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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十八章

世界的凜冬 肯·福莱特 26419 2018-03-18
在華盛頓的父母家裡,伍迪站在臥室的鏡子前。他穿著美軍第五百一十傘兵團的少尉制服。 制服是請華盛頓知名裁縫定制的,但穿在他身上並不好看。卡其布使他形容消瘦,大衣上的軍徽和肩章使製服看上去非常不整潔。 他完全可以不服兵役,但他決定參軍。他也盤算過繼續幫助父親,格斯正在為羅斯福總統計劃避免更多戰爭的世界新秩序。他們似乎在莫斯科贏了一城,但斯大林很善變,似乎正在製造新的麻煩。前年,十二月的德黑蘭峰會上,蘇聯領導人又拿出世界議會這個不倫不類的舊方案,羅斯福必須勸他放棄這個念頭。聯合國組織的成立顯然需要付出更多不懈的努力。 但格斯完全不用伍迪的幫忙。伍迪對眼看著別人參戰越來越不安,他不能在家裡坐享其成。

他覺得自己看上去很不錯,於是到客廳展示給母親看。 羅莎正在接待一個穿著海軍白色制服的年輕人。過了一會兒,伍迪才認出這個滿臉青春痘的青年是埃迪·帕里。埃迪在沙發上和羅莎坐在一起,拿著根手杖,他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伸手和伍迪握手。 羅莎表情悲戚,她說:“埃迪正在跟我說查克死那天的情況。” 埃迪坐回到沙發上,伍迪坐在他的對面。 “我也想听聽。”伍迪說。 “很快就能說完,”埃迪說,“我們剛在布干維爾島登陸,一個藏在沼澤地裡的機槍手便開火了。我們跑向樹林尋求掩護,但我的膝蓋中了幾顆子彈。查克本應該跑到樹下面去的。戰場上的法則是——傷員留在原地讓醫務兵處理。查克違背了這條原則。他停下腳步,回過頭來幫我。”

埃迪停下來不說話了。沙發旁邊的小茶几上有杯咖啡,他拿起來喝了一口。 “他把我撐了起來,”埃迪說,“真是夠傻的,把自己變成了活靶子。但我想他多半是要把我送上登陸艇。船舷很高,而且是鐵製的。如果能順利爬上登陸艇的話,我們就安全了,而且我還能在登陸艇上得到及時的醫治。但他沒能回到登陸艇。他剛一站直,身體就被一連串子彈擊中了——腿部、背部和頭部都中了彈。我想,他在倒地前應該就已經死了。事實上,我抬頭再看他的時候,他已經完全沒有了生氣。” 伍迪看見母親正在竭力地控制著自己的感情。他覺得母親一旦哭了,自己一定也會跟著一起哭。 “我和他的屍體在海灘上躺了一個多小時,”埃迪說,“我一直握著他的手。之後醫務兵拿了副擔架來抬我。我不想跟他們走,我知道自己再也見不到他了。”說著,他低下頭,雙手掩面,“我這麼愛他,他卻走了。”埃迪說。

羅莎抱住埃迪寬闊的肩膀,擁抱了他。埃迪把頭靠在羅莎胸前,孩子般地哭泣著。羅莎撫摸著埃迪的頭髮,“好了,沒事了,”她說,“好了,沒事了。” 伍迪意識到母親應該知道查克和埃迪的伴侶關係。 過了一陣,埃迪慢慢恢復過來。他看著伍迪說:“你應該知道這種感覺。” 他是說喬安妮的死。 “是的,我知道,”伍迪說,“這是世上最糟糕的感覺——但留下的傷害每天都在減少。” “希望如此。” “你仍然在夏威夷嗎?” “是的,我和查克在對敵情報中心工作,曾經。”說到這兒,埃迪又哽咽了,“查克覺得我們應該體驗一下我們畫的地圖在行動中所起到的作用。這就是我們和海軍陸戰隊一起上布干維爾島的原因。” “你們一定完成得非常好,”伍迪說,“我們似乎在太平洋戰場上擊敗了日本人。”

“一步步把他們逼退了。”說著,埃迪看了看伍迪的製服,“你這是要駐紮到哪啊?” “我一直在佐治亞州的本寧堡做傘兵的培訓工作,”伍迪說,“現在我就要去倫敦了,我明天走。” 伍迪注意到母親正在看他。羅莎似乎突然變老了,臉一下子顯得非常消瘦。她的五十歲生日已經無聲無息地過去了。伍迪猜想,談論查克的死訊時,又讓她看到他穿著軍服,母親一定非常不好受。 埃迪沒有註意到這一點。 “聽人說我們今年要進入法國,打擊那裡的德國占領軍。”他說。 “我想,這就是傘兵訓練提速的原因。”伍迪說。 “你應該到戰場上親自去看一看。” 羅莎低聲哭泣著。 伍迪說:“我希望能像查克一樣勇敢。” 埃迪說:“希望你永遠沒有面對敵人槍口的那一天。”

格雷格·別斯科夫帶著濃眉大眼的瑪格麗特·科德里,參加下午場交響音樂會。瑪格麗特擁有愛接吻的性感大嘴,但格雷格還怀揣著別的事情。 他在跟踪巴尼·麥克休。 跟踪麥克休的還有聯邦調查局探員比爾·比克斯。 巴尼·麥克休是個傑出的物理學學者。他正離開美軍在新墨西哥州洛斯阿拉莫斯的秘密實驗室在外休假,帶著英國妻子在華盛頓旅遊。 聯邦調查局事先就得知麥克休要來看下午場的音樂會,比克斯特工設法為格雷格弄了兩張票,座位就在麥克休夫婦後面,只隔著幾排。對秘密接頭來說,可以允許數百人自由出入的音樂廳再合適不過了,格雷格很想知道麥克休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很可惜,他們曾經見過面。在芝加哥原子核反應堆測試的那天,格雷格和麥克休說過話。那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但麥克休或許還記得格雷格的相貌。因此,格雷格必須確保不被麥克休看見。

格雷格和瑪格麗特到的時候,麥克休夫婦的座位還是空著的。座位兩邊坐著的都是相貌平常的普通人。左邊是穿著灰條紋西裝的中年男子和他的胖太太,右邊坐著兩個年紀很大的女人。格雷格希望麥克休趕快出現。如果他是間諜的話,格雷格希望能快點拿到證據。 音樂會將演奏柴可夫斯基的《第一交響曲》。 “看來你喜歡古典音樂。”演奏者開始調音時,瑪格麗特打趣地說。她一點都不知道被帶到這的真正原因。她知道格雷格正在進行秘密進行的武器研發,但和大多數美國人一樣,她對原子彈的事情毫不知情。 “我還以為你只聽爵士樂呢!” “我喜歡俄國作曲家——他們的曲子真是出神入化。”格雷格說,“我想,這種愛是滲透在我血液裡的。” “我是聽交響樂長大的,爸爸常在午餐會時請來一支小型交響樂團。”瑪格麗特非常富有,當她炫耀的時候,格雷格經常覺得自己像個乞丐。但格雷格還沒見過瑪格麗特的父母。他擔心他們會阻止她和好萊塢最有名的好色之徒的私生子交往。 “你在看什麼?”瑪格麗特問他。

“沒看什麼。”這時,麥克休夫婦到了,“你用的是什麼牌子的香水?” “雷諾香水。” “真好聞。” 麥克休夫婦看上去很開心,和常見的來華盛頓度假的年輕夫婦沒什麼兩樣。格雷格心想,他們也許是因為在酒店房間裡做愛才會晚到的吧。 巴尼·麥克休坐在穿灰條紋西裝的中年男人旁邊——從材質的僵硬程度來看,這應該是套廉價的西裝。中年男子沒有看剛在他身邊坐下的麥克休。趁還沒有開始演奏,麥克休夫婦開始做起了填字遊戲,他們親密地把頭靠在一起,看著巴尼手裡拿的報紙。沒幾分鐘以後,指揮踏上了舞台。 開始曲是聖桑的一首曲子。戰爭開始以後,美國舉行的音樂會就不再演奏德國和匈牙利作曲家的曲目了。常去聽音樂會的人會發現樂隊演奏一些替代的曲目。西貝柳斯這類音樂家重新又流行起來。

麥克休很可能是個共產黨人。格雷格是從羅伯特·奧本海默那裡聽說這件事的。奧本海默是來自加利福尼亞大學的頂尖理論物理學家,他是洛斯阿拉莫斯秘密實驗室主任,同時也是整個“曼哈頓計劃”的帶頭人。奧本海默有強烈的共產主義情結,但他一直說自己沒有加入過共產黨。 比克斯特工曾經不解地問過格雷格:“軍方為什麼要招募這麼多左派分子?難道不能讓美國年輕的保守派科學家去沙漠裡去做科學探索嗎?” “沒有那麼多,”格雷格告訴他,“如果有的話,我們會招募他們的。” 相對於熱愛自己的國家,共黨分子有時會更忠於他們的信仰。他們也許會覺得把原子能開發的秘密與蘇聯人分享是理所當然的。這和把情報傳遞給敵人完全不是一回事。蘇聯是美國對抗納粹的盟友——美蘇兩國的戰鬥投入事實上大於其他國家的總和。但這種思想是極其危險的。傳遞給莫斯科的情報很可能會洩露給柏林方面。再說,停戰以後,沒人會以為美國和蘇聯還會是朋友。

聯邦調查局認為奧本海默是個安全隱患,一直在勸說格雷格的上司格羅夫斯將軍,將他解僱。但奧本海默將軍是當代原子能領域最傑出的科學家。將軍力排眾議,堅持把奧本海默留了下來。 為了表明自己的忠誠,奧本海默點出麥克休這個潛在的共產黨人,這也是格雷格跟踪麥克休的原因。 聯邦調查局對此表示懷疑。 “別被奧本海默耍得團團轉。”比克斯有一次這樣說過。 格雷格對比克斯說:“我不相信,我認識他一年了。” “和他的妻子、兄弟夫婦一樣,奧本海默是個該死的共產黨人。” “他每天工作十九小時就是為了讓美國士兵用上更好的武器——這算是哪門子叛國者啊?” 格雷格希望證明麥克休是個間諜。這樣不僅能夠消除奧本海默的懷疑,加固格羅夫斯將軍的可信度,還能提升格雷格本人的地位。

音樂會的前半部分,格雷格一直把視線鎖定在麥克休身上。麥克休沒有看坐在兩邊的人,似乎完全沉浸在了音樂之中,只是偶爾把目光從舞台挪開,滿懷愛意地看上柔弱的英國妻子一眼。奧本海默對麥克休的判斷錯了嗎?或者說這樣做真是為了把嫌疑從自己身上引開? 格雷格知道,比克斯也在監視著麥克休夫婦。比克斯特工在音樂廳二樓的前排座位上。也許他看到了什麼情況。 幕間休息的時候,格雷格跟在麥克休後面走出音樂廳,排在他後面取咖啡。中年夫婦和兩個年輕的夫婦都沒有出現在格雷格的視線之中。 格雷格非常挫敗。他不知該如何去想。他的懷疑錯了嗎?麥克休夫婦來這只是為了看場音樂會嗎? 和瑪格麗特回到座位以後,比爾·比克斯來到他身旁。比克斯年過三十,略微有些胖,頭髮差不多掉光了。他穿著一件腋下有汗漬的淡灰色西服。他輕聲對格雷格說:“你是對的。” “你怎麼知道?” “注意到坐在他身邊的那傢伙了嗎?” “穿著灰色條紋西服的那個嗎?” “是的。他是尼古萊·葉科夫,蘇聯大使館的文化專員。” 格雷格嘆道:“天哪!” 瑪格麗特轉過身:“你說什麼?” “沒什麼。”格雷格答道。 比克斯走開了。 “你心裡有別的什麼事,”他們坐下時瑪格麗特說,“聖桑的曲子你一個音節都沒聽進去。” “只是在想工作上的事情。” “不是另一個女人我就原諒你。” “當然不是。” 後半部分開始以後,格雷格緊張起來。他沒發現麥克休和葉科夫之間有什麼交流。他們沒有說話,也沒有傳遞東西——沒有文件,沒有信封,更沒有膠卷。 交響樂結束了,指揮放下指揮棒,觀眾們開始從音樂廳魚貫而出。格雷格的抓間諜之旅眼看就要以失敗而告終。 到了大廳後,瑪格麗特去了女廁所。格雷格在外等待的時候,比克斯走到他身旁。 “沒有任何發現。”格雷格說。 “我也是一樣。” “也許麥克休坐在葉科夫身邊只是個巧合。” “不可能是巧合。” “也許他們遇到了什麼阻礙,比如暗號沒對上。” 比克斯搖了搖頭。 “他們一定傳遞了什麼東西,只是我們沒看到而已。” 麥克休夫人也去了女廁所。和格雷格一樣,麥克休也等在大廳裡。格雷格從一根石柱後面審視著麥克休。他沒帶公文包,沒有穿可以隱藏小包或文件的雨衣。但格雷格總覺得他身上有什麼不對勁。到底是哪裡呢? 格雷格突然意識到了什麼。 “那張報紙沒了。”他說。 “什麼報紙?” “巴尼進音樂廳的時候帶了張報紙。等待演出開始的時候夫婦倆一直在玩填字遊戲。現在那張報紙卻沒了!” “不是扔掉了——就是給了葉科夫,裡面還藏了什麼東西。” “葉科夫和妻子已經離開了。” “他們也許還在音樂廳外面。” 比克斯和格雷格朝門口跑了過去。 比克斯推開湧向出口的觀眾朝前走,格雷格緊跟在他身後。到了外面的人行道以後,兩人急切地朝馬路兩邊看。格雷格沒有看見葉科夫,但比克斯的眼睛比較尖,“在馬路對面。”比克斯大喊。 葉科夫和肥胖的妻子站在馬路邊,一輛黑色的豪華轎車正慢慢朝他們駛來。 葉科夫手拿著一份折疊的報紙。 格雷格和比克斯跑過馬路。 豪華轎車停下了。 和比克斯相比,格雷格跑得更快,他首先沖到了街對面。 葉科夫沒有看見他們。他不緊不慢地打開車門,然後往後退了一步,先讓妻子上車。 格雷格撞向葉科夫,和葉科夫一起倒在地上。葉科夫夫人發出一聲驚叫。 格雷格跌跌撞撞站了起來。司機下了車,繞過車身走到人行道一側。這時比克斯對他大喊:“我是聯邦調查局的!”一邊說一邊亮出了自己的徽章。 葉科夫把報紙掉在地上,他伸手去撿,但格雷格比他更快一步。他拿起報紙,後退一步,然後把折疊的報紙打開。 報紙裡面夾著一疊紙,最上面一張是份圖表。格雷格馬上認出了這份圖表。圖標顯示的是钚炸彈的內爆機制。 “上帝啊,”格雷格驚嘆一聲,“這是最新的研究成果。” 葉科夫跳上車,關上車門,把車門從裡面鎖上了。 司機回到車上,開著車揚長而去。 星期六晚上,黛西在皮卡迪利區的公寓高朋滿座。一定有一百多人吧,她琢磨著,心裡充滿了快慰。 她成了美國紅十字會駐倫敦人員的社交領袖。每週六,她都會給美國軍人辦個聚會,同時邀請些聖巴特醫院的護士加入。他們暢飲著黛西取之不盡的威士忌和琴酒,隨著留聲機里格倫·米勒的舞曲翩翩起舞。黛西知道,這可能是軍人們的最後一場舞會,因此她盡全力讓他們開心——除了接吻,她全都願意。但其他護士和軍人接吻,她就管不了了。 黛西從不在自己舉辦的聚會上喝酒。她有太多問題要想了。情侶們總是把自己反鎖在廁所隔間裡,有時他們會被尿憋不住的傢伙從隔間裡拖出來。如果某個重要的將軍喝醉酒,黛西還要想法把他安全送回家。聚會上的冰塊經常不夠用——她老是無法向手下的英國辦事員解釋清楚,一場社交聚會究竟需要多少冰塊。 在和博伊·菲茨赫伯特分手以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她只能和萊克維茲家的人來往。勞埃德的媽媽艾瑟爾從不對她妄加評論。儘管艾瑟爾現在贏得了廣泛的尊敬,但她以前也犯過錯,更能理解黛西的苦衷。每週三晚上,黛西仍然會去阿爾德蓋特區艾瑟爾的家,和勞埃德的家人圍坐在收音機前喝可可。對黛西來說,這是每個星期裡最美好的夜晚。 她已經被社交界拋棄了兩次,一次在布法羅,一次在倫敦。她灰心地覺得,這也許就是她的錯。也許黛西確實和那些謹小慎微的貴族不同,無法遵守他們那些嚴苛的律例。想融入上流社會的念頭簡直是太傻了。 問題在於,她非常喜歡這些形形色色的聚會、野餐會、體育比賽以及其他人們盛裝打扮的各種聚會。 但是,她知道自己已經不需要王族或貴族的頭銜了,她有了自己的社交團體,這比貴族的社交圈有趣得多。一些在她離開博伊之後不和她交往的人強烈暗示,很願意參加她在周六晚上舉辦的聚會。很多客人在吃過梅菲爾街禮儀繁瑣的晚餐後,都會來黛西這裡徹底放鬆一下。 今晚的聚會最為盛大,因為勞埃德放假回家了。 勞埃德公開地住在黛西的公寓裡。她不知道人們會怎麼想:她在貴族社交界的名聲已經被毀了,不可能會造成更大的傷害了。其實,倉促的戰地愛情也不只是她和勞埃德這一對,許多人都有他們這樣的經歷。王侯貴族的幫傭們可能對這種事很刻板,但黛西的僱員都很崇拜她,因此她完全不用假裝和勞埃德分用兩間臥室。 黛西喜歡和勞埃德一起睡覺。勞埃德的技巧沒有博伊那麼純熟,但他用強烈的感情投入彌補了這一點——他也渴望著能做得更好。每天晚上,黛西和勞埃德都要在雙人床上展開一場探索之旅。 看著客人們喝酒吸煙,談笑打鬧,勞埃德笑著對黛西說:“開心嗎?” “還好吧。”黛西回答。 “還好是什麼意思?” 黛西嘆了口氣。 “勞埃德,我想有孩子。我不介意我們沒結婚。唉,算了,其實我挺介意的,但我還是想要個孩子。” 勞埃德的臉黑了下來。 “你很清楚,我不想要個私生子,我當私生子已經當夠了。” “是的,你向我解釋過了,但萬一你死了,我還想留有你的一部分。” “我會盡全力活下來的。” “我知道。”但如果勞埃德像她猜測的那樣在佔領地做間諜的話,他很有可能像在英國的德國間諜那樣被處死。如果勞埃德死了,黛西就什麼都沒有了。 “我知道,上百萬婦女都面臨這個局面,但我無法面對沒有你的生活,我想我會死的。” “如果能讓博伊和你離婚,我們就能有孩子了。” “算了,聚會的時候不適合討論這個。”黛西把目光投向客廳另一邊,突然發現一個熟悉的身影,“真想不到,伍迪·杜瓦竟然會出現在這裡。” 伍迪穿著少尉的製服。黛西走過去,向他致以問候。相隔九年的重逢,使她產生了恍若隔世之感——不過,他的樣子沒有太大改變,只是老成了一點。 “這裡已經有上千個美國士兵了,”兩人隨著《賓夕法尼亞6-5000》的曲子跳起了狐步舞,“我們一定在準備攻入法國,對吧?” “軍方上層不會把機密告訴我們這些吃苦打仗的,”伍迪說,“但和你一樣,我也覺得如果不是那個理由,我不會被派到這的。我們不能讓蘇軍獨自和德國人抗衡。” “你覺得會什麼時候開戰?” “進攻通常在夏天開始。大家都覺得不是五月下旬就是六月上旬。” “那就快了!” “但沒人知道在哪兒發起攻勢。” “在英吉利海峽,從多佛爾到加來的距離最近。”黛西說。 “因此德軍把防守力量都放在了加來。也許我們會讓德國人大吃一驚——比如說在馬賽附近的法國南部登陸。” “也許這場戰爭就如此結束了。” “沒那麼簡單。一旦建立了橋頭堡,我們還需要佔領整個法國,然後還有德國。前面的路還長著呢。” “天啊,太糟糕了。”伍迪似乎需要振奮起精神。黛西知道只有女孩能起到這個作用。伊莎貝爾·赫爾南德茲是羅德獎學金獲得者,目前正在牛津大學聖希爾達學院攻讀歷史,伊莎貝爾非常漂亮,但因為太聰明,男孩子常把她稱為“敵視男性者”。但伍迪不會介意伊莎貝爾聰不聰明。 “伍迪,這是我朋友貝拉,她來自舊金山。貝拉,這是布法羅的伍迪·杜瓦。” 伍迪和貝拉握了握手。貝拉個子很高,有著一頭黑髮,以及和喬安妮·羅赫那樣的橄欖色皮膚。伍迪對她笑了笑,說:“你怎麼來倫敦了?”黛西走開了,把他們兩個單獨留下了。 臨近午夜,她讓僕人們端上了晚飯。除了美國運來的漢堡和雞蛋,黛西還弄了些黃油三明治。人們可以利用這個機會邊吃邊聊,有點像看戲時的中場休息。她看見伍迪·杜瓦仍然和伊莎貝爾·赫爾南德茲在一起,似乎在深入地交談著。確保所有人都沒被晾在一邊以後,黛西走到角落裡,和勞埃德坐在一起。 “如果還能活下來的話,我已經決定好戰後要做些什麼了,”他說,“當然,是除了和你結婚以外的事情。” “做些什麼呢?” “我想試著去競選議員。” 黛西聽了非常激動。 “勞埃德,簡直太棒了。”她摟住伍迪的脖子,動情地親吻他。 “離慶祝還早呢。我已經把名字登記在了與母親選區相鄰的霍克斯頓選區。但選區的工黨也許不會推舉我。即便推舉我,也有失敗的可能。霍克斯頓選區目前的自由派議員非常強。” “我想幫你,”黛西說,“我想成為你的得力助手。我會幫你寫演講詞——我很擅長寫這個。” “很高興你能幫我。” “那就說定了。” 年紀大的客人們陸續離開了聚會,但音樂在繼續,其他客人們仍然在盡情地喝著酒。聚會變得越來越熱鬧了。伍迪正在和貝拉跳著一曲慢舞:黛西覺得,這應該是喬安妮死後,伍迪第一次戀愛。 夜愈深情愈濃,人們紛紛消失在兩個臥室裡。他們沒法鎖門——黛西把鑰匙拿掉了——因此常有幾對男女共處一室的情況,但沒人介意這點。黛西曾經在放被子的櫥櫃發現過在彼此胳膊上熟睡的男女。 午夜一點,她丈夫來了。 她沒有邀請博伊,但博伊帶了幾個美國飛行員,黛西只好裝作不在乎地放他進來了。博伊稍稍帶著點醉意,他和幾個護士跳了舞,然後禮貌地請她跳舞。 博伊是僅僅喝醉了,還是對她的態度軟化了呢?如果是後者的話,他會重新考慮離婚的事嗎? 她接受了博伊的邀請,和他跳起了吉特巴。大多數客人不知道他們是夫妻,但知道的都非常驚訝。 “報紙上說,你又買了匹賽馬。”黛西找了個話題。 “那匹賽馬叫'幸運萊迪',”他說,“我花了八千基尼——破紀錄的價格。” “希望它值這個價。”黛西也很喜歡賽馬,她原以為她能和博伊一起買賽馬,一起訓練賽馬,博伊卻不想和妻子共同享受賽馬的樂趣。這也是這段婚姻中一個讓她頗為沮喪的地方。 博伊看出了她的心思:“我讓你失望了,是嗎?” “是的。” “但你也讓我失望了。” 黛西從沒有思考過這個問題。想了一會兒,她問:“對你的不忠,我沒有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嗎?” “是的。”博伊喝醉了,不介意說出事實。 黛西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你覺得,我們還要相互懲罰多久?” “懲罰?”博伊問,“誰懲罰誰了?” “沒離婚就是相互懲罰。我們應該像成年人一樣,心平氣和地辦理離婚手續。” “也許你是對的,”博伊說,“但現在是盡情歡樂的時光,我們別談什麼離婚不離婚的。” 黛西看見希望了。 “回頭我去找你吧?”她說,“找一個兩個人都清醒的時候。” 他猶豫了一下:“好吧。” 黛西決定乘勝追擊。 “明天怎麼樣?” “好吧。” “做完禮拜以後,我會去找你。時間就定在中午十二點?” “行吧。”博伊說。 伍迪送貝拉回南肯辛頓貝拉朋友的公寓。經過海德公園的時候,貝拉親吻了伍迪。 喬安妮死後,伍迪還沒接過吻。起先他愣住了。他很喜歡貝拉——除了喬安妮,她是他遇見的最聰明的姑娘。兩人慢舞時,貝拉緊貼著他,那時他便知道,如果他吻貝拉的話,她絕對不會拒絕。但他一直沒有那樣做,他還在想著喬安妮。 貝拉卻採取了主動。 她張開嘴,讓伍迪品嚐她的舌頭,這卻讓他想起了喬安妮,她也曾這樣和他接吻。喬安妮不過去世了兩年半。 他想禮貌地拒絕,但身體的感覺佔據了上風。他完全被慾望吞沒了,忘情地吻著貝拉。 貝拉積極地回應著他的熱情。她抓住他的雙手,把它們放在她兩隻又大又軟的乳房上。伍迪無助地呻吟著。 周圍漆黑一片,伍迪什麼都看不見,但從旁邊樹叢裡窸窸窣窣的聲音判斷,不少青年男女也正在做著和他們相同的事情。 貝拉把身體完全靠在伍迪身上,他知道她感覺得到他的勃起。他非常興奮,覺得自己任何一刻都可能達到高潮。貝拉看上去和他一樣瘋狂。他感覺到貝拉正用手指忙亂地解開他褲子上的鈕扣,一雙冰涼的小手緊握在他滾燙的陽具上。她把它從褲襠裡掏出來,接著跪了下來,貝拉的動作讓伍迪又驚又喜。當她的嘴唇含住它時,伍迪完全失去了控制,射進了貝拉的嘴裡。她品嚐著,表情愉悅。 高潮過後,貝拉繼續親吻著伍迪的下體,直到它完全軟化才放開。她溫柔地替伍迪扣好鈕扣,然後不捨地站了起來。 “太刺激了,”貝拉小聲說,“謝謝你。” 他原本打算感謝貝拉的,但他沒有說話,而是抱住了她,把她拉向自己。伍迪心中充滿了對她的感謝,禁不住流淚了。這時,伍迪才意識到,今晚他是多麼需要女人的撫慰啊!他精神振奮,似乎從某種陰影中擺脫了。 “我無法向你傾訴……”他希望向貝拉解釋,但苦於找不到合適的言語。 “那就不必說了,”貝拉說,“我知道,我能感覺得到。” 貝拉把一根手指按在伍迪的嘴唇上,不讓他說話。 “去吧,贏下這場戰爭。”她說。 說完,她走進了公寓。 星期天,黛西參加了最近不常去的禮拜。她沒有去會眾冷落她的西區教堂,而是乘地鐵到阿爾德蓋特,參加骷髏地福音堂的禮拜。兩邊的教義有很大的不同,但黛西卻一點兒也不介意。東區教堂的讚美詩更動聽一些。 她和勞埃德是分開去那兒的。阿爾德蓋特教區的會眾知道她是誰,他們寧克讓一個體面的惡棍坐在其中一張廉價的座椅上,也不能容忍黛西牽著情郎的手,在教堂裡走來走去。艾瑟爾的弟弟比利說:“耶穌沒有譴責偷錢,卻告訴她別再犯了。” 禮拜時,她想到了博伊。昨天晚上的妥協是深思熟慮的結果,還是一時喝醉的妄語呢?博伊離開時,甚至和勞埃德握了手,這代表他原諒勞埃德了嗎?但她告誡自己,別抱太大的希望。博伊是她遇到的最自私的人——比他父親菲茨,以及黛西的弟弟格雷格,更自私。 做完禮拜,黛西通常會去艾瑟爾家吃午飯。但這天,她讓勞埃德和家人們先回去,自己一個人匆匆離開了教堂。 她回到西區,敲響了丈夫在梅菲爾街的家門。管家把她帶進了起居室。 博伊一進門就沖她大嚷:“這是什麼鬼玩意?”他把一張報紙扔在黛西面前的地上。 黛西經常看見博伊怒氣沖衝的樣子,但根本不吃他那一套。在一次博伊出手要打她,黛西拿起一隻沉重的燭台說要揍他一頓以後,博伊再也不敢拿她怎麼樣了。 雖然完全不害怕,但黛西很是失望。昨天晚上他的情緒還這麼好,但一晚上過後,情勢卻完全變了。但也許他還肯聽解釋。 “什麼讓你這麼不高興?”黛西平靜地問。 “看這張該死的報紙!” 黛西彎下腰,把報紙撿了起來。這是當天的《星期日鏡報》,是一份銷量極大的左翼報紙。首頁刊登了博伊新買的賽馬“幸運萊迪”的照片,配發的標題是:幸運萊迪 相當於二十八個在礦難中死去的礦工 昨天的報紙刊出了博伊以創紀錄的價格買進賽馬的消息,但今天的《鏡報》發表了義正詞嚴的評論。評論指出,博伊買下賽馬的價格,相當於死難礦工的遺孀們拿到的撫卹金的二十八倍。 菲茨赫伯特家族的財富正來自礦井開採。 博伊說:“爸爸很生氣,他想在戰後當上外交部長,這篇社論很可能斷送掉他的前途。” 黛西惱怒地說:“博伊,你得向我解釋,為什麼這是我的錯?” “看看是誰寫了這篇該死的社論?” 黛西看了看。 作者:比利·威廉姆斯 阿伯羅溫地方議會議員 博伊說:“你男友的舅舅寫的。” “你難道認為他在寫這篇文章之前會徵求我的意見嗎?” 他揮了揮手指,“不知為何,威廉姆斯家憎恨我們。” “他們覺得在礦工接受不平等交易的同時你們卻大肆花錢是不公平的。你應該很清楚,勞資雙方的矛盾是一直存在的。” “你花的也是繼承來的錢,”他說,“昨天晚上,你在皮卡迪利區的公寓也沒多少戰時緊縮的跡象。” “你說的沒錯,”她說,“但我把錢用在了即將出征打仗的戰士身上,你卻花在了一匹賽馬身上。” “這是我的錢!” “這些錢卻來自礦井。” “你和威廉姆斯家的渾蛋鬼混了這麼長時間,早就和那些布爾什維克合穿一條褲子了。” “這是我們分手的另一個原因。博伊,你真想和我保持婚姻關係嗎?你完全能找到合適的人。至少一半倫敦女孩都想成為阿伯羅溫子爵夫人。” “我才不會為該死的威廉姆斯家做任何事呢。另外,我聽說你的男朋友想成為議會的議員。” “他會成為一位偉大的議員。” “有你拖後腿,他才當不上議員呢!他是個社會主義者,你是個前納粹。” “我已經考慮過這個問題了。我知道會有點問題——” “有點問題?這是個不可逾越的障礙。等著看報上的消息吧,你會和我一樣被釘在恥辱的十字架上。” “你大概會把這件事告訴《星期日郵報》吧。” “用不著——他的對手會這樣做的。記住我的話,只要有你在,勞埃德·威廉姆斯一輩子當不了議員。” 六月的前五天,伍迪·杜瓦和手下的傘兵排以及其他一千個左右的軍人被隔離在倫敦西北部某處的一個機場。機場的一個機庫被改造成宿舍,長長地排列著幾百張小床。待命期間,戰士們可以看電影,聽爵士樂唱片。 他們的目標是諾曼底。通過精心製定的偽裝計劃,盟軍使德國最高統帥部相信,他們的登陸地點在諾曼底東北二百英里的加來。如果德國人被成功愚弄,發動攻勢的盟軍在最初幾個小時內不會遇到太大的抵抗。 盟軍的傘兵將在半夜第一批降落在諾曼底。緊跟而來的是分乘五千艘船隻抵達的十三萬主力部隊,他們將於黎明時分在諾曼底海岸登陸。那時,傘兵應該已經摧毀了陸上的據點,控制住了關鍵的交通樞紐。 伍迪的排必須在黎明前佔領離海岸線十英里伊格里斯鎮上的一座跨河大橋。控制住大橋以後,他們的任務是:阻擋住希望通過大橋對海岸進行增援的德軍,等待主力前來匯合。他們要付出一切代價,挫敗德軍炸橋的企圖。 等待開戰的時候,艾斯·韋伯一直在和牌友玩牌,贏了一千美元以後,又把這些錢全都輸光了。列夫蒂·卡梅隆反反复复地給傘兵常用的M1折疊槍托半自動卡賓槍清洗和加油。羅尼·卡列根和托尼·巴諾尼亞互不喜歡,卻每天一起去做彌撒。彼得·施奈德天天磨那把他從倫敦買來的剃刀,最後終於可以用這把刀刮鬍子了。帕特里克·蒂莫西不僅和克拉克·蓋博長得像,而且長著蓋博式的大鬍子,他喜歡用四弦琴一遍遍地彈奏同一首曲調,讓所有人都感到難受。迪福中士給妻子寫下很長的一封信,寫完以後再撕了重寫。馬克·特里夫和喬·摩根為彼此剃了個平頭,覺得一旦頭部受傷,平頭更容易被軍醫所治療。 大多數人有了個綽號。伍迪發現自己的綽號叫威士忌。 登陸日定在了6月4日,星期天,後來卻因為天氣惡劣延後了。 6月5日,星期一晚上,上校對傘兵們發表講話。 “戰友們,”他大聲說,“今晚我們將進攻法國!” 傘兵們高聲慶賀,表示自己已經迫不及待了。伍迪覺得這一幕很好笑。在這又安全又暖和,傘兵們卻急於離開這裡,從戰鬥機上跳傘,降落在想殺了他們的敵軍手裡。 軍方給出征的將士準備了一頓壯行宴,宴會上拿出的都是官兵們喜歡吃的東西:牛排、豬肉、小雞肉、薯條和冰激凌。伍迪不想吃這些東西。他想到了將要面臨的形勢,不想飽著肚子進入敵軍的地盤。他喝了咖啡,吃了個甜甜圈。咖啡是美味的美式咖啡,比難喝的英式煮咖啡好喝許多。 他脫下靴子,躺在小床上。他想到了貝拉·赫爾南德茲,想到了她迷人的微笑和柔軟的乳房。 朦朧中,他聽見外面鳴響了警笛。 一時間,伍迪還覺得自己是在做一個參加戰鬥殺戮敵人的噩夢。接著他才意識到聽到的警笛聲是實實在在的。 傘兵們都穿好跳傘服,整理好了裝備。他們帶的裝備非常多。有的是必要的:一支帶有一百五十發三十毫米子彈的卡賓槍、反坦克手雷、一種叫做“醃豬腿”的手榴彈、必要的食物、潔水藥片,以及一個包含嗎啡的急救包。另一些是可有可無的東西:挖掘工具、刮鬍刀和法語語法教材。他們背的東西實在太多,夜色中,小戰士們費盡力氣才上了排列在跑道上的運輸機。 他們乘坐的是C-47運輸機。微光中,伍迪吃驚地發現這些運輸機在機身上都抹了顯眼的黑白線條。他乘坐的那架飛機的飛行員、來自中西部地區的壞脾氣上尉波納說:“那是為了防範我們自己人誤擊才塗上去的。” 上飛機之前,傘兵們都稱了重。多尼根和波納尼奧在腿上掛著的包裡放了拆開的火箭炮,使他們的負重增加了八十磅。波納上尉對總負重的增加感到非常生氣。 “你們帶的東西超重了,”他對伍迪咆哮,“我不會讓這些渾蛋飛上天的。” “上尉,這不是我決定的,”伍迪說,“和上校說去吧。” 迪福中士第一個上了飛機,走向飛機的前端,在通向駕駛艙旁邊的拱門旁坐了下來。他將是最後一個跳傘的傘兵。他會把那些最後一刻不願溶入茫茫黑夜的傘兵從運輸機上往下推。 包裡放著火箭炮配件和其他必需品的多尼根和波納尼奧在戰友的幫助下步履艱難地登上了飛機。作為傘兵排排長,伍迪最後一個登上了飛機。他將第一個跳傘,第一個落到地面。 飛機內部是一條兩邊放著鐵製座椅的長長通道。傘兵們費力地為自己所帶的隨身物品系上了隔離帶,但也有幾個人壓根沒系。艙門一關,飛機引擎便開始呼嘯起來。 除了害怕,伍迪也有幾分興奮。他迫不及待地想投入到戰鬥中。他想立刻跳下地面,遇到敵人,與他們交火,希望現在的等待能夠趕快結束。他十分驚訝自己竟會有這種想法。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再次見到貝拉·赫爾南德茲。 飛機滑行在跑道上時,伍迪覺得滑行得特別艱難。過了一會兒,飛機終於慢慢地提升了滑行速度,卻似乎像要永遠轟轟隆隆地在跑道上滑行下去似的。伍迪不禁想,這該死的跑道到底有多長啊。最後,飛機終於起飛了。伍迪沒有在天上飛的感覺,飛機離地面似乎並不遠。他坐在七扇窗的最後一扇旁邊,接近艙門。他朝窗外望去,發現基地灰暗的燈光正在離他們遠去。他們真的在天上了。 天上有很多雲,雲層微微地透出一點光亮,這也許是因為雲層後面已經升起了月亮的關係。兩側機翼上各有一道藍光。伍迪看到自己乘坐的運輸機和其他的運輸機組成了一個編隊,組成了一個“V”字形。 機艙裡的噪音很大,傘兵們必須對著彼此的耳朵說話才能被聽見,很快就沒人說話了。傘兵們不斷在堅硬的座椅上挪動著身體,徒勞地想讓自己更舒服一點。一些人閉上了眼,但伍迪覺得沒人能在這樣的環境下睡得著覺。 飛機飛得不高,應該不過一千英尺,伍迪經常能看見河水與湖水反射出的青灰色的閃光。他還看見過一群人。幾百張面孔仰面朝天,看著從他們頭頂呼嘯而過的運輸機。伍迪知道,這時共計有一千多架飛機從英國南部上空飛過。在那些仰望的人眼裡,該是多麼壯觀的一幕啊。他意識到,這些人正在見證著歷史,而他就是這段歷史的一部分。 半小時後,他們飛過了海岸的觀光地,到了海面上。月光一度穿過雲層,撒在海面上。循著月光,伍迪看見了海面上行駛的軍艦。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海面上幾千艘軍艦像移動城堡似的排成不那麼整齊的隊伍向東行進。他正準備讓戰友們見證這難得一見的奇觀,雲層卻又一次遮住了月亮,海面上的一幕像夢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踪。 飛機沿著弧形不斷向右飛,到了法國海岸線的最西端以後,再沿著海岸線東移,根據地貌特徵判別傘兵跳傘的預定地點。 海峽群島雖然靠近法國,卻是英國的屬地。 1940年德法戰役快結束的時候,德軍一併佔領了這裡。當機群經過海峽群島上空的時候,德軍佈置在群島上的高射砲開始猛烈地呼嘯起來。飛得如此之低,運輸機的境遇十分危險。伍迪意識到,自己在到達戰場之前就有可能死。如果這樣的話,他會死不瞑目的。 波納上尉在空中走起了“之”字形,以躲過高射砲的襲擊。伍迪非常佩服機長的對策,但乘客倒霉了。包括伍迪在內的所有傘兵都暈機了。帕特里克·蒂莫西是第一個撐不住的,他把胃裡的東西都吐在了機艙的地板上。腥臭的氣味使其他人感覺更糟了。接著,彼得和其他幾個傘兵也紛紛吐了起來。他們吃了太多牛排和冰激凌,現在這些東西都要請地板吃去了。機艙裡臭氣熏天,地板變得異常滑溜。 離開海峽群島以後,飛機的行進路線開始變得平直起來。幾分鐘以後,法國的海岸線出現在他們眼前。飛機傾斜轉彎,開始折轉向左。副駕駛站起身,附著迪福中士的耳朵說了幾句。迪福走到同排戰友的面前,向他們豎起十根手指。十分鐘後跳傘! 飛機的速度從巡航時的一百六十英里每小時降到了適合跳傘的一百英里每小時。 突然飛機遇上了霧。霧很濃,伍迪連機翼上閃現的光點都看不見了。他的心跳加快了。對編隊飛行的飛機來說,這種狀況是非常危險的。如果還沒參戰就因撞機而死,那該多麼悲慘啊!但波納除了沿直線飛行以外什麼都做不了,只能冀望於機群的步調一致了。一丁點的方向改變都會引起撞機。 和扎入大霧時一樣,飛機頃刻間離開了漫天大霧的包圍。伍迪往機窗外看去,兩邊的飛機仍然保持著完美的隊形。 幾乎與此同時,地面上的高射砲萬箭齊發,砲彈在隊列間爆炸,冒出致命的火光。伍迪知道,飛行員在這種情況下應該維持現在的速度,直接飛向目標地點。但波納卻違背命令,脫離了飛行編隊。他把引擎加到最大馬力,盡全速向前飛。機頭在加速時向下沉了一點。伍迪發現許多機長和波納一樣不遵守命令。他們無法抑制救命的衝動,紛紛不顧一切往前飛。 門上的紅燈亮了:還有四分鐘跳傘。 伍迪覺得機組亮燈太早了。他們無疑是想趕快拋下這些傘兵,飛到安全的地方去。但時刻表由他們掌握,伍迪根本無法爭辯。 他站起身大嚷。 “起立,把拉繩掛好!”大多數人聽不見他的話,但很清楚他在說什麼。他們站立起來,把拉繩掛在頭頂的繩索上,以免意外被拋到機艙外。艙門打開,大風呼嘯著往機艙內湧,飛機仍然開得很快。從這個速度的飛機上往下跳會非常危險,但這還不是最大的問題。保持如此快的飛行速度的話,著陸的人相隔地會非常遠,伍迪要用很長時間才能把手下人重新聚在一起。到達目的地的時間將會延後,任務也將相應地延期。他大聲地責罵著波納。 飛行員為了躲避炸彈,繼續不斷地變換著飛行的方向。傘兵們拽著拉繩,努力在充滿嘔吐物的滑溜地板上保持著平衡。 伍迪朝艙門外看去。波納在維持速度的同時降慢了速度。飛機在五百英尺的空中——對跳傘來說又太低了一點。傘兵們可能還沒把降落傘完全打開就摔在了地上。他猶豫了一會兒,然後示意迪福中士到他這邊來。 迪福站在他身邊往下看,然後對他搖了搖頭。他對著伍迪的耳朵喊:“如果從這個高度跳傘,一半的人會摔斷腿的。帶著火箭炮零件的那幾個傢伙肯定會摔死。” 伍迪做了個決定。 “讓他們先別跳!”他對迪福大喊。 伍迪解開拉繩,推開兩排站立的傘兵,朝前走入駕駛艙。機組有三個人。伍迪扯著嗓門大喊:“往上飛,往上飛!” 波納毫不示弱地朝他喊:“快回去跳傘!” “沒人會在這種高度跳傘!”伍迪探過身體,指著刻度顯示是四百八十英尺的高度儀說,“在這個高度跳傘無異於自殺!” “少尉,離開駕駛艙,這是軍令。” 伍迪的軍銜較低,但他堅持著自己的立場。 “你不爬升我就不走。” “現在不跳的話,飛機就飛過目標地點了!” 伍迪實在耐不住了。 “飛上去,你這個該死的渾蛋!” 波納的表情很生氣,但伍迪動也不動。他知道波納不想帶著滿滿一飛機傘兵回去。如果那樣的話,軍方肯定會對此展開調查。這一趟波納已經違反了太多的規定了,肯定不希望有什麼調查。他罵了一聲,把操縱桿退回原位。機頭重新朝上,飛機開始降速往上升。 “滿意了嗎?”波納咆哮道。 “當然不滿意!”伍迪不准備立刻回機艙,留給波納改變策略的機會,“到一千英尺我們才會跳傘。” 波納加足馬力。伍迪把視線集中在高度儀上。 高度儀指針到了一千英尺時,伍迪回到了機艙內。他推開手下走到艙門口,朝艙外看了一眼,豎起拇指示意,然後跳了下去。 伍迪的傘很快打開了。在傘完全打開之前,伍迪的降落速度很快。打開之後,速度就慢多了。幾十秒以後他落進了水里。一開始他非常恐懼,生怕懦弱成性的波納把他們全扔在了海裡。接著他的腳碰到了堅硬的土地和一些軟土,意識到自己落在一片灌溉過的農田裡。 降落傘的絲絨包著他一頭一臉。他掙脫出絲絨的包圍,解下身上的套具。 他站在兩英尺深的水中環顧四周。這應該是塊水田,不,更應該是德軍為了阻擋盟軍的進攻而在這塊地上放的水。這裡既沒有敵軍,也沒有友軍,連動物都沒有一隻。但隱約看得到微弱的燈光。 他看了看表——這時是凌晨三點半——然後看了看指南針,確定了自己所處的方位。 接著,他從槍盒裡取出M1卡賓槍,展開槍把,把裝有十五發子彈的彈夾推入槍槽,然後把其中一發上了膛,合上了保險栓。 他把手伸進口袋,掏出一個兒童玩具似的小錫塊。按壓錫塊,就會發出一種滴答滴答的響聲。每個人都領到了這樣的錫塊。以便在不對英語暗號的情況下認出彼此。 做好準備以後,他又看了看四周。 他試著按了兩下。沒一會兒,前方響起一聲回复的滴答聲。 他撲著水往前走,很快聞到一股嘔吐的氣味。他輕聲問:“是誰啊?” “帕特里克·蒂莫西。” “我是杜瓦少尉,跟我走!”蒂莫西是第二個跳傘的,因此伍迪覺得沿這個方向找下去,能夠找到更多的同伴。 走了五十碼以後,他們又碰上了已經會合的馬克和喬。 他們從被水淹沒的田壟走到一條小路上,發現了團裡的第一例傷亡。包裡放著火箭炮部件的羅尼和托尼落地太重了。 “我想羅尼應該已經死了。”托尼說。伍迪檢查了一下:托尼說得沒錯,羅尼已經沒有呼吸了,看上去像是摔斷了脖子。托尼自己也不能動,伍迪覺得他很可能摔斷了腿。他給托尼打了針嗎啡,然後把托尼拖離小路,放在前面一塊地裡。托尼必須等待醫療隊來救他。 伍迪讓馬克和喬藏好羅尼的屍體,以免德國人順藤摸瓜找到托尼。 他試圖看清周圍的景物,竭力想辨認出與地圖上標識相關的東西。在黑夜裡,他很難辨認出什麼。如果不知道身處何地的話,他怎能把兄弟們帶到目的地呢?他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他們沒有跳到預定地點。 他聽到一聲奇怪的聲音,接著便看見了一道光。 他示意所有人貓下腰。 傘兵應該不用手電筒,而法國人民正在接受強制的宵禁,因此來人很可能是個德國兵。 在微光下,伍迪看見一輛自行車。 他站起身,用卡賓槍瞄準了自行車。他本想立刻向騎車者射擊,但無法在不清楚來人是誰的情況下動手。他只能用法語大喊:“停車,停車!” 自行車停下了。 “你好,少尉。”騎車者說。伍迪這才認出騎車者是艾斯·韋伯。 伍迪放下武器。 “你是從哪兒弄來這輛車的?”他難以置信地問。 “一間農房外面。”艾斯簡潔地說。 伍迪領著眾人沿著艾斯過來的方向朝前走,覺得其餘沒找到的人大致應該在這個方向。他努力想找到和地圖相符的地貌特徵,但天實在太黑了。他覺得自己很沒用。他是個軍官,必須能解決這類問題。 他在這條路上又找到了幾個手下,這時他們走到了磨坊的風車下面。伍迪覺得不能再瞎轉找路了,於是走到磨坊前敲了敲門。 樓上的窗戶打開了,有個男人用法語問:“誰啊?” “是美國人,”伍迪說,“法蘭西萬歲!” “你們想要什麼?” “我們是來幫你們取得自由的,”伍迪用不熟練的英語說。 “但首先我想讓你幫我看下地圖。” 磨坊主笑道:“我馬上下來!” 過了一會兒,伍迪進入了廚房,把絲質地圖攤開在餐桌上的明亮燈光下。磨坊主告訴了伍迪他們所在的方位。情況比伍迪想得要好。儘管波納上尉的怯懦使他們偏離了方向,但他們離伊格里斯也只有四英里。磨坊主為伍迪在地圖上畫出了到達伊格里斯的最佳路徑。 一個十三歲左右的女孩穿著睡袍走進廚房。 “媽媽說你們是美國人。”小女孩說。 “是的,小姐。” “你知道格拉迪絲·安格魯斯嗎?” 伍迪笑了。 “當然知道。事實上,我還在一個朋友的父親那裡,見過她一面呢!” “她真的很美嗎?” “比你在電影上看到的還要美。” “我就知道!” 磨坊主要拿出紅酒給他喝。 “謝謝,不用了。”伍迪說,“等我們打贏了再喝吧。”磨坊主激動地親了親他的兩頰。 伍迪走到屋外,領著手下朝伊格里斯進發。一開始的十八個傘兵,連他也算在內,現在只剩下九個了。羅尼死了,托尼負了傷,等待救援,還有七個人沒有跟他們會合。他得到的命令是不用等所有人都到齊。執行任務的人數夠了,就可以向目標地挺進。 七個沒找到的傘兵中很快就有一個歸隊了。彼得從地溝裡鑽出來,沒事人似的向大夥打了聲招呼,好像這是世界上最自然而然的事情。 “你在地溝里幹嗎?”伍迪問他。 “我還以為你們是德國人呢,”彼得說,“所以我才藏在那兒呢。” 伍迪看見了絲質降落傘在地溝裡發出的光。彼得必定一著陸就藏在那裡了。他顯然是嚇壞了,縮成一團躲在溝裡,但伍迪接受了他的說法。 伍迪最想找到的是迪福中士。迪福是個有經驗的老兵,伍迪本想在很多方面倚重於他。但哪裡都不見他的身影。 接近一個十字路口時,他們聽見了一些噪聲。除了摩托車引擎空轉的聲音之外,還有兩三個人的閒聊聲。他命令所有人趴在地上,跟在他身後匍匐前進。 爬了一會兒,他看見前面有個騎摩托車的人正停下摩托車和兩個步行者說話。三個人都穿著軍服。他們說的是德語。十字路口有幢建築,不是小旅館就是麵包店。 他決定等一等。這些德國軍人多半很快就會離開。他希望能不引起注意,悄悄地抵達目的地。 五分鐘以後,他的耐心耗完了。他回過身。 “帕特里克·蒂莫西!”他小聲說。 有人小聲揶揄:“嘔吐帕特,威士忌找你。” 蒂莫西從後面爬了上來。他身上還有一股嘔吐物的氣味。現在“嘔吐”這個詞竟然成了他的綽號。 伍迪見過蒂莫西扔棒球,知道他扔得又狠又準。 “把手雷丟到摩托車那裡。”伍迪說。 蒂莫西從包裡拿出手雷,拉掉引線,用力朝摩托車扔了過去。 “哐當”一聲,其中一個德國人問了句:“什麼東西?”接著,手雷就爆炸了。 爆炸聲響了兩次。第一聲爆炸把三個德國人都震倒在地上。第二聲響是摩托車油箱爆炸的聲音。油箱產生的烈火把三個男人都燒著了,釋放出一股燒焦的臭肉味。 “待在原地別動!”伍迪對手下大嚷。他看著十字路口的那幢建築。裡面有人嗎?五分鐘過去了,沒人開門或開窗。房子裡要么一個人都沒有,要么都躲在了床底下。 伍迪站起身,示意手下人都跟上。踏過三具燒焦的屍體時,伍迪產生了一種微妙的感覺。他的命令導致了這三個人的死亡——他們有自己的父母、妻子或女朋友,有的可能還有兒女。現在,他們只是一團團骯髒的血肉。伍迪原本應該有種勝利者的喜悅。這是他第一次遭遇敵人,他成功地消滅了敵人,但感到的只有噁心。 走過十字路口,伍迪的腳步變得輕快起來,他讓手下不要說話也不要吸煙。為了保持體力,他吃了部隊發下來的巧克力。他嚼了一口,巧克力像加了糖的磚塊一樣難啃。 半小時後,他聽見遠處來了一輛車,他讓戰士們都藏在田裡。汽車開得非常快,在公路上飛馳。這輛車可能屬於德國駐軍,但盟軍也通過運輸機運來了吉普車和反坦克炮,因此這也可能是友軍的車輛。伍迪趴在樹籬下,看著它開了過去。 車行駛得很快,分不清是敵是友。他吃不准該不該讓手下射擊。不攻擊了吧,他做出決斷,他們最好把重心放在正執行的任務上。 他們穿過了伍迪能在地圖上辨認出的三個小村莊。他們時而能聽到狗叫,但沒人出門探尋村里到底出了什麼事。被德國侵占期間,法國人顯然學會了少管閒事。在異國的黑夜裡行走,屋子裡的人兀自熟睡,絲毫不介意窗外致命的砲火。這種感覺是多麼怪異啊! 最後,他們終於走到了伊格里斯的外圍。伍迪讓手下們小歇一會兒。他們走進一片小樹林,坐在了泥地上。戰士們對著水壺喝水,吃著分配的口糧。伍迪仍然禁止大家抽煙——即使離得很遠,香煙的火點也能被看見。 十分鐘後,他下令繼續前進。這時,他不必下令禁止說話——傘兵們自己已經意識到了危險。他們拖著步子,靜悄悄地沿著街道朝前走。他們沿著街道一邊,經過民宅、教堂和店鋪,以幾乎聽不見的步伐向前邁進。一扇開著的窗裡突然響起一連串猛烈的咳嗽聲,伍迪猛地一驚,差點拿起卡賓槍對準窗戶射擊。 與其說伊格里斯是個小鎮,不如說是個大一點的村莊。走了沒多久,伍迪就看到了河水的閃光。他舉起手,讓所有人都停下。大街沿著一條緩緩的下坡道通向橋面,使他完全能看清河上的情況。水面大約有一百來英尺,橋有一個橋拱。他覺得這座橋一定有些年頭了,因為橋身狹窄,只能容一輛車通過。 問題是橋兩頭各有一座碉堡,兩個圓頂中間有射擊口的水泥碉堡。兩個哨兵在碉堡之間來回巡邏,會各自在橋頭稍作停留。靠近小鎮的哨兵對著射擊口說笑著,多半是在和里面的人閒聊。接著,他和河對岸的哨兵在橋中間碰頭時,探頭看了看橋下漆黑的河水。他們神態輕鬆,應該還不知道進攻已經開始的消息。但另一方面,他們也沒有絲毫鬆懈。始終保持著清醒,以適度的警覺,觀察著周圍的一切。 伍迪猜不出碉堡裡有多少人,更不知道他們掌握了多少武器。射擊口裡放著的是機關槍還是普通的步槍呢?機關槍和步槍所製造的威脅區別非常大。 伍迪覺得自己能有些戰鬥的經驗就好了。該怎樣面對如今的形勢呢?一定有幾千名新上任的軍官和他一樣,剛上任就必須自己做決定。如果迪福中士在那該多好啊! 摧毀碉堡的最佳方法是悄悄接近,從射擊口扔一顆手雷進去。經驗豐富的戰士可以在不被哨兵發現的情況下爬到近處的碉堡那裡。但伍迪需要同時炸掉橋兩頭的兩個碉堡——不然攻擊必將提醒橋那頭的守衛。 如何能在不被巡邏哨兵發現的情況下到達橋那頭的碉堡呢? “彼得,”他說,“你爬到近處的碉堡,從射擊口扔顆手雷進去。” 彼得面露驚恐,但還是接受了任務。 接著,伍迪叫來了排裡射術最佳的兩個戰士。 “喬和馬克,”他說,“瞄準兩個哨兵。彼得一扔進手雷,你們就把兩個哨兵給解決掉。” 喬和馬克點了點頭,把槍瞄準了哨兵。 迪福不在,他決定任命艾斯為自己的副手。他又點了四個人的名字,說:“你們跟隨艾斯行動。喬和馬克一開槍,你們就飛奔過橋,端掉橋那頭的碉堡。如果動作夠快的話,你們到那兒的時候,碉堡裡的人可能還在熟睡呢!” “好的,長官。”艾斯說,“那些渾球還不知道被誰偷襲,就要下地獄了。”他一定是故意這麼說,想為自己壯膽,伍迪想。 “剩下的人,都跟我到近處的碉堡。” 伍迪把艱鉅的任務交給了艾斯和跟著艾斯的四個人,自己則承擔了相對輕鬆的任務。對此,伍迪感覺很不好。但他知道軍官不能去冒不必要的危險,如果他死了,這支隊伍就沒人指揮了。 由彼得領頭,那一隊人向橋面走去。這是個異常危險的時刻。即便在夜裡,這麼多人走在路上也不可能長時間不被注意。任何人碰巧往那個方向瞧一眼,就能發現他們的動靜。 如果駐守在碉堡裡的人很快能得到示警的話,彼得也許就到不了了近處的碉堡,這次進攻就起不到出其不意的效果了。 他們走了很長一段時間才接近橋樑。 到了一個拐角,彼得停下了腳步。伍迪猜測彼得是在等近處的哨兵離開碉堡外面的哨位,走到橋中間去。 兩個狙擊手找到隱蔽的地方,貓腰縮了進去。 伍迪單腿跪地,示意其他人也學他的樣。跪在地上以後,眾人把目光都投向了近處的哨兵。 哨兵吸了一長口煙,把煙蒂扔在地上,踩了兩下讓它熄滅,接著嘴裡吐出一口煙。他直起身,把槍帶套在肩膀上,開始朝橋面走去。 橋那邊的衛兵也開始向橋上走。 彼得跑過最後一幢房子,到了街的盡頭。他趴在地上,迅速向碉堡爬了過去。到了以後,他馬上站起身來。 沒人注意到他,兩個哨兵仍然在向橋中心會合。 彼得拿起手雷,拔掉引信,等了幾秒。伍迪猜彼得這樣做,是不讓裡面的人有機會把手雷扔出來。 彼得走到射擊口,把手雷輕輕地扔了進去。 喬和馬克的卡賓槍響了。近處的哨兵中槍倒地,但遠處的哨兵卻沒有被擊中。這個衛兵並沒有轉身就逃,而是單膝跪地,甩出了他的手槍。但他的速度還是慢了點:喬和馬克雙槍齊發,把他打倒在地。 很快,砰的一聲,彼得的手雷在近處的碉堡裡爆炸了。 伍迪全速向前奔跑,他帶的人緊跟在後。很快他們就到了橋邊的碉堡處。 碉堡有扇木頭矮門。伍迪推門走了進去。三個穿著德軍軍裝的士兵躺在地上,死了。 他走到射擊口前,觀望著外面的情況。艾斯和他帶的四個人飛奔過橋,一邊跑一邊向遠處的碉堡射擊。橋只有一百英尺長,但還是多了一半。他們快跑到橋中央時,碉堡裡的機關槍開火了。橋上的美國大兵沒有掩護,被困在狹窄的橋面上進退不得。機關槍瘋狂掃射著,很快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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