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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六章俄理維寄裴奈爾的信

偽幣製造者 安德烈·纪德 2368 2018-03-18
某一高山山腹中的一個小村莊,隱蔽在一大森林中。我們住的旅館離村莊相當遠,正適宜做遊客遠足的起點。我們來此已有幾天。最初我們住在離波多灣不遠的一家旅店。四周絕無人跡,早晨我們總在海灣中入浴,縱使你整天脫光著身子也無關係。這生活可真有意思;但天氣太熱,因此我們不能不回到山中。 。你說,這夠多有意思!他想盡方法使我忘去他的年齡,你可以相信我,這點他的確成功了。最初我母親聽說我要和他一同去旅行,著實吃驚不小,因為她不認識他。我因怕使母親擔心也躊躇起來。未接你來信之前,我幾乎已決定作罷。結果文桑替我在母親面前說妥了,而你的來信又突然給我增加不少勇氣。出發前的那幾天全花在跑公司。巴薩房是那樣慷慨,他什麼都要替我代付,倒反使我不能不屢次阻攔他。但他認為我的服飾太襤褸;襯衫、領帶、襪子,沒有一件使他喜歡。他屢次說如果我和他同行,我那些不合適的服飾實在使他太難堪——換句話說,太不能中他的意。自然為避免使媽疑心,買來的東西全送在他家。他自己就非常講究,但他的鑑別力很高,以前很多我認為過得去的東西,今日對我都顯得非常醜陋。你不能設想他跑入鋪子去可真有意思。他說話真俏皮!我順便舉一個例子:那天我們去布倫塔諾取他在修理的那支鋼筆。當時他身後一個大個兒的英國人想搶在他前面,羅培耳稍稍用力擠了他一下,那人就開始向他嘟噥起來。羅培耳回過頭去,若無其事地說:

還不曾遇到至少五個可睡的女人,他就把這日子稱作“倒霉的日子”。我順便對你提一句,至今我不曾再有過……——你懂得我的意思。 裴奈爾把這信遞給愛德華看,但愛德華決不顯露這信對他所引起的騷動的情感。俄理維對羅培耳的種種恭維令他生氣,最後引起他對羅培耳的懷恨。他自己的名字在這信中一字不提,俄理維似乎已把他忘了,這尤其使他暗自傷心。他竭力想辨認信後用濃墨塗抹掉的三行附筆,但終無結果。原文是: “告訴我舅父說我時時想念他;我不能原諒他把我丟下,而這致命的創傷永遠存留在我的心頭。” 這一封在憤慨中所寫的耀武揚威的信,唯一衷心的吐露也就是附筆中的幾句,但俄理維用墨塗去了。 愛德華一言不發把這封難堪的信交還裴奈爾;裴奈爾也一言不發把信接回手中。我已說過他們兩人間不常說話,尤其當兩人單獨相對時,每每重壓著某種奇特而難以言喻的拘束。 (我不愛用“難以言喻”這四個字,因一時想不起適當的,故暫代用。)但當晚兩人回臥室後正擬就寢,裴奈爾用了很大的勇氣,終於哽著喉問道:

“蘿拉有沒有把杜維哀寄她的信拿給您看?” 愛德華一面上床一面回答說: “我早相信杜維哀不會拒絕。他這人很不錯。也許嫌懦弱一點,但很不錯總是事實。我相信將來他一定會溺愛這孩子,而這小東西也一定要比他自己所生的來得更為結實,因為我看他自己並不太強壯。” 裴奈爾太喜歡蘿拉,這使他對愛德華的這套風涼話不能不感到驚異,可是他並不表示出來。 愛德華把燈吹滅,繼續說道: “我本以為這事除了絕望簡直一無辦法,如今這樣結束倒是最適宜不過的。人誰無錯誤?重要的是事後不一味堅持……” “當然!”裴奈爾回答這話為的避免再做討論。 “但是裴奈爾,我不能不向你直說:我怕我們相處也多少是……”

“一種錯誤?” “是的,雖然我很真心待您,但幾天來我常想到我們中間恐怕是生來不容易合作的,而覺得……(他躊躇片刻,思索適當的字)繼續與我相處倒反使您迷途。” 愛德華不把這話說出以前,裴奈爾原是同一想法,但要使裴奈爾否認,也就沒有比這話最為適宜。愛與人背道而馳的性格使他立刻起來抗議: “您對我還不太認識,而我對自己也不夠認識。您並不曾給我一個試驗的機會,如果您對我並沒有特別過意不去的地方,可否讓我再等待一些時候?我承認我們的性格很不同,但我覺得唯其如此,對您對我也許都更能有點益處。我相信如果我能幫您忙,那多半就由於我們相異之處,由於我所能貢獻給您的一點新的東西。如果我有失誤的地方,請您儘管告訴我,我決不是愛訴苦或是喜回罵的那種人。但,這兒我對您有一個提議,也許這有點傻氣……如果我不誤解的話,小波利似乎有進浮台爾—雅善斯學校的意思。莎弗洛尼斯加不是曾向您表示她怕小波利在那兒會感到人地兩疏嗎?如果由蘿拉介紹,我是否在那兒能有希望得到一個監堂之類的位置?我需要謀生。待遇方面,我並不計報酬,能供給我膳宿就行……莎弗洛尼斯加對我頗表信任,而波利和我也很能相處。我可以保護他,幫助他,做他的老師,做他的朋友。而其間我仍可以為您工作,隨時都願為您效勞。您說您以為怎麼樣?”

為表示鄭重起見,他又加上說: “我對這事已有過兩天的考慮。” 但這話並不可靠。如果這美麗的計劃不是即口而出,他早該事前就告訴過蘿拉。但可靠的,而他並沒有說的是:自從他最初不經意間竊讀愛德華日記以及日後與蘿拉相識以來,他不時想及那個浮台爾學校。他希望結識俄理維的朋友阿曼,雖然這人俄理維從不曾向他提起過。而他更希望認識蘿拉的妹妹莎拉;但這只是他私心的好奇,為蘿拉起見,他連對自己也不敢承認。 愛德華一言不發;雖然他贊同裴奈爾向他提出的計劃,而如果這計劃能使裴奈爾得到一個歇身之所,他自己並不堅持把他留在身邊。裴奈爾也把蠟燭吹滅,又接著說: “您別以為我全不理解您的書以及您所設想的衝突,即是無情的現實與……”

愛德華插言道:“我並非設想,事實就在那兒。” “正是這話,所以我替您帶回一些事實,給您作為鬥爭的資料,豈不是最合適的嗎?我可以替您留意。” 愛德華懷疑是否裴奈爾的話中暗帶諷示。實際是他自己感到有點受辱,因為裴奈爾太能說話。愛德華終於說道: “我們再做考慮吧!” 經過很長的時刻,裴奈爾仍無法入眠。俄理維的信使他困擾。最後實在忍不住,而他聽到愛德華也還在床上來回翻覆,他就輕聲問道: “如果您也沒有睡熟,我還想再問您……您對巴薩房伯爵做何感想?” “您自己就能設想。”愛德華說,一忽兒以後,仍又反問: “您呢?” “我嗎?”裴奈爾憤然說,“我想殺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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