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外國小說 戰爭與和平(第四卷)

第50章 第十五章

騎兵車隊、俘虜隊和元帥的車隊都停在沙姆舍沃村。大家都聚在篝火旁。皮埃爾走到篝火旁,吃了烤馬肉,背對篝火躺下來,立刻睡著了。他又像鮑羅金諾戰役後睡在莫扎依斯克村那樣。 又是現實和夢幻交織在一起,又有人——不知是他自己還是別人——對他談思想,而且就是莫扎依斯克村人家對他談的那些思想。 “生命就是一切。生命就是上帝。一切都在變化,一切都在運動。這運動就是上帝。有生命,就有感知神聖的快樂。要愛生命,愛上帝。最困難和最幸福的事,就是在痛苦中,在無辜受苦時愛這個生命。” “普拉東!”皮埃爾想到了他。 皮埃爾突然生動地想起了在瑞士教他地理的教師。那是個和藹可親的小老頭,早已被他忘記了。 “等一下!”那小老頭說。他給皮埃爾看地球儀。這是一個沒有大小比例而可以活動的球。球上密密麻麻地佈滿了點子。這些點子都在變動,改變位置,時而幾個合成一個,時而一個分成幾個。每個點子都在竭力擴張,多佔點空間,而別的點子也要擴張,就排擠它,有時消滅它,有時和它合在一起。

“這就是生命。”小老頭教師說。 “這事多麼簡單明了,”皮埃爾想,“可我以前怎麼不知道呢?” “中間就是上帝,每一個點子都在擴張,以便盡量反映上帝。它生長,匯合,收縮,從表面上消失,向深處下沉,然後又浮上來。普拉東就是這樣,他擴張又消失。——你懂嗎?”教師說。 “你懂嗎,見鬼?”有個聲音嚷道。皮埃爾就醒了。 他欠身坐起來。一個法國人剛把一個俄國兵推開,蹲在篝火旁,拿通條叉著肉在火上烤。他捲起袖子。一雙青筋畢露、皮膚發紅、長滿茸毛、手指粗短的手利索地轉動著通條。他那張雙眉緊皺、神情陰鬱的褐色臉龐在篝火光中清晰可見。 “他反正無所謂,”他迅速地轉身對旁邊的士兵嘟囔道,“……是個強盜,真的!”

那個兵轉動通條,陰沉地瞧了皮埃爾一眼。皮埃爾轉過身去,望著暗處。那個被法國人推開的俄國俘虜坐在篝火旁,用手拍打著什麼。皮埃爾湊近一看,認出那條雪青色小狗,那狗坐在士兵旁邊,搖著尾巴。 “哦,你來了!”皮埃爾說,“哦,普拉東……”他剛開口,但說不下去。突然,他的頭腦裡浮現出一連串往事:普拉東坐在樹下望著他時的目光,從那里傳來的槍聲,狗的哀嗥,從他身旁跑過的兩個法國人負疚的神色,那支冒煙的步槍,今天宿營的已沒有普拉東,他只得相信普拉東被打死了,但就在這一剎那,不知怎的,他忽然想起夏天他在基輔莊園陽台上同一個波蘭美女共度黃昏的事。皮埃爾終究沒有把今天一天的事聯繫起來,並由此得出結論。他閉上眼睛,於是夏天的景色就同游泳、同活動的地球儀混合在一起,他的身子在往水里沉,直到沒頂。

日出之前,皮埃爾被一陣響亮密集的槍聲和吶喊聲吵醒。好多法國人從他身旁跑過。 “哥薩克!”一個法國人喊道。一會兒,就有一批俄國人把皮埃爾圍住。 皮埃爾好半天弄不懂是怎麼一回事。他聽見四面八方傳來同伴們的歡呼聲。 “弟兄們!親人,寶貝!”老兵們一面擁抱哥薩克和驃騎兵,一面哭著喊道。驃騎兵和哥薩克圍住俘虜們,連忙送東西給他們,有的送衣服,有的送靴子,有的送麵包。皮埃爾坐在他們中間大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擁抱第一個走到他跟前的士兵,一面哭,一面吻他。 陶洛霍夫站在一座倒塌房子的大門旁,讓繳了械的法國人進去。法國人因剛發生的事很激動,大聲交談著,但他們走過陶洛霍夫面前,看見他用馬鞭輕輕抽打著靴子,他那玻璃般冰涼的眼睛沒有絲毫善意,就都住了口。另一邊站著陶洛霍夫的哥薩克,他在數俘虜,數滿一百就在門上畫一個記號。

“多少?”陶洛霍夫問數俘虜的哥薩克。 “一百多。”哥薩克回答。 “快走,快走!”陶洛霍夫不住地說,這是他從法國人那裡學來的。他的目光一接觸到俘虜的目光,他的眼睛就發出冷酷的光芒。 傑尼索夫摘下帽子,臉色陰沉,跟在抬彼嘉屍體的哥薩克後面,往花園裡挖好的墓穴走去。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