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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月亮與六便士 毛姆 6380 2018-03-18
我試圖把尼科爾斯船長告訴我的有關斯特里克蘭的很多事情連接起來,在此我用最佳的順序把它們好好梳理一下。船長和斯特里克蘭的相識,是我和斯特里克蘭在巴黎見了最後一面之後,大約是那年冬天的後半段。他倆認識之前的幾個月,斯特里克蘭怎麼打發日子的我就不知道了,但我料想他的生活一定過得很艱辛,因為尼科爾斯船長第一次見到他是在夜晚收容所裡,當時在馬賽有一場罷工,而斯特里克蘭已經山窮水盡身無分文,好像也不可能掙到一筆小錢來勉強糊口了。 夜晚收容所是一個石頭砌成的大建築,如果提供的證件齊全,他們就能說服管事的修道士相信他們都是能工作的人,那麼窮人和流浪漢在這裡就可以得到一張床,免費住上一周。在等著收容所大門開放的時候,尼科爾斯船長注意到了人群中斯特里克蘭高大的身材和古怪的外表。人們無精打采地干等著,一些人來來回回地溜達,一些人斜靠在牆上,還有一些人坐在馬路牙子上,腳耷拉在排水溝裡。當他們排隊魚貫而入辦公室時,尼科爾斯船長聽到那位正驗看斯特里克蘭證件的修道士跟他用英語說了幾句話,但船長沒有找到機會和他說話。因為當船長一進入公共休息室,一位用胳膊夾著一大本聖經的修道士就跟著進來了,修道士登上房間盡頭的講壇開始布起道來,而那些悲慘的流浪漢們不得不忍受佈道,作為他們住宿的代價。船長和斯特里克蘭被分到了不同的房間裡,第二天清晨大約五點鐘,一個身材結實的修道士就把他們從床上叫了起來。當船長疊好被子洗完臉後,斯特里克蘭已經不見了。尼科爾斯船長在凜冽的寒風中在街上逛了一個小時,然後走到一個水手們經常聚會的地方——維克托·耶魯廣場,在這兒他又發現了斯特里克蘭,他正靠在一座雕像的底座上打盹呢。為了弄醒他,船長踢了他一腳。

“醒醒,來吃早飯吧,伙計。”他說道。 “滾一邊去。”斯特里克蘭不滿地回答道。 我辨認出了我朋友有限的詞彙量,這正是他常用的語氣,我準備把尼科爾斯船長看作一個值得信賴的見證人了。 “一個子兒也沒有了吧?”船長問道。 “滾你媽的蛋。”斯特里克蘭回敬道。 “跟我走吧,我會給你弄點早飯的。” 經過片刻猶豫,斯特里克蘭急忙站了起來,兩人一起向麵包救濟所走去。在那裡,飢餓的人會得到一片楔形的麵包,他們必須在救濟所裡吃完,麵包不允許帶走。吃完麵包,他們來到湯粥救濟所,每天十一點到四點之間,可以在這兒領到一碗稀糊糊的鹹粥,但只能喝一周。兩個救濟所的建築相隔很遠,只有快餓死的人才會忍不住兩頭跑。他們吃完早飯,查爾斯·斯特里克蘭和尼科爾斯船長就算認識了,因此也開始了兩人奇怪的交往。

他倆一起在馬賽度過了大約四個月的時間,生活波瀾不驚,沒什麼冒險活動——如果你腦海中的冒險就是指出人意料或者驚險刺激的事件的話。他們每天忙於掙點錢,晚上能找個地兒睡覺,找點吃的能夠減弱飢餓的痛苦。但是,寫到這兒我真希望能畫出幾幅圖畫,色彩豐富,活潑生動,尼科爾斯船長生動的敘述提供了想像的空間。他敘述他們兩人在這個海港下層生活中的種種冒險經歷,完全可以寫成一本極有趣味的書,各種各樣的人物競相登場,學生們可以很容易地找到材料,編輯成一本全面的關於流浪漢的大辭典。然而,我用幾個段落寫寫就已經心滿意足了,我從他倆身上得到這種印象,生活是緊張、粗野、野蠻、色彩豐富和活潑的。而我所知道的馬賽這座城市,人群熙熙攘攘,陽光明媚,到處是舒適的賓館和人滿為患的餐館,有錢人充斥其中,可他們平淡無奇、庸庸碌碌,與他倆的生活相比,他們的生活黯然失色。所以,那些親眼見過尼科爾斯船長描繪給我聽的景象的人真是值得羨慕啊。

當夜晚收容所的門不再向斯特里克蘭和尼科爾斯船長開放的時候,這兩個人尋求住到“硬漢”比爾那裡去。 “硬漢”比爾是一家水手寄宿旅館的老闆,他是個身材魁梧,有著一雙大拳頭的黑白混血兒。他給失業的水手提供食物和住處,直到他們在船上找到活干為止。他們住在比爾那裡有一個月了,在這兒投宿的還有另外十幾個人,什麼瑞典人、黑人、巴西人,大家睡在這棟房子的兩個空蕩盪房間的地板上,每個人睡的位置是比爾分配的。每天大家都跟著他一起到維克托·耶魯廣場去,這兒也是船長們找人手的地方。比爾娶了一個肥胖而又邋遢的美國女人,老天知道她怎麼淪落到了這步田地。每天借宿的人都要輪流幫她做些家務活,斯特里克蘭給“硬漢”比爾畫了一幅肖像,作為免除做家務和寄宿費的代價,尼科爾斯船長認為這是一個聰明之舉。在這場交易中,“硬漢”比爾不僅支付了畫布、顏料和畫筆的費用,而且還給了斯特里克蘭一磅走私的煙草。就我所知,這幅畫可能還在裝飾著那棟搖搖欲墜的小樓房的客廳,這棟樓房就在拉·喬利埃特碼頭附近,我想這幅畫現在能賣到一千五百英鎊了。斯特里克蘭的想法是先搭船前往澳大利亞或者新西蘭,然後再轉途到薩摩亞或塔希提島。我不知道他怎麼想到去南太平洋的,雖然我還記得他長久以來魂牽夢縈的夢想就是到一座小島上去,小島鬱鬱蔥蔥,陽光明媚,四周環海,海水比北部緯度的任何海洋都要湛藍。我想他和尼科爾斯船長摽在一起,就是因為後者對南太平洋的大部分水域都很熟悉。也恰恰是尼科爾斯船長說服他,如果去了塔希提島,他會更舒適些。

“你知道,塔希提島是法國人的領土,”尼科爾斯船長跟我解釋說,“而法國人辦事不是他媽的那麼機械。” 我想我明白了他話中的含意。 斯特里克蘭沒有什麼證件,但是只要有錢可賺(“硬漢”比爾會把在船上找到差事的水手第一個月的薪水揣入自己的腰包),這事對於“硬漢”比爾來說根本不是事兒,當時正好他給提供食宿的一群人中,有個英國司爐工死了,“硬漢”比爾就把他的證件給了斯特里克蘭。斯特里克蘭和尼科爾斯船長兩個人打算往東去,可不巧當時只有在向西航行的船上能有找到差事的機會。斯特里克蘭兩次拒絕在開往美國的船上所提供的職位,一次拒絕了開往紐卡斯爾煤船上的職位。 “硬漢”比爾可沒有耐心對待這種執拗,因為結果只能讓他破財。他一分鐘也沒多耽擱就把斯特里克蘭和尼科爾斯船長趕出了他的家門,他倆再一次流落街頭了。

“硬漢”比爾提供的伙食談不上豐盛,你從餐桌前站起身來幾乎和坐下去時一樣的飢餓,但是有好幾天,他們都有理由後悔沒能在那裡再待下去,他們領教了飢餓的真正滋味。湯粥救濟所和夜晚收容所都對這倆人關上了大門,他們只能靠在麵包救濟所裡得到的一塊麵包果腹。找到能睡覺的地方,倒頭就睡,有時睡在火車站岔道上的空車皮里,有時睡在倉庫後面運貨的大車裡;但天氣刺骨的寒冷,在迷迷糊糊打了一兩個小時的盹後,他們又會回到大街上流浪。讓他們感到最難受的是沒有煙抽,對尼科爾斯船長來說,更是如此。他會到小酒館裡去撿前一天晚上閒逛的人扔掉的煙屁股和雪茄頭。 “我用煙斗吸過更糟糕的雜七雜八的玩意兒。”他補充了一句,故作深沉地聳了聳肩,一邊從我遞給他的煙盒裡拿了一大把雪茄,然後,把一支煙叼到嘴上,剩下的裝入口袋。

偶爾他倆也能掙到一點兒錢,有時一艘郵輪停靠碼頭,尼科爾斯船長有辦法和船上的計時員套套近乎,成功地為他倆找到一份裝卸工的活兒。有時碰上一艘英國船,他們會偷偷溜進前甲板下面的水手艙,混在水手堆裡開心地大吃一頓。當然這麼做也有風險,如果撞上船上管事的,就會被從舷梯上轟下來,為了催他們快滾,屁股上還免不了會挨上幾腳。 “肚子吃飽了,屁股上挨上一腳也算不上什麼傷害,”尼科爾斯船長說道,“從我個人的角度上看,我從不把它往壞處想,管事的不得不考慮船上的紀律。” 我的腦海出現了一幅活靈活現的畫面,尼科爾斯船長在憤怒的大副抬腳之前,飛快地沿著狹窄舷梯屁滾尿流地跑了下來,但是,就像一個真正的英國人,對英國商船隊的紀律嚴明還是滿心歡喜的。

他們經常能在魚市找到一些零活干幹。還有一次,碼頭上卸下了很多箱橘子,他們把這些箱子裝到卡車上,每人各自掙到了一法郎。一天他們撞上了大運,有一家寄宿店的老闆攬到一單生意,要給一艘從馬達加斯加開來,繞過好望角的貨輪刷油漆,他們站在懸掛在船體一側的厚木板上,花了好幾天的時間給生鏽的船體刷上油漆,這情景一定很合斯特里克蘭習慣冷嘲熱諷的胃口。我問尼科爾斯船長,斯特里克蘭在這些困頓的日子裡,有什麼樣的反應。 “從沒聽他說過一句喪氣話,”船長回答道,“他有時脾氣會不太好,但是我們從早到晚沒吃上一口,我們沒能談妥價錢在中國佬的店裡睡上一晚的時候,他都像蟋蟀一樣蹦蹦跳跳。” 對此,我一點兒也不感到吃驚,因為斯特里克蘭正是一個超然物外的人,就是在最容易喪失勇氣的情況下也能坦然處之。這到底是由於靈魂的平和,還是矛盾的對立,就很難說清了。

“中國佬廁所”是海濱遊民們給一家位於布特里路附近寒磣小客棧的稱呼,這家店是一個獨眼的中國人開的。六個銅板可以睡在一張小床上,三個銅板睡在地板上。在這裡,他們結交了不少和他們一樣窮困潦倒的人。當他們身無分文,夜晚也格外寒冷的時候,他們高興地向白天掙到一個法郎的人借些錢,支付住宿費。這些流浪漢一點兒也不吝嗇,只要他們有了點兒錢,會毫不猶豫地和大家分享。他們來自世界上的不同國家,但是大家都是見面熟,因為他們覺得自己是某個國度的自由人,這個國度的疆界包括了他們所在的國家,這個偉大的國度名叫安樂鄉。 “但是,我想如果斯特里克蘭被惹翻了,他可不是個善茬。”尼科爾斯船長若有所思地說,“有一天,我們在廣場上碰到了'硬漢'比爾,他向查理索要給他的那些證件。”

“如果你想要的話,你最好親自來我住的地方拿。”查理說道。 “'硬漢'比爾可是個霸道的傢伙,他不是很喜歡查理的樣子,所以他開始咒罵查理,把肚子裡所有髒話的存貨都抖了出來,所以只要'硬漢'比爾開始張嘴罵人,還是值得一聽的。查理耐著性子聽了一會兒,然後向前走了幾步,湊到他的跟前說道:'給我滾遠點,你他媽的這頭蠢豬。'他說的話不多,但說話的方式著實嚇人,'硬漢'比爾沒再說一個字,你能看見他臉色變得蠟黃,掉頭離開了,好像突然記起他有一個約會。” 按照尼科爾斯船長的敘述,斯特里克蘭當時罵人的話和我所寫出的並不完全一樣,考慮到這本書打算作為家庭讀物,我想還是最好,哪怕是犧牲點兒真實性,也要把他嘴裡說出的話稍作改動,變成雅俗共賞的字眼,這樣才適合在家庭圈子里傳閱。

話又說回來,“硬漢”比爾可不是個受了一個普通水手的侮辱而忍氣吞聲的人,他的威勢全仰仗他是個狠角色的名聲,最初有一個,後來又有一個住在“硬漢”比爾寄宿店的水手告訴他倆,“硬漢”比爾發誓要把斯特里克蘭做掉。 一天晚上,尼科爾斯船長和斯特里克蘭正坐在布特里路的一家小酒吧里。布特里路是一條狹窄的街道,街道兩旁全是一間間的平房,每個平房就一個單間,它們就像擁擠集市上的攤位或者馬戲團里關動物的籠子。在每一個門口都能看見一個女人,有的懶洋洋地靠在門框上,自己哼著小曲或者用沙啞的嗓音招呼著路人,還有的無精打采地看著畫報。她們當中有法國人、意大利人、西班牙人、日本人,還有各種膚色的人,有的胖,有的瘦,臉上塗著厚厚的脂粉,眉毛描得很重,嘴唇也抹得鮮紅,你能看出歲月在她們臉上刻下的痕跡,墮落放蕩後留下的疤痕。有的人穿著黑色的內衣和肉色長襪,有的人頭髮捲曲,染成了黃色,穿著短短的薄紗連衣裙,像個小姑娘似的。透過開著的門,你能看到屋裡的紅磚地,一張大木床,牌桌上擺著大口水罐和臉盆。形形色色的人沿著街道在閒蕩——郵輪上的印度水手,瑞典三桅帆船上的金發北歐人,軍艦上的日本人,英國的水手,西班牙人,法國巡洋艦上英俊的水兵,美國貨船上的黑人。白天,這條小街髒亂不堪,可到了夜晚,在小屋裡的燈光照耀下,這條街竟然有種罪惡的美麗。醜惡的淫欲瀰漫在空氣中,壓抑而可怕,然而在這幅揮之不去,困擾你的景像中有種神秘的東西,你會感到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原始力量把你推開,卻同時又吸引著你。在這裡,一切文明的體面都蕩然無存,你感覺人們在和陰鬱的現實面對面地打交道,氛圍立刻變得緊張和充滿悲劇性。 在斯特里克蘭和尼科爾斯船長就座的酒吧里,有一架自動鋼琴聲音很大地播放著舞曲,屋子四周人們都圍坐在桌子旁,這邊有六七個水手醉醺醺地大喊大叫,那邊有一群士兵。在屋子中央,人們一對對擠在一起跳舞。鬍子拉碴的水手,臉被曬得黢黑,用粗糙結實的大手緊緊地摟著舞伴,女人們身上只穿了內衣。時不時,兩個水手也起身跳起舞來。喧鬧聲震耳欲聾,人們唱著、喊著、笑著;當一個男人長時間地親吻坐在他腿上的女孩時,那些英國水手像叫貓似的喊叫,就更加重了屋裡的嘈雜。空氣很渾濁,男人們沉重的大皮靴踩踏出的塵土,抽煙噴出的煙霧,搞得到處烏煙瘴氣。屋裡很熱,吧台後面坐著一個女人正在給孩子餵奶。侍者身材矮小,有著一張扁平、長滿雀斑的臉,端著擺了啤酒杯的托盤,急匆匆地來來回回跑。 過了一會兒,“硬漢”比爾在兩個身材高大的黑人陪同下,走了進來。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有好幾分醉意了,是故意來找事的。他搖搖晃晃地撞到了一張桌子,三個士兵正坐在桌子邊,打翻了一杯啤酒,雙方發生了激烈的爭吵。酒吧的老闆走上前來,命令“硬漢”比爾離開,老闆的塊頭也很大,習慣上容不得他的顧客鬧事。 “硬漢”比爾遲疑著,這個店主不是個他輕易敢動的主兒,因為他有警察撐腰,比爾罵了一句,想轉身離開。突然,他看見了斯特里克蘭,東倒西歪地走到他跟前,一句話沒說,他嘬了一口痰,吐了斯特里克蘭一臉。斯特里克蘭抄起酒杯向他扔去,跳舞的人都突然停下不動了,片刻之間,屋裡變得鴉雀無聲。隨著“硬漢”比爾撲向斯特里克蘭,所有人身上好鬥的慾望都被激發了,一會兒工夫,酒吧里開始了一場混戰,桌子被掀翻了,杯子掉到地上摔得粉碎,地獄似的吵鬧。女人們四散奔向大門,有的躲到吧台後面。路人從街上蜂擁進來,你能聽見咒罵聲一片,拳擊聲、喊叫聲四起,在屋子中央,十幾個人正全力扭打在一起。突然,警察衝進來了,所有的人都爭先恐後地往門口躥,當酒吧或多或少不那麼混亂了,人們發現“硬漢”比爾正躺在地板上,失去了知覺,頭上裂了一道大口子。尼科爾斯船長生拉硬拽地把斯特里克蘭拖到街上,後者的胳膊上有一道傷口,正流著血,衣服也被撕扯得破爛不堪。尼科爾斯船長自己臉上也滿是鮮血,他的鼻子上挨了一拳。 “我想你最好在'硬漢'比爾出院之前離開馬賽。”當他們回到“中國佬廁所”寄宿店清洗血跡時,尼科爾斯船長對斯特里克蘭說道。 “這比鬥雞帶勁多了。”斯特里克蘭說。 我好像看見他臉上露出了譏諷的微笑。 尼科爾斯船長憂心忡忡,因為他知道“硬漢”比爾的惡毒。斯特里克蘭兩次讓這個混血兒吃了虧。而這個混血兒在清醒的時候,可是要小心提防的,他會伺機而動,他會不慌不忙地下黑手。說不定哪天晚上,斯特里克蘭背上就會挨上一刀,一兩天之後,一個無名海濱遊民的屍體就會被從港口的髒水里打撈上來。尼科爾斯第二天傍晚去“硬漢”比爾的寄宿店打探消息,他還在醫院,但他的妻子已經去看過他了,據她說比爾發下了毒誓,一旦他出了院,就會殺了斯特里克蘭。 一周過去了。 “那就是我常說的話,”尼科爾斯船長回憶說,“你要是揍一個人,就要把他揍得半死,這樣才會有點時間讓你看一下形勢,考慮一下下一步該怎麼走。” 那時,斯特里克蘭還是很有些運氣的,一艘開往澳大利亞的船派人到“水手之家”找一個司爐工,取代原來的司爐工。原來的司爐工在船過直布羅陀海峽時精神錯亂,縱身跳下了輪船。 “你一刻也別耽誤,快到碼頭去,我的伙計。”尼科爾斯船長對斯特里克蘭說道,“正好你有證件,趕緊在合同上籤上名吧。” 斯特里克蘭立即就出發了,那是尼科爾斯船長見他的最後一面。船隻在港口停留六個小時。當天傍晚時分,尼科爾斯船長看著輪船煙囪中冒出的煙漸漸消失,船穿過冬天的大海,劈波斬浪向東而去。 我已經盡我所能,把所有細節都敘述出來了,因為我想把這些生動的故事和我親眼所見的斯特里克蘭在阿什利花園的生活做對比,那時他整天忙於股票生意,但是我又清楚尼科爾斯船長是個滿嘴跑火車的傢伙,我敢說他告訴我的這些事,可能一句真話都沒有,如果我了解到他一輩子都沒見過斯特里克蘭,他對馬賽的熟悉來自於雜誌,我也毫不吃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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