣了經營自己的小天地。她沒想過自己會回到從前,回到她們共同生活的時候。 長途旅行之後,弗洛西一直睡得很實,露絲幾乎忘了她還在客廳裡的嬰兒椅上。但很快,她就重申了自己的存在,哭聲震天動地,差點把新裝的天花板掀下來,把三層玻璃窗震碎。 露絲用力捏了捏波莉的手,一口喝掉自己的酒,找來一本書,準備花點時間,給可憐的孩子好好餵一次奶。這次餵奶是晚上最後一次,要餵飽,這樣弗洛西才能睡上六個小時。露絲明白,她真的應該考慮給她餵固體食物了,可她對這個想法又有點抗拒。她對自己喝了那麼多酒感到有點愧疚,但她覺得這樣有助於孩子睡得更深。 “我們上樓去了。”露絲對加雷斯和波莉喊道,“我們不想把弗洛西弄得太興奮了。”她這樣做的另一個想法是,把他們倆單獨留在樓下或許是著妙棋,沒有她擋在中間,讓他們倆有機會放鬆下來,互相陪伴一會兒。她知道自己只是想把事情弄得順順噹噹,但走開,讓加雷斯和波莉自行其是也是成熟的標誌。 露絲抱著弗洛西上樓的時候,暗自笑了笑。至少,她不必擔心加雷斯像大多數男人那樣被波莉拉走。除了她完完全全地信任他之外,他以前對波莉的厭惡也永遠不會讓他被她所吸引,她知道即使幾匹野馬也無法把他拉向她。 上到露絲和加雷斯的臥室,弗洛西像頭飢餓的小野獸似的哼哼唧唧地吮吸起來。露絲想看點書,可眼睛總是盯在同一個段落上,視線模糊,一個字也看不進,腦海裡總是浮現出晚餐時波莉看著她的眼神以及其中的含義。 露絲隱瞞了幾件她過去做過的事情。她必須這樣做。只有曾經發誓保密的波莉知道。那種眼神裡有什麼危險嗎? 她閉上眼睛,竭力不去回憶過去,不去回憶被父親追打的日子。十幾歲的時候,她就有挑戰她父親的激進做法的本領。多數時候,她都成功逃脫,然後把自己鎖在浴室裡,等待她父親平息下來。可有時候她還沒來得及跑掉,父親就將她抓住,拳頭像雨點般地落在她身上,每當這時,她就大聲尖叫,直到她父親擔心房客聽見住手時才停止不叫了。 這樣的事情最後一次發生時,她都十六歲了,謝天謝地,當時波莉在場。露絲告訴父親的那個消息太糟糕了,如果當時就她一個人在場的話,她父親可能會把她殺了。 “你這個蕩婦。”她父親咬牙切齒地說道。他抓起露絲的頭髮,揮起緊握的拳頭,向她的腹部打去。 波莉雖然瘦弱,卻向他衝過去,用身體阻止住了他落下的拳頭。 “不要。”她大聲叫道。聲音之大,讓他非常震驚。他一聲不吭了。 波莉正好站在他前方,於是把一口唾沫吐在他臉上。露絲還蜷縮在沙發里,用手臂捂著腦袋,目瞪口呆地看著這一幕。 她父親轉身跑到了英國攝政時期1811年至1820年間,喬治三世被認為不適合統治,他的兒子、之後的喬治四世被任命為他的代理人作為攝政王的時期。修建的又高又暗的旅館底層自家人住的前廳,直接投進了他那位選擇性失明的妻子的懷中。 她的父母抱怨了一通在布萊頓再也抬不起頭來後,就把這家家庭旅館賣了。他們搬到了蘇格蘭她母親的家鄉,愛丁堡北邊的一個小地方。他們沒有帶上自己的女兒同行,即使他們願意帶,她也不會去。 如果沒有波莉的話,露絲會不知所措的。波莉的母親當時已住進了醫院,露絲於是搬到了她們的公寓裡。波莉照料著露絲的一切,為她解決所有的問題。是的,沒有波莉,就沒有她的今天。 露絲餵完弗洛西,抱著她來到她的小房間,把她放在兒童床上。弗洛西仰臥著,眼睛閉著,手臂向兩邊伸開,看上去睡得很沉的樣子。 這個姿勢讓露絲產生了一種不好的聯想:早些時候親眼見到的那起車禍。她本來是忘記了的。她閉上眼睛,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一步走錯,滿盤皆輸。一切都是那麼脆弱。 她摸了摸弗洛西的臉頰。過了片刻,弗洛西輕聲咕噥了幾句,咂了幾下嘴巴,告訴露絲她還活著,讓她放心離開。 她下樓,回到廚房。波莉又坐進了那把扶手椅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爐火,手裡端著一杯威士忌。餐具還沒有清洗,而加雷斯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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