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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第三章愛德華髮表他對小說的意見

偽幣製造者 安德烈·纪德 7338 2018-03-18
雖然雙方“各盡其力”,但除了表面以外,骨子裡愛德華與裴奈爾中間始終有著間隙。同時蘿拉也並不感覺滿意。而實際她怎麼能滿意呢?環境強迫她扮演這一個與她天性相反的角色,她的誠實使她無法勝任。像那些命定做賢妻的溫順的女性一樣,她需要種種禮儀當作自身的支柱,一旦失去了這些,她就感到軟弱無措。目前她與愛德華的相處愈來愈使她不自然起來。最使她痛苦,而在她每一思及所最不能忍受的,即是自己全仗著這位保護者生活,或是說,自己無以圖報;或者說得更確切一點,即是愛德華從未向她索取任何代價,雖然在她自己是預備著什麼都可以允諾的。蒙田曾引塔西佗的話:“恩惠只在清償的條件下,受者才是舒服的。”無疑這話僅適用於一些心靈高貴的人們,但蘿拉自己就正屬於這一類人。她正願有賜予人,而結果她卻不斷地受人之賜,這才引起她對愛德華的反感。而且,當她回憶昔日的一切,使她感到頗受愛德華的愚弄。愛德華喚醒了她心頭的愛,既而徑自離去,徒使這愛情在她心中根深蔓延,卻無所依從。日後她種種的過失:順從著愛德華的勸告與杜維哀結婚,以及婚後不久一無考慮地受春情的誘惑,其潛在動機,不皆發軔於此?因為,她自己不能不承認,當她在文桑的懷抱中,她所尋覓的仍是愛德華。但由於無以解釋她這位戀人的冷淡,她就覺得應負這責任的是她自己,以為如果她長得更美,或是更果敢一點,她應該能製勝他;同時,由於無法怨恨他,她就自怨、自辱、自蔑起來,覺得自己一無德行,一無自容的理由。

再加上由於臥室問題使他們不得不東西歇宿,這在她的同伴們也許很有意思,在她卻頗感有失身份。她覺得很難長此以往,但也無從考慮妥善的辦法。 蘿拉唯在以居母居姊的地位對裴奈爾的愛護中汲取些微的慰藉與喜悅。她很體會到這俊秀的少年對她的敬慕。這一種對她的愛重又挽救了她對自己的輕視與菲薄,使她不致踏入任何最怯弱的人在同一心境下可能果決地踏入的絕途。每天早晨,當裴奈爾不在黎明前出去登山(因為他愛早起),他就在她身邊溫習兩小時英文。他在十月間應該參加的會考正是一個適當的藉口。 至於他的秘書職務實際只是一個空名,用不著他花去多少時間。當裴奈爾最初接受這職位時,他幻想著自己已坐在一張辦公桌前,替愛德華筆錄腹稿或是謄清稿件。但愛德華從不令人筆錄;至於他的文稿,如有的話,也始終鎖在箱內。一天內任何時間裴奈爾都可以自由支配。他的工作熱誠只等待著愛德華能善為利用,因此對於他自己的假期,以及由於愛德華的慷慨使他能有這相當舒適的生活,這一切他都不以為奇。他決定不讓他自己多做疑慮,我不敢說他相信神明,但至少他相信他自己的命運,而他認為正像他肺部所呼吸的空氣一樣,某種幸福對他是應得的。愛德華即是這幸福的賜予者,正像波舒哀所謂宣教師是聖理的賜予者一樣。此外,裴奈爾把現狀看作是一時的,只要他對自己所估量的才具能得顯身的機會,他自信不難有清償的一天。頗使他憂憤的,是愛德華不曾賞識他某部分天資上的特長,而他認為這正是愛德華自己所缺少的。 “他不知道善用我,”裴奈爾那樣想著,一面隱忍住自己的自尊心,但立刻又達觀地加上說,“管它!”

那麼,愛德華與裴奈爾之間的隔膜又自何而起?在我看,裴奈爾正是那種在對抗的形勢下才能保持自信的人。他不能忍受愛德華對他所處的優越地位,因此每當須受對方的影響時他就抵抗,而愛德華本無約束裴奈爾的意思,因此對他的執拗以及隨時準備自衛或至少自避的態度,倒反交替地感到自惱自苦起來。他自問這事是否正是他自己的荒謬:把這兩人帶在一起而結果卻使他們聯合起來對他反抗。無法洞察蘿拉內心的秘密,他把她的退讓與隱忍看作是對他的冷淡。如果他真把她的情感看清楚了,那時他會更感煩惱,這一點蘿拉自己很明白;所以她只能把這被棄的戀情盡量地斂忍掩飾。 用茶的時候三人總同聚在那間大臥室內。由於他們的邀請,莎弗洛尼斯加夫人也常一同加入,尤其在波利與勃洛霞出去散步的日子。雖然兩人都年幼,她卻很讓他們自由;她對勃洛霞極信任,知道她是一個很謹慎的女孩子,特別當她和波利在一起,而波利也特別聽從她。地點也頗安全,因為他們決不會冒險入山,或是攀登旅館附近的巉崖。那天兩個孩子得了允許,答應順著大路上冰岩山腳去玩,莎弗洛尼斯加夫人被邀用茶,而且受裴奈爾與蘿拉的慫恿,就大膽地要求愛德華報告一點關於他在計劃中的小說,如果他並不討厭的話。

“那沒有關係;不過我也沒有什麼可講。” 但當蘿拉問他(顯然問得太不恰當):“這書大體與什麼相仿?”他就幾乎生氣了。 “與什麼也不相仿!”他叫著說;但他立刻接下去,而且似乎本就等待這種挑釁似的,“為什麼再做別人先我而做的,或是我自己已早做過的,或是別人和我一樣能做的?” 愛德華才說完這話,卻又覺得有點失言。他深感自己語意的荒謬與失禮,或是至少他怕使裴奈爾會產生這種印象。 愛德華是一個異常敏感的人。每當有人和他提及他的工作,尤其是讓他報告他自己的工作,他就立刻感到狼狽不堪。 他一向蔑視作家們慣有的自負,因此特別苛於責己;但他很願受人器重以做自己謙遜的報償。失去這器重,謙遜也就化為烏有。裴奈爾的尊敬是他所最重視的。是否由於想博得他的尊敬,愛德華在他面前才顯得那麼焦躁不安?愛德華自知結果會適得其反,他知道而他不斷地自作警戒;但不拘具有任何決心,當他在裴奈爾面前時,他的舉動立刻正和他的心願相反,他就立刻感到自己語調的荒謬(而實際確是如此),如說他是愛他的緣故,則又從何說起? ……但不,我並不相信。小小的一點虛榮,正和大量的愛一樣,足夠使我們變得矯飾。

“難道因為在一切文學門類中,小說始終是最自由、最lawless……”愛德華髮著議論,“難道由於這緣故,正因為畏懼這種自由(因為那些追求自由最烈的藝術家,當他們得到自由時,往往最易惶惑不安),所以小說始終那麼膽小地緊揪住現實?我並不單指法國小說。俄國小說和英國小說也一樣,不拘它如何超脫約束,結果仍逃不出模擬一途。它唯一的企圖,也就是更接近自然一點。小說從不曾有過像尼采所說的'外圍突破',或是像希臘劇作家的作品與法國十七世紀的悲劇,由於自願與現實生活隔離而產生一種風格。是否你們還能舉出比這些更完美、更近人情的作品?但正因為深入人情,所以它們無須以此表彰,或是至少無須表彰自己的真實性。而這才稱得上是一件藝術品。”

愛德華已站起身來,由於太怕自己像在課堂中講解,一面說,一面他就倒茶,以後又來回地走,以後又擠一點檸檬汁放在茶中,但仍繼續著說: “因為巴爾扎克是一個天才,又因為每個天才對他自己的藝術都另創一種確切與唯一的解答,人就傳言,認為小說的真髓即在'與戶籍爭雄'。巴爾扎克建立起他的作品,但他從不自稱替小說立下了法典,他那篇關於司湯達的文章就是一個明證。與戶籍爭雄!好像世間還不曾有太多的張三李四!試問我與戶籍何關?戶就是我自己,藝術家;有籍或無籍,我的作品決不與任何事物爭雄。” 愛德華更加興奮,但也許是稍帶做作的,便又坐下。他裝作絕不注意裴奈爾,實際他每句話都是為他而說的。單獨和他在一起,他就說不出話;因此他頗感激這兩位女太太的鼓動。

“有時我感到在文學上沒有能比的,譬如說,拉辛作品中米特拉達悌和他兒子們的那段論爭更使我喜歡,誰都知道從沒有一個父親和他的兒子們可能有這樣的對話,但任何父子都能(而我更應說:定能)認出自己的面目來。局部的和特徵的描繪必然多加上一重限制。沒有一種心理真相不是特殊的,這話固然很對;但一切屬於藝術的卻都是普遍的。所以,整個問題就在這兒:由特殊來表達一般;使一般由特殊中表達出來。你們允許我點上煙斗嗎?” “請便,請便。”莎弗洛尼斯加說。 “對了,我所希望的一本小說就要像《阿達利》《偽君子》或是《西那》那樣,不離開現實,同時可又不是現實;是特殊的,同時卻又是普遍的;很近人情,實際卻是虛擬的。”

“而小說的主題?” “它用不著主題,”愛德華緊接著說,“也許最使人驚奇的就在這點。我的小說沒有主題。自然,我知道我這話聽來頗顯愚蠢。如果你們願意的話,我們就說其中沒有一個唯一的主題……像自然主義文學派所謂'生命的一切片'。他們最大的缺點就在把刀始終切在同一方面,也即時間的縱面。但為什麼不切在幅面?或是往深的方面?在我,我就根本不願動刀。請你們明白我的意思:我要把一切都放入在這本小說內,決不在材料上任意加以剪裁。自從我開始乾這工作,一年以來,一切我所經歷的我全放在裡面,或是設法使它加在裡面:我所見的,我所聞的,一切由我自己或是由別人的生活中所知道的……” “而這一切都使它合乎文體?”莎弗洛尼斯加裝作極感興趣地說,但無疑語意中稍帶諷刺。蘿拉無法忍住微笑。愛德華略微聳一聳肩,接著說:

“但我的計劃並不止此。我是想一面採納現實,一面襯托出剛才我所說的:使現實文體化時所下的苦心。” “可憐的朋友,您會把您的讀者們窒悶死的。”蘿拉說著,已無法隱藏她的微笑,就索性大笑起來。 “不見得。聽我說,為得到這種效果起見,我用一個小說家當作小說中的中心人物;而這書的主題,如果你們一定要有一個主題的話,正就是小說家如何把眼前的現實用作他小說中的資料時所進行的一種掙扎。” “是,是,我大體懂得您的意思,”莎弗洛尼斯加幾乎已被蘿拉的笑聲所引動,但很客氣地說,“這可能是一本相當奇特的書。但您知道,在小說中放入一些知識分子總是一件危險的事。他們會使讀者頭痛。從他們口中所出的談吐又不能不是一些廢話,而一切與他們所接觸的,必然帶著一種抽象的氣氛。”

“而不用說,我知道結果是什麼,”蘿拉叫著說,“您小說中的小說家除了描寫您自己以外,您再沒有別的辦法。” 近來當她和愛德華說話時,每取這種譏刺的語調,她自己也很奇怪。而尤其使愛德華難堪的是他在裴奈爾陰險的目光中窺出某種響應。愛德華立即抗議: “但不,第一我得想法使這小說家是一個很不可愛的人物。” 蘿拉更進迫一步。 “對!人人都可以認識這就是您自己。”她大笑著說,這坦直的笑聲把其餘三人也都引笑了。 莎弗洛尼斯加竭力恢復正經,問道: “那麼這書的計劃已定妥了?” “當然沒有!” “什麼!當然沒有?” “您應該明白,一本這樣的書,根本就不可能有所謂計劃。如果事前我先有任何決定的話,一切都將顯得非常做作。我就等著按現實給我的吩咐去做。”

“但我相信您的意思是要和現實隔離。” “我的小說家想躲避現實;但我自己,我將不斷地使他正視現實。說實在的,這就是書的主題:現實所提供的事實與理想的現實這兩者間的一種鬥爭。” 他語意的不合邏輯是很顯然的,且也無從掩飾。事實很清楚:在愛德華腦海中潛伏著兩種互不相讓的要求,他耗盡心計想把它們調和起來。 莎弗洛尼斯加又和氣地問道: “您這工作已很有進展了吧?” “那看您怎麼說。其實,說到書的本身,我還一行也未曾動筆。但我已費過很多力。每天我都不斷地想。我的工作方法非常特別,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在一本小冊子上逐日記下這小說在我腦海中的演變。是的,這是我保存的一種日記,正像大人替孩子所記的日記一樣……換句話說,我並不以克服困難就算滿足,每種困難,各種困難(而一切藝術品都不外是解答無數大小難題的總和或產物),我都加以研究,加以說明。也可以說這小冊子的內容即是隨時對我自己的小說或是對一般的小說的批評。試想如果狄更斯或巴爾扎克也曾同樣保留這樣的小冊子,這對我們該多有興趣。如果我們能有或是《卡拉馬佐夫兄弟》的日記!這些書的萌芽及其寫作經過!這一定會非常動人……而比作品本身更有趣……” 愛德華巴不得他們要求他宣讀他自己的這些日記。但三人中竟無一理會。相反,蘿拉卻惋惜地說: “我可憐的朋友,這本小說,我早看出您是寫不成的。” 愛德華咆哮起來: “好吧!但我可以對您說這話:書的成敗與我無關。是的,如果我不能把這書寫成,那是因為這書的寫作經過比書本身使我更感興趣;至少這寫作方法自有它的地位,而這已足夠了。” 莎弗洛尼斯加低聲問道: “您不怕離去現實會迷失在極端抽象的領域?這結果不是一本活人的小說,而是一本思想小說?” 愛德華加重地回答: “那就最好!由於那些笨伯們的迷誤,難道我們從此一筆抹殺思想小說?冒著思想小說的名,至今人所供給我們的,實際僅是那些可詛咒的論文小說。但你們很明白,這完全是兩回事。思想……我承認我對思想比對人更感興趣,比對一切更感興趣。思想有它自己的生命,有它的鬥爭,它們和人一樣,能痛苦呻吟。無疑,人可以說,我們認識思想還是由於人的緣故,正像我們看到蘆葦搖頭才知道那兒有風經過;但風本身畢竟比蘆葦更為重要。” “風並不借蘆葦而存在。”裴奈爾試探著說。 愛德華早等待著他的插言,這時便更興奮起來。 “是的,我知道,思想須藉人才能存在;但感人的地方就在這點:人不能不為思想犧牲。” 裴奈爾自始至終靜聽著愛德華的議論。他自己是個持懷疑論的人,在他看來,愛德華幾乎就是一個妄想者;可是在最後的瞬間,愛德華的雄辯頗使他感動。他覺得自己的思想一度受到動搖。但他想:風過後蘆葦不久就又抬起頭來。他記起在課堂中念過:支配人的是慾念,並非思想。這時愛德華又接下去說: “我想取法的是頗像音樂中賦格曲的那種技巧。我想不出在音樂中可能的,何以在文學中就一定不可能……” 莎弗洛尼斯加就答辯,說音樂是一種數理藝術,而且像巴赫的曲子一樣,排除感情與人性,完全以音律做出發,結果成功一種沉悶的抽象的傑作;一種藝術的宮殿,除了極少數的內行以外,別人不得其門而入。愛德華立即抗議,他認為這宮殿是最堪驚嘆的,是巴赫畢生最高的成就。 “從此以後,”蘿拉補充說,“人也就不再想起賦格曲來。人類的情感從那兒排擠以後也就另覓歸宿了。” 機巧微妙的用字開始替代了辯論。一言不發的裴奈爾,這時已在椅上煩躁起來,他再忍耐不住,便用他對愛德華說話時那種一貫極度尊敬而又頗帶玩笑的語調說道: “先生,原諒我知道了您的書名,好在對這過去的冒失您已不以為意。但這書名很像預示著一樁故事似的……” “啊!快告訴我們是什麼書名。”蘿拉說。 “親愛的朋友,如果您願意的話……但我先告訴您,我很可能再改書名。我怕這原來的易生誤解……好吧,裴奈爾,請您告訴她們。” “我可以嗎?……《偽幣製造者》,”裴奈爾說,“但如今,再請您告訴我們:這些偽幣製造者……究竟是指哪些人呢?” “那我也不知道。”愛德華說。 裴奈爾與蘿拉默默相對,兩人的目光同時又轉向莎弗洛尼斯加。有人長聲嘆息;我想大概準是蘿拉。 實在說,愛德華所謂偽幣製造者,最初指的是他的某些同行,而特別是巴薩房伯爵。但不久含義轉移得很廣,隨著靈機來自羅馬或是別處,他的主人公或成神甫或成黨羽。如果任他的腦筋自由活動,立刻它就在抽像中活躍起來,兌換、貶值、通貨膨脹等意象逐漸侵入他的書中,正像卡萊爾在他的《舊衣新裁》中,關於服裝的種種理論侵占了人物的地位。愛德華不能把這一切明說,只好呆呆地不發一言,而這不知所對的沉默使其餘三人都局促起來。最後他便問道: “你們手上曾用到過假錢嗎?” 裴奈爾說“是”;但他的回答被兩位太太的“不”遮沒了。 “好吧!設想這兒是一枚十法郎的金幣,而它是假的。因此實際它只值幾分錢。但只要你不發現它是假的,它就值十個法郎。我就從這意境出發……” “但為什麼用一種意境做出發?”裴奈爾焦切地把他的話打斷,“如果您一開始就詳細地陳述一件事實,意境自然就能包含在裡面。我要寫《偽幣製造者》的話,我就先把這假錢提出來,就是您剛才所說的……而這兒就是。” 說著,他就從褲袋中掏出一枚十法郎的小金幣擲在桌上。 “您聽這聲音多好!幾乎和真的完全一樣。您可以賭咒說它是真的。今天早晨一個開食品舖的人混用給我,我一點沒有發覺,正像他說當時混在他手上時一樣。我相信分量是有差別的,但它的光彩很好,而聲音幾乎和真的一樣;外面塗的是金,所以實際幾分錢倒不夠,但內部是玻璃做的。用久以後,它就變作透明。所以別擦它,否則您會把它弄壞。您看邊上已經有點不成了。” 愛德華已把它取在手中,一面細心地賞玩著。 “但那開食品舖的人是從哪兒得來的呢?” “他已不知道。他相信這假錢在他抽屜中已有好幾天。他故意開玩笑混用給我,想著我是否會受騙。我正要接受,但那個人很誠實,他就向我說破了,然後我花五個法郎把它買來。他想保留起來拿給他所謂的'業餘鑑賞者們'看。我想這其中最有資格的自然是《偽幣製造者》的作者。所以特意把它買了回來。但如今您已仔細看過,就請還給我吧!很可惜,我看出現實對您並不發生興趣。” “那倒不,但現實使我感覺不安。”愛德華說。 裴奈爾就接著說: “這可真是憾事。” 莎弗洛尼斯加、裴奈爾與蘿拉詢及我的小說。為什麼我竟隨便發表了意見?而我所說的卻又全是些廢話。幸而兩個孩子的回來把談話打斷。他們像是跑了不少路,氣急得滿臉通紅。勃洛霞一進門,就撲在她母親身上。我想她一定是受了什麼委屈。 “媽,你該教訓一下波利。他要光著身子去躺在雪地上。”她叫著說。 莎弗洛尼斯加轉向波利。他低著頭站在門口,目光中頗帶怨恨。她裝作沒有理會到這孩子異樣的表情,很委婉地說道: “波利,這在晚上是不應該的。你喜歡的話,明天早晨我們同去;而且你先可以光著腳試一試……” 她溫柔地撫摸著她女兒的前額,但後者突然倒在地上,開始痙攣。我們都相當受了驚。莎弗洛尼斯加把她抱起,讓她躺在一張沙發上。波利站在那兒張大著眼睛,出神地看著這一場風波。 我相信莎弗洛尼斯加的教育方法在理論上是值得讚許的,但對孩子們的抗拒,她的認識也許嫌欠缺一點。 事後當我單獨和她在一起時(因為勃洛霞沒有下樓來用餐,所以餐後我就上樓去探問消息),我對她說: “您似乎太相信以善製惡。” “的確,”她回答我說,“我堅信善能製勝。這我頗有自信。” “可是,正因自信太強,有時您會錯誤……” “每次我的錯誤,就都因為自信還不夠強的緣故。今天當我讓孩子們出去時,我對他們顯露了一點不安,他們也覺到了,所以就發生出事情來了。” 她握住我的手,說: “您像不很相信感悟的功效……我的意思是:由感悟而生的實際力量。” “的確,”我笑著說,“我不是神秘主義者。” 她就非常感奮地大聲說: “我自己,我衷心地相信,沒有神秘主義,這世間也就無從產生任何偉大的、美的事物。” 在旅客登記簿上發現維克多·斯托洛維魯的名字。據旅館主人的報告,他在這兒差不多住了一個月,而且是我們到的前兩天才離開沙費的。否則我倒真想能再見到他。莎弗洛尼斯加也許和他認識。我可以向她探聽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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