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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八

地下室手記 陀思妥耶夫斯基 7042 2018-03-18
然而,我並不是很快就承認這真實的。經過幾小時鉛一般沉重的熟睡之後,第二天醒來,我並沒有立刻想清楚昨天一整天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甚至對昨天我跟麗莎的多愁善感和“昨天這整個恐怖與憐憫”感到驚訝。 “居然會發作這種娘兒們的神經衰弱,呸!”我認定。 “把我的住址塞給她又所為何來?要是她真來了咋辦?不過,也好,要來就來吧;沒什麼大不了……”但是,顯然,現在主要的和最要緊的不是這事:必須趕緊,並且無論如何要快,在茲韋爾科夫和西蒙諾夫的心目中挽救我的聲譽。這才是主要的事。至於麗莎,那天早晨我一忙甚至完全給忘了。 首先必須立即歸還昨天欠西蒙諾夫的錢。我決定一不做二不休;向安東·安東諾維奇借他整整十五盧布。赶巧,那天早晨他心情極好,我一提出來,他就立刻借給了我。我一高興,寫借條時就擺出一副很帥氣的樣子,大大咧咧地告訴他,說我昨天跟朋友們一起在Hotel de Paris撮了一頓;為一個朋友,甚至可以說總角之交送行,您知道嗎——他是一個大酒鬼,從小嬌生慣養——嗯,當然,好人家出身,有一筆可觀的財產,前途無量,很風趣,很可愛,偷香竊玉,跟一些太太們胡搞,您明白嗎:我們多喝了兩瓶,“足有半打”,還有……“要知道,這沒什麼”;這一切都說得很輕鬆,很隨便,而且洋洋得意。

回到家後,我立刻給西蒙諾夫寫了一封信。 直到現在,每當我想起這封信所表現出來的真正紳士氣派的、和善的、豁達大度的口吻,我就十分得意。措辭巧妙而又風度高雅,而主要是完全沒有多餘的話,我把一切都歸罪於自己。我為自己開脫道(“如果你們還允許我為自己辯白的話”),這完全是因為我不習慣飲酒,剛喝了第一杯就醉了,這酒(似乎是這樣)還在他們到來之前就喝了,從五點到六點,當時我正在Hotel de Paris等他們。我主要請求西蒙諾夫原諒;並請他向所有其他人,尤其是向茲韋爾科夫轉達我的解釋——“我像做夢似的依稀記得”,我似乎侮辱了他。我又補充道,我本該親自登門向大家道歉的,但是因為頭疼,而最主要是——感到羞愧。我特別得意的是這種突然形諸筆端而且勝過所有理由的“某種輕描淡寫”,甚至幾乎是漫不經心(不過十分得體),這就使他們明白,我對“我昨天的惡劣表現”自有我自己相當獨到的看法,完全,而且根本不像你們諸位可能想像的那樣,垂頭喪氣,一蹶不振,而是相反,我對此的看法就像一位態度從容、自尊自重的紳士對這問題應有的看法那樣。正如俗話所說,往事已矣,不以成敗論英雄。

“要知道,這甚至有幾分西方侯爵的遊戲之筆?”我把這封短信又讀了一遍,欣賞道。 “而這一切蓋由於我是個思想發達的、有文化的人!”其他人處在我的地位大概就不知道怎麼脫身了,可我卻金蟬脫殼,又可以去大吃大喝了,而這蓋由於我是個“當代有文化而又思想發達的人”。可不是嗎,也許,這一切蓋由於我昨天多喝了點酒。唔……不,不是因為酒。從五點到六點,我等他們的時候,我根本就沒有喝酒。我對西蒙諾夫說了謊;不知羞恥地說了謊;甚至現在也不感到羞恥…… 不過,我才不在乎呢!主要是我支吾其詞地脫身了。 我把六個盧布放進了信封,封好信,請阿波羅拿去送給西蒙諾夫。阿波羅聽說信封裡有錢,便肅然起敬,同意去跑一趟。傍晚時我出去走走。我的頭從昨天起還在疼,還是暈暈乎乎的。但隨著黃昏來臨和暮色越來越濃,我的印像也隨之變換,變得亂糟糟的,而在這之後,思想亦然。在我身上,在心靈深處和良心中,有什麼東西在蠢動,不肯消散,表現為一種劇烈的苦惱。我多半在人最多、手工作坊最稠密的街道上擠來擠去,小市民街呀,花園街呀,尤蘇波花園附近呀,等等。我尤其喜歡在暮色蒼茫時在這些街上躑躅,因為那時候在那裡各式各樣的行人和手藝人,常常帶著心事重重的惡狠狠的臉色,白天干完活後各自回家,人越來越多。我喜歡看到的正是這種廉價的忙亂和這種赤裸裸的平庸乏味。這一次,這整個街道上的熙來攘往更加使我感到心裡亂糟糟的。我怎麼也沒法使自己的心平靜下來,怎麼也理不出個頭緒。有種什麼東西在我心中不斷地翻騰,使我痛苦,不肯平息。我心煩意亂地回到家裡。倒像我犯了什麼罪,有一種負罪感壓在我的心頭。

麗莎會來,這一想法經常折磨著我。我感到奇怪的是,在所有這些關於昨天的回憶中,一想起她不知怎麼特別地和完全單獨地折磨著我。關於其他所有的事,傍晚前我已經完全忘了,不予理睬,甚至對我寫給西蒙諾夫的信還依然感到很得意。但是對這事不知為什麼我並不感到得意。倒像只有這麗莎使我寢食難安。 “她要是當真來了咋辦?”我不停地想。 “行啊,沒什麼,讓她來好了。唔。糟糕的只是:她將會看到,比如說,我是怎樣生活的。昨天我在她面前表現得這樣……英雄……而現在,唔!這簡直糟透了,我竟這樣潦倒。屋裡簡直像叫花子。我昨天竟會決定穿著這樣的衣服去赴宴!再看我這張漆皮沙發,裡面塞的纖維團都露出來了。再看我身上的這身睡衣,簡直衣不蔽體!簡直破破爛爛……而她將會看到這一切;將會看到阿波羅。這畜生說不定會侮辱她。他肯定會對她沒碴找碴,給我難堪。而我呢,不用說,照例會心虛膽怯,開始在她面前踏著碎步,用睡衣的衣襟遮羞,開始一個勁地賠笑,開始撒謊。噢,太噁心啦。何況,最讓人噁心的還不在這兒。這裡還有某種更主要的東西,更惡劣,更下流的東西!對,更下流!又要,又要戴上這可恥的假面具了!……”

想到這裡,我臉上陡地通紅: “幹嗎可恥?可恥什麼?昨天我說的是真心話。我記得,我心中也曾有過真正的感情。我正是要喚起她心中的高尚的感情……如果她哭了,這很好嘛,這將會起到有益的作用……” 但是我還是怎麼也安靜不下來。 這整個晚上,那時我已經回到了家,已經過了九點,據估計,這時候麗莎是無論如何不會來了,我還是神情恍惚地似乎看到她,主要是總看到她同一個姿態。也就是我昨天印象特別深刻的那個姿態:當時,我剛劃了根火柴,照亮了房間,看到她那蒼白的、扭曲的臉和她那痛苦的目光。這一刻,她臉上的微笑是多麼可憐,多麼牽強,多麼淒苦啊!但當時我還不知道,在隔了十五年之後,每當我想起麗莎,她還是帶著這樣一種可憐而又淒苦的不必要的笑容,就像她在那一刻似的。

第二天,我已經又準備認為這一切不過是我胡思亂想,神經受到刺激,而主要是我大驚小怪的結果,我一向意識到我的這根弦特別弱,有時候甚至很怕它:“我越是大驚小怪,就越會得這毛病。”我每時每刻都在向自己念叨。但是話又說回來,“話又說回來,也許麗莎當真會來也說不定。”——我當時思前想後,想到後來,就會出現這樣的疊句和副歌。我怔忡不安,有時都要發狂了。 “會來的!肯定會來的!”我在屋裡來回奔跑,大叫,“今天不來,明天肯定會來,肯定會找到我!所有這些純潔心靈的浪漫主義就是這樣可惡!噢,這些'低劣的感傷的靈魂'是多麼討厭,多麼愚蠢,多麼眼光狹小啊!唉,我怎麼會不明白,真是的,我怎麼就不明白呢?……”但是想到這裡我主動停了下來,甚至覺得十分尷尬。

“只需要很少,很少,”我捎帶想道,“只需要很少幾句話,只需要很少幾句田園詩(何況這田園詩還是假裝的,書本上抄來的,胡編亂造的),就足以按照自己的想法打動一個人的心!這就是少女的純真!這就是天真未鑿的心田!” 有時候我也曾想到干脆自己去看她,“向她說明一切”,求她不要來看我。但是想到這裡,我心中會突然升起一股無名火,如果她出現在我身旁,真恨不得把這“可恨”的麗莎掐死,侮辱她,唾棄她,趕走她,打她! 然而過去了一天,兩天,三天——她始終沒有來,於是我也就安靜了下來。每逢九點以後我就特別興奮,興奮得睡不著覺,有時候甚至開始幻想,甜甜蜜蜜地幻想:比如說,我要挽救麗莎就要讓她常常來看我,而我則告訴她……我要開導她,教育她。最後我發現她愛我,熱烈地愛我。我假裝不懂(不過我也不知道幹嗎要假裝,大概,為了美吧)。最後,她非常不好意思而又十分嫵媚地渾身發抖,痛哭著撲到我的腳下,說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她愛我勝過愛世上的一切。我吃了一驚,但是……“麗莎,”我說,“難道你以為我沒有發現你在愛我嗎?我看到了一切,我猜到了,但是我不敢頭一個說出來,佔有你的心,因為我對你有影響,我怕你出於感激故意強迫自己來報答我的愛,自己強迫自己喚起一種也許你本來沒有感情,但是我不願意這樣,因為這是……專制……這不禮貌(嗯,總之,這時候我信口開河,模仿某種歐洲的、喬治·桑式的、難以解釋的、高尚而又細膩的風格……)。但是現在——你是我的,你是我的人了,你純潔,美麗,你是我最好的妻子。

“要像名正言順的主婦 “勇敢而自由地走進我的家! “然後我們就開始安閒度日,出國旅遊,等等,等等。”總之,我自己都感到惡劣,到最後,我吐了吐舌頭,把自己嘲笑了一番。 “不會放她這個'賤貨'出來的!”我想。 “要知道,好像不太讓她們出來玩,尤其是晚上(不知道為什麼我總覺得她肯定是晚上來,而且一定是七點鐘。)不過,她曾經說過,她在那裡還沒有完全賣身為奴,還享有一點特權;這說明,唔!他媽的,會來的,她肯定會來的!” 還好,這時候阿波羅乾了些混賬事,分了我的心。他簡直使我忍無可忍!他是我身上的癰疽,是上天派來懲罰我的禍害。我和他經常互相挖苦,已經連續好幾年了,我恨透了他。我的上帝,我多麼恨他啊!在我一生中,似乎我還從來沒有像恨他那樣恨過任何人,特別在有些時候。他是個上了年紀的人,傲慢無禮,過去還當過一陣子裁縫。但是不知道為什麼他竟不把我放在眼裡,甚至做得十分過分,他對我總是十分傲慢,令人忍無可忍。不過,他對所有人都很傲慢。只要看看這個梳得油光溜滑的淺黃色頭髮的腦袋,看看他在腦門上梳得高高的、抹了不少菜油的髮型,看看他那總是掛著副獰笑的大嘴——您就會感到在您面前的是一個從不懷疑自己的人。他是一個愛吹毛求疵到極點的人,在這世界上,我還從來沒有遇到過一個比他更愛吹毛求疵的人了。此外,自尊心還很強,除非馬其頓國王亞歷山大才配有這樣的自尊心。他熱愛自己的每個鈕扣,熱愛自己的每片指甲——一定是熱愛,因為他那副神氣就是這樣。他對我的態度專橫到極點,他極少跟我說話,即使抬頭看我,那目光也是硬撅撅的,神氣活現,自以為是,經常帶著嘲笑,有時簡直使我發狂。他常常帶著這樣一副神態來履行自己的職責,倒像他給了我天大的恩惠似的。不過,他幾乎不為我做任何事,甚至根本不認為他應當做任何事。不可能有任何疑問:他認為我是全世界最沒出息的傻瓜,如果說他“把我留在他身邊”,那也僅僅是因為他每個月可以從我這裡拿到工錢。他同意在我這裡“什麼事情也不做”,每月拿我七個盧布工錢。因為這點,他才原諒我的許多罪過。有時候我簡直恨透了,即使只看到他走路的樣子,我都氣得差點要抽筋。但是我最討厭的是他說話咬舌兒。他的舌頭可能比一般人稍長,或者與此類似,因此他說話經常模糊不清,咬舌兒,似乎,他對此還感到非常得意,滿以為這樣會極大地抬高他的身價,使他顯得器宇不凡。他說話的聲音很低,慢條斯理,從容不迫,兩手背在背後,低著頭,看著地面。他把我尤其氣得發瘋的是,常常,他愛在隔壁他自己的屋裡念《詩篇》。因為這念誦,我常常跟他干仗,受盡了洋罪。但是他非常喜歡在晚間用低低的、不緊不慢的聲音,拉著長腔念《詩篇》,像追悼亡魂似的。有意思的是到頭來他居然以此為生:他現在常常受僱於人,為死人念《詩篇》,與此同時還兼管消滅老鼠和做鞋油。但在當時我沒法趕走他。倒像他與我的存在合而為一,發生了化學變化似的。再說他自己也無論如何不同意離開我。我住不起帶家具的高級公寓:我的住所就是我的私邸,我的外殼,我的套子,我必須躲到裡面才能逃避全人類,而阿波羅,鬼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就好像屬於這住所的一部分似的,整整七年我都沒法轟他走。

比如說,要拖欠他的工錢,哪怕拖欠兩天或者三天,是辦不到的。他肯定會製造事端,把我鬧得雞犬不寧,不知躲到哪兒去是好。但是這幾天我對所有的人都沒有好氣,因此我決定(也不知因為什麼和究竟要幹什麼)要懲罰他一下,先不給他工錢,再拖他兩星期。我早就(約莫兩年了)準備這麼做了——惟一的目的就是要向他證明,不許他對我耀武揚威,如果我願意,隨時都可以不給他工錢。我決定先不告訴他這件事,甚至故意保持沉默,目的是壓壓他那傲氣,讓他自己先開口談工錢的事。那時候我再拉開抽屜,把七個盧布全掏出來給他看,讓他看到我有錢,但是故意放著,因為我“不願意,不願意,就是不願意付給他工錢,不願意,因為我願意這樣”,因為“我是你的主人,我願意”這麼幹,因為他對我不敬,因為他為人粗魯,舉止無禮,但是,如果他恭恭敬敬地求我,我倒會心一軟,給他也說不定。要不然他就得再等兩星期,三星期,甚至整整一個月……

但是不管我怎樣發脾氣,最後還是他得勝了。我連四天也沒能堅持下來。他先從遇到這類情況時慣常的做法做起,因為這類情況已多次出現,而且屢試不爽(我要指出的是,他這樣做我早就知道了,我已經熟知他那一套卑鄙伎倆),也就是:他先對我目露凶光,怒目而視,連續好幾分鐘盯著我,尤其是看見我回家或者送我出門的時候。比方說,如果我經受住了這目光,並且裝做視而不見的樣子,他就會一如既往地、默默地開始進一步折磨。他會突然無緣無故地、悄悄地和從容不迫地走進我的房間(當時我正在屋裡走來走去或者讀書),站在門口,將一隻手背在背後,伸出一條腿,然後把自己的目光筆直地射向我,這時他已不只是怒目而視了,而是充滿了輕蔑。如果我突然問他,他有什麼事? ——他會一言不發,繼續緊盯著我,再看幾秒鐘,然後才有點異樣地閉上嘴,帶著一副意味深長的樣子,在原地慢慢地轉過身,再慢慢地走回自己的房間。過了約莫兩小時,他又會突然走出來,又會如法炮製地出現在我面前。有時也會出現這樣的情況,我一氣之下已經不想問他:他要幹什麼了?而是乾脆不客氣而又命令式地抬起頭來,也開始目不轉睛地緊盯著他。常常,我們就這樣你看我我看你地互相看了兩三分鐘;最後他才轉過身,慢悠悠而又傲慢地走出去,在自己屋裡又呆上兩小時。

如果我經此開導仍不開竅,仍繼續負隅頑抗,他就會瞧著我突然長嘆一聲,似乎要用這聲嘆息來衡量我到底道德敗壞到了何等地步,不用說,最後的結局是他獲得全勝:我大怒,我喊叫,但是那件互不相讓之事,還是不得不照辦。 這一回“怒目而視”的手法才剛剛開始,我就立刻勃然大怒,氣勢洶洶地向他猛撲過去。本來我就一肚子火。 “站住!”我狂怒地叫道,這時他正一隻手背在背後,慢慢地,默默地轉過身去,準備走回自己的房間,“站住!回來,回來,叫你回來你聽見沒有!”大概,我的吼聲一反常態,他居然回過身來,甚至有點詫異地開始打量我。然而,他繼續一言不發,把我的肺都氣炸了。 “你怎敢不得我的允許隨便進來,而且這麼看我?說呀!” 但是他鎮靜地看了看我,看了大約半分鐘,又開始轉過身去。 “站住!”我衝到他身邊吼道。 “不許動!就這樣。你現在回答:你幹嗎走進來看我?” “如果您現在有什麼事情吩咐,我就去照辦。”他又是沉默片刻後才回答,低聲而又不緊不慢地拿腔拿調,還揚起眉毛,處之泰然地把腦袋從一個肩膀歪到另一個肩膀,而且在做一切的時候神態異常鎮定。 “我問你的不是這個,不是這個,劊子手!”我叫道,氣得渾身發抖。 “我要問你,劊子手,你自己,你到這裡來幹嗎:你看到我不付給你工錢,你自己由於自尊心作怪,又不願意低頭——不願意求我,因此你才帶著你那愚蠢的目光前來懲罰我,折磨我,而且你這劊子手也不想一想,這有多蠢,多蠢,多蠢,多蠢,多蠢!” 他一聲不響地要轉過身去,但是我一把抓住他。 “聽著!”我向他嚷道。 “這是錢,你看見啦;這是錢!(我從抽屜裡掏出錢)整整七盧布,但是就不給你,就不給你,一直到你恭恭敬敬地低頭認錯,求我原諒。聽見啦!” “辦不到!”他帶著有悖常理的自信回答道。 “就辦得到!”我嚷道,“我用人格擔保,就辦得到!” “我沒有什麼事要求您原諒,”他繼續道,彷彿根本就沒注意我的喊叫似的,“因為您罵我'劊子手',因此我隨時都可以到派出所去告您侮辱人格。” “去呀!去告呀!”我吼道,“馬上就去,立馬就去!到頭來,你還是劊子手,劊子手,劊子手!”但是他只是看了看我,接著就轉過身,已經不再理會我呼天搶地的喊叫了,泰然地、頭也不回地向自己的房間走去。 “如果不是麗莎,也就不會有任何這類事了!”我暗自認定,接著我傲慢而又莊嚴地站了約莫一分鐘,但是卻帶著一顆慢慢地、劇烈地跳動的心,親自走過去,到屏風後面去找他。 “阿波羅!”我一字一頓但又氣喘吁籲地低聲道:“馬上去,一刻也不許耽擱,去請派出所所長!” 當時他已經在自己的桌旁坐了下來,戴上眼鏡,拿起什麼東西要縫。但是,一聽到我的吩咐,他突然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馬上就去,立刻就去!——去,或者,你都想不到會發生什麼事!” “你當真瘋啦。”他說,甚至頭都沒抬,跟過去一樣慢悠悠地拿腔拿調,繼續認著針眼。 “哪兒見過一個人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去找長官的?至於害怕——您甭自找苦吃啦,因為——什麼事也不會發生。” “去呀!”我抓住他的肩膀尖叫道。我感到我會立刻動手打他。 但是我根本沒有聽見,就在這一刻,從門廳進來的那扇門突然輕輕地、慢慢地被人推開了,一個人走了進步,停住了腳步,開始困惑地打量著我們倆。我抬頭一看,羞得差點閉過氣去,拔腳跑回了自己的房間。我在那裡,用兩手抓住自己的頭髮,用頭頂住牆,就這麼呆著,一動不動。 過了約莫兩分鐘,傳來了阿波羅的慢悠悠的腳步聲。 “那裡有個女的找您。”他說,特別嚴厲地看著我,接著往邊上靠了靠,讓麗莎走了進來。他竟不想離開,還嘲笑地端詳著我們倆。 “走!走!”我不知所措地命令道。這時我那掛鐘聲嘶力竭地敲了七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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