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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十一章一觸即發

地火明夷2·海嘯之卷 燕垒生 13812 2018-03-11
五月十五礪鋒節是共和國的兩大節日之一。雖然五羊城與首都一南一北,相隔遙遠,但對於這個節日也十分看重,前一天街頭都已掛滿了彩燈。五羊城很富庶,高手匠人極多,加上工部特別司就設在五羊城,這些彩燈全都精妙絕倫。 “礪鋒觀燈”,現在也成了五羊新八景之一。 因為需要掩人耳目,在礪鋒節之前,鄭氏一家和宣鳴雷諸人都不能公然露面。那宅院若是住鄭家一家三口,自是不小,但加上宣鳴雷他們六人便顯得小了。何況這些人盡是些精壯漢子,關在宅子出不去著實有點受不了,鄭昭思之再三,便讓鄭司楚帶他們去工部特別司以臨時工人的身份暫住。工部特別司司長陳虛心是鄭昭連襟,自是靠得住,但陳虛心這人有點不通世事,鄭昭生怕他大大咧咧走漏風聲,讓鄭司楚也一同前去照應。好在特別司屬於機密部門,很少有人過來,而臨時招募工人亦是常事,不會惹人注意。

到了特別司,馬車一停下,鄭司楚出了車,特別司的主簿華士文已迎了上來,笑道:“司楚。” 鄭司楚小時候最喜歡到特別司來玩,因為這兒盡是些能工巧匠,這華士文是陳虛心的得意弟子,非常喜歡師父的這個外甥,那時每回鄭司楚一來,他總是給他做些小玩具。十多年不見,雖然鄭司楚已然長成了一個青年,但華士文還是一眼認出了他。鄭司楚一見華士文,亦極是高興,低聲道:“華大哥。” 華士文拍拍他的肩頭道:“司楚,你長大了。別擔心,這兒僻靜得很,沒有閒雜耳目。”他見宣鳴雷也走了出來,便上前招呼道:“宣將軍吧?” 宣鳴雷早聽得五羊城有這個工部特別司。特別司是專職研究種種器具的部門,水軍所用戰具有不少都是從特別司送來,他對這地方亦極有興趣。見這人招呼自己,他施了一禮道:“正是宣鳴雷。請問尊姓大名?”

華士文道:“在下特別司主簿華士文。申太守已向我關照過,我們這兒空閑房屋不少,諸位可以自便,在這兒你們應該不會覺得悶。”說著,指了指邊上一輛敞篷車道:“來,上如意車吧。” 那輛車可以坐八個人,卻沒有牽車的馬匹。宣鳴雷他們坐了上去,心道:這特別司規矩真大,車子都要專門換一輛。但華士文待他們坐上後,卻沒有帶馬過來便坐了上去。宣鳴雷詫道:“華主簿,不用帶馬嗎?” 華士文得意地道:“若要馬牽,便算不得如意車了。”說著,腳下踩了一下,這如意車的車輪立時轉動。鄭司楚大吃一驚,問道:“華大哥,這車自己會動!” 華士文更為得意,說:“正是。這可是師父的得意之作,以水銀驅動,便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孩也能開起來。”說著,這如意車已沿著大路駛去。宣鳴雷諸人見這如意車如此巧妙,不由紛紛驚嘆,宣鳴雷道:“若螺舟也能裝上此物,就不用那麼吃力了。”

螺舟在水底行駛,需要不少人驅動。人力終有盡時,因此螺舟駛不了太遠。如果能將這如意車的驅動裝置裝到螺舟上,螺舟的威力便可成倍增加。華士文點了點頭道:“正是如此。可惜眼下尚不完備,不甚可靠,還需改良。不過在這兒平坦大路上行馳,已是足夠了。” 宣鳴雷心道:怪不得這特別司地位特別。一到特別司就見到這般特別的東西,他們的興趣一下提了起來。華士文倒也健談,領著他們沿途行去,一邊指指點點,說這個是水車,那個是風車,都是提供動力的。因為特別司需要鍛造,有些笨重部件若以人工錘打,費工費力,借用這水車風車之力,可以事倍功半。水車風車他們也見過,但特別司所建卻頗有不同,即使是尋常之物,亦大見巧思,宣鳴雷他們看得張口結舌,便是鄭司楚,十幾年沒回來,見這兒又有種種進步,亦覺新鮮。

到了一座花木掩映的小屋前,華士文停下瞭如意車道:“前面便是給諸位安排的住處了。邊上有展示廳,諸位若有興,不妨去參觀一番。” 鄭司楚道:“華大哥,姨父呢?” 華士文道:“師父正在工房忙著呢。前不久找到一個飛行機的殘骸,他想將此物複製出來。” 飛行機是當初帝國軍的利器,帝國覆滅後,飛行機之秘亦已失踪,五德營亦想要復制出來,但一直未能成功。鄭司楚心道:以姨父之能,只怕能夠成功。幸好大統制棋錯一著,若是這特別司設在霧雲城,他先有了飛行機,那可不妙。他急著要去見見姨父,便道:“那華大哥你帶宣將軍他們去參觀吧,我去看看姨父。” 華士文道:“也好。今天小師弟也在,你還沒見過小師弟吧?” 華士文口中的“小師弟”便是陳虛心之子陳敏思。陳敏思是鄭司楚離開五羊城後才出生的,鄭司楚尚未見過這個表弟。聽得表弟也在,他道:“是敏思吧?他應該還不認得我。”

華士文笑道:“小師弟雖然不認得你,但聽你的名字聽得老繭都出來了,師母常提起你呢。” 鄭司楚淡淡一笑道:“是嗎?”姨母段紫蓼雖是他母親的孿生妹妹,他亦十幾年未見過了。當初父母反目,兩人分居南北,連帶著自己都不能見這些親戚,直到現在,他才有種真正回家的感覺。他道:“好,那我先過去。” 華士文道:“師父今天是在三號工房。你還記得吧?就是那時你說的那個白塔。” 三號工房是特別司中最高的建築,共有五層,形狀很似一座高塔。因為是白石砌的,鄭司楚小時候便稱其為“白塔”。鄭司楚抬頭望去,指著前面一座白色石屋道:“是那兒吧?” 華士文道:“正是。那我去陪宣將軍他們,司楚你自己過去吧。” 特別司是機密所在,地方雖大,人卻很少。鄭司楚沿著路向三號工房走去,只覺風景依稀,卻又與小時所見不同。走到那白塔前,見門開著,他正要走進去,從裡面卻走出了兩個人,一老一幼,老者正說著:“便是如此,敏思,你去算一下,三級風力下會有多少升力……”正是姨父陳虛心。鄭司楚記憶中的陳虛心尚是個青年,十幾年過去,現在的陳虛心留了三絡清髯,人也越發清癯。他忙迎上前道:“姨父。”

陳虛心聽得迎面一個青年叫了自己一聲“姨父”,一時還沒回過神來,邊上那少年卻道:“哎呀,是司楚大哥!爸爸,是司楚大哥!” 鄭司楚笑道:“是敏思吧?姨父,我是鄭司楚。” 陳虛心恍然大悟,上前抓住了鄭司楚的手道:“哈哈,是司楚啊。你姨媽昨天說你們來了,我正要和她一塊兒過去看你們呢,你倒來了。你爹呢?” 鄭司楚道:“他們還在住處,我和幾個朋友來這兒暫住。” 陳虛心拍了拍腦門,“看我這記性,正是正是。敏思,快叫大哥!”他說自己沒記性,還當真沒記性,陳敏思剛才就叫了大哥,他還要兒子叫。鄭司楚也笑道:“表弟長這麼大了。” 陳虛心道:“這小子,倒是聰明得緊。嘿嘿,司楚,你先在這兒玩,對了,敏思,你帶錶哥去水鐘那兒玩,我和你媽去見見你姨父他們再過來。”

鄭司楚心知陳虛心雖然有點不通世事,卻是個懼內之人,對妻子大是敬畏,妻子所說的話無一不是金科玉律。當年如此,現在他也已垂垂老矣,還是如此。便笑道:“姨父請自便,我和表弟聊聊去。” 陳虛心道:“對了,敏思,把那小如意車也給大哥玩玩。”他記憶中的鄭司楚還是那個來特別司討玩具的小男孩,直到現在還覺得鄭司楚只怕又是來討玩具的。鄭司楚想笑又不敢笑,答應了一聲。 待陳虛心一走,陳敏思便道:“司楚大哥,來,我們去看看那水鐘吧。” 這水鐘本是在霧雲城皇宮中的擺設,設計極為巧妙,可以自動報出時辰。當年共和軍攻入霧雲城,水鐘損壞了大半,陳虛心見到後大嘆可惜。好在水鐘的設計圖保留完好,他將這水鐘搬回五羊城,修繕完畢,放在特別司裡。水鐘原本更似件玩物,但陳虛心精心改良過後,將水鐘精度大為提升,用來計算時間。雖然他將水鐘不少只用於賞玩之處都取消了,但見到這水鐘的人還是大為讚歎,說人之巧思,一至於此,鄭司楚小時候也常在水鐘邊玩。他道:“這水鐘還是原來那個?”

陳敏思道:“阿爹加了不少東西,現在越發複雜了,有幾處還是我的設計呢。” 鄭司楚吃了一驚道:“是你設計的?” 陳敏思大為得意,點點頭道:“正是。” 鄭司楚忖道:姨父有點人來瘋,愛向人顯寶,表弟倒也有三分他這脾氣。他現在年歲已長,對水鐘已不似小時候那樣痴迷了,但這水鐘錶弟也有設計,他倒有了幾分興趣,想看看這才十幾歲的表弟有什麼本事。 水鐘房便在三號工房邊上的一間小屋內。陳敏思開了門,道:“司楚大哥,你看。” 這水鐘最上方是一個水池,從中引出一條彎彎曲曲的水槽,遍布機關,卻見一艘有帆的小船正在水槽裡行駛,每隔一段便觸動一個機關,正中一塊木板便隨之翻動,上面的字相應改變。鄭司楚見這水鐘上增添了不少東西,問道:“好像多了不少新功能?”

陳敏思大為得意,說道:“司楚大哥,你看看,馬上就要來了。” 鄭司楚不知要來什麼,見那小船駛到一個拐角處,前面卻是一條死路,小船看樣子駛不過去了。他道:“這兒怎麼斷了?” 陳敏思更為得意,道:“本來這地方這船常常要翻倒,所以我才變了變。你等著,馬上就到時辰了。” 正說著,小船已到了這中斷之處,本來已駛不過去了,突然這小船帆一倒,貼到了船身,小船隨之一沉,竟沒入了水中,竟是從水底流過了這中斷之處,到了另一邊,小船浮出水面,那面小帆直直豎了起來。鄭司楚讚道:“真聰明!怎麼想出來的?” 陳敏思道:“這地方水流因為要拐個彎,要急一些,所以小船每到此處總會偏離方向撞到邊上,便有點錯訛,久而久之,水鐘就不准了。阿爹那時想不出辦法,我說水流既然不好控制,乾脆就從水下走。司楚大哥,我很聰明吧?”

鄭司楚笑道:“是聰明。”心中忖道:其實只為計時的話,用一塊圓形木板就行了。非要做成船,好看是好看了,卻有點華而不實,所以要多費這番心思。但陳敏思能想出這樣的設計來,他自己亦極為得意,自己自不好掃他的興,便說:“敏思你是很聰明。” 陳敏思被他一贊,越發得意道:“司楚大哥你也很聰明。聽說你還打過仗,是吧?” 鄭司楚道:“是啊。對了,敏思,你不上學嗎?”陳敏思道:“今天休息呢。司楚大哥,你跟我講講打仗的故事吧?我媽說你的本事大得很,沒人打得過你。” 鄭司楚道:“那也不是這麼說,比我強的人大有人在。敏思,你喜不喜歡騎馬?” 陳敏思道:“我也喜歡騎,只是我媽那時教我騎,結果老是學不會,有一次還摔下來斷了腿,我媽就再不讓我騎了。” 鄭司楚心想這表弟只怕更像舅父,他姨媽亦是女中豪傑,結果生個兒子連馬都不會騎,只怕引為畢生之憾,所以對自己這個精騎槍馬的外甥贊不絕口,連表弟也聽慣了。他道:“其實騎馬也不難。我有幾匹好馬,可惜都沒帶來。” 陳敏思道:“算啦,阿爹說過,人各有長,也不是非騎馬不可。司楚大哥,你要不要去玩小如意車?” 鄭司楚見他興致勃勃,雖然並不想玩那些玩具,但還是道:“好啊。” 陳敏思歡呼一聲,從一邊櫃子搬出個大木箱來。鄭司楚本以為是輛玩具車,沒想到裡面竟有七八輛。雖是玩具,做得卻極是精緻,陳敏思指指點點,說這車該怎麼玩,那車又該怎麼玩,有些會爬坡,有些則會拐彎。陳敏思說得頭頭是道,其中原理如何也說得出七七八八。鄭司楚本來覺得只是些玩具,但聽陳敏思說來,其中實大有章,暗自讚嘆,心道:人說生兒肖父,表弟還當真就是小號的姨父,就我和父親不太像。不過聽說畢上將軍的兒子是個士,也不像父親。 他們玩了一陣,那水鐘忽然噹噹地敲了幾聲。陳敏思聞聲抬起頭道:“司楚大哥,要吃飯了,走吧。” 鄭司楚心知這定是用飯的時辰了,問道:“伙房在哪裡?” 陳敏思笑道:“不用去伙房,飯會送來的。”說著走到牆邊打開一個壁櫥,在上面擰了幾下機括,過了一會兒,聽得軋軋之聲,這壁櫥裡升起了一個食盤,裡面放著兩份飯菜。鄭司楚怔了怔道:“都有這些了?” 陳敏思端出飯菜道:“阿爹做事的時候,常常不想去吃飯,華大哥就做了這個,幾間工房全都有這傳送帶,直通伙房,只消擰一下,伙房便知送到哪個工房,這樣阿爹不用出門也能吃到飯了。” 吃過了飯,陳虛心仍不回來。這時陳敏思玩那些小車也有點膩了,兩人正無聊忽聽遠遠傳來一陣歡呼聲,聽聲音正是宣鳴雷他們,鄭司楚吃了一驚,道:“他們在做什麼?” 陳敏思道:“那邊定然在開戰棋了。司楚大哥,我們也去。” 鄭司楚見他眼中放光,心道只怕這戰棋也是好玩物事,聽聲音,宣鳴雷他們也玩得興起,登時好奇心大起,便道:“好,去看看。” 跟著陳敏思到了展示廳那邊,還在門外,便聽得里面沸反盈天,盡是大呼小叫。鄭司楚一走進去,便見華士文苦著臉站在一邊。見鄭司楚和陳敏思走了進來,華士文迎上來道:“司楚,見過師父了?” 鄭司楚還沒答話,陳敏思歡呼一聲,便要上前,華士文忙攔住他道:“師弟,師父交待過,你現在可不能玩這個。” 陳敏思一聽華士文這般說,便站住了,但臉上仍是一副躍躍欲試的表情。鄭司楚見宣鳴雷和阿國正站在一個水池兩端,雙手抓著兩根手柄,手舞足蹈地大呼小叫,這小池有七八尺長,三尺來寬,裡面有淺淺的水,水上卻是兩色小船正在對壘。他道:“華大哥,這是什麼?” 華士文小聲道:“這是戰棋。本來是給新兵演習用的,只是當初鄧帥見了說等如兒戲,只讓士兵玩物喪志,因此一直沒用。宣將軍他們一玩卻上了癮,待會兒要收拾可是麻煩事。” 鄭司楚凝神看去,卻見水面上這兩色小船進退有序,竟是全然由宣鳴雷和阿國兩人控制,靠得近了,小船上又放出一顆彈丸,一旦擊中對方小船,那小船便翻倒沉入水底。只是宣鳴雷控制的黑色小船已大佔上風,己方的八艘一艘未沉,阿國的小船卻只剩了兩艘,也已在苦苦逃避,但宣鳴雷控制著小船窮追不捨,其中大合兵法。鄭司楚心道:原來是這般一個玩物,當真是想人所未想,怪不得宣兄要上癮了。宣鳴雷是水軍螺舟隊舟督,這等水戰實是他之所長,阿國自不是他對手。阿國又躲閃了片刻,放出一顆彈丸,但沒能擊中宣鳴雷的小船,宣鳴雷卻大軍壓境,八艘小船齊上,八彈齊發,砰砰連聲,阿國那最後的兩艘小船哪躲得過去,齊被擊中,一艘小船更是被打得散了架。華士文一見,撇了撇嘴,雖不說話,心中定然心痛。這些小船做得很精緻,本來一彈擊中也就是了,宣鳴雷這樣八彈齊發,雖然力道不大,但這麼多小彈丸一起打中,這小船也經受不住。宣鳴雷倒是意氣風發,大喝道:“哈哈,老子大獲全勝!誰還再來?” 華士文見他們玩得興起想阻攔又開不了口,雖然還有備用小船可以換上,可按照他們這般玩法,再多的替補小船也不夠。只是申太守交待過,宣鳴雷他們又玩得興高采烈,他不好去攔阻,急得抓耳撓腮。鄭司楚看得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忙上前道:“宣兄。” 宣鳴雷玩上了這戰棋,正在得意之時,只覺從未見過這般好玩的東西,聽得鄭司楚的聲音,扭頭道:“鄭兄,你也來了?這水戰棋可好玩得緊,你來玩一局吧?” 鄭司楚心想你再玩下去,華大哥非心痛得吐血不可。他笑道:“要吃飯了,你吃過了沒?” 華士文一聽,如蒙大赦,忙道:“是啊是啊,走吧,去伙房喝酒吃飯。”雖然這展示廳也有傳送帶,飯菜可以送過來,但他只盼著這些瘟神快點離開,因此故意不說。宣鳴雷玩得高興,正想說少吃一頓有什麼打緊,但一聽這個“酒”字,卻也垂涎欲滴,道:“好啊,我還真餓了。華主簿,真對不住,把你這兒搞得一片狼藉。” 華士文聽他正色說起話來倒也斯文,心道:我還真讓你騙了,只道你們這些人和司楚一樣斯文,再讓你玩下去,這展示廳非讓你們拆了不可,口中卻道:“不要緊。戰棋玩過一次後再裝配也要半天,宣將軍各位先去吃飯吧。” 宣鳴雷道:“也好,那麻煩你了,吃過了飯我們再來玩兩局。” 鄭司楚見華士文簡直要哭出來了,心下不忍,忙道:“走吧,我陪你喝兩盅去。” 一說到喝酒,宣鳴雷更有興趣,笑道:“好。鄭兄,你的槍馬之術比我厲害,但喝起酒來,定不是我的對手了。” 鄭司楚聽他說到喝酒這般興高采烈,知道他酒品不好,喝醉了要撒酒瘋,亦是件頭痛的事。不過看華大哥已頭痛至此,也只好暫時“頭痛醫頭,腳痛醫腳”,便道:“走吧。”他見陳敏思不想走,拍拍他腦袋道:“敏思,這位是宣大哥,快叫人。” 宣鳴雷此時才看到陳敏思,問道:“這小兄弟是……” 鄭司楚道:“這是我表弟,陳敏思。” 宣鳴雷哈哈一笑道:“原來是陳小公子,會喝酒不?” 陳敏思道:“我?不會。” 宣鳴雷板著臉道:“你爹媽怎麼教你的!連喝酒都不會。你表哥比你強多了,我和你表哥最初認得,就是在酒樓裡。” 他一邊說著,又向華士文行了一禮道:“華主簿,實在麻煩你了,那宣某先行告退。” 鄭司楚生怕宣鳴雷喝起酒來亦不顧一切,但到了伙房,這些人全都斯斯文文坐下,宣鳴雷也只要了一小壺酒慢慢啜飲。鄭司楚見他喝得斯文,雖然自己已經吃飽了,也倒了杯作陪,陳敏思坐在一邊聽他們閒談。喝了兩杯,鄭司楚笑道:“宣兄,你今天怎麼不喝個盡興?” 宣鳴雷笑了笑道:“酒能誤事,眼下少喝一點,省得招人嫌。” 鄭司楚道:“這兒可沒人嫌你。” 宣鳴雷露齒一笑道:“鄭兄,有些話心照不宣就是,說破了便沒味,是吧?再說,眼下也不是招人嫌的事,這幾日,五羊城就要有大事了。” 五羊城決定舉旗之事,鄭昭只是向鄭司楚約略說了說,卻不曾向宣鳴雷說過。他一怔道:“宣兄此言何意?” 宣鳴雷放下酒杯,低聲道:“大統制對尊父子勢在必得。申太守這樣庇護我們,難道不怕大統制?” 鄭司楚道:“那宣兄的意思是……” “申太守所謀,必不在小。鄭兄,我說的可是?” 鄭司楚怔怔,暗道:宣鳴雷能有這般大的名聲,倒也不是白來的。他道:“宣兄,你放棄了大好前程,有沒有後悔過?” 宣鳴雷淡淡一笑道:“前程?我可從來沒想過。”說到這兒,他又有些黯然,低聲道:“鄭兄,你知不知道五羊城的軍中實力如何?” 五羊城有共和國的水軍南戰隊,在共和國五大軍區當可排到第二,實力還在之江軍區之上。但一旦南北開戰,廣陽軍區定不是鐵板一塊,所以一旦舉旗,實力實已在之江軍區之下。他道:“明面上,廣陽軍區五萬,其中兩萬水戰隊,三萬陸戰隊,自保有餘。只是……” 宣鳴雷道:“剔除異見之將,倒也不難,但難的是這五萬士卒是否齊心。鄭兄,一旦事情擺到明面上,率先來犯的,定然會是鄧帥。” 鄭司楚點了點頭。這一點他也想到了,他低低道:“鄧帥,是你老師吧?宣兄是否有點難辦?” 宣鳴雷嘆了口氣道:“事已至此,我與鄧帥雖有師徒之誼,卻也無話可說。我擔心的是五羊城裡,如我之將能有幾人。” 他這話有點驕傲,但鄭司楚知道他的本事,心想這也不算是大話。假如五羊城水軍將領能有四五人有宣鳴雷這等水準,守住五羊城當不在話下。但最怕的是鄧滄瀾圍城久戰,到時五羊以一城抗天下,實是兇多吉少。他道:“能有宣兄之才者,諒不會多。但軍情萬變,鄧帥也並非不可擊敗。” 宣鳴雷點了點頭道:“得道多助這話,還是泛泛之談。首要之務,實是戰具與士兵之力。西原的薛庭軒這麼點兵力,以三上將之能也吃了他一個大虧,除了薛庭軒這小子能力過人之外,也在於他們上下一心,軍中有能人相助。你可知三上將遠征落敗的細節嗎?” 在霧雲城紀念堂裡,鄭司楚曾聽沈揚翼說起當時詳情,說遠征軍落敗的轉折點在於遭到楚都城火槍騎的突襲。如果單單是一支奇兵突襲,尚不足以撼動龐大的遠征軍,但薛庭軒一軍還使用了一種遠程飛彈,一舉擊毀遠征軍輜重,又不惜成本斷了糧道,結果遠征軍難以支持,優勢兵力反而成了累贅,最終只能慘敗而回。他道:“火槍騎,飛彈,斷糧,這三者是轉折的關鍵,再加上西原胡人做後盾,他才得以取勝。” 宣鳴雷道:“不錯。鄭兄,原來你的消息也挺靈通。本來我也覺得薛庭軒的首級已有一半割了下來了,但他出奇制勝,用的戰具三上將亦聞所未聞,致使這一戰最終功虧一簣。現在五羊城也已站在了楚都城的位置上,可是五羊城又有什麼拿得出手的?方才我在展示廳看了一圈,固然大半極見巧思,但絕大多數都是些農耕織造之類的器械,戰具只佔其中極少部份,那戰棋也算一樣,好玩是好玩,但對戰局實無一利,難怪當初鄧帥不用。” 鄭司楚只道他在展示廳裡瘋玩,沒想到宣鳴雷竟是觀察到了這許多。回想起來,這工部特別司確實足以讓人讚嘆不已,但研究製造出來的大多數是些工具,用於戰爭的器械甚少,像薛庭軒用的火槍、飛彈,更是分毫不見踪影。他只覺渾身一凜,低低道:“確實。宣兄,你說得極是。” 宣鳴雷道:“聽說陳司長是你姨父是吧?我人微言輕,進言亦未必有用,你定要向他說一句,眼下最要緊的是研發出一樣能夠超越北軍的東西出來,否則,五羊城五月舉旗,六月城頭便要掛滿我們這些叛匪的人頭了。不要自以為實力強勁,在鄧帥面前,誰也不敢說實力強。” 鄭司楚只覺背後都已沁出了冷汗。逃到五羊城,自己實已有種如蒙大赦之感,看事反不如宣鳴雷清醒。他道:“我會說的。”頓了頓,又道,“宣兄,有句話只怕你聽了會不樂意,但我還是想問一下。你一直在軍中,為何卻視他們如同仇敵?” 他這話一直憋在心裡。在坐螺舟抵達大江南岸時,宣鳴雷曾想將同舟士兵炸死,全無同袍之念。那時他覺宣鳴雷這人冷血無情,實非可信之人。但一同待了這麼久,發現他對自己的同伴卻極是關照,也不是嗜殺成性的屠夫,這一點他實在想不通。這話鄭司楚已問過一次,但那一次宣鳴雷並沒有回答。此番聽鄭司楚又問起,宣鳴雷心知若再不告訴他,鄭司楚永遠都不會信任自己。他低低道:“其中原因我可以告訴你,但請鄭兄代我保密。” 鄭司楚聽他說得鄭重,便點了點頭。宣鳴雷伸手蘸了點酒,在桌上寫了個“火”字。鄭司楚一怔,心想這個火字是什麼意思?正待追問,宣鳴雷又在火旁添了個反犬,聲音極低道:“我是此人。” 狄人! 宣鳴雷是狄人! 狄人是北方異族,昔年曾大為邊患,但後來曾遭中原痛擊,幾乎犁庭掃穴,險被滅族,後來便十分恭順,勢力也大不如前。只是鄭司楚根本沒想到宣鳴雷竟會是狄人! 雖然共和軍是以民為本,以人為尚,宣稱人人平等,不分種族,也沒有明規定狄人不得參軍的禁令,但軍中的狄人只限於下級軍官,連中級軍官也極少有。宣鳴雷身為水軍精英的螺舟隊舟督,更是三帥鄧滄瀾的得意門生,一旦被人知道他是狄人,只怕再難受到重用,反要被猜忌。這大概就是宣鳴雷最終決定背叛共和軍,與自己一家一同南奔的原因吧。也正因為如此,在宣鳴雷眼裡,即使是同一艘螺舟上的屬下,亦只是一些異族,殺之不足惜。 宣鳴雷寫了這個字,心中實有點後悔,見鄭司楚默然不語,他低聲道:“鄭兄,你若不信我,自可以不再用我,宣某再無二話。” 鄭司楚想了想,道:“宣兄,我只問你一句話。一旦你能得勢,會不會成為國中大患?” 宣鳴雷沒想到他會這般問,想了想道:“不會。我母是中原人,一半血與你一樣。不論哪裡,都是我的父母之邦。” 鄭司楚點了點頭道:“如此便好。” 他說著,舉起杯來,微笑道:“宣兄,不論事成於你或事成於我,請記今日。從今日起,天下一家。” 宣鳴雷心中一陣莫名的激動。 “天下一家”這四字,實是說得熟而又熟,但今日聽來卻別是一番滋味。他心道:我一直覺得中原人定視我為異類,但鄭兄這等人,真是天下一人。他也舉起杯來,低低道:“天下一家。” 他一直還有種“有朝一日,狄人要居於上游”的想法,但到了今天,這種想法再也不存在了。不論將來如何,這天下由自己平定還是鄭司楚平定,狄人和中原人都會親如一家,再不可分。 鄭兄,如果你活著,我會追隨你鞍前馬後。如果你死了,我也要盡力去實現你這個理想。他想著,將杯中酒一飲而盡。他本是海量,但這杯酒下去,周身都似在沸騰。 終於,有一個中原人,可以讓自己毫無保留地向他說出心思了,再不用隱瞞。宣鳴雷想到此處,臉上已再無半分憂慮。 那件事,是不是應該也告訴他?但宣鳴雷還是沒再說下去。如果真個毫無保留,以鄭司楚刨根問底的性子,他勢必將鄭昭的秘密也要說出來。但鄭昭央求過自己,不要將讀心術之事告訴鄭司楚。反正自己的秘密鄭昭都已知曉,這事便讓鄭昭說吧。想到此處,他又喝了口酒,微笑道:“鄭兄,風雨欲來,將來便是我們大展拳腳的世界了。” 鄭司楚也笑了笑,但心底還是有些苦澀。亂世出英雄,可是他越來越覺得,與其做一個亂世英雄,不如做一個順世的凡夫俗子。只是這個時代卻容不得自己這麼想,洪流滾滾向前,想要逆世而行的,無不會被擊得粉碎。 這滔天巨浪要來的話,那就來吧,人縱然不能力挽狂瀾,但也不能任其為所欲為。他想著,也喝了口酒。這酒不是很烈,但他喝下去,周身都開始發燙。 宣鳴雷諸人吃罷了飯,陳虛心夫婦便回來了。陳虛心不擅言辭,向宣鳴雷寒暄了幾句,段紫蓼便將鄭司楚叫了過去。她已十幾年沒見這外甥,見鄭司楚生得英氣勃勃,既高興又有點遺憾。段紫蓼性子和她姐姐大不一樣,但也是個女將,一直想讓自己兒子亦從軍。可陳敏思年歲也不算太小了,卻連騎馬都學不會,活脫脫就是個小號陳虛心。她向鄭司楚問長問短,鄭司楚只得將這些年來的經歷約略說了一遍,段紫蓼聽他年紀不大,竟也出生入死了好幾回,大為驚嘆。陳敏思雖然聽鄭司楚說過一些,再聽一遍仍是感到驚訝,難以置信這大哥竟然有過如此驚人的事蹟,是以一面聽一面睜大了眼睛生怕漏掉一點。待鄭司楚說完了,段紫蓼道:“司楚,你這些年倒也不凡。對了,你可對過親沒有?” 鄭司楚苦笑了一下道:“還沒呢。” 段紫蓼微笑道:“你覺得,芷馨她如何?” 鄭司楚有點不安,只是微笑道:“姨媽,這也不是我說了算的。” 段紫蓼一拍手道:“哈,看來你對她也有點意思。她跟你媽最要好,我也挺喜歡她的。” 自從知道了蕭舜華已有心上人,在鄭司楚心目中,她已成一個過去的夢了。鄭司楚淡淡道:“看緣分吧。”心中卻有一絲甜意。隱隱覺得如果和申芷馨共攜連理,倒也不錯。段紫蓼見他已默許,更為高興,輕聲道:“芷馨臉嫩,你和她多談談,到時水到渠成,趁早去跟申太守說說。” 鄭司楚現在最關心的,還不是這事。他道:“對了,姨媽,方才你和姨父去見我父親,他說了什麼沒有?” 段紫蓼道:“他也沒說什麼,只是說一切都在礪鋒節後見分曉。” 礪鋒節上,就要攤牌了。在父親看來,五羊城的一切還是充滿了變數吧。鄭司楚又道:“現在五羊城的兵力如何?” “五羊城兵力五萬,其中兩萬水戰軍,三萬陸戰隊,其中水戰隊實力可算全國之冠。” 五羊城的水軍自古以來便極有名。因為五羊城臨海,又極為富庶,向來是海賊覬覦的對象,所以五羊城大力發展水軍,當初單是水軍就有五萬。現在承平已久,海賊也少了,水軍不需維持如此大的規模,已經削減為兩萬。鄭司楚道:“申太守能控制全軍嗎?” 段紫蓼道:“應該能夠,但兵部餘成功是魏上將軍的舊將,只怕會有點異動。不過,申太守已對他加以注意了,何況軍中諸將都是申太守一手提拔的,應該不會有大礙。” 鄭司楚沉思了一下,心想申太守倒也是個深謀遠慮的人。只是聽姨媽說什麼軍中諸將都由申太守一手提拔,他又有些隱隱的不安。軍中最忌結黨營私,否則軍中派系林立,會有後患。申士圖這麼做,豈不正是結黨營私?但現在他這麼做實是對大事有利,他也不再多想。他道:“姨媽,你們女營現在如何了?” 段紫蓼微微一笑道:“女營啊,其實已是個虛名而已。雖然兩千個女兵也能上陣,但現在只是聊備一格而已。對了,芷馨知道你們住這兒了嗎?” 女營是共和軍特有的編制,當初與帝國相爭時曾上過陣,特別是共和軍的飛艇隊,因為女子體重較輕,在飛艇上較為有利,因此飛艇隊幾乎都是女兵,可現在多年不曾征戰,只怕女營真已成了個虛名了。鄭司楚正在沉思,聽姨媽又扯到申芷馨,微笑道:“姨媽,跟你說了一切隨緣……” 他還沒說完,那邊的宣鳴雷忽然站了起來,朗聲道:“申小姐。” 他這一聲有點突然,鄭司楚有點心虛,只道宣鳴雷是聽到了姨媽的話了。抬頭看去,卻見申芷馨笑吟吟地走了進來,懷裡抱了面琵琶,背上仍背著那面箏。段紫蓼眼中含笑,低聲道:“司楚,還不過去迎接人家。” 鄭司楚臉上微微一紅,站起來走了過去。此時宣鳴雷也已迎上前去,兩人倒是並肩齊到。宣鳴雷搶道:“申小姐,今天又要來合奏一曲嗎?” 申芷馨抿嘴一笑道:“你用不慣南琵琶,我專門去找了面北派曹氏琵琶來。宣將軍,司楚哥哥,你們吃完飯了吧?” 鄭司楚道:“吃完了。小芷,你吃過了吧?” 申芷馨道:“才吃完呢。今天餘將軍來拜訪阿爹,我也被拉在一邊陪了半天。” 鄭司楚眉頭皺了皺,道:“餘成功?他有什麼事嗎?” “也沒什麼事,只是說些閒話,他也常來的。司楚哥哥,你還會別的曲子嗎?我給你帶了本譜來,你瞧瞧。” 申芷馨說著,從懷裡摸出一本曲譜遞了過來。鄭司楚順手接過,心裡卻仍有些不安。餘成功今天來拜訪申士圖,到底在打什麼主意?察言觀色?他在想著,宣鳴雷卻已接過琵琶,從布袋中取了出來試了兩個音,笑道:“多謝申小姐費心了,這琵琶的音真好。” 宣鳴雷和申芷馨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話,鄭司楚忽道:“小芷,今天餘將軍來見伯父,口氣如何?” 申芷馨道:“他說得很是客氣,說一切都由阿爹做主,他定然追隨。” 禮下於人,必有所求。餘成功是覺得和申士圖直接對著幹沒好處,所以趕在這時來表明態度吧?他不再多想,翻了翻曲譜,見這曲譜和程迪文給他那本有一半相同,但也有一半沒見過,定是五羊城的地方小曲。宣鳴雷道:“鄭兄,借我看看。”鄭司楚遞給了他,他翻了翻,手指一屈一屈,忽然叫道:“這支《步步高》很有意思啊,申小姐,這是廣陽的小調吧?” 申芷馨抿嘴笑道:“是啊,這是廣陽曆代相傳的古曲。” 宣鳴雷道:“好,鄭兄,我們來合奏一下此曲。”說著,將曲譜還了回來。鄭司楚看了看樂譜,見這調子音符變化極多,甚是繁複,心道:宣兄又不懷好意,想出我的醜嗎? 他猜了個正著,宣鳴雷打的正是這主意。那回三人合奏《秋風謠》,鄭司楚的笛聲一鳴驚人,將琵琶和箏聲全都蓋過了,宣鳴雷心中一直很不服氣,覺得《秋風謠》鄭司楚吹得滾瓜爛熟,自己卻不是很熟,所以落了下風。這支《步步高》他和鄭司楚都沒練過,兩人起點相同,這回定不會落敗。另一方面這是廣陽特有之曲,申芷馨定然早已練熟,自己選了這曲,也正是投其所好,拍個馬屁。鄭司楚猜中了宣鳴雷的心思,心中亦不服氣,忖道:怕你何來,我可是迪文和蔣夫人兩大高手門下,就算你是什麼曹氏三才手嫡傳,我也不會輸給你。三人興起,便去外面找了個地方練上了。段紫蓼見鄭司楚和申芷馨馬上就到了一處,心中暗笑,覺得這個外甥看上去忠厚老實,其實從善如流,當真孺子可教。 這支《步步高》吹來還當真不容易,因為變音極多。好在鄭司楚武藝精熟,手指靈活有力,雖然宣鳴雷的指法極精,他也不遑多讓。試了兩次,便覺已能順利吹下,三人合奏一曲,當真如春花乍放,美不勝收。阿力阿國諸人都是武人,也不甚喜音律,雖知道宣舟督對音律一道極精,但老聽他一面琵琶彈得不停也有些嫌煩。礙於面子,每回宣鳴雷彈琵琶,幾人還要裝出一副愛聽的樣子,實則已聽得有點厭了。但這回三人合奏,音色豐富得多,就算這些粗人亦覺美妙,阿國更是心想:我只道大哥叮叮咚咚彈琵琶只是自得其樂,原來合奏起來竟會如此好聽。 他們在外面樹下合奏,旁人聽得都有點呆了。聽完一曲,旁人還不說什麼,阿力阿國諸人卻大聲叫好,將戲園子裡聽戲叫好的慣技都用了出來。宣鳴雷聽他們亂叫,皺皺眉低聲道:“牛吃牡丹。” 申芷馨又是抿嘴一笑道:“宣將軍也別這麼說。你和司楚哥哥的手法當真高明,今年建國節,我們都可以登台合奏去了。” 宣鳴雷抓抓頭皮道:“登台嗎?那倒也不錯。”看樣子已是躍躍欲試,恨不得馬上登台表演。他見鄭司楚將鐵笛擦了擦,若有所思的樣子,嘿嘿一笑道:“鄭兄,你不再練練嗎?要是到時塌了申小姐的台,可不好看相。” 鄭司楚道:“小芷,餘將軍來見伯父,可曾帶從人?” 申芷馨道:“當然有啊。阿爹見有一個是新來的,還問了一聲。司楚哥哥,我們再練一下吧。”她在五羊城,向來有種曲高和寡之感,現在一下子來了宣鳴雷和鄭司楚兩個好搭檔,三人合奏大為快心,恨不得每時每刻都在練曲。 鄭司楚皺起眉道:“新來的?餘將軍的從人這時候有個新來的?” 宣鳴雷道:“換個從人,那也是常事,多心什麼。鄭兄,別浪費時間,讓申小姐等急了。” 鄭司楚將鐵笛一收,正色道:“小芷,我想去見見伯父。”他看了看宣鳴雷,又道,“宣兄,你也隨我一同去。” 宣鳴雷見他說得鄭重,不由一怔,“現在就去?” 鄭司楚點了點頭,“萬萬不可大意。” 此時宣鳴雷也覺得有點不安了,說道:“好吧。申小姐,那麻煩你了。” 申芷馨見鄭司楚和宣鳴雷現在執意要去見自己父親,心中實是滿心不願,但他們都如此,便道:“好吧,我的車就在前面,坐我的車去吧。” 他們坐上了申芷馨的車,宣鳴雷低低道:“鄭兄,你覺得有意外發生了?” 鄭司楚也小聲道:“餘成功如果是來安申太守的心,說明此人很是謹慎小心。你想,這樣的人,為什麼在這節骨眼上要換個從人?” 宣鳴雷道:“臨時換了個從人,那也沒什麼吧。” 鄭司楚搖了搖頭道:“不然。聽小芷說,餘成功平時就常來拜見申太守,他的從人申太守亦看得熟了。這個時候,他是來表示一切聽從申太守的,這事應嚴守機密,更不應該帶個生面孔來。” 宣鳴雷聽得心驚,低道:“那麼,這人有問題?” 鄭司楚道:“我擔心,這人是大統制遣來的。” 一聽這話,宣鳴雷便覺心頭一寒。他沒有鄭司楚想得那麼深遠,但鄭司楚一說,他也登時想到了。大統制馭人,向來是各自牽制。南九北十十九行省,各省一軍一政兩個長官,大統制遣下人來向來都是只與一線聯繫,就像上回要在東陽城攔截鄭氏一家,大統制派的人只與太守蔣鼎新聯繫,作為之江軍事長官的鄧滄瀾,雖然身為三帥,官位還在蔣鼎新之上,大統制卻要鄧滄瀾聽從蔣鼎新安排。在五羊城,很可能大統制只與餘成功聯繫,所以連申士圖亦不知道大統制的人已到了五羊城。假如餘成功帶來的人真是大統制派來的,很有可能餘成功來不是為了向申士圖表忠心,真正用意是來察言觀色,看申士圖是不是真有異心。 車行得很快,轉眼便已到了太守府。太守府的司閽見小姐的車回來了,忙出門迎接。申芷馨跳下車道:“老姚,阿爹沒出去吧?” 那司閽老姚道:“太守在書房呢。” 申芷馨道:“好的。你去吧。” 老姚答應一聲,轉身去了。申芷馨轉身向車裡的鄭司楚和宣鳴雷道:“司楚哥哥,宣將軍,你們下車吧,我帶你們過去。”她雖然對政務向來沒興趣,但也知道現在鄭司楚和宣鳴雷尚不能公開露面。雖然老姚也是靠得住的人,但少一個人知道,便少一事。 鄭司楚下了車,見這太守府佔地甚大,只怕比霧雲城里當初他住的國務卿府還大。他還沒來過太守府,跟著申芷馨向前走去,只見沿路花木森森。這院子裡亦種滿了荔枝樹,現在荔枝正在掛果,尚是青色,一顆顆綴滿枝頭,偶有幾顆已紅,更顯得嬌豔欲滴。到了一個小門前,見匾額上寫著“丹荔廳”三字,字寫得筆黚墨飽,門邊石柱上還刻了一副對聯,寫著“丹房養志,荔樹長青”,落款則是“照磨軒題”,看樣子已十分古老。申芷馨道:“阿爹就在裡面,我先去通報一聲。” 鄭司楚忽然搶上一步,小聲道:“小芷,小心,讓我走在前面。” 他心中越發不安。大統制的手段,他也有親身體會。這一路南逃,沿途重重設伏,若非有宣鳴雷這個意想不到的意外,自己一家早已被傳首霧雲城了。他還不知道在東陽城馬先生之事,那回馬先生已經看破了他們的行踪,若非馬先生知道了鄭司楚的真正身世,放了他們一馬,他一家連同宣鳴雷都已屍骨早寒了。但就算不知道大統制還曾布下馬先生這著殺招,對大統制的手段鄭司楚亦是不寒而栗。 會不會,申太守已被暗殺了? 鄭司楚心中實是有這個猜測,只是他實在不忍向申芷馨明說。如果進了這丹荔廳,看到申士圖屍橫在地,小芷只怕要嚇昏過去。他搶在芷馨身前,先敲了敲內室的門。 叩門聲方落,裡面傳來一個人的聲音:“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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