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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

娼年 石田衣良 1860 2018-03-18
第二天,我前往麴町的公寓。不是去拿錢,而是想找個人談談累積在心中的各種慾望形態,我覺得我的心靈容量已經超載了,但無法期待朋友們能給什麼建議。同年紀的男性再怎麼認真聽人講話,充其量也只不過是出於好奇吧! ?能守住我所剖析的秘密的人,怎麼想也只能想到禦堂靜香。 我沒有事先聯絡,直接就去敲門了,不過她還是默默地讓我進了房間。 “我想你也該來了。” 她怎麼會那麼了解男妓的心情呢?實在讓人覺得不可思議。禦堂靜香彷彿可以透視人心似的繼續說道。 “你並沒有什麼特別。不論哪個男孩子,一開始從事這個工作一陣子之後,就會被女性的慾望之廣、不能預測所震撼。甚至有人因為害怕而陷入恐慌當中。從某方面來說,或許這個階段正是工作的分界點,有人更上一層樓,有人則從此凋零。你有什麼感覺?”

我試著去探索自己的內心好一會兒。雖然被女性慾望的多樣化所震撼,但是卻完全沒有一絲絲恐懼的陰影。 “我好像還沒有縮手縮腳的感覺,反倒更想了解女性。我想實際去體驗,看看自己如何去感受?如何改變?” 禦堂靜香點點頭露出了笑容。 “你真是值得信賴。既然你這麼說,我想你一定沒問題的。喝點葡萄酒嗎?” 說完她就消失在後面的廚房裡了。我茫然地盯著白色的牆壁看,思索著該從什麼話題開始討論,這時她手上拿著酒瓶和兩個酒杯回來了。絲薄的長圍巾纏捲著裸露的肩膀,飄向腰際。我熟練地拔起瓶塞,倒了酒。我們將酒杯舉到與雙眼齊高的高度,沒有碰杯,彼此乾杯。我只含了一口,可是不是很清楚當時葡萄酒的味道,因為當液體流到喉頭時,我就開始打開話匣子了。

我談起殘存在印像中的女性們的秘密。禦堂靜香一邊啜飲苦酒,一邊帶著冷靜的表情聽著。讓我感到驚異的事,在她看來好像都不算一回事。一一說完宏美小姐、瑪莉子小姐、中間隔著幾個客人、直到遇到伊月小姐的排泄癖好之後,終於結束了漫長的話題。 “原來如此。” 她的反應只有這麼一句話。或許是自己的談話加上葡萄酒的催化,讓我產生些微的醉意吧! ?禦堂靜香的態度讓我產生了不滿。 “只有這樣嗎?我說的每件事都是稀鬆平常的嗎?我實在搞不懂。” 她將杯子放到桌上,挺著背靠在沙發上。 “要說稀鬆平常,你說的那些狀況確實是常有的。世界上就這麼些人活著,慾望的種類卻是無限的。但是,每一種狀況都不過是某個地方、某個人嘗試過的形態種類罷了,不是你的客人發明的。話又說回來,在現在這一瞬間,每個人也都靠著自己的慾望活著。就這一層意義來看,或許慾望並沒有所謂的新或舊。每個人都是以最原始的形態展現屬於自己的模式。”

“是這樣嗎?” 禦堂靜香重新倒了酒。 “倒是我對你說話的方式比較感興趣。” “什麼意思?” 她手裡拿著酒杯,靠到沙發背上。 “來我這裡忍無可忍地跟我談起工作方面事情的男孩子當中,也有情況很嚴重的。有人就好像傾倒濕漉漉的垃圾一樣,不屑地數落客人的癖好,或者擺出一副只有他是乾淨的人的態勢。你的談話卻非常的低調。你很擅於把狀況說給某個人聽,好像談的不是你本身的經驗,而是記錄當時場面的第三者一樣。” 不帶熱情的談話方式是我從小就有的習慣。 “自從媽媽死後,一回到家就只剩我一個人。我沒有談話的對象,只能一直看書,可能因為這樣才讓頭腦變得像書頁一樣。” 我的腦海裡浮起被風吹著翻動的白色書頁,我的書本里面沒有什麼內容。禦堂靜香說道。

“我不是心理諮詢師,沒辦法針對你的心靈傷痛進行診斷。不過,每次看到你,有時候都覺得你好像一輩子都守著和媽媽的約定一樣。” 以前我曾經談過一直夢到媽媽的事。 “是夢中的約定嗎?” 禦堂靜香定定地看著我的眼睛說。 “是的。因為媽媽要你做個乖孩子,那麼她在天黑之前就會回來。你現在可能還要求自己規規矩矩地做個乖孩子,等著媽媽回來。其實就算不這麼做,你就已經是個很好的孩子了。” 我不懂。禦堂靜香的身影突然扭曲,在我的視線當中晃動著,在我還沒有發現之前,淚水已經滑落。這是自從媽媽死後,第一次在別人面前落淚。她放下杯子,移坐到我的沙發上,把手擱在我的肩膀上。我的內心深處感到非常焦躁,可是淚水卻像斷線的珍珠一般,止也止不住。

禦堂靜香用手抹去我的淚水,輕輕地捧起我的臉頰。她的指頭跟夢中媽媽的手一樣冰冷,那種冰冷的感覺使我一再壓抑的感情像決堤的水一般傾瀉而出。我再也忍不住淚水了。 “靜香小姐,對不起,請把肩膀借我靠一下。” 我把額頭抵在御堂靜香裸露的肩膀上,足足哭了十分鐘之久。我好像回到了那個夢境當中。夢中只有我和那雙冰冷的手。可是,禦堂靜香的手指頭並沒有離開我的臉頰,我把手伸過去疊放在上面,我感覺到媽媽的手確實就在那邊。 我的淚水把她的胸口都哭濕了,可是御堂靜香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緊緊地抱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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