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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三章

到燈塔去 弗吉尼亚·伍尔夫 1451 2018-03-18
“也許睡了一宵醒來,你會發現太陽在照耀,鳥兒在歌唱。”她撫摸著那小男孩的頭髮,充滿同情地說。因為她看得出來,她丈夫刻薄地說明天不會晴朗,已經破壞了孩子的情緒。她發現,孩子熱烈地渴望要到燈塔去,而她的丈夫刻薄地說明日不會天晴,好像還沒說個夠,這個討厭的小伙子又來嘮叨一遍。 “也許明兒天會晴的,”她撫摸著他的頭髮說道。 現在她只好把詹姆斯剪下的冰箱圖片誇獎一番,並且把商品目錄一頁一頁地翻過去,希望能找到干草耙或刈草機之類的圖片,那些叉尖兒和握手柄一定要技巧熟練、思想集中才能剪下來。這些年輕人都拙劣地模仿她的丈夫,她想,要是他說可能會下雨,他們就會說肯定有場龍捲風。 正當她翻著書頁尋找千草耙或刈草機圖片的時候,她被突然打斷了。窗外粗嘎的低語聲,常常因為說話者把煙斗從嘴裡取出來或放進去而不規則地中斷,雖然她聽不見他們在談些什麼(她坐在窗戶裡邊,那窗子向平台敞開著),那低語聲使她能夠肯定男人們正在平台上開懷暢談,這談話聲已持續了半個小時,網球落在球拍上篤篤地響,玩板球的孩子們不時突然發出尖銳的喊聲:“怎麼啦?怎麼回事兒?”在她聽到的這一連串高高低低的聲調之中,窗外的談話聲佔有特殊的地位,它使她感到寬慰,現在它卻停止了。巨浪落在海灘上單調的響聲,在她的心目中,多半是一種有規律的、鎮定的節拍,好像在她和孩子們坐在一塊兒的時候,令人安心地一遍又一遍地重複某一首古老催眠曲中的詞句,那是大自然在喃喃低語:“我在保護你——我在支持你,”但是,有時候,特別是當她的心思從她手中正在乾著的活兒稍微轉移開去,突然出乎意料地,那浪潮聲的含義就不那麼仁慈了,它好像一陣駭人的隆隆鼓聲,敲響了生命的節拍,使人想起這個海島被沖毀了,被巨浪捲走吞沒了,並且好像在警告她:她匆匆忙忙乾了這樣又乾那樣,可是歲月在悄悄地流逝,一切都不過是轉瞬即逝的彩虹罷了——那原來被別的聲音所湮沒、所掩蓋的浪潮聲,現在突然像雷聲一般在她的耳際轟鳴,使她在一陣恐懼的衝動中抬起頭來。

他們停止了談話,那就是她情緒突然變化的原因。過了一秒鐘,她就從那種神經緊張的狀態中解脫出來,好像為了補償她剛才那種不必要的感情損耗,她走向了另一個極端,她感到冷漠、有趣,甚至有點兒幸災樂禍,她猜測的結論是:可憐的查爾士·塔斯萊已經被她的丈夫駁得體無完膚。這對她說來是無關緊要的。如果她的丈夫需要犧牲品的話(而且他確實需要),她很高興把剛才和她的小兒子過不去的查爾士·塔斯萊交給他處置。 她抬起頭,又靜聽了片刻,好像她在等待某種聽慣了的聲音,某種規則的、機械的聲音;後來,她聽到了某種有節奏的聲音,一半像說話,一半像吟詩;她的丈夫一面在平台上來回躑躅,一面發出某種介乎感慨和歌詠之間的聲調;她的心情又感到寬慰了,她肯定一切都恢復正常了,就重新低頭注視放在膝上的那本商品說明書,找出一幅六刃折刀的圖片,詹姆斯得非常小心,才能把它剪下來。

突然間一聲大叫,好像出自半睡半醒的夢遊者之口: “冒著槍林彈雨” 或者諸如此類的詩句,在她耳際強烈地震響,使她提心吊膽地轉過身來環顧四周,看看是否有人聽見他的喊聲。她很高興地發現只有莉麗·布里斯庫在場;那可沒什麼關係。但是,看到那位姑娘站在草坪邊緣繪畫,這使她想起,她曾經答應把她自己的頭部盡可能地保持原來的姿勢,好讓莉麗把她畫下來。莉麗的畫!拉姆齊夫人不禁微笑。她有中國人一般的小眼睛,而且滿臉皺紋,她是永遠嫁不出去的;她的畫也不會有人重視;她是一個有獨立精神的小人物,而拉姆齊夫人就是喜歡她這一點;因此,想起了她的諾言,她低下了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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