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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四章

殺死一隻知更鳥 哈珀·李 6808 2018-03-18
我此後的學校生活和開學第一天相比並沒有起色。實話實說,每天就是沒完沒了的項目課程,慢慢積累形成一個單元。在這個過程中,州政府在我身上花費了好幾英里長的作業紙和蠟筆,試圖讓我領悟群體動力學的真諦,可謂用心良苦,但收效甚微。第一學年快要結束的時候,傑姆所說的“杜威十進分類系統”教學法已經普及到整個學校,所以我根本沒有機會拿它和別的教學法進行比較。我只能看看自己周圍的人:阿迪克斯和傑克叔叔都是在家讀書識字,他們倆幾乎無所不知——至少一個人不懂的東西另一個人往往能說得頭頭是道。另外,還有一個明擺著的事實:我父親擔任州議員已經有好多年了,每次當選都是全票通過,但他對於我們老師講的那套要成為一個好公民就必須進行的至關重要的個人調整和適應卻一無所知。傑姆接受的是半杜威半責罰式教育,他似乎在個人發展和適應群體方面都表現得不錯。不過,傑姆是個特例,任何人為製定的教育制度都無法讓他摒棄書本。至於我自己,我所學到的一切東西都來自《時代》雜誌和我在家裡能讀到的書報。我跟著梅科姆縣教育系統的單調步伐慢吞吞地向前挪,不由自主產生了一種被欺騙的感覺。究竟被騙去了什麼,我也說不上來,不過我也不相信十二年沈悶無趣的教育是州政府的初衷。

在這一年中,我每天比傑姆早放學三十分鐘,他得待到下午三點才能回家,所以我每次都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從拉德利家門前跑過,等安全到達我家前廊才停下腳步。一天下午,正當我飛跑而過的時候,有個東西在我眼前一晃,引起了我的注意,我不由得深吸一口氣,四下張望了好一會兒,隨即退回去看個究竟。 在拉德利家地盤的邊上,有兩棵大橡樹,根系一直延伸到人行道,讓路邊變得坑洼不平。其中一棵樹上有個什麼東西,牢牢地吸引了我的目光。 那是從一個樹節洞裡露出來的一片錫紙,抬眼剛好望得見,在午後的陽光裡亮閃閃的,好像在對我眨眼睛。我踮起腳尖,又匆忙掃視了一眼四周,然後把手伸進樹洞裡,掏出了兩片沒有外包裝的口香糖。 我第一個衝動就是馬上把口香糖塞進嘴裡,但我還是想起了自己所在的地點。我一路跑回家,在前廊上仔細研究自己的戰利品。這兩塊口香糖看上去日子並不久,我聞了聞,覺得味道也沒有不對勁兒。我又舔了舔,過了一會兒,發現自己沒死,就一股腦塞進了嘴裡——沒錯兒,是綠箭雙倍薄荷口香糖。

傑姆回到家,問我是從哪兒弄到的好東西。我告訴他是撿來的。 “斯庫特,撿來的東西不能吃。” “不是從地上撿的,是在樹上。” 傑姆沖我吼了起來。 “好啦,我說的是真的,”我說,“就在那邊的樹上,我們放學路上經過的那棵樹。” “快吐出來!” 我吐了出來。反正味道已經淡了。 “我都嚼了一下午了,也沒死,而且也沒覺得有什麼不舒服。” 傑姆跺著腳說: “你不知道嗎,那棵樹你連碰都不該碰一下?你要是碰了就會死的!” “你還摸過那房子呢!” “那是兩回事兒!你趕緊去漱口——馬上就去,聽見了嗎?” “我偏不,那樣的話我嘴裡就沒味兒了。” “你要不去,我就告訴卡波妮!”

為了避免跟卡波妮交鋒,我還是乖乖照辦了。說不清是出於什麼原因,在我上學的頭一年,我和卡波妮的關係發生了很大變化:卡波妮專橫、偏袒,還有愛管閒事兒的毛病改了很多,她現在只是有點兒喜歡抱怨和嘮叨。而我呢,有時候也會拼命克制自己,盡量不去惹惱她。 夏天的腳步近了,我和傑姆早已經迫不及待了。夏天對我們來說是最棒的季節:我們可以搬張帆布床睡在裝有紗窗的後廊上,或者想辦法睡在樹屋裡;夏天有各種各樣好吃的東西可以大飽口福;夏天熱辣辣的風景裡交織著一千種色彩;最最重要的是,夏天有迪爾充當我們的玩伴。 學期最後一天,學校早早就放了學,我和傑姆一起走回家去。 “估計迪爾這傢伙明天會來。”我說。 “可能得後天,”傑姆說,“密西西比放假比我們晚一天。”

當我們走到拉德利家那棵大橡樹旁邊,我第一百次抬起了手,指向那個樹洞——我就是在那兒找到了那兩片口香糖,我想讓傑姆相信這一點,但這一次我發現自己正指著一個錫紙包。 “我看見了!斯庫特,我看見了……” 傑姆朝四下里溜了一眼,伸出手去,小心翼翼地把那個亮閃閃的小紙包掏出來放進口袋。我們倆跑回家,站在前廊上打量著這個用包口香糖的錫紙拼綴起來包裹好的小盒子。這像是一個裝結婚戒指的紫天鵝絨面盒子,帶著一個小鎖扣。傑姆輕輕一按,鎖扣彈開了,裡面是兩枚擦得晶亮的硬幣,一枚摞在另一枚上面。傑姆仔仔細細地看了又看。 “印第安人頭像,”他說,“是一九〇六年的,斯庫特,另一枚是一九〇〇年的。年頭真夠長的。”

“一九〇〇年,”我隨聲附和道,“真……” “先別說話,我在想呢。” “傑姆,你說這是不是什麼人藏東西的地方。” “不會,除了我們倆,沒有誰天天從那兒經過,除非是個大人的……” “大人才不會把東西藏在這種地方。傑姆,你說我們應該留著嗎?” “斯庫特,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再說我們應該還給誰呢?我敢打包票,真的沒有人從那兒經過——塞西爾從來都是走後街,從鎮上繞道回家。” 塞西爾· 雅各布斯住在我們這條街的最北邊,緊挨著郵局,他每天上學放學都要走整整一英里路,就是為了繞開拉德利家和杜博斯太太家。杜博斯太太住在我們家北邊,和我們隔著兩戶人家。街坊鄰居們一致認為,她是這一帶最惡毒的老太太。傑姆只有在阿迪克斯陪在身邊的時候才敢從她家門前走過。

“傑姆,你說我們該怎麼辦?” 按理說,誰撿到歸誰,除非有人認領。偶爾掐一朵茶花,夏天從莫迪小姐的奶牛那兒擠一注熱乎乎的牛奶喝,或者自己動手從誰家的葡萄架上摘幾串葡萄吃,這些都沒什麼大不了的,算是我們這兒的風俗,不過錢卻是另一回事兒。 “這樣吧,”傑姆說,“我們先留著,等到開學的時候,再去挨個兒問一圈,看到底是誰的。我覺得也許是哪個坐校車的孩子放在樹洞裡的,今天光想著放假,就給忘了。我知道,這東西肯定是有主的。你看,硬幣擦得那麼亮,說明那個人很愛惜。” “是啊,不過這個人為什麼要把口香糖存放在樹洞裡呢?誰都知道口香糖是不能放太久的。” “我說不好,斯庫特。可這些東西對那個人來說很重要……”

“為什麼這麼說,傑姆……” “你瞧,印第安人頭像——怎麼說呢?它們和印第安人有關係,具有強大的魔力,能給人帶來好運。不是你在意想不到的時候吃到炸雞的運氣,而是像長壽啦,健康啦,還有通過六星期考試那種……對人來說非常珍貴的東西。我要把它們放在我的箱子裡。” 傑姆在進房間之前,對著拉德利家凝望了許久。他似乎又在思考什麼。 兩天之後,迪爾神氣活現地出現在我們面前:他獨自一人乘火車從默里迪恩來到梅科姆車站(只是這麼稱呼罷了,其實梅科姆車站在阿伯特縣境內),雷切爾小姐坐著梅科姆唯一的一輛出租車到那裡把他接了回來。他聲稱自己在餐車吃了飯,還在聖路易斯灣看見一對連體雙胞胎下了火車。不管我們怎麼威脅,他都一口咬定確實是他親眼所見。他已經拋棄了那條討厭的藍色短褲,就是用釦子連在襯衫上的那種,取而代之的是一條有腰帶的真正的短褲;他好像壯實了一點兒,但並沒有長高。他還告訴我們,他見到了自己的父親。據說迪爾的父親比我們的父親個子高,留著尖尖翹起的黑鬍子,而且是L&N鐵路公司的總裁。

“我還幫火車司機開了一會兒呢。”迪爾打著哈欠說。 “傻瓜才相信你的鬼話,迪爾。別胡說八道了,”傑姆說,“咱們今天演什麼?” “湯姆、薩姆和迪克。”迪爾說,“咱們去前院吧。”迪爾提議演《羅弗小子》,是因為裡面有三個重要角色。他顯然已經感到厭煩,不想再給我們當配角了。 “太沒勁了。”我說。我已經演夠了湯姆· 羅弗這個角色,他總是在劇情演到一半的時候突然失去記憶,直到快結束才重返舞台,場景是他在阿拉斯加被人找到。 “傑姆,你給我們編一個吧。”我建議道。 “我已經厭煩編故事了。” 獲得自由的第一天,我們就已經煩了,真不知道這個夏天怎麼過下去。 我們溜溜達達來到前廊上,迪爾站在那裡,目光順著街道投向拉德利家陰沉的門臉。 “我——聞到了——死亡。”他一字一頓地說。我們趕緊讓他閉嘴,可他又吐出幾個字: “我確實聞見了,真的。”

“你的意思是說,當有人快死的時候,你能聞見氣味?” “不,我的意思是,我只要聞一下某個人,就能知道他是不是快死了。是一個老太太教給我的。”迪爾探過身來使勁嗅了嗅我,“瓊——露易絲——芬奇,你不出三天就會死。” “迪爾,你再不閉嘴我就把你的腿踢彎。我說到做到,現在……” “你們都給我閉嘴,”傑姆大吼一聲,“看你這樣子好像真的相信'熱流'一樣。” “看你這樣子好像不相信似的。”我回了一句。 “什麼是'熱流'?”迪爾問道。 “你在荒郊野外走夜路的時候,難道從來沒有經過一個熱烘烘的地方嗎?”傑姆問迪爾,“'熱流'就是那些上不了天堂的鬼魂,只能在荒郊野外打轉,如果你從它們中間穿過去,等你死的時候也會變成它們中的一員,在夜裡飄飄蕩盪,專吸人們呼出來的氣……”

“怎麼才能不穿過它們呢?” “沒辦法,”傑姆說,“有時候它們把自己伸展開,能佔據整個路面,不過,如果你必須穿過一個鬼魂的話,你就趕快念:'光明天使,生之於死;勿擋我路,勿吸我氣。'這樣它們就不會纏著你不放了……” “迪爾,他說的話你一個字也不要信,”我插了一句,“卡波妮說,那些都是黑鬼們的鬼話。” 傑姆惱怒地對我皺起眉頭,嘴裡卻說: “好啦,咱們是不是玩點兒別的?” “咱們來滾輪胎吧。”我建議道。 傑姆嘆了口氣: “你知道我個子太大了。” “你能推啊。” 我跑到後院,從房子的台基底下拖出一隻舊車胎,使出好大的勁兒啪嗒一聲扔到前院,隨即喊了一聲: “我先來。” 迪爾說應該讓他先來,因為他剛到。 傑姆做出裁決,讓我先滾第一圈,迪爾可以多玩一次,於是我率先蜷縮在輪胎裡。 等到事情發生之後,我才意識到,傑姆對我在“熱流”這個話題上反駁他感到很懊惱,於是他就耐心地等待一個機會來報復我。他所做的就是用盡全身力氣把輪胎順著人行道推了下去。地面、天空、房屋,在我眼前全都融合為一體,形成了一個瘋狂旋轉的調色板,我的耳朵在砰砰狂跳,我的胸口感到一陣窒息。我無法伸出手去,讓輪胎停下來,因為我的雙手被卡在胸脯和膝蓋之間根本動彈不得。我只能指望傑姆追上和輪胎一起滾動的我,或者人行道上有個坎兒能把輪胎絆住。我聽見傑姆在後面一邊拼命追趕,一邊大聲呼喊。 輪胎在石子路上顛簸幾下,又急速滑過路面,一下子撞到馬路沿儿上,把我像個軟木塞一樣彈到了路面上。我躺在水泥地上,一陣頭暈噁心;我拼命搖晃腦袋,想讓它停止旋轉,還用力拍打耳朵,想趕走劇烈的轟鳴,這時候,傑姆的聲音傳到了我的耳朵裡: “斯庫特,快離開那兒,趕快!” 我抬起頭,這才發現面前正是拉德利家的台階。我一下子僵住了。 “快,斯庫特,別躺在那兒!”傑姆聲嘶力竭地叫喊著,“快起來,聽見了嗎?” 我站起身,哆哆嗦嗦地活動了一下手腳。 “拿上輪胎!”傑姆吼道,“把輪胎拿過來!你是個十足的大傻瓜嗎?” 還好,我的雙腿終於能走動了,我用顫抖的膝蓋支撐著身體,拼命朝他們倆跑去。 “你為什麼不拿上輪胎?”傑姆沖我大嚷起來。 “你怎麼不去拿?”我尖聲叫道。 傑姆不吭氣了。 “去啊,就在門裡不遠的地方。怎麼啦?你還摸過那房子呢,你不記得了嗎?” 傑姆氣鼓鼓地瞪著我,他沒法推託,只好沿著人行道跑下去,在門口磨蹭了一會兒,然後一頭衝進去取了輪胎。 “瞧見了吧?”傑姆擺出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沖我皺起眉頭, “簡直就是小菜一碟。斯庫特,我老實告訴你,你有時候表現得太像個女孩子了,真招人煩。” 其實他並不了解事情的全部,我決定不告訴他。 卡波妮出現在大門口,朝我們喊道: “喝檸檬水啦!你們全都給我乖乖進來,別等太陽把你們烤焦了!”每天上午十點來鐘喝檸檬水是夏天的一個傳統節目。卡波妮在門廊上擺下一個水罐和三個玻璃杯,就去忙活自己的事兒了。惹惱了傑姆並沒有讓我特別擔心,幾杯檸檬水下肚,他自然就會高興起來。 傑姆灌下滿滿兩大杯檸檬水,拍了拍胸脯。 “我知道咱們可以演什麼了。”他大聲宣佈道,“咱們要演就演個最新出爐、獨一無二的。” “那是什麼呢?”迪爾問。 “怪人拉德利。” 傑姆的腦袋有時候簡直是透明的:他想出這麼個主意,就是為了向我表明,他對拉德利家的人沒有一絲一毫的恐懼,或者是為了拿自己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和我的膽小懦弱形成鮮明對比。 “怪人拉德利?怎麼演?”迪爾追問道。 傑姆說: “斯庫特,你可以扮演拉德利太太……” “我要是想演的話自己會說,可我不認為……” “你怎麼啦?”迪爾問,“還在害怕?” “等到了晚上,我們全都睡著了的時候,他會出來……”我說。 傑姆噓了一聲。 “斯庫特,他怎麼會知道我們在幹什麼?再說,我看他已經不住在那裡了。他好幾年前就死了,被他們塞進了煙囪裡。” 迪爾說: “傑姆,要是斯庫特害怕的話,就你和我來演好了,她可以在一邊看著。” 怪人拉德利就在那座房子裡,對這一點我相當有把握,可我無法證實,而且我覺得最好還是閉口不談,免得傑姆又數落我,說我相信“熱流”——大白天我對這個沒什麼忌諱的。 傑姆給我們分配了角色:我演拉德利太太,唯一要做的就是從屋子裡走出來打掃前廊;迪爾扮演老拉德利先生,在人行道上踱來踱去,傑姆跟他打招呼的時候就咳嗽一聲;怪人拉德利的角色自然落在傑姆頭上,他蹲在台階下,不時發出尖叫和長號。 夏季一天天過去,我們的遊戲也日復一日地向前推進。我們不斷潤色、完善,添加對話和情節,最後終於形成了一台小話劇,不過,每天上演的時候我們還會變換出新花樣。 迪爾扮演反面角色最是活靈活現,分配給他任何角色都不在話下,如果某個惡人角色對身高有要求,他還可以讓自己顯得高大一些。他演得最差的是哥特派小說,不過哪怕是他最差的表演也頗有看頭。我十分不情願地擔任劇本里各種各樣的女性角色。在我看來,這還不如《人猿泰山》好玩,而且,整整一個夏天,我在表演的時候心裡總是抹不去隱隱的擔憂,雖然傑姆讓我儘管放心,說怪人拉德利已經死了,而且白天有他和卡波妮陪著,晚上有阿迪克斯在家,我不會有事兒的。 傑姆天生是個英雄。 他策劃的這齣短劇充滿了哀傷的色彩,是用街頭巷尾的流言蜚語和左鄰右舍的傳言一點點拼湊起來的:拉德利太太以前是個漂亮的姑娘,嫁給拉德利先生之後她就變了,而且還失去了所有的錢財。她的牙齒和頭髮脫落了大半,右手的食指也殘缺了——這是迪爾想出來的,說是怪人有天晚上找不到貓和松鼠吃,就咬掉了她那根手指頭。她一天中大部分時間都坐在客廳裡哭泣,怪人則一天到晚慢條斯理地用刀子連削帶砍,毀壞房子裡所有的家具。 我們三個一開始都扮演闖禍的少年,然後我搖身一變,化身為遺囑檢驗法官;接著迪爾把傑姆帶出去,塞到台階下面,還用掃帚戳了幾下;傑姆根據需要再上場的時候就變成了警長和鎮上形形色色的居民,還有斯蒂芬妮小姐——因為在梅科姆鎮,她對拉德利家的事情最有發言權。 等表演進行到怪人的高潮場面時,傑姆會偷偷溜進屋內,趁卡波妮背對著他的時候從縫紉機抽屜裡拿出剪刀,坐在鞦韆架上剪一堆報紙。接下來該迪爾上場了,他從旁邊走過,衝著傑姆咳嗽幾聲,傑姆隨即假裝把剪刀捅向迪爾的大腿——從我站的地方看過去,這一幕就像是真的一樣。 內森· 拉德利每天都要到鎮上去,當他從我們身旁經過的時候,我們就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默不作聲地目送他走遠,心裡暗想,如果他有所察覺,真不知道他會拿我們怎麼樣。我們只要一看見有鄰居出現,就立刻停止表演。有一次,我發現莫迪小姐隔著街道定定地望著我們,手裡舉著修枝剪僵在那兒紋絲不動。 一天,我們正忙著上演《單人家庭》第二部的第二十五集,竟沒有發現阿迪克斯就站在人行道上,一邊瞧著我們,一邊用捲成筒的雜誌輕輕敲打著膝蓋。從太陽的位置來看,當時恰好是正午十二點。 “你們這是在演什麼?”他問。 “沒什麼。”傑姆說。 傑姆避而不答的態度表明,我們的遊戲是個秘密,於是我也保持沉默。 “那你用剪刀幹什麼?幹嗎把報紙剪得破破爛爛?要是今天的報紙,我就抽你一頓。” “沒什麼。” “什麼叫沒什麼?”阿迪克斯緊追不捨。 “沒什麼,父親。” “把剪刀給我。”阿迪克斯說,“這可不是玩的東西。你們這把戲不會碰巧跟拉德利家有什麼關係吧?” “沒有,父親。”傑姆說著,臉紅了。 “但願如此。”阿迪克斯厲聲說道,隨即走進屋裡。 “傑——姆……” “閉嘴!他進了客廳,能聽見我們說話。” 等我們安全撤到院子裡,迪爾才開口問傑姆我們還能不能繼續演下去。 “我還沒打定主意。阿迪克斯也沒說我們不能……” “傑姆,”我說,“不管怎麼樣,我覺得阿迪克斯已經知道了。” “不對,他根本不知道。如果他發現了,他會說出來的。” 我可沒那麼肯定,但傑姆對我說,那是因為我是個女孩,女孩子總愛胡思亂想,這也是女孩讓人討厭的地方,如果我的一舉一動開始像個女孩子一樣,就乾脆走開,找幾個女孩子玩去吧。 “好啊,你接著演吧,”我說,“你早晚會明白的。” 阿迪克斯突然出現是我想退出這個遊戲的第二個理由。第一個理由發生在我滾進拉德利家前院那天。儘管當時我陷入一團混亂,拼命搖晃著腦袋,壓抑著噁心,這中間還夾雜著傑姆的大吼大叫,但我還是聽見了另一個聲音。那聲音非常低沉,在人行道上是聽不見的。屋子裡有人在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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