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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九章

白色巨塔 山崎丰子 41399 2018-03-18
財前獨自坐在慶子房間的窗台旁,眺望著窗下潺潺的長堀河,想到明天法院就要開庭訊問證人,不禁思緒萬千。和河野律師再三討論後,已經完成了在醫學上完美無缺的準備文件,整理好所有的書證。在申請證人方面,也安排了無懈可擊的陣容,嚴陣以待。然而,財前心底仍然不時湧現一股百密一疏的不安情緒。 即使在與河野律師仔細推敲之際,或是在醫院診察病人、在家和岳丈又一或妻子說話時,甚至像這樣在慶子的公寓,財前都無法擺脫自己將坐上被告席的那份沉重壓迫感。 然而,他表面上卻得裝出內心沒有一絲動搖的鎮定態度。自從出國回來的那天晚上起,一天二十四小時都必須如此勉力維持,這份緊張感已經讓財前感到極度疲勞。他重重地靠在椅子上,將頭往後仰,閉上雙眼,聳著肩膀,深深地嘆了口氣。

門被打開了。 “咦,原來你先到了。對不起,讓你久等了。” 慶子一身綠色套裝的修長身體靠近財前,但財前並沒有一如往常地摟住她的腰,反而默默地點了一根雪茄。 “怎麼了?你最近好像很累的樣子。” “當然累了。這陣子幾乎每天都要和律師討論,絞盡腦汁,在醫院又要做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照常看門診、主持住院病人的會診、動手術。我都快累垮了,好幾次在手術時都覺得頭昏眼花。今天下午做完一台手術後,我就馬上離開了。” “看來,即使官司鬧得沸沸揚揚,照樣有人排隊等你動手術。”慶子十分驚訝。 “那當然。我只是被一個沒有醫學常識的病人家屬告而已,是非黑白要等判決才知道,況且,來找我的病人大部分都認為有食道外科的問題就要找財前教授,這等於是一種信仰。正因為如此,我更要打贏這場官司,只要我贏了,誰都不敢再囉嗦什麼!”

財前極力眨著因為疲勞而充血的眼睛,慶子站著俯視財前的臉。 “不要這樣眨眼睛,看起來一副窮酸相。我認識的財前五郎教授是個精神像鋼鐵一樣強韌的外科醫生,有一雙像機器一樣精密的手,絕不會被任何事打敗。你一定什麼都安排好了,根本不需要這麼滿臉愁容。” “安排是安排好了……” 慶子睜大眼睛聽著,然後插嘴說:“雖然已經安排得天衣無縫,但仍然放不下心,覺得心裡不安,對不對?” 慶子似乎可以看透財前的心思,財前默默地轉過臉。慶子從洋酒櫃中拿出威士忌瓶和酒杯,調了加水威士忌放在桌上。 “學校內的情況怎麼樣?” “我已經好好叮嚀過佃講師和安西醫局長了,所以,我們醫局里和以前一樣,完全沒有改變。門診和其他的一切也都很順利,但其他科的教授表面上雖然裝作若無其事,一副紳士的樣子,但背地裡卻小動作不斷。尤其是在教授選舉時和東教授攪和在一起、輸得一敗塗地的第二外科今津教授那幫人,趁機煽動鵜飼反對派,帶頭要求我辭職,不過這被鵜飼醫學部長擋了下來,說一切等判決結果下來再說。這一次,鵜飼醫學部長不僅幫我找律師,其他方面也幫了很大的忙……”

財前難得如此感慨萬千。 “那當然囉。他明年還想選校長,你是在鵜飼教授的支持下才當上了教授的,如果判決結果還沒下來就讓你辭職的話,等於是鵜飼派勢力的敗退。所以,鵜飼教授和你在一條船上,他是為了自己而袒護你,你大可不必對他心存感激。”慶子說得理直氣壯,“明天第一次傳喚證人時,你這裡會有誰出庭?” “明天是由曾經照顧那位死去的病人的護士和金井副教授出庭。” “金井副教授嗎?他以前是東教授的嫡系學生,你是為了安撫醫局內東派的人,才升他當副教授的,讓他出庭沒關係嗎?”慶子有些擔心地問道。 “沒關係。在我出國時,金井是我的代理外科主任,這次的事,他也有一半的責任,他不可能做出對我不利的證詞,我也再三提醒他這一點,這點倒不必擔心。至於那個護士,根本不需要我去向她曉以大義,護士長說什麼,她就會照著說。”

“你做事還真不含糊,不管是主治醫師柳原、金井副教授,還是護士,都已經打好了預防針。還有呢?可能會做出最關鍵證詞的里見教授和做病理解剖的大河內教授那裡也已經安排好了嗎?” “目前還在靜觀其變,他們比較棘手,如果行事不小心,反而會造成意想不到的反效果。”財前的語氣忽然變得特別沉重。 “這種時候,大河內教授那裡可以暫時靜觀其變,但應該主動對裡見副教授下工夫。他和別人不一樣,對這次事情的來龍去脈都一清二楚,也知道是你誤診了病人。” “別胡說八道!”財前出其不意地吼了一聲,連續喝了好幾口威士忌。慶子也默不作聲地喝乾杯中的威士忌。他們面對面地坐在靠窗的桌子旁,滿腹不安而又無處宣洩的財前,和以旁觀者的冷靜態度觀察一切的慶子之間,飄蕩著一股未曾有過的不自在和冷漠的氣息。

不知不覺中,天色漸暗,剛才還在眼前的長堀河河面被吸進一片漆黑中,沿岸的建築物開始星星點點地亮起燈光。 慶子不知道喝完了第幾杯威士忌:“你老家的母親怎麼樣?她一直希望你可以當上教授,好不容易才鬆了一口氣,又發生這種事,她一定覺得很痛心。” 慶子推測著說道,財前馬上變得愁眉苦臉:“我已經寫信給我母親,要她不用擔心了。在法院判決前,也不要來大阪,只要相信我,乖乖地留在鄉下就好。她也回信說知道了,她會相信我。就算為了我母親,我也要打贏這場官司……” 說完,財前把威士忌酒杯放在桌上。 “那,'海怪'大爺和杏子夫人的近況怎麼樣?”慶子故意改變了話題。 “那兩個人雖然前一陣子緊張得要命,現在卻覺得只要敢撒銀子,找到一位有本事的律師,就可以高枕無憂了。不過,河野律師不愧是大阪律師協會的大人物,雖然律師費貴得驚人,倒是真的很能幹。而且,河野法律事務所的年輕律師也動了起來,幾乎調動了整個事務所為我奔波。我要靠河野律師和'海怪'的力量擺脫目前的困境,尤其是我和河野律師已經討論到徹底得不能再徹底的程度了。”

財前用和談論母親時完全不同的語氣說著,並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你這個人常常報喜不報憂,不僅是對'海怪'大爺,就連對杏子夫人也沒有說實話吧?我相信,甚至連必須據實以告的律師,你也沒有告訴他關鍵的部分,只挑對自己有利的部分說。就連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有幾分真話,你這個人,真是徹頭徹尾的無情……” 財前沒有理會慶子的挖苦,若有所思地凝視著前方。 挑燈夜戰的關口法律事務所的接待室內,關口律師正在向佐佐木良江和信平說明明天開庭的相關事項。 “迄今為止,原告和被告律師在經過六次書面審理後,已經歸納出雙方的主張,明天就要開始傳喚證人。爭論點在於我方當初追究的醫師在術前、術後的注意義務怠慢,以及將癌性肋膜炎誤診為術後肺炎這兩點,但這需要實際經歷、觀察到整個事件的第三者作證。審判都要靠舉證,如果證人無法舉證,無論再怎麼主張都是白費。所以,作為原告第一位傳喚證人的佐佐木信平先生一定要好好表現。”

他叮囑著,信平卻一副惴惴不安的樣子。 “律師,我連法院的門都沒進去過一次,更不要說當證人了。雖然我相信正義在我們這一方,但想到明天就要開庭,我總覺得很不安、很擔心,不知道該怎麼辦……”他結結巴巴地說道。 “沒關係,正常人都會有這種反應,但你不用擔心。出庭時,在面對審判長宣誓要說實話後,就開始對第一個證人,也就是你進行訊問。首先由我作為原告的律師問你有關佐佐木庸平死前、死後的情況,當我問你的時候,你只要根據事實如實地說出來就可以了。在我訊問結束後,就輪到被告律師的反對訊問,這才是關鍵。因為,被告律師的反對訊問,目的是為了推翻我方的證詞,將證詞引導向對他們有利的方向,所以,你一定要靜下心,仔細思考對方問題的意思後再回答,尤其當對方訊問有關醫學的問題時,除了我們之前多次討論的內容以外,你絕對不能回答任何問題。法官會一言不發地聽原告、被告的律師對證人的訊問,判斷哪一方正確。如果你中了對方律師誘導訊問的計,說了不該說的話,等於是被對方抓住了把柄,會影響法官的自由心證,導致對我方的不利,所以,你一定要小心。”

聽到這樣的話,信平的表情充滿不安。 “我會陪在你旁邊,你不用擔心,只要保持平靜就沒有問題。我擔心的是我們申請的醫院方面的證人。我們可以向法院申請醫院方面的證人,一旦法院同意我們的申請,傳喚證人到庭,對方就不能拒絕。所以,醫院方面的醫生也可以作為原告的證人出庭,但他們的證詞卻不一定如我們所願。第一內科的里見副教授是我們原告方面申請的最重要證人,你們曾親自拜訪過他,請他來當我方的證人了,對不對?”關口律師問道。 佐佐木良江和信平互看了一眼。 “是,星期天時,我們去法円阪國民公寓拜訪了裡見醫生,他雖然對我們提出起訴感到十分訝異,但我們詳詳細細地告訴他,為了安慰我那死得這麼不明不白的丈夫在天之靈,也為了平息我們內心的痛苦,才決定要提出起訴,他表示能夠理解。所以,他答應作為原告的證人出庭。但當我們要求他做出對我方有利的證詞時,他說:'當作為證人被傳喚時,我當然會出庭,並基於我的立場,提供所有有關醫學方面的證詞,但我的證詞不會偏袒任何一方,我只是作為一個醫生說出事實真相而已。'”

“說出事實而已……雖然說得很有道理,但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意思。” 關口律師似乎無法揣摩里見話中的含義。 “沒錯。我和我大嫂一起去找他,原本希望他可以明確表態,所以又追問了他一次,但他沒有再回答。看他那樣子,我想應該是受到了大學高層的壓力。” 信平對裡見缺乏信心,良江卻搖著頭。 “裡見醫生不是這種人。他真的是個正直的人,所以才會不輕易承諾,只能這樣回答我們。裡見醫生說不會偏袒任何人,會說真話,就代表他會做出對我們有利的證詞,我絕對相信他。”良江對裡見百般信任。 關口律師玩味著良江和信平對裡見完全不同的看法,思考了片刻。 “就照佐佐木太太說的辦,我們要相信裡見副教授。畢竟,除了裡見副教授以外,我方並沒有有力的證人,輪到他出庭還有一段日子,改天再去好好拜託他。另外,我們還向法院申請了另一位醫院方面的證人,就是進行病理解剖的大河內教授作為我方的證人,你們有沒有和里見副教授談過?”

聽到關口律師這麼一問,信平一臉的歉意。 “關於這件事,我們對他說,像大河內教授那麼了不起的教授,可不可以請你代替我們去拜託時,他只說:'大河內教授是我在病理學研究室時的恩師,無論在學術和人品方面,都是我最尊敬、最信賴的人。'裡見醫生既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 “根據我的調查,大河內教授曾經獲頒學士院恩賜賞,學術成就超過了浪速大學的校長和醫學部長,但有這種頭銜的人並不代表人品一定優秀,於是,我去問了兩、三位報社的記者和醫事評論家等立場比較客觀的人,他們都異口同聲地說,大河內教授是為數不多的剛正不阿、清正廉潔之士。因此,即使是自己大學的附屬醫院發生的醫療事故,他也不會做出歪曲解剖事實的證詞。但這種人往往個性古怪,不懂得通融,對於解剖記錄以外的事——比如,他不會從解剖記錄引申出對我方有利的推論;相反地,當形勢對被告財前不利時,他也會避免任何推論。也就是說,除了嚴格公正的解剖記錄以外,他不會談任何別的事。因此,如果我們想要勉強他說出對我方有利的證詞,反而會惹惱他,我會好好研究該怎麼訊問他。”關口律師說。 他瞥了一眼時鐘,再度叮嚀信平:“今天暫時討論到這裡。由於這次的事引起了社會上很大的反應,再加上這次是民事審判中前所未有地採取了集中審理的方式的,所以,明天開庭時,一定會有許多旁聽者和媒體記者來採訪,你絕對不能緊張。對方律師是個精明能幹的人,你一緊張,很容易在反對訊問時中了他的圈套,你回答時要格外小心。” “我知道了。當他問我那個叫財前的醫生的事時,我一定要說得他再也當不成醫生,但如果問我醫學上高難度的問題或是無法判斷的問題時,就光瞪著他不說話。” 關口律師整理著桌上攤開的資料,說:“明天上午十點開庭,請你們九點二十分到我的事務所去。你們是第一次去法院,我和你們一起去。況且,對方是大牌律師,我想早一點去,至少要一開始就不落人後。” 這位充滿正義感的年輕律師瘦削的臉上充滿了鬥志。
大阪地方法院民事六號法庭內擠滿了旁聽者。旁聽席上,除了佐佐木商店的員工和一般旁聽者之外,浪速大學醫學部的相關人員和醫師公會的干部班底特別引人注目。在媒體方面,除了司法記者以外,還可以看到醫藥記者,可見這場官司在社會上已經受到極大的關注。 面對審判長席的左側是原告代理人席,右側是被告代理人席,在旁聽席前方的原、被告席位上,原告佐佐木良江和被告財前五郎分坐左、右兩側,他們的兩側分別坐著原告的證人佐佐木信平和被告的證人第一外科副教授金井達夫、護士石川千代子。 佐佐木良江惶恐不安地看著地上,而財前五郎則很清楚旁聽者和新聞記者的視線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故意昂首挺胸地坐著,他十分在意坐在身後第一排的岳丈又一以及後面四、五排位置上剛好和里見坐在同一排的慶子。鵜飼醫學部長為了表現出自己對這場官司的信心,故意沒有現身。 十點一到,旁聽席上的竊竊私語立刻停止,法官席後方正面的門打開了。 “起立!” 隨著法警的口令,全體起立迎接法官。穿著法官制服的審判長首先坐在正中央的座位上,接著,兩位陪審法官分別坐在左右兩側的座位上後,所有人也都坐了下來,法庭內鴉雀無聲。 花白頭髮、眼神銳利的審判長環顧法庭後,宣布:“現在開庭進行證人訊問,原告、被告雙方的證人有沒有到庭?” 佐佐木信平、金井達夫副教授、護士石川千代子三個人站起來走上前去。審判長對三人的姓名、年齡、住址、職業等進行了分別訊問,三人分別報出了各自的身份。 “你們將作為證人接受訊問,在宣讀宣誓書後,分別要簽名、蓋章。在宣誓後,如果作出虛偽的證詞,就構成偽證罪,將受到處罰,所以,請你們要說實話,了解了嗎?” 審判長交代後,佐佐木信平代表三個人宣讀了宣誓書。 “我發誓將憑著自己的良心說實話,不隱瞞、不虛構。” 信平低聲讀完後,法警要求三人簽名、蓋章。審判長接受宣誓書,轉向代理人席。 “先訊問誰?” 原告律師——即原告訴訟代理人——關口站了起來:“先訊問我方的證人佐佐木信平。” “先訊問原告證人佐佐木信平先生,請被告證人金井達夫先生和石川千代子小姐先在過道上等候。” 金井副教授和護士石川千代子走到過道上,佐佐木信平則站在證人席上,原告律師開始對原告證人進行訊問。 “請問證人認識原告的佐佐木良江女士、佐佐木庸一、佐佐木芳子、佐佐木勉嗎?” “認識。佐佐木良江是我去世的哥哥佐佐木庸平的妻子,庸一、芳子、勉是我的侄子和侄女。” “你認識財前被告嗎?” “認識。他是幫我哥哥佐佐木庸平動手術的醫生。” 律師按規矩問了證人和原告及被告的關係,證人也如實做了回答。 “佐佐木庸平先生於昭和三十九年六月二十日,因為癌性肋膜炎死於國立浪速大學醫學部附屬醫院,對不對?” “對,沒錯。” “佐佐木庸平是什麼時候,在怎樣的情況下去浪速大學醫院就診的?” “他在去大學醫院前三個月左右,就覺得胃很不舒服,雖然去附近的診所看過,但一直都不見好轉。四月底的時候,才去浪速大學附屬醫院檢查。” “初診時是由誰診察的?” “第一內科的里見醫生。” “他診斷是什麼病?” “在做了內科的精密檢查後,初步診斷為慢性胃炎,但裡見醫生推薦我們再去給外科的財前教授檢查一下。” 被告席上的財前立刻提高了警覺,關口律師瞥了一眼財前。 “財前被告的診察結果是怎麼樣的?” “根據透視和照X光的結果,他認為是極初期的賁門癌,如果不及時根治,情況會持續惡化,所以叫我大哥趕快動手術。我哥哥於是立刻住進醫院,接受了手術,但在手術後第二十二天就死了。” “手術時,你在場嗎?” “不,我在做針織品雜貨的生意,那天剛好是我店裡盤點的日子,手術當天我並不在場。第二天我去探病時,他身上的麻醉藥效已經退了,一直吵著要喝水,但身體狀況看起來很不錯。” “在手術時執刀的財前被告在手術後立刻去國外旅行了嗎?” “對,在我大哥手術後第九天就出國了。” “放下手術後病情不穩定的病人就出國的行為,的確讓人覺得不負責任,但之後交給誰來負責了?” “一位叫柳原醫生的年輕助理。” “所以,你是不是認為出國前財前被告的看診態度缺乏誠意?” 被告律師——被告訴訟代理人——河野立刻提出了抗議:“審判長!原告律師剛才的訊問屬於誘導詢問,請予以駁回。而且,在法庭上也不應該有指責被告的言論!請審判長加以提醒。” 審判長立刻警告關口律師:“原告律師剛才的發言的確屬於誘導訊問,請收回。” “好,我更正。你認為財前醫生在出國前的態度怎麼樣?” “他從手術前就顯得很匆忙,陪在病人身旁的家屬也可以感受到。手術後也不聞不問,一次都沒有來看過我大哥。當我大哥呼吸困難的症狀發作時,即使我們要求他來診察,他也以抽不出時間為由,從沒有來探視過。” “你們知道佐佐木庸平在手術後會死嗎?” “不,財前教授說,這是早期發現的癌,只要動手術就沒有問題,給我們吃了定心丸。而且,還說手術十分成功,我們根本沒料到他會死。雖然他對我們保證,但沒想到我大哥還是死了。我大哥並不是原本就無藥可救才死的,而是財前教授在出國前毫無誠意、不負責任的診療方式奪走了他的生命。讓他四十八歲的妻子,以及年齡分別是十九歲、十六歲和十四歲的三個孩子必鬚麵對不幸的未來,也使得在佐佐木商店工作的四十三位員工心裡產生了極大的不安。這個醫生的行為造成了這麼大的不幸和損失,我們一定要追究他的責任,並讓他接受法律的製裁,這不僅是為了我們自己,更是為了社會上遭受醫生誤診而忍氣吞聲的眾多病人和家屬伸張正義!” 信平的聲音因為憤怒而發抖。 “我訊問完了。” 關口律師結束了訊問,審判長看著被告律師。 “被告律師,你有沒有什麼要問的?” “是的,我要進行反對訊問。” 被告律師河野似乎早已等候多時,他滿面紅光地站了起來。坐在原告席上的佐佐木良江一臉擔心地看著信平。河野律師玳瑁鏡框下的雙眼瞥了信平一眼。 “你的職業是針織品雜貨商,生意會不會很忙?” “我做的是針織雜貨的批發和零售,最近因為人手不夠的關係,店裡很忙。” “那很好。但你看來對佐佐木庸平先生住院後的情況很了解,你一直都在醫院陪他嗎?” “不,我大嫂佐佐木良江在醫院陪他,我只是去探病。” “你去探了幾次病?” “手術前一次,手術後常常去。” “那麼,在手術後、財前教授出國之前的一星期內,你去探了幾次病?多久去一次?” “好像是兩天去一次吧……” “你去探病的時間都固定嗎?” “沒有,我都挑了店裡不忙的時候去,時間不一定。” “你剛才的證詞中,很詳細地描述了財前教授的看診態度,那都是你的所見所聞嗎?” “不,是我大嫂告訴我的……”信平支支吾吾地回答道。 “所以說,大部分都是聽說的,對嗎?”河野律師立刻抓住了信平話中的小辮子。 “所謂證詞,就是證人說出他親自看到的、聽到的事,你知不知道從別人那裡聽到的傳聞缺乏可靠性,無法作為證詞?” 信平的表情漸漸僵硬,瞠目結舌。河野律師的提問達到了反對訊問的效果,便說:“我的訊問結束了。” 他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上。審判長在筆記上記錄著什麼,似乎在整理原告、被告律師的訊問內容。 “本庭沒有問題要訊問證人佐佐木,請下一位證人出庭。”審判長命令法警道。 金井副教授一副高高瘦瘦的身材,穿著樸素的深藍色西裝站在證人席上。 “被告律師,請開始訊問。” 審判長對被告律師說完後,河野律師用完全不同於剛才對待佐佐木信平時的態度,語氣溫和地詢問金井:“財前教授出國期間,是由你代理外科主任一職,代理主任的工作是什麼?” “就是當外科主任不在時,代替他負起授課、門診、住院病人的會診以及醫局內的管理工作等一切責任。” “你是什麼時候代替主任診察佐佐木庸平先生的?” “在財前教授去國外出差的翌週,我代替主任會診時是第一次,之後,會診時也診治過。” “你最後一次為病人診治是什麼時候?請描述一下當時的情況。” “六月二十日下午六點左右,我接到主治醫師柳原的報告,說病人的病情發生急劇變化,我立刻趕了過去。當時,柳原醫生在做肋膜穿刺、抽取胸水的處置。但如果多次排液,會使體內的總蛋白量降低,容易引起極度衰弱,加速死亡。所以,第二次穿刺只抽了五毫升,之後我又指示柳原醫生注射強心針,並要求護士搭起氧氣罩,用氧氣瓶補充氧氣。” “請你談一下從病情急劇變化到死亡過程的情況。” “在搭好氧氣罩時,病人一分鐘的呼吸次數為七至八次,於是又增加了氧氣濃度,但他的呼吸次數仍然很少。三十分鐘後,呼吸變弱,病人不時因為痛苦而扭曲身體,所以,我指示柳原醫生注射第二支強心針。但病人的呼吸繼而變得斷斷續續,十五分鐘後,出現了青紫症狀,不久就過世了。” “你認為柳原醫生的能力怎麼樣?” “柳原醫生在昭和三十三年畢業於國立浪速大學醫學部,進入第一外科醫局擔任助理已經有六年,他的工作表現優秀、人品誠實勤懇,遇到重症病患時,即使主任沒有要求,他也會主動住在醫院待命,在深夜多次探訪病人,了解病情,是個很負責任的醫生。” “請你談一下財前教授在出國前的情況。” “通常在出國前,教授都需要張羅出國的準備工作,以及安排出國期間的診療、醫局內的事務交接等,會忙得不可開交。所以,大部分人會在出發前五天就向校方請假,但財前教授只在出發前請假了一天。除了針對出國期間第一外科整體的診療作出指示,還詳細指示了教授執刀病人的術後處置工作,他忙碌的情形遠遠超乎一般人的想像。” “那麼,財前教授無法按家屬的要求為佐佐木庸平先生看診,也是因為實在分身乏術嗎?” “對。不僅是佐佐木庸平先生,他根本沒有時間直接、充分地為任何一位病人看診。在這種情況下,當然必須對各主治醫師下達指示,由主治醫師去負責。” 河野律師點了點頭:“我沒有問題了。” 當他回到座位時,由關口律師進行反對訊問。 “我想請教金井副教授,柳原主治醫師是什麼時候找你商量佐佐木庸平的病情?” “在財前教授出國後的翌週,我作為代理主任會診時,第一次聽柳原醫生報告了病情,但只是普通的報告。” “當時,你沒有產生任何疑問嗎?” “雖然對術後肺炎來說,抗生素的效果似乎太不明顯了,但術後肺炎的症狀千差萬別,況且,財前教授已經指示了相關的處置,所以,我說要繼續觀察。” “你剛才說,你是在佐佐木庸平先生病情惡化,柳原醫生在做肋膜穿刺時趕到的。當時,排液的胸水情況怎麼樣?” “帶有紅色。” “如果是肉眼都可以分辨的紅色胸水,是不是代表早就發生了癌性肋膜炎?” 金井副教授遲疑了一下。 “在病理檢查報告出來以前,很難百分之百地斷定。肋膜炎分為癌性和結核性兩種,後者也可能會出現帶有紅色的胸水。” “是嗎?可不可以請教一下,您專攻的是哪一方面?” 關口律師突然改用恭敬的語氣問道。 “胸腔外科。” “胸腔外科屬於您的專業科目,在診察過病人兩次,又看到排液的胸水後,卻無法判斷到底是癌性的胸水還是結核性的胸水,這不是有點奇怪嗎?” 關口律師的訊問十分尖銳,金井副教授咬著嘴唇,一言不發。 “在病人病危之前,柳原醫師是否曾經和你商量過,或是請求你的指示?” “我剛才已經說過了,我在第二次診察時,病人的病情還不是十分嚴重,而且,財前教授在出發前已經指示過柳原醫生,所以,我並沒有做什麼新的指示。” “你會不會認為柳原醫生是按照財前被告在出發前的指示,才使佐佐木庸平先生過世的,也就是說,是財前被告的指示有某種程度的失誤?”關口律師窮追猛打。 “我無法回答這種問題……” 金井的額頭上滲著汗珠,被告律師河野忍無可忍地站了起來:“審判長!原告律師剛才的訊問明顯地充滿惡意。” 審判長同意了他的抗議。 “好,那我換一個問題。你認為病人的病情為什麼會突然惡化,最終導致死亡?” “我並不是從一開始就看顧這位病人,他也不是我動的手術,這個問題我無法回答。” “那我最後再問你一個問題,像佐佐木庸平先生那樣,癌細胞轉移到肺部時,是否不應該動手術?” “這要視肺部轉移灶的大小、部位而定,無法一概而論。但教授親自在手術前做了檢查,判斷動手術比較好,我相信有他的理由。財前教授是食道、賁門癌的權威,我相信他的判斷。我剛才也已經說過,我不是癌症專家,無法發表任何專業的意見。” 他似乎在拒絕進一步的訊問,關口律師說:“好,謝謝你,這樣就可以了。” 當關口律師恭敬地結束訊問回到座位上時,審判長對金井副教授說:“本庭有幾個問題要訊問金井證人。你剛才說,你的專業科目是胸腔外科,並不是癌症,所以,無法明確闡述直接造成病人死亡的原因,真的是這樣嗎?” “是。現代醫學分得很細,同樣是胸腔外科,癌症專業的醫生和結核專業的醫生,雖然在診斷方法上沒有太大的差異,但在治療過程中,經常會出現意見分歧的狀況。因此,我認為在像本案這種會告上法庭的特殊病例中,非專業的醫師不能輕易發表有關診療是否妥當的意見,所以,我不想說一些自己沒有把握的事。” 審判長和左右兩位陪審法官小聲地商量後說:“了解。關於造成病人死亡的直接死因,原告已經申請浪速大學醫學部負責解剖遺體的大河內教授作為證人,下一次將根據大河內證人的解剖報告,調查直接的死因。” 旁聽席上頓時出現了一陣騷動。因為,傳喚大河內教授訊問將觸及案件的核心,這也是這場官司的關鍵。 接著,負責病房的護士石川千代子站在證人席上,接受了有關佐佐木庸平在手術前後的狀態,以及死亡時情況的訊問。但被告一方似乎事先已經充分討論過,她的證詞和金井副教授的證詞如出一轍,雖然原告律師關口的反對訊問很犀利,但仍然無法獲得任何有利於原告的證詞。 針對護士石川千代子的詢問結束後,審判長向原告律師關口和書記員確認已經完成了下一次傳喚證人的手續後,便宣布休庭。 “今天的審理到此結束,下一次將在十月二十二日下午一點開庭。”
浪速大學附屬醫院門診處的氣氛顯得慌亂不安。因為財前教授的醫療疏忽官司將於這一天下午一點在大阪地方法院開庭,病理學研究室大河內教授將擔任原告證人,報告解剖佐佐木庸平遺體的情況。除了沒有輪到門診的教授,連輪到門診的教授和副教授都在正午以前結束門診,準備前往旁聽大河內教授的證詞。 正在第一外科門診的財前一早到醫院時,就已經敏感地嗅到這種氣氛,也為此感到很不痛快。但他表面上卻坦然如平常,接二連三地為病人診察,並不時地瞥著腕錶上的時間。當財前為一位胃潰瘍病人做完診察後,佃講師善解人意地提醒他:“教授,時間差不多了……” “啊,已經這麼晚了。那,這裡就交給你了。” 然後,他對身後的年輕醫生說:“佃講師會接我的班,要好好學。” 說完,財前便站起身來。 財前踏著穩重的步伐走進二樓的教授室,終於鬆了一口氣,脫下白袍,按下桌上的對講機要了份簡餐。當三明治和紅茶端來時,財前一邊吃著三明治,一邊思考著一個半小時後,大河內教授在法庭上的證詞內容。 病理解剖學報告是將解剖時肉眼觀察的情況、顯微鏡檢查、生物化學檢查和組織學檢查的各項結果做成記錄。雖然記錄本身是死的,但只要從記錄推斷臨床過程的方法不同,便會產生微妙的差異,進而對判斷財前的診斷和治療是否正確產生決定性的影響。財前很清楚,無論在什麼情況下,大河內教授都會遵守身為醫學人員的公正、嚴謹,即使以原告證人身份出庭,也不會因同情原告而講出任何帶有私心的證詞;同樣,也不可能因為財前是自己任教的大學醫學部最年輕的教授以及曾有在他的病理學教室內學習過的經歷,就會對財前特別通融。 財前剩下一大半的三明治,看了一下時鐘,還沒有到正午。沿著河邊走到法院只要十分鐘,但財前分分秒秒都感受到時間的逼近,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焦躁和不安。電話鈴突然響了,他拿起了電話。 “餵,是我啦。” “原來是爸,你好……” “一點都不好。我從剛才就一直在擔心大河內教授的證詞。我那麼再三拜託鵜飼教授,要他去向大河內教授那裡下點工夫,他卻什麼都沒有做!今天就要開庭了,我怎麼靜得下來!”又一恨恨地說。 “我也一樣。上次和鵜飼醫學部長、河野律師一起吃飯時,鵜飼醫學部長認為最好不要驚擾到大河內教授,既然他這麼決定了,也沒辦法了。” “沒辦法……怎麼可以就這麼算了!大河內教授今天的證詞,不僅會影響你,也可能會影響到我的財前婦產科!趁現在時間還早,我想要打個電話給鵜飼醫學部長,請他去拜託一下大河內教授。” 財前似乎可以看到又一晃著像海怪般的滑溜光頭,一臉焦急的樣子。 “不行。經過上次的教授選舉,你應該很了解大河內教授的為人了。你還記不記得在決選投票的前一晚,岩田先生和鍋島先生在你的唆使下去大河內教授家請託時,不僅碰了一鼻子灰,大河內教授還差一點在第二天的決選投票時抖出岩田和鍋島的事?這一次,如果我們再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會徹底激怒大河內教授,那就真的一切都完了。” 財前壓低了嗓門說著,又一也無話可說了。 “爸爸,就照鵜飼教授的意思辦。否則,反而會弄巧成拙。”他再三叮囑。 “雖然我不太同意,不過,既然你這麼說,就听你的吧。”又一無可奈何地掛上電話。 鵜飼拿起桌上的數據,匆匆忙忙地走出了醫學部長辦公室,走向病理學研究室。在昏暗的走廊向左轉,來到病理教授室的門口,雖然上面掛著“謝絕會客”的牌子,但鵜飼不予理會地敲了門,還沒等裡面的回應,就推門而入。 大河內一臉不悅地轉過臉來,一看到鵜飼,露出訝異的神情。 “抱歉,打擾你研究,我剛好路過這裡。之前你申請的病理學教室的設備預算已經編列好了,所以拿來給你。”鵜飼說完,把數據放在大河內的桌上。 “謝謝你那麼客氣。雖然你是順路,但也不需要親自送來。”大河內毫不客氣地說道。 鵜飼拿起大河內桌上的病理學雜誌:“你在這個月的病理學雜誌上發表的《對最近的致癌學說——細胞呼吸障礙說的考察》是一篇很有獨到見解的論文,我已經拜讀過了。”鵜飼露出了感佩之意。 “你是專攻老年病學的走紅專家,沒想到竟會對這種論文感興趣。”大河內語帶諷刺。 鵜飼好像突然想到什麼似的,說:“對了,今天你要去大阪地方法院當證人吧。” “對,下午一點開始,我也差不多該走了。” 大河內拿起了病理解剖的記錄,鵜飼瞥了記錄一眼。 “臨床組所有的人都在關心大河內教授會發表怎樣的解剖報告,今天應該會有很多教授和副教授會去旁聽。因為,你的證詞內容或多或少地會對我們臨床醫生今後的診療行為產生影響。”他不露痕跡地刺探著大河內的想法。 “是嗎?”大河內興味索然地敷衍了一句,白顧自地準備出門。鵜飼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談了。 “這場官司受到社會上很大的關注,也引起廣泛的討論,這已經不是財前教授個人的問題,而是攸關浪速大學醫學部的名譽和權威了。所以,無論如何,財前教授一定要打贏這場官司!”他意味深長地說道。 大河內轉過臉來,尖挺的鷹鉤鼻對著鵜飼。 “為什麼財前一定要贏?” “如果財前教授不幸敗訴,被判有明顯的醫療疏忽,浪速大學附屬醫院四十年的信譽會如何?而且,這將給實際診察病人的臨床各科教授帶來很大的困擾……” 他的話音未落,大河內教授就說:“教授會選出這種人當教授,就必須負責,這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我所認為的名譽和權威,是如何正確追究、明確一個病人的死因。為了包庇財前而做出有違醫學、不負責任的證詞,才是對本校名譽和權威的更大傷害。” 大河內不等鵜飼回答,就立刻說:“我要走了。” 說完,他提著大皮包,推開了教授室的門。 滿頭白髮、瘦削幹練的大河內教授站在證人席上時,比上一次有更多醫學人員參與的旁聽席上頓時充斥著一股緊張的氣息。財前坐在被告席上,神情嚴肅地望著大河內。坐在原告席上的佐佐木良江和小叔信平,也用充滿期待的眼神注視著毅然地站在證人席上的大河內教授。 審判長把書證放在桌上,按規定訊問了大河內教授的姓名、年齡、住址、職業等。宣誓結束後,宣布:“由原告律師開始主訊問。” 原告律師關口面對著大河內:“為什麼會解剖佐佐木庸平先生的遺體?” “因為家屬通過臨床的主治醫師提出了要求。” “是因為死因值得懷疑嗎?” “對。但並非只有在對死因產生懷疑的情況下才會進行病理解剖。所謂病理解剖,其實是對不幸死亡的病人做最後一次體檢,可以詳細地觀察、檢討疾病產生的原因、經過以及結果,有助於從科學的角度確立完善有關疾病的理論。以外科領域為例,最近由於手術前後的處置技術以及藥劑效用有了突飛猛進的進步,使術後死亡率大幅度降低。但如果仍然在手術時或手術後不幸死亡,就需要藉由病理解剖來確認死因,確認到底是手術的過度侵襲造成的,還是因為偶然事故引發了綜合症。” 大河內的口氣就像在課堂上講課一樣。 “這次的解剖重點是探究哪一部分?” “是針對臨床上產生疑問的事項。第一,是胃賁門部的手術是否成功;第二,癌細胞是否轉移到其他的器官;第三,導致佐佐木死亡的肋膜炎到底是癌性還是結核性。” “請告訴我們您的解剖結果。” “第一,關於手術是否成功的問題,手術中醫生已經將胃完全切除,並採取了將空腸和食道縫合的食道·空腸吻合手術,縫合十分完美,周圍完全沒有縫合不全或炎症,可以說,手術本身非常成功;第二,關於癌細胞是否轉移到其他器官的問題,雖然癌細胞沒有轉移到腹部的器官,但在左肺下葉部有像小指頭一樣大的癌組織,並且周圍有三個米粒大的癌轉移灶;第三,關於導致病人死亡的肋膜炎,在肋膜表面有凹凸不平的腫瘤,血性胸水中也有癌細胞,所以,我推斷為癌性肋膜炎。” “直接死因是什麼?” “是因為並發了癌性肋膜炎,使血性胸水累積在肋膜腔內,胸水的壓迫造成心臟衰竭,進而導致死亡。” “左肺的病灶和賁門部的癌哪一個是原發病灶?” “胃賁門部應該是原發病灶。因為胃部的癌在病理組織學的分類中,大部分屬於腺癌。經調查保存的病人胃賁門部的手術切除標本,發現是很明顯的腺癌,肺中發現的癌組織也是和賁門癌十分相似的腺癌。因此,胃賁門部為原發病灶,肺部的癌是轉移灶的機率相當高。”病理學家措辭嚴謹地說明道。 “您認為癌性肋膜炎是什麼時候發生的?” “從肋膜的腫瘤大小、形態以及胸水量四百九十毫升的蓄積狀態來看,應該並不是死亡前不久發生的,而是在更早之前就已經發生了。” “'更早之前'大概是指多久的時間?”關口律師繼續追問道。 “我無法精準地推算出時間,但我可以斷定應該不是死亡前兩、三天或四、五天發生的,應該在更早之前。” “原來如此。也就是說,雖然您無法精確推算時間,但可以斷定不是死亡前幾天,而是更早以前就發生了。”關口律師為了增強審判長的印象而重複著。 “引起癌性肋膜炎的原因是什麼?在佐佐木庸平先生的病例中,會不會是對胃賁門部的手術侵襲導致肺部的轉移灶急速轉移?” “在臨床上,針對主病灶的手術侵襲的確可能會使肺部的轉移灶急速轉移,但從而也可能是對主病灶的手術侵襲時間剛好和因為某種契機使轉移灶增殖的時間一致,引起轉移灶急速擴大。關於這個問題,目前有各種不同的學說,我無法給你明確的回答。” “如果目前還無法確定針對有轉移灶的主病灶進行手術是否正確,那麼,在佐佐木庸平先生的病例中,是否代表手術本身就是一項錯誤的決定?”關口律師立刻點到了問題點上。 “這必須視轉移灶的大小、數量、部位和病人在手術前的身體狀況而定,無法一概而論。外科學者對此也有不同的意見,有些人認為有轉移病灶時不應該動手術,但也有人認為即使有轉移,也可以視實際情況接受手術,至於採取哪一種方式,必須請教執刀的臨床醫生的意見。” “我明白了,沒有問題了。” 關口律師迴座後,審判長問:“被告律師是否需要訊問證人?” 河野律師福態的身軀緩緩站起,他以恭敬的態度開始訊問大河內。 “剛才很榮幸有機會聆聽您對病理解剖的見解,但我認為解剖屍體必須以家屬自覺的要求為前提。據我所知,這次是因為某位醫師對佐佐木庸平先生的死因有著高度興趣,才會慫恿家屬進行解剖的。這未免太興趣本位了,您不認為這是對死者的一種冒犯嗎?” 大河內斜眼瞪了河野一眼:“關於這個問題,剛才已經談過了,我不認為有必要再重複。但我可以重申一次,病理解剖是用一個無法復生的生命的死為另一人的生作出貢獻,這是一種崇高的手段。有良心的臨床醫生只要對死因有些許的懷疑,就會勸家屬進行解剖。而且,在歐美國家,這已經是醫生和病人的常識,醫院的解剖率高低決定了病人對醫院的評價。你剛才說,進行病理解剖只是基於醫生對死因的興趣,我想要告訴你,只有對醫學一無所知的十九世紀的人,才會說出這種輕率無知的話來。” 大河內的義正辭嚴讓河野律師霎時愣了一下。 “請問解剖是在死後幾小時進行的?” “四小時後。” “我聽說解剖愈及時,愈能夠獲得正確的知識……” “沒錯。雖然是愈早愈好,但死後四小時不會對解剖的正確性產生太大的影響。” “您可以確定左肺的病灶不是結核,而是癌組織嗎?” “無論是在解剖時以肉眼觀察,還是解剖後針對該病灶標本做組織學檢驗,都可以確定左肺下葉的病灶是癌組織。” “您所說的肋膜炎的症狀大概會是在什麼時候發生的?” “剛才我已經回答過了,我只能說,就病理觀察來看,並不是死亡之前短時間內發生的,而是已經有相當一段時間了。” “您所說的'相當一段時間',可以解釋為財前教授去歐洲的期間嗎?” 河野律師緊追不放,大河內則瞪視著河野。 “我只說不是死前短時間內,並沒有說是財前教授去歐洲前或是去歐洲之後。” 他語氣強硬地頂了回去。 “我明白了。最後想再請教您一個問題,根據您的病理解剖記錄,上面寫著肺葉上有炎症現象。肺葉上出現炎症現象,是不是可以認為是肺炎的症狀?”河野律師問得十分巧妙。 “的確,在肉眼觀察時和組織學檢查中,都發現肺葉出現紅色的炎症現象,所以,應該有肺炎症狀。” “那也可以認為是財前教授在一開始就診斷出的術後肺炎嗎?”河野乘勝追擊。 “不,從那個炎症的情況無法判斷是術後肺炎,還是與癌性肋膜炎並發的肺炎。”大河內的證詞毫無偏袒,驍勇善戰的河野律師似乎也對他無計可施了。 “好,我沒有問題了。” 當河野回到座位時,審判長說:“本庭要訊問證人。你剛才說,當有轉移灶時,有些意見認為該動手術,但也有些意見認為即便存在某些轉移的情況,仍然可以動手術。請你談一下你的意見。” “我認為,由於目前還缺乏絕對有效的對策可以對抗癌細胞轉移,因此,除非有必要,否則不應該對主病灶造成外科的侵襲,但這只是我一介病理學者的意見,我剛才也說過,必須詢問實際執刀的臨床醫生的意見。” “對於是否應該動手術的問題,就等臨床醫生來決定。從病理觀察的角度,你對財前被告的處置方法有什麼看法?” “雖然肺部已經有了明顯的轉移病灶,但他仍然對胃賁門部的主病灶動了手術應該有他的道理,問題只在於他的道理有沒有超出必要的範圍。但如果是因為手術前疏於檢查,沒有發現肺部的轉移病灶而動了手術,就是缺乏臨床醫師的注意義務。” 坐在被告席上的財前頓時臉色大變。審判長翻開書證,和左右的陪審法官討論著。原告律師關口站了起來:“審判長,為了釐清剛才大河內證人認為該由臨床醫生鑑定的問題,原告方面要申請鑒定人。” 代表被告的河野律師也立刻站了起來,不甘示弱地表示:“我方也要申請鑒定人!” 旁聽席上的醫學相關人員情不自禁地面面相覷,法庭上出現了一種不尋常的氣氛。一旦原告和被告在申請臨床醫師作為鑑定人後,鑑定人將表達財前五郎到底有沒有醫療疏忽的重要意見。 席間的氣氛異常尷尬,鵜飼醫學部長、河野律師、財前五郎和又一四個人圍坐在一起,面前的熱酒都快涼了。 “大河內教授今天的證詞可真不妙……”鵜飼苦著臉說道。 又一說:“沒想到我擔心的事終究發生了。在第一次證人訊問中,雖然被原告律師在反對訊問時死纏爛打,但金井副教授和護士仍然按照我們原先討論的說詞順利過關了,我為這個好兆頭高興沒多久,大河內教授今天的證詞簡直讓我嚇破了膽,有沒有什麼辦法可以補救?” 又一的厚唇上積滿了口水,話中帶刺。財前五郎慌忙地打圓場:“爸爸,誰都無法預料今天會有這種情況發生。雖然知道大河內教授的證詞一定很嚴格,但最後當審判長問他對我的處置的看法時,他竟然回答是缺乏醫師的注意義務時,我覺得好像被人打了一拳!想到他那樣的回答對審判長的自由心證所產生的影響,就讓我不安起來。河野律師,你的看法如何?”他一臉嚴肅地問河野律師。 “是啊。如果大河內教授一開始的證詞就偏袒原告,那他這麼回答時,審判長或許會認為他是帶有某些私人的情感,試圖導向對原告有利的方向。但他從頭到尾的回答都剛正不阿,連原告律師都苦於無法讓他說出對他們有利的證詞,所以,他的說詞應該會對審判長的自由心證產生不小的影響。”河野擔心地說道。 鵜飼聞言立刻發話重振士氣:“怎麼連河野先生都說這種喪氣話?目前更重要的是,如何在下一次的鑑定人訊問中挽回劣勢。” “你說得對,得在下一次的鑑定人訊問中扳回一城。下次鑑定事項的焦點,在於是否該針對有轉移灶的癌症動手術,對於這個問題的回答將直接關係到財前教授採取的處置方法是否正確。財前教授,請你冷靜思考一下,你對這個問題的看法如何?” 河野一說完,財前顯出一副早有準備的表情說道:“這就像站在醫生的立場上所說的誤診,和病人所說的誤診有很大的差異一樣。即使同為醫生,也會因為對這個問題的不同見解而對我的處置有不同的主張;認為即使有少許轉移情況,仍然應該切除主病灶的醫生會同意我的處置方法,但相反的,認為不應該動手術的就會認為我的處置完全錯誤。一般來說,少壯派新銳的外科醫生比較支持前者,而比我長一輩的老教授則比較支持後者的說法。所以,只要挑选和我立場相同的臨床外科醫生作為鑑定人,兼之近年來這種想法已經逐漸成為主流,我想,在下次的鑑定人訊問中,應該會對我比較有利。” “原來如此。那就必須挑选和你的立場相同,並具有足以推翻大河內教授結論的實力,而且能言善辯的外科醫生作為鑑定人,你有沒有具體的人選?” 河野律師問財前,又一立刻插嘴:“我認為,鵜飼教授在醫學界人脈廣,由他推薦的人選應該更理想。” 為了避免五郎在這種時候出風頭,又一立刻適時地抬舉鵜飼。 鵜飼一邊吃著料理,一邊說:“當然,以資歷來說,我的人脈當然比較廣。但這次的官司不是與我的專業相關,而是外科領域,所以,還是先聽聽財前君的意見吧。” 他徵求財前的意見,財前考慮了一下。 “既然要做鑑定人,最好同樣是消化道外科研究癌症的頂級人物。我看,擔任日本外科學會理事的岡山大學田淵教授,或擔任日本癌症學會會長的千葉大學小山教授,以及擔任日本消化道疾病學會會長的九州島大學星島教授,這三位都很理想,他們都對我的研究有很高的評價。” 河野律師說:“我聽過千葉大學小山義信教授的大名,他和你一樣,也是食道、賁門癌的權威,其他兩位的專業是什麼?” “岡山大學的田淵教授是消化性潰瘍方面的專家,九州島大學的星島教授則專攻胰臟腫瘤外科,兩人都有十分優秀的成績。” 財前說明道,又一跪著向前挪了一步。 “這三個人裡面,千葉大學的小山教授最理想。一方面,他和五郎一樣,都是食道、賁門癌的權威,最主要的是他有名氣,大家幾乎都知道這個人,而且也最有威信。鵜飼教授,你看呢?” “嗯,雖然外界對這個人有些批評,不過,他的外科醫術很高明,是日本屈指可數的實力派,而且名氣也夠大。法官畢竟也是人,同樣是鑑定人,一定會更相信小山教授的鑑定。” 鵜飼表示贊成,河野律師說:“那就決定委託千葉大學的小山教授。一旦我方委託他做鑑定人,國內就找不到第二個可以在知名度上和他勢均力敵的人了,這也是給原告心理上的一個打擊。” 聽到河野說此舉可以打擊對方的士氣,又一用力拍了一下大腿。 “真是高招啊!既然這麼決定了,就非要小山教授接受我們的委託不可。河野律師,請你盡快帶一些禮物,去東京跑一趟,或者叫五郎陪你一起去……”他性急地說著。 河野律師卻說:“不,鑑定人必須注重客觀性,所以委託對方這種事時,如果不按正常規矩來,對方會有所警戒,反而容易拒絕。雖然麻煩了些,但還是得先由身為浪速大學醫學部長的鵜飼教授寫一份公文到千葉大學的醫學部,說是因為這樣的來龍去脈,需要仰賴小山教授的鑑定,請小山教授接受我們的委託。同時,我會從律師的角度和財前教授一起懇切拜託他,一等對方答應,就立刻向法院申請由小山教授擔任被告一方鑑定人的手續。” 他介紹了事務性的流程,鵜飼重重地點了點頭。 “好,我明天就寫封公文給千葉大學的醫學部長。我只要說是國立大學的教授被病人提出誤診的控告,為了保護大學的權威和名譽,要委託對方鑑定,基於同是國立大學醫學部長的心理,他應該不會拒絕,大家的立場相同嘛。” 又一立刻笑逐顏開。 “雖然不知道原告方面會找誰做鑑定人,但絕對找不到像千葉大學的小山教授那麼有實力、有名氣的鑑定人。看來,除非有十足的證據,否則,打官司還是要靠實力,什麼都要靠實力,哈哈哈哈……” 自從打官司以來,這是又一首次放聲大笑,鵜飼和河野律師也跟著笑了起來,財前五郎則附和地微笑著。 東身穿和服,抱著胳膊,面有難色地聽著關口律師說話。關口詳細敘述著從接受佐佐木庸平的家屬委託為原告辯護後至今為止的審理經過,並不時抬頭看著東,似乎想理解他的心情,東叼著煙斗,仍然一臉為難。 關口繼續說著:“無論是身為律師的我,還是家屬都對醫學一竅不通,根本不了解該找怎樣的鑑定人比較適當。所以,我就去拜訪將以原告證人身份出庭的第一內科里見副教授,請教他的意見。他說他是內科醫生,無法推薦討論有關癌症手術適用性的專家。他向我推薦了您,說您剛從浪速大學退休,目前是近畿勞災醫院院長,建議我找您商量,所以,我才會在深夜上門叨擾。” 當他說明了深夜突然造訪的原因後,東終於露出了輕鬆的表情。 “是嗎?原來是裡見介紹你來的。你剛才說為了財前的醫療疏忽想要和我見面時,我還覺得很困擾,原來是這樣……” 他拿起女兒佐枝子端來的紅茶潤了潤喉。關口環顧著東家豪華的客廳,裡見家簡直無法與之相提並論。 “事實上,我原本是希望能夠在和您見面後,委託您幫我們做鑑定,但聽說您在決定繼任教授的教授選舉時,曾經和財前教授有過複雜的過節。按照規定,和原告、被告有利害關係的人,或是曾經有過利害關係的人無法作為鑑定人,對此,我感到很遺憾。” 聽他這麼一說,東露出驚訝的表情:“你怎麼連這種事都知道,是誰告訴你的?”東不解地問道。 關口露出一絲苦笑:“我是律師,為了尋找對我方有利的證人和鑑定人,一定得詳細調查相關的人際關係。其實,我知道在第一次證人調查中,作為被告證人出庭的金井副教授原本是東教授的嫡系弟子,原以為即使他不會作出對我方有利的證詞,至少應該不會有不利的證詞,但就像我剛才向您報告的那樣,他專攻胸腔外科,卻說無法光憑肉眼觀察百分之百地判斷癌性肋膜炎的紅色胸水到底有沒有癌性,必須等病理檢查報告出來才能斷定,讓我感到十分意外。”關口憤憤不平地說道。 東看著灑滿樹梢陰影的庭院:“剛才聽你談到這件事時,我也感到驚訝不已。從報紙上看到這件事時,我對財前發生這樣的事並不意外。以他的個性來說,他一定會利用擅長的權謀術數,想盡辦法擺平這件事。但我實在難以想像,連在我眼中算是一個典型的學者、也很懂得師生之禮的金井竟然會大言不慚地說出這種泯滅醫生良心的證詞……”他失望地說道。 “所以,我們原告方面無論找證人或找鑑定人時,都像瞎子摸像一樣毫無方向,也不知道到底該找誰做證人、做鑑定人,為此傷透了腦筋。尤其在這次大河內證人做出如此重大的證詞後,如果臨床醫學家的鑑定意見,可以從客觀的角度進一步左證大河內證人的證詞,將會在案件審理上起到極其重大的作用。所以,我才特地拜託您為我們推薦合適的人選。” 關口向東求助,東左右為難地陷入了沉默。 “東教授,拜託了。只有您才能夠向我們推薦足以與財前被告的鑑定人相抗衡的人選。” 關口似乎已經走投無路了,東的表情則彷彿下定了某種決心:“聽你剛才的說明,原告方面需要的鑑定人必須認為有轉移灶時不應該動手術,正因為動了手術,才會導致病人死亡,對不對?” 東問了之後,再度陷入沉思。片刻之後,他說:“我想,東北大學的一丸名譽教授應該是理想的人選。他是腹部外科的專家,一向堅持主張病患有轉移灶時不能動手術。而且,雖然他有一定的年紀,但他的手術技巧仍很高明,至今仍然被稱為——'手術刀之神',對自己信奉的學說和臨床經驗持有牢固的信念。我認為,委託一丸教授作為原告鑑定人最理想。” “這是我們求之不得的人選。不好意思,可不可以麻煩您幫我寫一封介紹信?否則,我們和他素昧平生,突然委託他鑑定,恐怕他也不會接受。拜託您了!”關口探出身子說。 “好,晚一點我就寫一封慎重的委託信給一丸教授。一丸教授是我在東都大學時的學長,我們剛好認識,所以,他應該會答應。” “謝謝您,您不僅向我們推荐一丸教授,還親自寫委託信,實在不敢當。裡見醫生雖然只答應我們會秉持醫生的良心說實話,其他並沒有多說什麼,但我可以感受到他對佐佐木庸平的家屬的極度同情。如今又得到東教授您的大力幫助,家屬們一定會感到萬分欣慰……再次感謝您!” 關口深深地鞠躬道謝。 “我並不是基於對財前的私人恩怨才這麼做,聽你談到證人在法庭上作證的情況,不僅是你,連我都感到義憤填膺。而且,我個人對於在癌症已經轉移到肺部的情況下,仍然堅持動手術這一點也持保留的態度,這也就讓我無法袖手旁觀。財前這個人一定會不擇手段,請到很有實力的鑑定人,所以,你不能因為我向你推薦了一丸教授就放鬆戒備。身為原告律師,如果沒有相當的毅力,很難打贏這場官司的。”東以專業醫師特有的鄭重、謹慎態度說道。 關口律師恭敬地道謝離去後,佐枝子走了進來,輕輕地靠近正坐在沙發上沉思的東。 “父親,剛才那個人說是為了財前醫生官司的事來找您,到底是什麼事?”佐枝子剛才在玄關接待關口,所以略知一二,她關心地問道。 “他是要我幫他推薦原告的鑑定人。他先去找了裡見,裡見說自己是內科醫生,建議他來找我,所以他才過來。我向他推薦了東北大學的一丸名譽教授。裡見真了不起,竟爽快地答應擔任原告的證人出庭作證。他身處充滿威權主義和封建氣息的浪速大學中,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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