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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永恆的邊緣 肯·福莱特 12465 2018-03-18
戴夫·威廉姆斯知道姐姐正在謀劃著什麼事情。 戴夫已經開始了自己的電視節目《戴夫·威廉姆斯和他的朋友們》。起初聽到這個建議的時候,戴夫根本沒把它當回事:有了桃色歲月的成功,他完全不需要這樣的畫蛇添足。但樂隊解散以後,這個節目對戴夫來說就至關重要了。這將是他個人事業的開端。他必須把這個節目做好。 製片人建議讓他的明星姐姐來做嘉賓。眼下,戴夫那位電影明星姐姐伊維比以前更火了。伊維在最新一部電影中扮演了一個僱傭黑人律師的勢利女孩。這部電影的上座率非常高。 伊維建議在節目中和她在電影裡的拍檔珀西·馬昆德表演二重唱。製片人查理·拉克洛喜歡這個主意,但覺得很難選歌。查理是個聲音刺耳、生性好鬥的小個子男人。 “必須是首歡樂的歌曲,”他說,“別唱或《寶貝,外面很冷》這種歌。”

“說得容易,”戴夫說,“大多數二重唱都是愛情歌曲。” 查理像撥浪鼓一樣地搖著頭。 “不可能讓他們唱愛情歌曲,這是在拍電視,任何能讓人聯想到白種女人和黑種男人之間性關係的暗示都不能有。” “他們可以唱《你能做的事,我完全能做得更好》,這首歌很好笑。” “不行,觀眾們會覺得這是在為民權運動說話。” 查理·拉克洛很聰明,但戴夫不喜歡他。沒人喜歡查理·拉克洛。他是個壞脾氣的渾蛋,儘管他時常做出討好別人的嘗試,但這種嘗試只能讓他看起來更糟。 戴夫試著提出了另一種方案:“你看《知更鳥》怎麼樣?” 查理想了想。 “如果那隻知更鳥不歌唱,他會給我買一枚鑽石戒指,”他唱起了這首歌中的一句歌詞,唱完後他說,“我想我們可以用這首歌蒙混過關。”

“當然可以,”戴夫說,“這首歌最初是由伊涅茲·福克斯和查理·福克斯這對姐弟組合錄製的,沒人會把這首歌和亂倫聯繫在一起。” “好,就這麼定了。” 戴夫向伊維解釋了美國電視觀眾的過分敏感,向她解釋了選擇《知更鳥》這首歌的原因,伊維同意演唱這首歌——只是眼中閃爍出一種戴夫非常熟悉的亮光。戴夫知道有麻煩了。伊維在學校裡裸體演出《哈姆雷特》前,眼中閃爍的恰恰是這種亮光。 他們也談到了戴夫和杜杜分手的事。 “每個人都覺得這只是十幾歲的孩子做的戀愛遊戲,根本長不了,”戴夫抱怨道,“可我早在成人之前就結束了戀愛遊戲,不喜歡四處尋情。我對杜杜是認真的。我想要自己的孩子。” “你比杜杜早熟,”伊維說,“當年我也一樣,我比漢克·雷明頓早熟些。最近我聽說漢克和安娜·默里結了婚——也不再像以前那樣四處鬼混了。也許杜杜將來也會這樣。”

“和你的情況一樣,等她成熟就太晚了。”戴夫苦澀地說。 管弦樂隊開始調音,伊維化起了妝,珀西穿上演出服。與此同時,節目導演托尼·帕特森讓戴夫開始錄嘉賓介紹。 這個節目是彩色的,戴夫穿著件深紫紅色的天鵝絨西裝走上台。他看著鏡頭,想像著杜杜微笑著伸出雙臂,重新走進他的生活。 “觀眾們,今天我請到了兩位特殊的嘉賓參加我們這個節目,他們就是電影《我和我的委託人》中的男女主角珀西·馬昆德和伊維·威廉姆斯。順便說一下,伊維是我親愛的姐姐。”說完他率先鼓起了掌。錄音棚裡很安靜,不過在電視播出之前,觀眾的鼓掌聲會被加入音頻。 “戴夫,希望你多一點笑容,”托尼說,“再來一次。” 錄了三遍,托尼才感到滿意。

這時查理和一個穿灰色西裝的五十來歲男子走進攝影棚。戴夫馬上看出查理擺出了一副阿諛奉承的姿態。 “戴夫,我想讓你見見我們的讚助商,”他說,“這位是美國頂尖的商界人士,全國洗滌品公司的老闆阿爾伯特·沃頓先生。他專程從俄亥俄州的克利夫蘭飛過來見你,真是夠偉大的了,對嗎?” “的確很偉大。”戴夫說。每次戴夫開演唱會總會有很多觀眾飛越半個地球過來捧場,他總會裝出一副快樂的樣子。 沃頓說:“我有一個十來歲的兒子和一個十來歲的女兒,他們都很羨慕我能見到你。” 戴夫正在專心於製作一檔偉大的電視節目,不願把時間消磨在和洗衣粉巨頭的對話上,但他意識到必須對眼前這個人以禮相待。 “我可以為你的兩個孩子在照片上簽名。”他說。

“他們一定很激動。” 查理對跟在他身後的秘書普里查德打了個響指。 “親愛的珍妮,”查理做作地對四十多歲的普里查德小姐說,“去我的辦公室拿幾張戴夫的照片來。” 沃頓一頭短髮,身上的衣服很無趣,看上去是個典型的保守生意人。戴夫不禁問:“沃頓先生,是什麼讓你決定贊助我的節目?” “我們的最新產品是一款名叫'泡沫'的洗滌劑。” “我看過那款產品的廣告,”戴夫笑著說,“'泡沫'比洗衣粉洗得更乾淨!” 沃頓點點頭。也許每個他遇到的人都會提到這段廣告詞。 “泡沫更可以信賴,而且已經用了好些年了,”他說,“基於這個原因,它還有些念舊的意味。年輕的家庭主婦常會說:'泡沫,是的,我媽媽那時就經常用。'這非常好,但也有些危險。”

戴夫饒有興致地聽著沃頓對商品的擬人化描述。不過沃頓的語氣裡既沒幽默也沒有諷刺的意味,戴夫知道,對金主的任何一句話都不能掉以輕心。 “所以你想讓我在節目裡告訴大家,泡沫時髦又好用?” “是的,”沃頓說,這時他終於笑了,“同時,我還想讓你在節目裡給美國的千家萬戶帶來流行音樂和滿滿的幽默。” 戴夫笑了。 “幸好我沒去滾石樂隊。” “是的。”沃頓無比真誠地說。 珍妮帶著兩張10×8厘米的彩色照片和一支簽字筆走進攝影棚。 戴夫問沃頓:“你的兩個孩子叫什麼名字?” “卡羅琳和愛德華。” 戴夫在兩張照片上分別寫下了“致卡羅琳”和“致愛德華”的祝詞,並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托尼·帕特森說:“準備錄製歌曲《知更鳥》。”

節目組為這首歌設置了佈景。看上去是豪華商店的一角,玻璃展示櫃裡滿是金光閃閃的奢侈品。珀西像個鋪面巡視員一樣穿著黑西裝、繫著銀領帶上了台。伊維則戴著帽子和手套,拿著手提包,像個有錢的顧客。他們分站在展示櫃的兩邊。看著查理極力暗示兩人的表演不能表現出戀愛的感覺,戴夫就禁不住笑了。 他們在樂隊的伴奏下排練了一遍。歌曲曲調輕快,樂觀向上。珀西的男中音和伊維的女低音配合得恰到好處。在適當的時候,珀西會從櫃檯下面拿出一隻關在籠子裡的鳥和一托盤戒指。 “我們會在那時加入預先錄好的笑聲,讓觀眾知道我們想讓節目變得有趣。”查理說。 他們在攝影機前錄了一遍。第一遍錄製就很完美。但和以往一樣,安全起見,他們還是又錄了一遍。

快結束的時候,戴夫覺得一切都完美極了。對美國觀眾來說,這將是一檔非常理想的娛樂節目。他覺得自己的這檔節目一定能取得成功。 唱到歌詞的最後一段時,伊維把身體探過櫃檯,踮著腳尖親吻了珀西的面頰。 “太美妙了!”一曲唱畢,托尼走上台說,“謝謝各位,準備拍攝戴夫接下來的一段介紹詞。”托尼有一種明顯的窘迫,戴夫很想知道為什麼。 伊維和珀西走下舞台。 站在戴夫身邊的沃頓說:“不能播那個吻。” 戴夫還沒來得及說話,查理·拉克洛搶先討好地說:“當然不能播。沃頓先生,別擔心,我們有很多辦法可以用,比如說臨時把鏡頭切給正在鼓掌的戴夫。” 戴夫溫和地說:“我覺得這個吻很動人,沒有任何挑逗的意思。”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沃頓厲聲問。 戴夫有點擔心,覺得這真有可能成為播出的障礙。 查理說:“戴夫,放棄吧,美國的電視上不能播出黑人和白人接吻的鏡頭。” 戴夫很吃驚,但仔細想想,出現在美國電視屏幕上的黑人的確連和白人觸碰的鏡頭都很少。 “這是美國的法律還是別的什麼?” “更像是種不成文的規定,”查理說,“不成文,但絕不能違背。”他堅定地說。 伊維聽到對話,不依不饒地說:“為什麼會這樣?” 看見伊維的表情,戴夫暗暗在心裡罵了一句。伊維不會就這樣算了,肯定會和製片人爭論。 攝影棚冷場幾分鐘。沒人知道該說什麼,尤其是珀西·馬昆德在場的情況下。 最後,沃頓用乾巴巴的會計師語氣回答了伊維的問題。 “觀眾不會認可,”他說,“大多數美國人覺得不同種族不能通婚。”

查理·拉克洛說:“是的。你的孩子和岳母都會在客廳裡看電視機裡播放的節目。” 沃頓看了眼珀西,意識到珀西娶的是李寶寶這樣一位白人女子。 “馬昆德先生,如果有所冒犯的話,請你原諒我。”他說。 “我習慣了。”珀西溫和地說。他沒有否認被冒犯的事實,但也沒想把這當成一件大事。戴夫覺得珀西做人很大度。 伊維憤慨地說:“也許電視能改變觀眾的偏見。” “別幼稚了,”查理粗魯地說,“如果給觀眾們看他們不喜歡的節目,他們馬上會換台的。” “讓所有電視台都這樣做,把美國刻畫成一個人人平等的社會。” “這沒用的。”查理說。 “也許沒什麼用,”伊維說,“但我們還是應該試一試,不是嗎?我們有這個責任。”說完她依次看了看查理、托尼、戴夫、珀西和沃頓。和伊維對視時,戴夫產生了一種罪惡感,因為他知道姐姐是對的。 “我們這些做電視的有責任引導觀眾。”伊維又說。 查理說:“這可未必——” 戴夫打斷了他的話。 “查理,別爭了。做電視的就是要影響人,影響不了的話,沃頓先生就不會把錢投在這兒了。” 查理很生氣,但一句話都沒說。 “我們現在有機會讓世界變得更好,”伊維說,“如果我在黃金時段的電視節目中親吻平·克勞斯貝,沒人會介意。我們有責任讓觀眾知道親吻一個皮膚黑點的人也沒什麼大不了。” 所有人都把目光轉向了沃頓先生。 戴夫覺得自己的緊身襯衫上都沾滿了汗水。他不希望沃頓產生被人冒犯的感覺。 “姑娘,你說得對,”沃頓說,“但我要對我的股東和僱員負責。我之所以在這兒,不是因為我想把世界變得更好,而是想把我們公司的產品賣給家庭主婦。我不想冒犯馬昆德先生,但如果把我們的產品和跨種族婚戀聯繫起來,這個目標就達不到了。珀西,順便提一句,我是你的歌迷——我有你所有的唱片。” 戴夫的思緒轉到曼迪·拉夫身上。他一度迷戀著曼迪。她是個黑人——沒有珀西那樣黑,皮膚帶點棕黃色。戴夫曾如飢似渴地親吻著曼迪的皮膚。如果她沒有回到前男友身邊的話,戴夫也許已經向她求婚了。那樣的話,戴夫就會處在珀西相同的位置,被迫忍受別人對他的婚姻說三道四。 查理說:“如果沒有跨種族婚戀這個刺激的主題,你們的二重唱將是民族和諧的完美象徵。如果把那個吻去掉,我覺得我們做了一項相當完美的工作。” 伊維說:“查理,你的想法不錯。但你也應該明白,這是胡說八道。” “這是嚴酷的現實。” 戴夫試著緩和下氣氛:“查理,你剛才是不是說跨種族婚戀很'刺激',這麼說倒挺有趣的。” 沒有人被他逗笑。 伊維看了眼戴夫。 “戴夫,別開玩笑了,告訴我你想怎麼辦?”伊維的話像是在奚落戴夫,“我和你從小到大接受的是堅守正義的教育。我們的父親在西班牙內戰中戰鬥過,祖母為全英國的婦女爭取到了選舉權。現在,你卻準備服輸了嗎?” 珀西·馬昆德說:“戴夫,你是個天才,他們需要你。沒有你他們拍不成這個節目。你有權作出決定。用你的權力做些有益的事吧。” 查理說:“現實一點,沒有全國洗滌品公司,就沒有這個節目。我們很難找到新的讚助商——尤其在人們知道沃頓先生為什麼退出之後。” 戴夫注意到,沃頓並沒有說播放那個吻就要取消贊助。查理也沒說尋找新贊助商完全不可能——只是說會比較難。如果堅持播放那個吻的話,播出也許會繼續,戴夫的電視節目也許仍將得以保留。 一切都是未知數。 “真要我作決定嗎?” 伊維說:“好像是的。” 他準備要承擔這個風險嗎? 不,他不想冒險。 “去掉那個吻。”他說。 四月,加斯帕·默里飛往孟菲斯,採訪那裡愈演愈烈、甚至變得愈發暴力的環衛工人大遊行。 加斯帕知道暴力是什麼樣子。他知道,無論好人壞人,包括他在內的所有人,在一定條件下都會表現出暴力的傾向。人一般會過上平靜守法的一生,但有了一定的推動,大多數人都會犯下故意傷人、強姦、殺人的重罪。這個道理他早就知道了。 到了孟菲斯以後,他聽取了兩邊的意見。市政廳發言人說外部勢力煽動罷工者採取暴力行動,罷工者則譴責警察的暴虐。 加斯帕問:“這兒誰是管事的?” 管事的是亨利·洛伯。 加斯帕聽人說,孟菲斯的民主黨市長洛伯毫不掩飾自己的種族主義傾向。洛伯堅信種族隔離制度的正確性,支持在公共場所為黑人和白人設立“分開但平等”的設施,並當眾對抗進行種族融合的法庭令。 幾乎所有的環衛工人都是黑人。 環衛工人的工資非常低,許多人都有接受救濟的資格。他們經常被要求強制性無償加班。孟菲斯市政廳不承認環衛工人組織的工會。 不過引發罷工的是安全問題。兩位環衛工人被出故障的卡車軋死。洛伯拒絕淘汰過時的舊卡車,也不願加強安全管理制度。 市議會表決通過了認可環衛工人工會的議案,罷工本應就此結束。但洛伯否決了市議會的決議。 罷工就此升級為廣泛的抗議活動。 1968年4月3日,星期三,在加斯帕到達孟菲斯的同一天,馬丁·路德·金再次飛到了孟菲斯。那天晚上,一陣突如其來的暴風雨襲擊了孟菲斯。在如注的雨水中,加斯帕前往梅森坦普爾教堂聆聽金對集會信眾的演講。 拉爾夫·阿伯內西負責在演講前造勢。阿伯內西比金更高更黑,相貌普通,更有攻擊性。根據傳聞,他不僅是金最親密的朋友,還和金一起喝酒、追女人。 參加者包括環衛工人、他們的家人,以及罷工的支持者。看著他們襤褸的衣服和破舊的鞋帽,加斯帕意識到美國確有些非常窮苦的人。他們沒受過多少教育,幹最髒最累的活,在居住的城市裡被稱為黑鬼或二等公民。但他們也有自己的志氣。他們不想這樣生活下去,希望過上更好的生活。他們有自己的夢想。 現在,他們有了馬丁·路德·金。 金三十九歲,但看上去比實際年齡大。五年前,加斯帕在華盛頓第一次見到他時,他只是稍微有點胖,但現在他的身形已經完全鼓出來了。如果他沒穿著這麼件筆挺西裝的話,旁人很可能把他誤認為一位書店店主。但只要他一開口,他就變成了一位巨人。 這天,他的演講帶有些啟示的意味。當他的演講被窗外的雷鳴閃電打斷時,他告訴信眾,那天早晨他乘坐的飛機因一起爆炸威脅延誤了。 “但這完全影響不了我,因為我正走在邁向山頂的路途上,”這番話引來信眾們的一番歡呼鼓掌,“我只想按著上帝的指引前進。”這時他被自己的演講感動了,聲音和五年前站在林肯紀念堂的台階上時一樣,急迫中夾雜著顫抖,“他讓我登上山頂,”金朝著信眾大聲喊,“讓我可以向下俯視,”他的聲音越來越高亢,“現在,我已經看到那塊應許之地了!” 看得出,金被極大地感動了。他淚流滿面,出了很多汗。信眾們分享著他的熱情大聲喊:“是的!”“阿門!” “我也許不會和你們一起到達那裡。”金的聲音因為傾注著感情而顫抖著。加斯帕想起了《聖經》裡沒能到達迦南地的摩西。 “但我想讓你們知道,今晚我們將作為獨立的人到達應許之地。”兩千多名聽眾爆發出祈禱聲和歡呼聲,“所以今晚我很高興,我不擔心任何事情,不害怕任何人。”他停頓了一會兒,然後緩緩地說,“我親眼見證了上天榮耀的降臨。” 說完這句話以後,他緩緩地從講道壇退後。拉爾夫·阿伯內西連忙衝上前撐住他,扶他下去坐著,人群發出的如潮掌聲淹沒了電閃雷鳴。 第二天,加斯帕用一整天時間報導了一起法律糾紛。市政府試圖讓法庭取締金計劃在下週一進行的示威遊行,金準備做出些讓步,確保小規模和平遊行的正常進行。 這天傍晚,加斯帕和紐約的赫伯·古爾德通了話,決定由加斯帕做出安排,讓薩姆·凱克布萊德在周六或週日採訪洛伯和金。另外,赫伯還會派出一個電視報導小組拍攝週一的遊行,並在周一晚的電視裡播出。 和古爾德談完以後,加斯帕去了金下榻的洛林汽車旅館。旅館只有兩層,站在二樓陽台上可以俯瞰停車場。走到汽車旅館門前,加斯帕看見了停車場上金租用的白色凱迪拉克,以及車裡坐著的孟菲斯一家黑人殯儀館的司機。車旁有一群金的助理,加斯帕在其中看見了維雷娜·馬昆德。 維雷娜和五年前一樣美艷動人,但看上去卻和那時完全不一樣了。她留著黑人髮型,戴著念珠,穿著件扎有腰帶的長袖衣服。加斯帕發現她的眼睛周圍多了一圈圈細小的魚尾紋,心想為馬丁·路德·金這樣一個被一些人愛戴、又被另一些人痛恨的偉人工作,肯定不容易。 加斯帕對維雷娜露出最燦爛的笑容。作了自我介紹以後,他對維雷娜說:“我們以前見過。” 維雷娜面露疑惑。 “應該沒見過吧。” “我們肯定見過,但你完全不必介意,我們第一次見面是在1963年8月28日,那天發生了很多事情。” “尤其是金博士'我有一個夢想'的演講。” “那時我是個學生報的記者,想從你這裡得到一個採訪金的機會,你卻直截了當地拒絕了我。”加斯帕還記得當時自己被維雷娜的美貌迷得不行。五年後,他覺得維雷娜仍然有著讓他無法放下的魔力。 維雷娜不像剛才那樣毫無迴旋餘地了,她笑著對加斯帕說:“這次你一定又想採訪金博士了是嗎?” “薩姆·凱克布萊德週末要來孟菲斯,他會和亨利·洛伯談談,我想他也應該採訪下金博士,聽聽你們這邊的聲音。” “默里先生,我盡力幫您爭取。” “叫我加斯帕就行。” 她猶豫了一下,問:“我很想知道,那時我們在華盛頓是怎麼相遇的?” “那天我和我們家的朋友格雷格·別斯科夫眾議員一起共進早餐,你那時和喬治·傑克斯在一起。” “在那之後你都在幹什麼?” “有段時間在越南。” “你參戰了嗎?” “是的,經歷了幾次戰役。”加斯帕不想和別人談越南,於是把話題引到別的方面,“能問你個私人問題嗎?” “你先問,我不保證一定回答。” “你和喬治還是一對嗎?” “我不准備回答這個問題。” 這時他們聽到金的聲音,兩人同時抬頭看。金博士站在房間外面的陽台上,正低頭對停車場上加斯帕和維雷娜附近的一位助理說著些什麼。金像是剛洗完澡,正把襯衫往褲子裡塞。加斯帕覺得他也許正要出去吃晚飯。 金把兩隻手放在欄杆上,探出頭和樓下的某個人開著玩笑。 “本,我想你今晚為我演唱那首《我寶貴的上帝》——像以前那樣完美地唱。” 白色凱迪拉克的司機抬頭大聲說:“先生,天氣轉涼了,晚上你也許得戴頂帽子。” 金說:“好的,瓊西。”說著他從欄杆前直起身子。 突然一聲槍響。 金踉蹌地後退兩步,像個被釘在十字架上的人一樣張開雙臂,撞在身後的牆上,然後跌倒在地。 維雷娜尖叫一聲。 金的助理們用白色凱迪拉克作掩護躲了起來。 加斯帕單腿跪地。維雷娜伏在他面前。加斯帕用雙臂抱住維雷娜,把她的頭護在胸前,四下尋找子彈發射的位置。旅館對面有幢公寓樓,子彈很可能是從那裡面射出的。 槍手沒有再次開槍。 加斯帕感到一陣痛心。緩過來以後,他放開維雷娜。 “你還好嗎?”他問。 “哦,馬丁。”維雷娜立刻抬頭往陽台方向望去。 兩人警覺地站起身,不過槍擊似乎停止了。 兩人不約而同地沖向通往陽台的內樓梯。 金仰臥在地,雙腳倒掛在欄杆上。拉爾夫·阿伯內西和另一位民權運動的積極分子,斯斯文文戴著眼鏡的比利·凱爾,正俯身看著他。停車場上目睹槍擊的人發出此起彼伏的尖叫和責罵聲。 子彈打爛了金的脖子和下巴,打飛了他的領帶。子彈造成的傷口很嚴重,加斯帕馬上就知道,金是被一顆擊中目標後會立即膨脹的達姆彈彈頭擊中的。鮮血不斷往金的兩側肩膀上方湧出。 阿伯內西連聲喊著:“馬丁!馬丁!馬丁!”他拍了下金的臉頰。加斯帕覺得似乎在金的臉上看見了微弱的意識。阿伯內西說:“馬丁,我是拉爾夫,別擔心,很快就沒事了。”金的嘴唇動了動,但發不出任何聲音。 凱爾第一個趕到了房間裡的電話前。他拿起電話,但總機沒人。凱爾敲著牆大聲喊:“接電話!接電話!快給我接電話啊!” 他很快就放棄了,跑回陽台對樓下停車場裡的人喊:“打電話叫輛救護車,就說金博士遭到了槍擊!” 有人從浴室拿來條毛巾,包起了金被打碎的頭部。 凱爾從床上拿起一條橘黃色的床單,把金受傷的脖子及以下的身體都裹住了。 加斯帕熟悉槍傷,知道人最多能失多少血,知道傷員在何種情況下可以康復,在何種情況下會走向死亡。 他知道,馬丁·路德·金是在劫難逃了。 凱爾抓起金的手,拉開他的手指,拿掉一包煙。加斯帕從沒見過金抽煙:顯然他私下里才會抽。即便到了現在這樣的危急關頭,凱爾仍然在維護著朋友的形象。加斯帕的心被凱爾的忠誠打動了。 阿伯內西仍然在對金說著話。 “能聽到我說話嗎?”他問,“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加斯帕發現金的臉色戲劇化地改變了,棕黑色的膚色先是變白,然後變成死灰,英俊的面龐呈現出不自然的平靜。 加斯帕知道死亡是怎麼回事,金便處於這種死亡的過程之中。 維雷娜同樣也意識到了死亡。她走回房間,低聲地哭泣著。 加斯帕用雙臂摟住她。 維雷娜癱倒在他身上大哭著,熱淚浸濕了加斯帕的白襯衫。 “我很難過,”加斯帕輕聲說,“非常非常難過。”為維雷娜感到難過,也為馬丁·路德·金難過。 更為美國而感到難過。 那天晚上,美國所有城市都炸開了鍋。 住在貝弗利山酒店的戴夫·威廉姆斯恐懼地看著電視裡的實況報導。美國的一百一十座城市發生了騷亂。在華盛頓,兩萬民眾擊垮了警察,在各處的建築物裡縱火。巴爾的摩的騷亂造成六人死亡,七百多人受傷。在芝加哥,兩英里長的西麥迪遜路被夷為廢墟。 第二天一整天,戴夫都待在屋裡,叼著根煙看電視。要責怪誰呢?這不能只怪槍手,而要怪所有燃起仇恨的白人種族主義者,要怪對極度的不公平無動於衷的所有人。 這當中也包括了戴夫。 在幾天前伯班克的電視攝影棚裡,他曾有機會站出來反對種族制度。有人告訴他白種女人不能在美國的電視鏡頭里親吻黑人男子。他姐姐本想用自己的行動挑戰種族主義。但最終,戴夫還是向偏見屈服了。 和亨利·洛伯、巴里·戈德華特及喬治·華萊士一樣,戴夫也是刺殺馬丁·路德·金的兇手之一。 《戴夫·威廉姆斯和他的朋友們》將在第二天,星期六的晚間八點播出,節目裡沒有那個吻。 戴夫讓客房服務送來一瓶波旁酒,喝了酒之後,很快在沙發上睡著了。 早晨醒來的時候,戴夫知道自己該怎麼做了。 他衝了個澡,為宿醉服下兩片阿司匹林,穿上自己最保守的服裝——闊翻領的綠色格子西裝和喇叭褲,叫了輛車,在十點鐘的時候抵達伯班克的攝影棚。 他知道即便在周末,查理·拉克洛也一定在辦公室。週六是節目的播出日,節目播出前的最後一刻常會出些亂子——這次戴夫也要惹出些亂子。 查理的中年女祕書珍妮坐在外間辦公室的辦公桌前。 “普里查德小姐,早上好。”戴夫跟她打了個招呼。查理平時對珍妮很怠慢,戴夫看不過去,對珍妮格外尊重。將心比心,珍妮也很敬重戴夫,願意為他做任何事。 “能不能替我查查去克利夫蘭的航班?” “俄亥俄州是嗎?” 戴夫露齒一笑。 “美國還有另一個克利夫蘭嗎?” “今天就去嗎?” “盡快。” “你知道有多遠嗎?” “大約兩千英里。” 珍妮拿起電話。 戴夫說:“幫我在克利夫蘭機場叫輛車接我。” 珍妮做了下記錄,然後對著電話說:“下一班去克利夫蘭的班機是在什麼時候?……謝謝,我拿著電話等你。”她又看了眼戴夫,“你要去克利夫蘭的哪裡?” “把阿爾伯特·沃頓家的住址告訴司機。” “沃頓先生叫你去嗎?” “我想給他個驚喜。”戴夫朝珍妮眨眨眼,然後走進了里間辦公室。 查理正坐在辦公桌後面。因為是周六的緣故,他穿著件花呢外套,沒有打領帶。 “你能製作兩個版本的節目嗎?”戴夫問,“一個有吻,一個沒有吻。” “很簡單,”查理說,“我們已經製作了一個沒有吻的版本,準備今天晚上播出。我們今天早上就能製作出一個有吻的版本,但我們不打算這麼做。” “今天過些時候你會接到阿爾伯特·沃頓的電話,讓你把吻加進去。我只想讓你作下準備,你不會想讓贊助商失望吧。” “當然不想,但你如何能確定會讓他改變主意呢?” 戴夫當然無法確定,但他不會對查理這樣說。 “如果有兩個版本在手的話,哪個時間點以後,你就不能再作更換了呢?” “東部時間八點差十分。” 珍妮·普里查德探進頭。 “戴夫,十一點的飛機,機場離這兒有七十英里,你現在就得走了。” “我正打算走呢!” “飛過去要四個小時,兩地有三個半小時的時差,因此你會在晚上六點半的時候落地。”她把一張寫有沃頓家地址的紙條遞給戴夫,“七點應該能到。” “時間剛剛好。”戴夫對珍妮說。然後他對查理揮揮手說:“別離開電話。” 查理看上去有些困惑。他不習慣被人指手畫腳。 “我哪兒都不去。”他說。 走出查理的辦公室以後,普里查德小姐對戴夫說:“他妻子叫蘇珊,兩個孩子分別是卡羅琳和愛德華。” “謝謝你,”戴夫關上了查理辦公室的門,“普里查德小姐,厭煩為查理工作的話,我這兒正好缺了一個秘書。” “我已經煩透他了,”她說,“什麼時候開始上班?” “下週一。” “九點到貝弗利山酒店報到嗎?” “十點吧。” 賓館的車把戴夫送到洛杉磯國際機場。為了避免在候機處引起混亂,普里查德小姐給航空公司打了電話,讓空姐帶他走貴賓通道。 戴夫早上只吃了一片阿司匹林,因此很高興能在航班上吃到一頓午餐。當飛機開始在伊利湖畔的克利夫蘭降落的時候,戴夫盤算起該對沃頓先生說些什麼。說服沃頓將會非常難。但處理得好的話,他也許可以完全改變沃頓的立場。這對戴夫之前的懦弱將是一種補救。他想告訴姐姐,他已經完成了自我救贖。 普里查德小姐安排得很好,戴夫一下飛機,已經有輛車在霍普金斯國際機場等著他了。出租車把他送到了綠樹成蔭的市郊。七點剛過,汽車開進了一幢豪華卻不顯山露水的牧場式大宅。戴夫走向入口,按響了門鈴。 他感到非常緊張。 沃頓穿著V字領毛衣和休閒褲親自來開門。 “戴夫·威廉姆斯,”他說,“你怎麼……” “沃頓先生,晚上好,”戴夫說,“很抱歉來打擾,但我有事要找你談。” 驚訝過後,沃頓看起來很開心。 “快進來見見我的家人。”他說。 沃頓領著戴夫走進餐廳。一家人似乎剛吃完晚飯。沃頓有個三十多歲的漂亮老婆,一個十六歲的女兒和一個看上去比女兒小兩歲、臉上長滿了雀斑的兒子。 “來了個意想不到的客人,”沃頓說,“這位是桃色歲月樂隊的戴夫·威廉姆斯先生。” 沃頓夫人用白嫩的手摀著嘴說:“哦,我的老天啊!” 戴夫和她握了手,然後回頭看著沃頓夫婦的兩個孩子。 “你們一定是卡羅琳和愛德華吧。” 沃頓滿臉笑意,顯然對戴夫能記住兩個孩子的名字感到高興。 以往只能在電視裡看到的流行巨星突然來家裡造訪,讓孩子們非常吃驚。愛德華幾乎說不出話。卡羅琳挺起胸,讓兩隻乳房看上去十分堅挺,戴夫見慣了女孩這種邀請的姿態。這種姿態的潛台詞是:“你可以對我為所欲為。” 戴夫假裝沒有註意。 沃頓說:“戴夫,坐吧,和我們一起聊聊。” 沃頓夫人說:“要甜點嗎?我們正在吃草莓酥餅。” “給我來點兒,謝謝你,”戴夫說,“我一直住在酒店裡——能吃到家裡做的點心真是再好不過了。” “真是太可憐了。”說完她便走去廚房了。 “你是今天從洛杉磯過來的嗎?”沃頓問他。 “是的。” “應該不會是特地來找我的吧。” “事實上,我就是來找您的。我想就今晚的演出再找您談一次。” “好啊。”沃頓不置可否地說。 沃頓夫人拿著裝有草莓酥餅的盤子回到餐廳,開始切分酥餅。 戴夫希望兩個孩子站在自己這邊。他對卡羅琳和愛德華說:“我和你們的爸爸做的節目中有個二重唱,演唱者是珀西·馬昆德和我姐姐伊維·威廉姆斯。” 愛德華說:“我看過那部電影,他們的表演非常棒!” “歌唱完以後,伊維吻了珀西的臉頰。”說到這裡,戴夫故意停頓了一下。 卡羅琳說:“真的嗎?太了不起了!” 把一大塊草莓酥餅遞給戴夫的時候,沃頓夫人調情似的對他抬了抬眉毛。 戴夫說:“我和沃頓先生談論過這個鏡頭會不會冒犯電視觀眾——我和他都不想造成這個局面,因此決定去掉這個吻。” 沃頓說:“我覺得這麼做非常明智。” 戴夫說:“沃頓先生,我今天之所以來見您,是因為作出那個決定以後,形勢已經有了變化。” “你說的是馬丁·路德·金遇刺的事吧。” “金博士被殺了,但美國仍然在流血。”像平時寫歌詞一樣,戴夫不由自主地說出了這句話。 沃頓搖著頭,嘴巴固執地噘著。戴夫開始不那麼樂觀了。沃頓生硬地說:“我有一千多名員工——順便提一下,其中有許多是黑人。如果因為冒犯了觀眾造成銷售額大幅下滑的話,他們中的很多人興許會失業。我可承擔不了這樣的風險。” “我們都得承擔風險,”戴夫說,“我的流行歌手事業也可能受到威脅。可是我想為這個國家越變越好做些事情。” 沃頓像對待子女們說出過於理想化的話語時那樣,寬容地笑了笑:“你覺得一個吻能起到這個作用嗎?” 戴夫聲音沙啞地小聲說:“阿爾伯特,現在是周六的晚上。你想想看:全美國的黑人青年現在都在思考,今晚是要出去放火砸玻璃,還是平靜下來遠離麻煩。在作決定之前,他們中的許多人會因為主持人是搖滾明星而收看《戴夫·威廉姆斯和他的朋友們》。你希望他們看完節目後有什麼樣的感受?” “但顯然——” “想想現在節目中為珀西和伊維設置的場景。場景中的所有部分都在說黑人和白人是不相容的:他們的裝扮,他們所扮演的角色,還有他們中間的那張桌子。” “我們就是想要達到那個目的。”沃頓說。 “我們過於強調了他們的不可兼容,我不想讓黑人兄弟們看到這種鏡頭,尤其是他們最崇拜的英雄剛剛遇刺的今晚。但伊維在二重唱時的那個吻填平了之前的隔離。這個吻說明白人和黑人不用相互壓榨,不必鞭打彼此,更無須殺戮。它告訴人們,黑人和白人可以相互觸碰。這原本無足輕重,但眼下卻能改變人們的想法。” 戴夫屏住呼吸。事實上他並不知道這個吻是否能阻止今晚的眾多騷亂。之所以留下這個吻,是因為他希望真理最終能戰勝謬誤。不過他覺得這番話也許能說服沃頓。 卡羅琳說:“爸爸,戴夫說得對。你應該讓他們留下那個吻。” “說得沒錯。”愛德華說。 沃頓沒有被孩子們的意見左右,但讓戴夫有些意外的是,他卻轉向了妻子:“親愛的,你認為如何?” “我不會讓你去做任何損害公司利益的事情,”她說,“這點你應該很清楚。不過我覺得,播放那個吻或許還能有利於我們的公司。如果被人批評的話,你就說是為馬丁·路德·金而這樣做的就好了。你可以成為一位英雄。” 戴夫說:“沃頓先生,現在已經七點四十五分了。查理·拉克洛正在電話旁等著。如果在接下來的五分鐘裡給他打電話,他還有時間更換帶子。最後的決定就等你來做了。” 餐廳裡非常安靜。沃頓想了一分多鐘,他終於站起身:“見鬼,我想你也許是對的。” 他走出餐廳,來到走廊裡。 餐廳裡所有人都聽見了他的撥號音。戴夫咬緊了自己的嘴唇。 “請給我接拉克洛先生……你好,查理……對,他是在這裡,在和我們一起吃甜點……我們為此進行了長時間的討論,我之所以打這個電話是想讓你把那個吻放到節目裡……沒錯,這是我說的。謝謝你,查理,晚安。” 聽到沃頓掛上電話的聲音,戴夫心裡充滿了勝利的喜悅。 沃頓回到餐廳。 “電話打完了。”他說。 戴夫說:“謝謝你,沃頓先生。” “那個吻取得了巨大的反響,其中大部分是好的。”週二,在貝弗利山的馬可·波羅酒廊吃午飯時,戴夫對伊維說。 “全國洗滌品公司因此受益了嗎?” “我的新朋友沃頓先生是這麼說的,他說全國洗滌品公司的銷售額不降反升。” “你的那個節目呢?” “也很成功。他們已經預定了一季。” “這是因為你作了正確的選擇。” “我的個人事業有了一個好的開始,對一個門門功課不及格的傢伙來說,算是非常不錯的了。” 查理·拉克洛坐到他們這桌。 “抱歉我遲到了,”他毫無誠意地說,“我正在撰寫和全國洗滌品公司共同發布的新聞稿,所以稍稍遲了些。節目才播了三天,他們卻已經在想著利用良好的觀眾反響獲利了。”說著,他遞給戴夫兩張紙。 伊維問:“能讓我先看看嗎?”她知道弟弟在閱讀上有障礙。戴夫順水推舟地把紙交到了姐姐手裡。讀過以後,伊維對弟弟說:“戴夫,他們想讓你在節目裡說:'我想讚揚一下全國洗滌品公司的總經理,為他在堅持播出有爭議的吻時表現出的勇氣和遠見而讚揚他。'他們可真是好意思!” 戴夫拿回那兩頁紙。 查理遞給他一支圓珠筆。 戴夫在紙的最上方寫下“可以”這兩個字,籤上名,把紙遞還給查理。 伊維很生氣。 “這種做法真可惡!”她說。 “沒辦法,”戴夫說,“電視就是這麼個行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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