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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家庭事件

再襲麵包店 村上春树 16290 2018-03-18
這樣的事在這個世界上,或許是非常普遍的,我對於妹妹的未婚夫始終未曾有過好感,而且,我甚至覺得妹妹竟然會決心和這樣的男人結婚,實在令人感到懷疑。說得坦白一點,我覺得很失望。或許這樣的想法是我偏狹的性格所造成的。 至少妹妹是這樣認為。然我們表面上都不以此為話題,但是,我對她的未婚夫不太滿意這一點,妹妹也非常了解,對於我這樣的想法,妹妹也覺得非常不高興。 “你對事情的看法眼光太狹窄了” 妹妹對我說。 當時我們正在談論義大利面,她所說的應該是指我對義大利面的看法眼光太狹窄吧! 但是,妹妹當然不會只針對義大利面的問題,在義大利面之前還有她的未婚夫,所以,事實上妹妹所指的應該是未婚夫的問題。這種情形就是所謂的借題發揮。

事情的開端是緣於妹妹邀我一起在星期天的中午吃義大利面,因為我也有點兒想要吃義大利面,於是就隨口說:“好吧!” 於是我們就走進車站前一家新開的義大利麵館,我點了茄香洋蔥義大利面,妹妹點了傳統的義大利肉醬麵。 面送上來之前,我一直喝著啤酒,到此為止沒有出現任何問題。這是五月裡的一個星期天,天氣非常晴朗。 問題出在送來的義大利面的味道,面表面看起來是煮熟了,其實心還是硬的,奶油好像是用煮狗食的劣等貨冒充,我勉強吃下了半盤就放棄了。 妹妹抬頭看了我一眼,不說一句話,依舊慢慢地將自己盤中的面吃完。這時候我一邊欣賞窗外的風景,一邊喝下第二罐的啤酒。 “餵!怎麽剩這麽多就吃不完了,多可惜啊!”

妹妹將她盤子裡的面吃完了之後說。 “太難吃了!”我回答。 “都吃下去一大半,應該不算太難吃吧,只要稍微忍耐一下,一定可以吃完的!” “想吃的時候吃,不想吃的時候就不吃,這是我的胃,不是你的胃!” “這家店才剛開張不久,廚房可能還不熟練,你就稍微寬容一下,不行嗎?” 妹妹看著送上來口味清淡的附餐咖啡說。 “雖然你說的也有道理,但是,不好吃的食物就應該將它留下來,這也是一種常識。” 我向她說明。 “你是什麽時候開始變得如此偉大的呢?”妹妹說。 “你聽了不舒服是嗎?”我說“口氣這麽不好,是不是生理期?” “討厭啦!請你不要再說些奇怪的話了!你以前不說這些的。”

“有什麽關係,我對你第一次的月事什麽時候來也都非常清楚。我記得你的第一次來得很晚,媽媽還陪你一起去看醫生呢?” “你閉嘴不說話也沒有人當你是啞巴!”她說。 我知道她是真的生氣了,所以只好聽她的話閉上嘴巴。 “大概是你對事情的看法都太偏激了!” 她一邊在咖啡里水加入了一些奶精,一邊說。 一定是這杯咖啡太難喝了。 “不論什麽事情你只是將缺點找出來,大肆批判,好的地方你這看都不看。只要與你的標準不合,你一概不加以理會,這種情形以旁人的眼光來看就是神經病!” “這是我自己的人生,與你無關!”我說。 “可是你出口傷人,故意找人麻煩!你這個只會手淫的傢伙!” “手淫!”我大吃一驚地說。 “你到底在說些什麽?”

“你在念高中的時候經常喜歡手淫,每次都把內褲都髒了,你應該也很清楚,那些東西洗起來是很累人的,可是你卻一做再做,你不是故意給人添麻煩嗎?” “我以後會小心一點!”我說“不要再提這件事情了,我有我自己的人生,有我喜歡的東西,有我討厭的東西,這是這我自己都無法改變的啊!” “但是,你不可以傷人!”妹妹說。 “為什麽你不稍微努力一下呢?為什麽你不往好的地方去看呢?為什麽你不願意多忍耐一點呢?為什麽你一直都沒有成長呢?” “我是正在成長!” 我覺得自己已經被傷害了。 “我也要求自己要多忍耐、多往好的方面看,只是我的觀點和你不一樣罷了!” “你這種情形只有傲慢兩個字足以形容,所以你到了二十七歲仍然找不合適的對象!”

“我有女朋友啊!” “那些人只不過是睡睡覺罷了!”妹妹說。 “不是嗎?每年更換一個睡覺的對象,這樣才感到快樂嗎?沒有快理想、沒有愛情,也不用相互體諒,這到底有什麽意義呢?和手淫沒有兩樣吧?” “我哪有一年換一個?” 我毫無力氣地說。 “意思是完全相同的!”妹妹說。 “你能不能稍微認真思考一下,過著認真一點的生活,稍微像個大人的模樣?” 我們的談話到此結束,從此之後,不管我說什麽,她都不願意再回答。 為什麽她會對我產生如此偏激的想法呢?我也不大清楚。大約在一年前,還和我一起生活得非常愉快,而且從來不會反駁過我的想法。她會開始批評我,是在她認識了她的未婚夫之後。 這種事情是非常不公平的,我和她已經相處了二十叁年,雖然每一件事情我們都是率直地商量,但是說起來仍是一對感情相當不錯的兄妹,幾乎從來不曾吵過架。她知道我手淫的事情,我也知道她初潮的事情;她知道我第一次買保險套的事情(在我十七歲的時候),我也知道她第一次買有蕾絲的內褲時的事情(在她十九歲的時候)。

我和她的朋友約過會(當然沒有上床睡覺),她也和我的朋友約過會(我想應該也應該沒有上床睡過覺),總之我們是在一個非常相同的環境下長大的。這樣友好的關係,在一年前開始變質,一想到這件事我就越來越生氣。 妹妹說要到車站前的百貨公司看鞋,我只好一個人回到公寓裡。然後打電話給女朋友,可是她不在家,這是理所當然的,因為我從不在星期天下午兩點鐘突然打電話給她,約她出來見面。 我放下電話筒,翻動記事本,找到了另外一個女孩子的電話,這是一個知道哪裡有狄斯可舞廳的女大學生,她在家裡。 “出來喝點東西吧!”我邀她。 “才下午兩點鐘!” 她不耐煩地說。 “時間不是問題!出來喝點柬西,很快就天黑了。”我說。 “我知道一個以看夕陽聞名的酒吧,下午叁點過後再去的話,就沒找不到好位子了。”

“你這個人真是討厭!”她說。 但是她還是出來了,大概是一個性格親切的人吧! 我將車子沿著海岸過去,一直開到橫濱附近,如約定地,到一個看得見海濱的酒吧。 我在這裡喝了四杯加冰塊的IW哈伯酒,她則喝了兩杯香蕉水果酒,看著夕陽。 “你喝了這麽多的酒,還能夠開車嗎?” 她擔心問。 “不要擔心。”我說。 “我的酒量好得很,四杯算不得什麽!” “算了,你最愛吹牛!”她說。 然後我們又回到橫濱吃晚餐,在車子裡我吻了她,邀她一起上旅館,她說:不行啦! “月經來,還放著衛生棉條呢!” “拿下來就可以了!” “別開玩笑了,還有兩天呢!” 算了!我心裡想著。今天到底是什麽日子呢!如果早知道會有這種事情發生,我就不會找她出來了。好久不曾和妹妹一起悠閒地度過一天,我原本打算這個星期天在家裡陪她的。

“對不起!但是,我絕對沒有騙你哦!” 這個女孩子說。 “沒有關係,別掛在心中,不是你不對,是我不好。” “我的生理期和你不好有什麽關係?”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我不應在這個時候去找你!”我說。 真的是這樣嗎?難道我真的非得對一個認識不深的女孩子的生理期了若指掌嗎? 我開車將他送回世谷田的家中,中途車子一直喀喀作響,我心裡嘆氣著想著: 大概該將它送進修車場裡整修一番了吧! 好像只要有一件事進行不順利的話,這一整天就會連鎖地不好的方向發展下去似的。 “我最近還能約你出來嗎?”我問。 “約會?或者上旅館?” “兩個都有!”我坦自地說。 “這麽說的話,比較表裡一致,就像牙刷和刷牙一樣。”

“是呀!這是正確的想法!”她說。 “這麽想的話,頭腦比較不會老化。”我說。 “到你家去如何?不能去玩嗎?” “不行,因為我和妹妹住在一起,我們早已有約定,我不可以帶女孩子回家,妹妹也不可以帶男生回來。” “真的是妹妹嗎?” “當然是真的,要不然我下次帶戶口名簿給你看!” 她笑了笑。 等到這個女孩子消失在她家的大門口裡,我才重新發動引擎,回到我住的公寓。 一路上耳邊不停地響著引擎所發出的喀喀聲。 房間裡一車漆黑,我打開車鎖,大聲叫著妹妹的名字,但是她卻不在房間裡。 我心裡想著,已經十點多了,她會到哪裡去呢? 接著我就去找晚報來,但是沒有找到,因為今天是星期天,不送報。

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和杯子一起拿到客廳。打開錄放影機,看著新的連續劇。一邊喝著啤酒,一邊控制聲量的開關,但是,無論如何總是聽不到聲音。這時候我才發現錄影機早在叁天前就壞掉,雖然開了電視,但是聲音仍然無法出來。 在沒有更好的方法之下,我只好看著無聲的電視畫面,喝著啤酒。 電視正在放映一部古代戰爭電影,羅馬帝國的戰車遠征非洲,砲戰車擊出無聲的大砲,自動槍也發出沈默的彈音,人們在無言中靜靜地死去。 唉!算了!我又嘆了一聲氣,這大概是當天的第十六次嘆息吧! 我和妹妹二個人生活在一起,大約是五年前的春天開始的吧!當時我二十二歲,妹妹十八歲;換句話說,我剛從大學畢業,準備找工作,而妹妹剛高中畢業,準備去唸大學。我的父母表示;如果和我住在一起的話,就允許妹妹到東京念大學。妹妹說:沒有關係。我也說:隨便。於是父母就為我們找到了一間有個房間的寬敞公寓,房租由我負擔一半。 前面已經敘述過了,我和妹妹兩個人的感情非常好,兩個人生活在一起絕對不會讓我有任何痛苦的感覺。因為我任職於電機製造公司的廣告部,早上上班的時間比較晚,晚上則比較遲回到家裡;而妹妹一大早就去上學了,傍晚就回到家裡。因此,經常是我醒來時,她已經出門;我回到家裡時,她又已經睡著了;再加上星期六、星期天我都花費在和女孩子的約會上,所以一個星期裡只有和她說兩叁句,但是,我認為這種情形對我們來說是非常有利的,因為我們幾乎沒有吵架的時間,也沒有空閒去干涉對方的私事。 雖然我想她可能也會有很多不尋常的事發生,但是,我一點也不想說出口,她已經是超過十八歲的女孩子了,想和什麽人上床睡覺,我沒有乾涉的權利。 但是,有一次半夜一點到叁點,我一直牢牢地握著他的手。我下班之後回到家裡,看見她坐在廚房的餐桌前哭泣,我推測她會坐在餐桌前哭泣,大概是想要跟我要求什麽東西吧!否則她只要坐在自己的床上哭就夠了,何必讓我看見呢?雖然我確實是一個固執又任性的人,但是,這樣的事情我還是可以推想得到的。 所以,我就坐在她的身邊,輕輕握住她著手。握著妹妹的手這種事情,自從小學時代一起去抓蜻蜓以來,從來未曾再發生過,妹妹的手比記憶中的—那當然是非常久遠以前的記憶—要大得非常多了。 結果她就這樣一直坐著,不說一句話地哭了兩個小時。她的身體內竟然屯積了這麽多的淚水,這實在太令我驚訝了,要是我的話,大概哭不到兩分鐘全身就乾涸了。 但是,到了叁點時我已經開始覺得有些累,再不結束的話,我也撐不下去了。 在這個時候,身為兄長的我,不說句話是不行的,雖然我也不知道她到底發生了什麽事情,但是,我還是開口說話。 “我對你的生活完全不想干涉!”我說。 “你想要過什麽樣的生活就隨著自己的喜好去過吧!” 妹妹點點頭。 “但是,我一直想給你一句忠告,最好能隨時在皮包裡放一個保險套,你當然有別於那些賣春婦。” 聽我這麽一說,她隨手拿起放在桌上的電話簿,突然用力地朝我丟了過來。 “你憑什麽偷看我的皮包!” 她大聲怒罵。 我知道她這個時候已經氣憤到了極點,為了不使她再受到任何刺激,我當然不能對她說我從來不曾去偷看過她的皮包。 但是,不論如可她是已經停止哭泣,而我也能夠回到自己房間,鑽進被窩裡去。 妹妹大學畢業之後,任職於旅行,但是我們的生活形態仍然沒有絲毫改變。她的上班時間是從早上九點到下午五點,非常有規律,而我的上班時間則和一般人回異,中午才進到辦公室,然後坐在辦公桌前一邊看報紙、一邊吃中飯,下午兩點鐘左右才開始真正的工作,傍晚又得到廣告公司去談生意,飲酒應酬,每天都必須到了深夜才能回家。 在旅行社上班的第一年暑假,她和一位女朋友一起到美國西海岸觀光旅行(旅費當然是採用分期付款的)。在這趟美國之旅,她認識了一位年長他很多的電腦工程師。回到日本之後,仍然經常與他見面。雖然這種事情也是非常多見,但是絕對不可能發生在我的身上,因為我對這種瘋狂大採購的旅行團一點兒也不感興趣。 自從和那位電腦工程師交往以來,妹妹似乎比以後更為開朗,家事也收拾得整整齊齊,穿著打扮也與以前大不相同以前她非常喜歡穿工作服,或牛仔褲、卡其裙,現在則換上色彩鮮的裙裝,而且每件衣服都親自用手洗,仔細的熨燙,經常自己下廚、打掃房間。我覺得這是一種非常危險的徵候,如果看到了女孩子有這個徵候,男孩子通常有兩種反應,一種是立刻逃開、一種是馬上下了結婚的決定。 後來妹妹又拿了那位電腦工程師的照片給我看,這是妹妹第一次拿她男友的照片給我看,這也是一種危險的徵候。 照片有兩張,其中一張是在舊金山的海邊照的,妹妹和那位工程師兩人並肩而站,兩個人都面帶盈盈的笑意。 “好漂亮的海岸線喔!”我說。 “別開玩笑了!”妹妹說。 “我是非常嚴肅的。” “你要我說什麽好呢?”“你最好什麽也別說!” 我再仔細看一下手上這張照片,如果世界上真有那種一眼看去就令人非常討厭的的話,就是這種臉了。而且,這種電腦技師長得和我高中時代最討厭的社團前輩很像,雖然長相不差,但是故意裝出一副頭腦精明、盛氣凌人的模樣。 “你們上過幾次床了?”我問。 “你胡說些什麽?” 妹妹說著,滿臉脹紅。 “請你不要老以自己的尺度來衡量這個世界,你以為天底下所有人都和你一樣的嗎?” 第二張照片是回到日本之後才照的,照片裡只有電腦工程師一個人,他穿著一件皮背心,靠在一輛大型摩托車上,座椅上永著一頂安全帽,這張臉的表情完全和在舊金山時一模一樣,大概是他再也沒有別的表情了。 “他很喜歡騎機車。”妹妹說。 “我看得出來。”我說。 “不喜歡騎機車的人是不會穿這種皮背心的。” 我——大概又是因為個性偏激的緣故所造成的——於喜歡騎機車的人都不具有好感,因為這些人大多比較驕傲,喜歡裝模做樣;但是,對於照片上這個人,我不想加以批評。 我靜靜地把照片還給妹妹。 “可是……”我說。 “可是什麽?”妹妹說。 “可是,你打算怎麽辦呢?” “不知道!或許會和他結婚吧!” “他向你求婚了嗎?” “嗯!”她說。 “可是我還沒有給他答覆。” “嗯!”我說。 “老實說是因為我覺得我才剛開始上班而已,還想自己一個人自由地遊樂一番。當然,不同於你那種過於偏激的想法。” “應該說是健全的想法。” 我強調地說。 “可是,我覺得他是一個好人,和他結婚也不錯。”妹妹說。 “所以想問問你的意見。” 我拿起卓上的照片再仔細地再看一次,心裡想:“還是算了吧!” 這是耶誕節前的事情。 過完年後不久,有一天一大清早九點多鐘,媽媽打電話過來,我正在聽布魯斯·史普林斯汀的“生在美國”,一邊刷著牙。 母親問我知不知道妹妹交男朋友的事情。 不知道,我說。 母親說她收到妹妹的信,信上說兩個禮拜後妹妹要帶那個男的一起回家。 “該不是想要結婚了吧!”我說。 “所以我想問看看到底是什麽樣的人。”媽媽說。 “我希望能在見面之前對他多了解一點。” “這個嘛!因為我也沒有和他見過面,對這個人不怎麽清楚,我只知道是一個年齡滿大的工程師,好像是在IBM或什麽公司上班,公司的名字是叁個英文字母,要不然就是NEC、或NTT。我只看過照片,長得不是頂好的,而且又不是我要結婚,所以我對他沒什麽興趣。” “哪一個大學畢業的?家住在哪裡?” “這件事我怎麽會知道呢?”我說。 “你不會去找他見個面,了解一下嗎?” “我不喜歡做這種事情,我的工作太忙,你不會兩禮拜見面之後再問他嗎?” 結果,我比媽媽更早和這位電腦技師碰面。 接下來的那個星期天,妹妹說要到他家去做正式的拜訪,我只好義不容辭地答應作陪。穿妥白襯衫、系上領帶,再穿上最得意的西裝,就到他家去了。那是一棟位在古老住宅街道正中央,非常豪華的住家,院子裡停放著照片上經常看得見的五百CC摩托車。 “哇塞!這麽高級的住宅!” “今天真的要拜託你,千萬別再玩笑了,正經一點可以嗎?”妹妹說。 “是的!遵命!”我說。 他的父母都是非常規矩—稍微太規矩而變得有點兒嚴肅—,而且非常厲害的人,他的父親是石油公司的重要幹部,我的父親在靜岡擁有一座石油的連鎖店,所以這一方面我們之間的關係不算太遠。 他的母親母親用一個高級的盤子,端著茶出來。 我向他們規矩地打過招呼之後,遞上了了我的名片,並且向解釋,本來應該由我的父母來拜訪,但是正好他們今天有事不能來,所以就由我來代理,改天他們會正式來拜見二位。 “我聽兒子說過好幾次了,今天看見了果然不假,是一位標致的小姑娘,而且我知道一定是一位好女孩。” 他的父親說。 我心裡想,他一定是調查得非常詳細了。或許連十六歲都尚未初潮,以及深受便秘所苦這種小事,都知道得一清楚呢! 等到這些客套話都結束之後,他的父親為我倒了一杯白蘭地,這種白蘭地的味道實在美極了,我們一邊喝著,一邊談著各自工作上的事情,妹妹穿著拖鞋踢了我一下,提醒我不要喝得過多。 這時候身為兒子的電腦技師一言不發,緊張地端坐在父親身旁,一眼就可以看,在這個屋簷,他完全受父親大權的支配,他身上穿著一件我以前從來不曾看過,樣式非常奇怪的毛線衣,毛線衣裡面是一件顏色非常不諧調的襯衫,看起來讓人覺得這個男孩子很奇怪。 談話告一個段落之後,我看看手錶,已經四點了,於是站起身來,準備告辭。 電腦技師送我們兩個人到車站。 “找個地方一起喝喝茶好嗎?” 他邀請我和妹妹。雖然我對喝茶沒興趣,也不想和穿著這麽奇怪毛線衣的男孩子同桌,但是,斷然拒絕可能會讓他覺得不好意思,只好同意叁個人一起到附近的咖啡店喝茶。 他和妹妹都點咖啡,點了啤酒,可是這裡沒有賣啤酒,沒有辦法我只好也喝咖啡。 “今天真是謝謝你,幫了一大忙!” 我向我道謝。 “那裡的話,這是我應該的。” 我學著大人的口吻說,因為我已經沒有一點點多馀的力氣開玩笑了。 “常常聽她提起大哥的事。” 大哥? 我用咖啡匙的柄挖挖耳朵,再把它放回桌上。然妹妹又用腳踢了我一腳,但是,我覺得電腦技師應該是不懂這個動作的意義。 “看你們兩個人感情這麽好,實在讓我非常羨慕。”他說。 “一有高興、有趣的事情,我們就互踢彼此的腳。”我說。 電腦技師一副不解的表情。 “他在開玩笑啦!” 妹妹不太高興地說。 “他講話就是這樣的!” “我是在開玩笑的。”我也說。 “兩個人住在一起,總得彼此分擔家事,她分到的是洗衣服,我分到的是講笑話。” 這位電腦技師—正確的名字叫做渡邊升—聽了之後也稍微安心地笑了笑。 “氣氛爽朗一點不是很好嗎?我也想擁有一個這樣的家庭,氣氛爽朗是最重要的。” “說得也是啊!” 我對著妹妹說: “氣氛爽朗是最重要的,你太神經質了。” “不要再開玩笑了。”妹妹說。 “我想盡可能在秋天結婚。”渡邊昇說。 “結婚儀式還是在秋天舉行最好。”我說。 “還可以叫栗鼠和大熊一起來參加。” 電腦技師哈哈大笑,妹妹卻沒有笑,她好像是真的生氣了。因此,我就推說另外有事,然後起身離席。 回到公寓之後,我打電話給母親,說明了整個事件大致的情形。 “這個男孩還不怎麽壞。” 我一邊掏耳朵一邊說。 “不怎麽壞是什麽意思?” “意思是說人滿誠實的,至少和我比起來算是老實人。” “和你當然是沒得比了。”母親說。 “真高興聽到你這麽說我,謝謝了!” 我一邊看著天花板,一邊說。 “那麽,他是哪一個大學畢業的呢?” “大學?” “哪一個大學畢業的呢?那個電腦工程師。” “這種事你可以問問當事人。” 我說著就把電話掛斷。 然後就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心情非常鬱悶地一個人喝著酒。 為了義大利面而和妹妹吵架的第二天,我一直睡到上午八點半才起床。 和前一天一樣,天空中沒有半片烏雲,是一個晴朗的好天氣,我覺得好像全完是昨天的延續似的,夜裡一時中斷的人生又重新開始了。 我將汗濕了的睡袍和內褲丟道洗衣槽裡,淋了浴,又剃了鬍鬚。一邊剃的時候,一邊想著昨天晚上的那個女孩,實在非常懊惱。不過,遇到這種無可抵抗的事情也實在是莫可奈何。不過,以後還有機會,說不定下個星期天一切都會很順利。 我到廚房烤了兩片麵包,燒了一壺咖啡,原本想听聽FM播放的節目,但是想到錄影機的監聽系統已經壞,只好作罷。改為一邊看報紙的讀書欄,一邊啃著麵包。讀書欄裡介紹的新書沒有一本是我想要看的,那裡的書不是關於“年老猶太人的空想與現實交錯所造成的性生活”,就是關於分裂症治療的歷史性考察,實在搞不懂,報社那些編輯大人為什麽要選擇這樣奇怪的書來介紹。 吃完了一片烤得焦硬的麵包之後,把報紙放回桌上,這時候才發現果醬瓶子下面放著一張紙條。紙條上是妹妹一貫的字跡,她寫著:因為星期天的晚上要叫渡邊升一起來吃晚餐,所以希望我也能夠留在家裡,和他們一起共進晚餐。 我吃完了早餐,撥撥掉落在襯衫在麵包屑,將餐具放進了水槽,打電話到到妹妹上班的旅行社。 妹妹接到電話之後: “現在我手邊的事情非常忙,十分鐘之後再打電話給你。” 二十分鐘之後果真打電話過來,在這二十分鐘之內,我一共做四十叁次的伏地挺身,手腳合計剪了二十根指甲,穿好襯衫、打好領帶、選好了長褲,並且刷了牙,梳了頭髮,打了兩個哈欠。 “你看到我的留言了嗎?”妹妹說。 “看了!”我說“但是,這實在糟糕透,這個星期天我早就好別人約好,如果能夠早一點說的話那就好了。現在才知道實在非常可惜。” “你不要說得那麽可憐!我想你這個約大概是和一個連名字都記不清的女孩子吧!”妹妹語氣冷淡地說。 “不可以改在期六嗎?” “星期六一整天都必須待在錄影室裡,因為現在正在製作電動抹布,所以那一天會非常的忙。” “那麽就跟她取消好!” “那麽你來付取消費吧!”我說。 “現在是一種非常微妙的階段。” “沒有那麽微妙吧!” “雖然不應該是這樣…”我坐在椅子上一邊整理襯衫和領帶,一邊說。 “我們不是早就約定好不侵彼此的生活嗎?你和你的未婚夫共進晚餐—我和我的女朋友約會,這樣不是很好嗎?” “不好,你一直都沒有和他好好聊過吧,從我們認識以來,你只和他見過一次面,而且那是四個月的事情,不是這樣嗎?雖然你們也有好幾次見面的機會,可是你每一次都故意逃開,難道你不覺得這樣很不禮貌嗎?他是你妹妹的未婚夫,我求你和他一起吃頓飯,好嗎?” 因為妹妹說話也有她的道理,所以我也只好默默的無以言對。確實我總是用最自然的方法來逃避和渡邊升見面,而且渡邊升和我之間實在沒有任何共通的話題,我講的笑話他也聽不懂。 “拜託你啦!只要這一天就好了,從此以後,到這個夏天為止,我不會再去打擾你的性生活了。”妹妹說。 “我的性生活不算什麽啦!”我說。 “或許到這個夏天結束之前都不會再發生。” “不管怎麽樣,請你星期天一定要待在家裡。”“我無能為力!”我斷然地回絕她。 “說不定他會幫你修理錄影機,那個人在這個方面非常擅長。” “還有這點好處呢!” “你不要老想那些奇怪的事!” 妹妹說著就掛斷電話。 我係好領帶就出門上班去了。 這個禮拜一直都是晴朗的好天氣,好像是每天都是每天的延續似的,星期叁的晚上,我打電話給我的女友,告訴她為工作忙碌,這個週末不要見面。因為我已經叁個禮拜不曾和她見面了,所以她當然不太高興。接著我沒有放下話筒,繼續撥電話給那個女大學生,但是她不在家,星期四、星期五她都沒有在家裡。 星期天早上,我八點就被妹妹叫起來了。 “我要洗床單,你不能再睡那麽晚。”她說。 然後就拆下枕頭套和床單,也叫我脫下睡衣,我沒有地方去,只好進浴室洗個澡,順便刮刮鬍須。我覺得這個傢伙愈來愈像媽媽了,原來女人也和魚一樣,無論過程如何,最後總會回到相同的場所。 洗完澡之後,我穿上一件短褲,套上一件胸前的字幾乎都已褪盡了的T卹,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然後開始喝柳橙汁。覺得體內還留存著昨夜的酒精,連報紙也不想看了。桌子上有一個蘇打餅乾的盒,於是我就拿了叁、四片來吃,代替早餐。 妹妹將被單放到洗衣機裡,然後就不停地收拾整理我的房間和她自己的房間,整理完了之後,又用洗潔劑擦洗著客廳和廚房的牆壁和地板。 我一直躺在客廳的沙發上,翻開美國朋友送我的裸女照片,仔細觀察研究一番之後才發現,女性性器事實上也有大小不同之別,和身高、以及智商是完全一樣的。 “嘿!看你在這裡閒著無聊,不如幫我買東西吧!” 妹妹說著,就硬塞給我一張寫滿採購物品名單的紙條。 “請你不要在這裡看這種書,這個人對我而言是非常重要的!” 我把裸照放在桌子上面,瞪著紙條。萵苣、蕃茄、芹菜、沙拉醬、熏魚、洋蔥、濃湯包、馬鈴薯、洋芹菜、牛排肉叁片……。 “牛排肉?”我說。 “我昨天才吃了牛排,我不想再吃牛排,吃炸肉餅比較好!” “或許你昨天真的吃了牛排,但是我們沒有吃啊,請你不要那麽自以為是,而且,沒有人會用炸肉餅來招待客人的吧!” “如果有女孩子請我到她家裡去吃炸肉餅的話,我一定會非常感動,再端出一盤切得細細長長的白甘籃菜、香濃的味噌湯……這種吃法多麽生活化啊!” “不管怎麽樣,今天已經決定吃牛排了,殺了我也不願意做炸肉餅你吃,今天你就不要再自以為是,和我們一起吃牛排吧!求求你。” “好吧!”我說。 雖然有時候我的怨言似乎多了一些,但是歸根究底我還是一個非常親切的人。 我到鄰近的超級市場照著菜單購物,然後又到附近的酒店買了一瓶四千五百圓的香檳,打算以這瓶香檳作為送給他們兩個人的訂婚禮物。我想大概只有非常親切的人才會為他們設想得如此周到。 回到家之後,看到我的床上端放著一件摺疊整齊的馬球襯衫,和一件沒有一點點縐紋的棉質長褲。 “換上這套衣服!”妹妹說。 算了!換就換吧!我心裡想著,不說半怨言就把衣服換了下來。不論我還有什麽意見,今天還是順著她的意思,這樣會覺得氣氛和平些。 渡邊昇在下午叁點準時出現,當然是騎著摩托車來的。他那輛五百CC機車的排氣聲,遠在五百公尺遠的地方就听得一清二楚。從陽台探頭出去往下看,看見他將摩托車停靠在公寓玄關旁,然後脫下了安全帽。非常值得慶幸的是,他在脫下安全帽之後,身上所穿的服裝還算正常。一件花格子衫,配一件白色長褲,再加上一雙咖啡色的鞋,唯一顯得唐突的是鞋子和皮帶的顏色不搭調。 “好像是我們家大小姐的朋友來了!” 我對著正在流理台削馬鈴薯皮的妹妹說。 “能不請你先招呼他一下,我現在得忙著廚房的事情。”妹妹說。 “這樣不太好吧!他是為你而來的,更何況我和他也沒有什麽話講,還是讓我來煮飯,你們兩個人去聊天。” “別胡鬧了!你會煮飯嗎?快去招呼客人吧!” 電鈴一響,打開大門,渡邊升就站在門口。我帶他到客廳,讓他坐在沙發上。 他帶了一盒特大號的冰淇淋來當做禮物,但是,我們家的冰箱冷凍庫太小,根本裝不下這麽大盒的冰淇淋。我覺得他像一個還需要照顧的大男孩,到女友的家做客竟然還帶著冰淇淋。 接著我問他想不想喝啤酒,他回答不喝。 “體質不適合喝酒。”他說。 “不知道為什麽,喝一大杯啤酒下肚就覺得很噁心。” “我在學生時代曾和朋友打賭,喝了一打啤酒,結果購了不少錢。”我說。 “喝完了有什麽感覺呢?”渡邊升問。 “整整兩天小便裡都有啤酒的臭味。”我說。 “而且,不停地放屁……” “餵!請你幫忙看看錄影機吧!” 妹妹好像看見了不吉的煙幕,端了兩杯柳橙汁在桌上說。 “好啊!”他說。 “聽說你很能幹?”我問。 “還好啦!” 他沒有絲毫不高興的回答。 “以前我非常喜歡組合型玩具、或收音機,家裡有什麽電器壞了,都是由我來修理。錄影機什麽地方壞掉了呢?” “沒有聲音!” 我拿起遙控器,按下電源讓他了解聲音出不來的情形。 他坐在電視機前,一一地去按電視機上的按鈕。 “安培系統壞掉,裡面沒有什麽問題。” “你怎麽知道的?” “用歸納法。”他說。 歸納法?我覺得非常不可思議。 於是他將所的線路全部拆了下來,一個一個仔細檢查。這時候我從冰箱裡拿出一瓶易開罐的啤酒來,坐在一旁一個人喝。 “喝酒好像是一件滿有趣的事情?” 他一邊用螺絲起子轉著螺絲,一邊對我說。 “還好啦!”我說。 “我喝了這麽多的酒,也沒有什麽特別的感覺。因為我來不去比較。” “我也該練一下了!” “喝酒也需要練習?” “嗯!當然啦!”渡邊昇說。 “很奇怪嗎?” “一點也不奇怪!先從白酒開始,在一個大玻璃杯裡放進白葡萄酒和冰塊,如果你覺得味道還是太強的話。就再放一點檸檬片,要不然也可以加果汁下去調配成雞尾酒。” “我會試試。”他說。 “啊!果然毛病出在這裡。” “那裡?” “前置安培和電源之間的連結線,連結線的左右各有一個固定的安定栓,這個安全栓很容易上下搖動,但是,電視機這麽龐大,應該不會任意搬動的。” “大是我要打掃時將它移動了。”妹妹說。 “也很有可能!”他說。 “這也是你們公司的產品吧!”妹妹對著我說。 “竟然生產出這麽粗糙的產品!” “又不是我製造的,我只不過負責廣告而已。” 我小聲地說。 “如果有十字型的起子的話就可以很快地修理好了。”渡邊昇說。 “有嗎?” “沒有!”我說。 那種東西怎麽可能會有。 “那麽我騎車出去買吧!只要有一支十字型起子,家裡要修理什麽都會很方便的。” “大概是吧!” 我已經全身都毫無力氣了。 “但是,你知道五金行在那裡嗎?” “知道!前面不遠就有一家。” 渡邊昇說。 我又從陽台探出頭去,看著渡邊升戴上安全帽,騎上摩托車。 “這個人不錯吧!” 妹妹說。 “心太軟了!”我說。 電視修理好了之後鄉,已經將近五點鐘了,因為他說想要聽點音樂,於是妹妹就放了胡立歐的唱片。胡立歐!天哪!我心裡想,算了!反正今天窩囊事已經全都讓我盡了! “大哥喜歡聽什麽音樂?”渡邊升問。 “我非常喜歡聽這個!”我在說謊。 “除此之外,我還喜歡聽魯斯·史普林斯汀,或者傑夫見克!” “那些我都沒聽過!”他說。 “也是這類的音樂嗎?” “差不多。” 接著他就開始述說他現在所屬的設計團,正在開發新的電腦,這個系統可以計算出鐵軌上發生事故時,為了有效的迴轉駕駛,最精確的時間。聽他這麽一說,我也覺得這個方法確實很方便,但是,這個原理對我而言簡直就像法語的動詞變化一樣難懂。 他熱心地為我解釋時,我一邊適切地點頭,腦海裡一直想著女人的事。今天到底要和誰一起喝酒,到什麽地方去吃飯,該進那一家旅館?我一定是天生就對這方面的情有偏好,有人喜歡玩汽車模型,有人喜歡研究電腦程式設計,而我則喜歡和女人上床。這一定有一種超越人力的宿命。 我喝完了第四瓶啤酒時,晚餐才准備好,烤魚配濃湯、牛排配沙拉、炸薯條,妹妹的手藝一直不壞。 我開了香檳獨飲起來。 “大哥為什麽會到電機工廠上班呢?聽你的談話,似乎對電器的事情不怎麽喜歡。” 渡邊升一邊切著牛排,一邊問。 “這個人上班才不管公司在做些什麽呢!”妹妹說。 “只要是工作輕鬆,又有吃有玩的,他就會去了。” “對!說得有理!” 我非常同意她的看法。 “腦子裡只有玩樂的事情,什麽認真工作、努力向上,完全不在他的思考範圍內。” “和夏天的蟋蟀一樣!”我說。 “但是你喜歡和認真、勤快的人在一起。” “話不能這麽說。”我說。 “別人的事情和我是不相干的兩回事,我只考慮到我自己,別人的事和我完全沒有關係。雖然我確實是一個很下流的人,但是,我絕對不會去干擾到別人的生活或生活。” “你絕對不是一個下流的人!” 渡邊升反射性地說了出來。這個傢伙的家教一定不壞。 “謝謝!” 我說著舉起了酒杯。 “祝你們訂婚愉快!雖然只有我一個人喝酒好像不太夠意思。” “婚禮準備在十月舉行。”渡邊昇說。 “不過不打算請栗鼠和大熊。” “沒有關係。”我說。 天哪!這傢伙竟然也會和我開玩笑! “那麽,要到什麽地方度蜜月呢?用分期付款的方式嗎?” “夏威夷。” 妹妹簡潔地回答。 於是我們就談起飛機的事情,因為我看了幾本飛機失事相關的書,因此在這方面可以向他們長篇大論一番。 “飛機破片上的人肉經過太陽烘烤之後,幾乎熟得可以吃呢!”我說。 “餵!吃飯時不要講這種噁心的話!” 妹妹舉起手來,瞪了我一眼說。 “這些話可以去向別的女孩子吹牛,不要拿到飯桌上說。” “大哥還不打算結婚嗎?” 渡邊升插嘴地說。 “沒有機會啊!” 我一邊放了一根炸薯條進去嘴裡,一邊說。 “必須照顧年幼的妹妹,還必須應付一段很長的戰爭。” “戰爭?” 渡邊升大吃一驚地問: “什麽戰爭呢?” “無聊的笑話,別理他!” 妹妹擺擺手,不耐煩地說。 “是無聊的笑話!” 我也說。 “但是,沒有機會這是事實。因為我性格太偏激,不喜歡自己洗襪子,所以一直找不到一個能容忍我這個缺點的女孩。這點和你大大地不同了。” “為什麽不喜歡洗襪子呢?” 渡邊升問。 “別再開玩笑了!” 妹妹用疲憊的聲音加以說明。 “襪子我每天都有洗啊!” 渡邊升點點頭,大約笑了一秒半左右。我決定下次讓他笑叁秒鐘。 “但是她不會一輩子和你生活在一起的呀!” 他指的是我妹妹。 “妹妹和哥哥住在一起是天經地義的事,有什麽不可以的呢?” 我說。 “什麽話都是你說的,我可是半句話都沒說!” 妹妹說。 “但是,這不是真實的生活,真正大人的生活。真正的生活應該是人與人之相誠懇的相處。這五年來確實是和你相處得很和樂、很自由,但是,最近我覺得這不是真正的生活,因為我根本感覺不到生活的本質,你老是想著你自己的事情,想要和你談點正經的事時,你卻老是開玩笑!” “因為我個性內向。”我說。 “是傲慢!”妹妹說。 “內向又傲慢!”我一邊倒著香檳,一邊向渡邊昇說明。 “我是一個內向加傲慢的綜合體。” “我懂你的意思。” 渡邊升點點頭說。 “但是,如果只剩下你一個人的話——換句話說,如果她和我結婚了的話——大哥你還是不想找一個人結婚嗎?” “大概是吧!”我說。 “真的?”妹妹問我說。 “如果你真的這麽想的話,我的朋友中有一個相當不錯的女孩子,可以介紹給你。” “到時候再說吧!現在仍然太危險了。”飯後我們全部轉移陣地,到客廳喝咖啡。妹妹這次放的是威利內遜的唱片。幸好胡立歐的音樂只放一點點而已。 “我原本也是和你一樣,打算叁十歲後再結婚。” 妹妹在廚房洗碗裡,渡邊升對我說。 “但是,遇到她之後,我就立刻想要結婚了。” “她是一個好孩子!”我說。 “雖然因為個性倔強,所以偶而會有便秘的情形,不過,大體上說來,你的選擇是正確的。” “但是,說到結婚還是覺得很恐怖的。” “如果只看好的一面,或者只想好的一面,就不會覺得有什麽恐怖了。萬一真的有什麽恐怖的事情發生,也只好等發生後再說。” “大概是吧!” “總之,放輕鬆一點就沒事了。” 我說著就往廚房走去,告訴妹妹我想到附近散步一下。 “十點過後才會回來,你們兩個人好好玩一玩吧!床單是不是換上新的了呢?” “你這個人怎麽老是想一些奇怪的事!” 妹妹心灰意冷似地說著,對於我想出去這件事也毫不加以反對。 我走向渡邊升這裡,告訴他附近有點事,必須出去一下,可能會很晚才回來。 “能夠和你聊天真好,我覺得非常有趣。” 渡邊昇說。 “結婚之後歡迎你常到我家裡來玩。” “謝謝!” 我的想像力突然失靈了! “不要開車,你己經喝了不少酒了!” 妹妹出聲地說。 “我用走路的。”我說。 走到附近的酒吧,已經將近八點了,我坐到櫃檯點了一杯加冰塊的IW白蘭地,櫃檯上的電視正在放著巨人對養樂多的比賽。 因為電視的音量被關掉了,所以只能看到畫面。投手是西本和尾花,得分是叁比二,養樂多勝。看無聲的電視也不壞,我心裡想。 我一邊看著棒球比賽,不知不覺間,己經喝了叁杯酒。九點時,以叁比叁結束了第七回合的比賽,電視台的開關就被切掉了。 我的旁邊坐著一位經常出現在這家酒吧里,大約二十歲左右的少女,剛才她也是一直看著電視,比賽結束之後,我就和她聊起棒球。她說她是巨人迷,問我喜歡那一個球隊,我說每一球隊一樣,我只不過是喜歡看比賽而已。 “這樣有什麽樂趣的呢?”她問。 “這樣的話看球就不會入迷吧?” “不入迷也無所謂!”我說。 “反正打球的是別人。” 然後我又喝了兩杯白蘭地,她也喝了兩杯水果酒。 因為她在美大專攻商業設計,於是我們就開始聊起廣告美術的話題。 十點過後,我和她一起離開這個酒吧,換一家座位比較多的店。我在這裡繼續喝著威士忌,她也叫了水果酒,她已經醉爛如泥,而我也有一點點醉了。十一點時,我送她回去,當然也在她家做了愛,這和拿出坐墊、泡上茶來是相同的道理。 “關燈!” 她說著,我就把電燈關掉。 從窗口可以看見佳能高聳的廣告塔,隔壁房間的電視大聲地傳來職棒的新聞,在一片黑暗,我早已醉得不醒人事,所以連自己到底做了些什麽,自己也完全毫無知覺。這種事情並不可以稱作做愛,只是扭動臀部、放出精液而已。 適度簡略化的行為結束後,她立刻就累得睡著了,我連精液也懶得擦,就穿上衣服走出這個房間。在黑暗中找到我的馬球襯衫、褲子、和內褲,這的確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 走出戶外,醉意就像一輛載貨列車,從我的身上疾駛而過。醉醺醺地在自動販賣機買了一瓶果汁,喝完之後,果汁和胃裡的東西全部都吐到路上去了,全是牛排、熏魚、萵苣、番茄的殘骸。 真是糟糕透了!我心裡想著,我已經有好幾年不曾因醉酒而嘔吐了,最近到底是怎麽回事呢? 這時候我突然毫無緣由的想起渡邊升和他買的那把十字型起子。 “有一把十字型起子非常方便。” 渡邊昇說。 這是健全的想法,我用手帕擦擦嘴,一邊心裡想著。真感謝你,今後我家又多了一把十字型起,但是,除了這把起子之外,我看他還是覺得非常不順眼。 大概是因為我個性太偏激的緣故吧! 我回到家裡己經是深夜凌晨了,玄關旁的摩托車當然已經不見了,我搭電梯上了四樓,打開門鎖,除了廚房流理台有一盞小燈之外,一片黑暗,妹妹應該已經先睡了,因為她已經累了一天。 我倒了一杯柳橙汁,一口氣喝乾。然後去洗了澡,用香皂洗淨滿身的汗臭味,再仔細地刷刷牙,走出浴室,照照鏡,發現自己原來還有一張俊美的臉。有時候,從電車的車窗中看來,我這張臉像是一個爛醉、骯髒的中年男子,皮膚粗糙、眼睛凹陷、頭髮也不光潤。 我搖搖頭,關掉浴室的電燈,將一條浴巾纏在腰際,就回到廚房,喝了一口水龍頭里流出來的。心裡想著明天該怎麽辦呢?人一遇到不如意時,才會想到明天,可是明天並不能保證一定會更好。 “你回來得太遲了吧!” 黑暗中聽見妹妹的說話聲,她一個人獨在客廳的沙發上喝著啤酒。 “你也喝酒了!” “你喝得實在太多了!” “我知道。”我說。 然後從冰箱裡拿出一瓶啤酒來,坐在妹妹的對面喝著。 好一陣子我們一句話也不說,靜靜地喝著啤酒,微風吹動著陽台上盆裁的葉,往窗口望去,可以看見一輪模糊的半圓形月亮。 “說了也是白費力氣。”妹妹說。 “什麽事?” “每一件事都是啊!你沒有察覺到嗎?” “哦!” 我說,對著這輪半月,我莫名地無言起來。 “你不問我覺得什麽地方不對嗎?”妹妹說。 “你覺得什麽地方不妥呢?” “這間房子,我不想再繼續住在這間房子了。” “唉!”我說。 “你怎麽了?身體不舒服嗎?” “我太累了!”我說。 妹妹靜靜地看著我,我喝完最後一口啤酒,將身體靠在椅背上,閉起眼睛。 “是因為我的緣故而感到疲倦的嗎?” 妹妹問。 “不是!” 我閉著眼睛回答。 “是因為話說得太多而疲倦的嗎?” 妹妹小聲地問。 我站起身來,看著她,然後搖搖頭。 “那麽,是因為我對你說了什麽重話了嗎?對你的生活,或者是對你的本身……?” “不是!”我說。 “真的?” “這些都是你以前常常對我說的,所以我一點也不會在意,但是,你為什麽會突然想到那些的呢?” “他回去之後,我一直坐在這裡等你回來,突然就想到我會不會把你說得太嚴重了。” 我從冰箱裡拿出兩罐啤酒,打開電唱機,里奇拜拉克的歌聲輕輕地流出。深夜喝醉酒回家時,我一直都聽這一張唱片。 “大概是稍微混亂了些。”我說。 “生活的變化就像氣壓變化一樣,使我整個人都變得混亂極了。” 她點點頭。 “我的選擇正確嗎?” “只要有選擇就有可能正確、也有可能錯誤,所以不要把事情掛在心上。” “有時候想起來,還是覺得非常恐怖。” “如果只看好的一面,只想好的一面,就不會覺得那麽恐怖了。等到不如意的事情發生時再來想就夠了!” 我將對渡邊昇說的話重複一次。 “真的會如同你所說的順利嗎?” “如果不順利的話,也只好等到時候再說了。” 妹妹就竊竊地笑了起來。 “你和以前一直都沒有變!”她說。 “我想要問你一件事情?”我拉開啤酒的拉環說。 “你問吧!” “在他之前,你和幾個人上過床?” 她先楞了一楞,然後伸出兩隻手指來說: “兩個人!” “一個是和你同年齡的,一個是比你年紀大的?”我說。 “你怎麽會知道?” “這是標準型式。” 我說著又喝了一口啤酒。 “你以為我玩了那麽多都是玩假的嗎?連這種事情也會不知道。” “是標準嗎?” “至少是健全的!” “那你和多少個女孩子睡過呢?” “二十六個。”我說。 “最近才算過,記得來的有二十六個,記不起來的大概有十來個吧!因為我沒有記日記的習慣,所以確切幾個人也無從查起了。” “為麽要和這麽多的女孩子上床呢?” “不知道!” 老實地說。 “雖然我也覺得這樣不太好,但是,自己卻始終無法克制自己。” 我們兩人又沈默了一會,各自想著自己應該想的問題,遠處傳來摩托車的排氣聲,我想應該不是渡邊升又回來了,因為現在已經晨一點了。 “你認為他如何呢?” 妹妹問。 “你是說渡邊升?” “是的。” “不是個壞男人,不過我不怎麽喜歡他,對他的服裝品味也不敢苟同。” 稍微思考過後,我坦白地說。 “但是,一個家裡有個讓你討厭的人也不錯吧!” “我也是這麽想。雖然我喜歡你,但是,如果全世界的人都變得和你一樣,這個世界也沒有什麽意思。” “大概是吧!”我說。 於是我將啤酒一飲而盡,然後回到各自的房間,床上的床罩是全新、而且乾淨的,沒有一點縐褶。我躺在床上,從窗的縫隙中看著月亮,心裡想著,人最後會到什麽地方去呢?想著想著倦意不知不覺就襲上心頭,閉上眼睛時,睡眠就像一張黑暗的網,無聲無息地自我的頭頂上飛舞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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