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戰爭與和平(第二卷)

第97章 第二十一章

皮埃爾乘車去阿赫羅西莫娃家,告訴她已照她的意思把阿納托里攆出莫斯科。一家人都驚惶不安。娜塔莎病得很厲害。阿赫羅西莫娃偷偷告訴他,那天晚上娜塔莎得知阿納托里結過婚,就吃了偷偷弄到的砒霜。她吞了一點,害怕極了,就弄醒宋尼雅,告訴她乾了什麼。及時對她採取了解毒的措施,現在她已脫離危險,但身體十分虛弱,不能把她送回鄉下。於是就派人去接伯爵夫人來莫斯科。皮埃爾看見了驚惶失措的伯爵和淚流滿面的宋尼雅,但沒有看見娜塔莎。 那天,皮埃爾在俱樂部吃飯,聽見人家到處在談論誘拐娜塔莎的事,他就竭力闢謠,說只是他的內兄向娜塔莎求婚而遭到拒絕,別的什麼事也沒有。皮埃爾認為他有責任隱瞞真相,保住娜塔莎的名譽。 皮埃爾提心吊膽地等待安德烈公爵歸來,天天都到老公爵那裡去打聽消息。

老公爵從布莉恩小姐那裡聽到市裡流行的傳聞,又看了娜塔莎給瑪麗雅公爵小姐要求解除婚約的信。他似乎比原來高興,盼望兒子早日歸來。 阿納托里走了幾天以後,皮埃爾接到安德烈公爵來信,通知他已回家,並請皮埃爾去看看他。 安德烈公爵一到莫斯科,立刻從父親手裡拿到娜塔莎寫給瑪麗雅公爵小姐要求解除婚約的信(這信是布莉恩小姐從瑪麗雅公爵小姐那裡偷出來交給老公爵的),又從父親口裡聽到娜塔莎私奔未遂的事和一些添油加醋的話。 安德烈公爵頭天晚上到家,皮埃爾第二天一早就去看他。皮埃爾原以為安德烈公爵的情緒一定同娜塔莎一樣,因此,當他走進客廳,聽見安德烈公爵在書房里高聲談論彼得堡的一個陰謀時,不禁大為驚訝。老公爵和另一個人的聲音偶爾打斷他的話。瑪麗雅公爵小姐出來迎接皮埃爾。她嘆了一口氣,以目示意安德烈公爵在隔壁屋裡,顯然很同情他的不幸。不過皮埃爾從瑪麗雅公爵小姐的臉上看出,她對所發生的事是高興的,看到哥哥對婚變的態度也是高興的。

“他說,他早就料到這事了,”瑪麗雅公爵小姐說,“我知道,他自尊心太強,不會輕易流露感情,但他聽到這事的反應比我預料的好,好得多。看來,這是理所當然的……” “難道這事就真的全完了?”皮埃爾問。 瑪麗雅公爵小姐驚訝地對他看看。她甚至不明白他怎麼會提出這樣的問題。皮埃爾走進書房。安德烈公爵的模樣已有很大變化,身體顯然已養好,但兩眉之間新添了一道皺紋。他身穿便服,站在父親和密歇爾斯基公爵面前,使勁打著手勢,爭論得很熱烈。 他們正在談論斯佩蘭斯基。關於他突然被流放和被誣叛國的消息剛傳到莫斯科。 “一個月前,有些人吹捧他(斯佩蘭斯基),有些人根本不理解他的意圖,如今卻紛紛批判他,指責他,”安德烈公爵說,“批判一個失寵的人,把別人的錯誤都算到他頭上,這很容易;但我認為,如果說本朝有什麼業績,那就應歸功於他,都是他一個人的功勞……”安德烈公爵看見皮埃爾,馬上停住話頭。他的臉抽動了一下,立刻現出憤慨的神色。 “子孫後代會對他作出公正評價的。”他說完這話,立刻轉身招呼皮埃爾。

“哦,你怎麼樣?又胖啦?”安德烈公爵熱情招呼他,額上新添的皺紋顯得更深了,“是的,我很好。”他回答皮埃爾的話,嗨地一笑。皮埃爾明白,他的冷笑表示:“我很健康,但我的健康誰也不需要。”安德烈公爵對皮埃爾說了幾句話,談到過了波蘭邊境道路很糟,談到他在瑞士遇見幾個認識皮埃爾的人,還談到他從國外請來德薩爾先生做他兒子的家庭教師。接著他又激動地參加兩位老人關於斯佩蘭斯基的談話。 “如果有叛國行為和私通拿破崙的證據,那早就向全國公佈了!”安德烈公爵憤激地匆匆說,“我個人一向不喜歡斯佩蘭斯基,但我喜歡公道。”皮埃爾看出,他這位朋友現在需要激烈地爭論同他不相干的事,只是為了壓制內心的痛苦。 密歇爾斯基公爵一走,安德烈公爵就挽住皮埃爾的手臂,請他到他住的房間去。房間裡放著一張鋪好的床、幾個打開的手提包和衣箱。安德烈公爵走到一個箱子前,取出一個匣子。他從匣子裡拿出一個紙包。這件事他做得很快,一聲不響。他站起來,清清嗓子,臉色陰鬱,嘴唇緊閉。

“我給你添麻煩,請你原諒……”皮埃爾明白安德烈公爵要談娜塔莎的事,他的闊臉上現出憐憫和同情的神色。皮埃爾這種神情使安德烈公爵惱火,他就堅決、響亮而不快地說下去:“我接到娜塔莎伯爵小姐的退婚信,還聽到你內兄向她求婚之類的消息。這是真的嗎?” “又是真的,又不是真的。”皮埃爾開始說,但被安德烈公爵攔住。 “這是她的信,”安德烈公爵說,“還有她的畫像。”他從桌上拿起一包東西遞給皮埃爾。 “把這交給伯爵小姐……要是你看見她。” “她病得很厲害。”皮埃爾說。 “那麼,她還在此地嗎?”安德烈公爵問,“阿納托里公爵呢?”他急急地添上一句。 “阿納托里早就走了。娜塔莎病得半死……”

“她病成這樣,我真難過!”安德烈公爵說。他冷酷無情地一笑,像他父親一樣。 “這麼說,阿納托里先生沒有賞臉向娜塔莎伯爵小姐求婚?”安德烈說,他的鼻子哼了幾聲。 “他不能結婚,因為他已結過婚了。”皮埃爾說。 安德烈公爵不愉快地笑起來,那神態還是很像他父親。 “那麼他,您的內兄,現在在哪裡,我可以問嗎?”安德烈公爵問。 “他去彼得堡了……不過我不知道。”皮埃爾說。 “哦,這沒關係,”安德烈公爵說,“你轉告娜塔莎伯爵小姐,她過去是、現在也是完全自由的,我祝她萬事如意。” 皮埃爾拿了那包信。安德烈公爵似乎想到,他是不是還應該說點什麼,或者等皮埃爾說點什麼,就瞪著一雙眼睛望著皮埃爾。

“我說,您記得我們在彼得堡的爭論嗎?”皮埃爾問,“爭論那個……” “記得,”安德烈公爵連忙回答,“我說過應該寬恕墮落的女人,但我沒說過我能寬恕。我不能。” “但這事能相提並論嗎?……”皮埃爾說。安德烈公爵打斷他的話,尖聲叫道: “要我重新向她求婚,做個寬宏大量的人嗎?……不錯,這樣做很高尚,但我不會模仿這樣的君子。你若願意同我做朋友,從此就別向我提到她……別提這件事。嗯,再見了。那麼你肯轉交嗎?……” 皮埃爾走出屋子,去看老公爵和瑪麗雅公爵小姐。 老頭兒似乎比往常興奮。瑪麗雅公爵小姐同平時一樣,但皮埃爾看出,她除了同情哥哥之外,還因哥哥解除婚約而高興。皮埃爾看著他們,明白了,他們對羅斯托夫一家極其蔑視和憤恨,在他們面前甚至不能提到那個扔下安德烈公爵而去愛別人的女人的名字。

吃飯時,大家談到戰爭,戰爭顯然臨近了。安德烈公爵不停地說話,一會兒跟父親爭論,一會兒跟瑞士教師德薩爾爭論,顯得比平時活躍,而活躍的原因皮埃爾是十分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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