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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險死還生

地火明夷2·海嘯之卷 燕垒生 13837 2018-03-11
三月初三是踏青節。這一天,共和國內各部各司放假一天,方便人們沐浴更衣、踏青掃墓。 可是影忍南天官南斗卻不能休息。他從下午便來求見大統制,但在荷香閣外的小廳裡等候半天,大統制仍然未歸,他心中越來越焦躁不安。影忍分南北兩部,北部影忍北斗失陷於西原,現在由他臨時擔當兩部天官之職,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偏生在要向大統制匯報緊急情況的時候,大統制又長時間不接見,讓他更加不安。 自他曉事以來,便視大統制若神祇。每當他有要事禀報,大統制也立刻讓他謁見,可這一次已經等了大半晌,大統制居然還沒回荷香閣。精力過人的大統制,難道也會為什麼事舉棋不定? 南斗不敢再往下想了。一定是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大統制是不可能顧此失彼的,一定是這樣。

天已暗下來了。正當南斗覺得今天大統制恐怕不可能再見自己時,有個人出現在小廳門口。 “南斗大人。” 那是大統制的書伍繼周。南斗連忙站起身,道:“在。” “大統制有請。” 雖然這也只是一句套話,南斗還是一陣激動。高高在上的大統制,每次接見自己這麼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都讓伍繼周用個“請”字,當真是禮賢下士。他連忙走過去,剛到伍繼周跟前,卻是一怔。眼前的伍繼周臉色非常不好看。身為大統制的書,此人也一向精力充沛,但現在卻面色蒼白,彷彿三天沒睡一樣。只是南斗向來不是個多嘴的人,也不多說一句,跟著伍繼周走到荷香閣前。 伍繼周到了門前,沉聲道:“大統制,南斗大人到。” “讓他進來吧。”

伍繼周伸手推門。門吱呀一聲開了,伍繼周示意南斗走進去。南斗一走進荷香閣,門又喀一聲關上了。 “南斗。” 南斗下意識地伏在地上。共和國早已廢除了叩拜禮,唯一的例外便是影忍。影忍內部,北斗七星、南斗六星見南北天官要行叩拜禮,兩部天官面見大統制同樣行叩拜禮。南斗行了一禮,大統制才說:“起來吧,坐下。” 南斗坐在一邊的椅子上,不敢抬頭去看大統制。他正準備開口,大統制已將一張紙推了過來,“看一下這名單,記住。” 紙上寫著六七個名字,打頭的是吏部司司長顧清隨,接下來幾個也都是各部的高官。南斗的記憶力極好,過目不忘,看了一遍,又默念了一遍,道:“記住了,大統制。” “這幾人要嚴密監視,一旦這些人私下密議,立刻前來匯報。”

這些人要有異動?南斗心裡飛快地轉著念頭。但他已經習慣了多做少想,只是低聲道:“遵命。” 紙片又收了回去,南斗馬上聞到一股焦味,定是大統制將這紙片在燈上燒了。他正待開口,忽然聽得大統制又道:“一旦這幾人聯絡他人,你也要立刻向我匯報。” 南斗不由怔了怔。顧清隨本身是吏部司最高長官,是共和國中排名前十位以內的高官,加上現在暫領國務卿事,實際上已經是共和國的第二號人物了。這個人如果也不再可信,豈不是動搖了共和國的根本?他雖然一向告誡自己不要多想,只要按大統制的話去做,但此時卻已由不得自己不想了。 “你要見我,有什麼事嗎?” 大統制突然又問了一句。南武連忙站起來道:“禀大統制,天機前天例行檢查,一直未來匯報。”

天機是南斗手下負責監視的人。因為他監視的都不是那些最重要的人,所以難免有點應付了事。畢竟,每十天報上一份幾乎一模一樣的報告,連南斗都看得有點煩了。前天應該是天機上匯報的日子,但他卻沒有出現。南斗先還覺得可能天機一時延誤了,本來這也是失職,但南斗覺得大家同事一場,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若是為這點小事向大統制禀報,實在有點沒事找事,因此沒太在意。誰知到了昨天,天機仍然未曾出現,南斗才覺得有點不妙,立刻向本部諸人查探。只是影忍本來就是個秘密機構,各人做各人的事,相互之間極少聯繫,竟沒人知道天機在哪裡。等南斗派人四處查探,發現天機竟如蒸發了一般無影無踪,才明白出事了。現在來禀報,已經晚了兩天,他實在有點擔心大統制會震怒。不過大統制聽了後只是哦了一聲,道:“再去找,找到後嚴罰。”

南斗鬆了口氣。本來他覺得自己恐怕也難逃失職之過,沒想到大統制只是這麼一句輕描淡寫的話便發落了。他正待告辭,忽聽得大統制又道:“此人監視的是哪幾個人?” 南斗道:“是魏上將軍、前金槍班程班長、前禮部俞副司長、莫次帥家屬……”南斗六星每個人要監視的少則六七個,多則十來個,加起來足有四五十人,何況天機監視的盡是已致仕的官員,有幾個多年不曾在公眾前露面了,他雖有過目不忘之能,要想起這些來也不甚易。報了六個,突然想起來了,道:“對了,還有鄭國務卿。” 這最後一句話彷彿一根尖刺,一下刺在了大統制的心底。儘管他的涵養已到了山崩地裂於前而不變色的地步,仍是差點站起來。 一定是他! 大統制的心裡突然有些苦澀。鄭昭,對這個身懷秘術的人,大統制從來不曾掉以輕心過,但因為遠征之事兩人決裂,又因為此事無暇顧及,現在一定有變故了!

一想到這裡,大統制就感到了從未有過的危機。鄭昭是一個極為得力的助手,但一旦反目,就是最為可怕的敵人,因為天底下再沒有人比這個人更了解自己了。他忽地站了起來,喝道:“立即召集人手,去鄭昭府查探!” 南斗半晌不曾聽得大統制的聲音,正不知大統制正想些什麼,忽然聽得大統制站了起來,他吃了一驚,本能地抬起頭道:“是。” 大統制沉吟了一下,低聲道:“如果霧雲城沒有影踪,你帶一隊人即刻南下,責令去東陽城的沿途驛站加緊盤查過往人等。凡是渡江南下之人,每人都要加意盤查。” 南斗的心一下沉了下去。他有點惴惴地道:“查鄭國務卿嗎?” 大統制緩緩點了點頭,“正是。”頓了頓,又道:“另外,你們查探之時,萬萬不可落單。鄭昭……”大統制似乎有點欲言又止的意思,想了想又道,“此人有妖術在身,能控制旁人心智。若見同伴舉止有異,格殺勿論。”

最後這四個字,南斗終於不敢相信,他破天荒地抬頭,反問了一句:“格殺勿論?” 大統制臉上已蒙上了一層黑影。他緩緩點了點頭,道:“去吧,不能再延誤時機了。” 南斗一走,大統制也終於頹然坐倒在椅子裡。鄭昭。鄭昭。他默默念叨著這個名字,每念一遍,心底的怒火就彷佛升得更高。如果沒有猜錯的話,鄭昭肯定早已恢復知覺了。此人吃了一次大虧,卻也知曉了自己的大秘密,竟然隱忍至此,實在可驚可怖。只是,他到底是從哪裡得到風聲的? 大統制不禁有些迷惘。 讓他有點手足無措的,是前幾天議府居然以顧清隨為首,幾個司的司長聯名向議府提出了對大統制的不信任案。顧清隨暫領國務卿以來,因為能力不及鄭昭,那些事讓他忙得焦頭爛額,叫苦不迭。遠征軍失敗的消息一傳來,顧清隨就險些癱倒在地。畢竟,出動這樣一支龐大的遠征軍,僅兵員的調度、給養的保證以及種種善後事宜,便已讓他應付不暇,而遠征失敗,留下的爛攤子已超出了顧清隨的能力。一旦民怨起來,顧清隨便很有可能被當成罪魁禍首推出去頂罪,以平民怨。也許,顧清隨正是看到了這樣的前景,才鋌而走險吧。

議府當然有權提交不信任案,這是共和國的國法規定。只是如今舉國上下都視大統制為神明,說有人會否定大統制的政績,那絕對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只是,這件不可思議的事情還當真發生了。顧清隨自是明白自己走投無路的處境,附和他的那些人卻是失心瘋了不成? 一定是有人指使!當時大統制便這樣想。原先在共和國里有可能挑戰自己權威的,充其量只有三個人。但一個已經人頭落地,另一個一年來一直人事不知,無異於行屍走肉,因此大統制最關注的是最後一個。不過,眼下看來,顧清隨背後的其實是鄭昭才對。鄭昭一定想要南逃,所以才讓顧清隨上書來絆著自己。 鄭昭,我一念之慈,沒有把你趕盡殺絕,結果卻是如此!大統制的手指不自覺地攥緊了,以至於指節處都變得發白。儘管他早就有這樣一個信念:凡事若不做絕,則不如不做。但他對於丁亨利和鄭昭這兩個幾乎可以稱得上朋友的左膀右臂,卻一直無法做絕。只是,現在大統制覺得自己已經徹底放下了一切。

他冷冷地看往南牆。儘管那隻是一堵掛著字畫的牆,但大統制的視線卻彷彿透過了牆壁,直達遠方。 就在大統制往南邊看來的那一刻,坐在車中的鄭昭忽地打了個寒戰。鄭夫人也覺察到了丈夫的異樣,掖了掖鄭昭的外套,小聲道:“冷嗎?” 鄭昭搖了搖頭。儘管三月暮春尚有寒意,但他身上穿得不少,照理不會覺得冷。只是,這一陣莫名的寒意來得如此突然,簡直有種妖異之感。他撩起車簾往外看了看,也小聲道:“行了,我去替替司楚。” 他們一家三人逃出霧雲城,已是第三日。鄭昭警覺之極,這三日里已變換數次行路方式,首先三人分頭而行,然後他去車市買了輛舊車,再與夫人和鄭司楚兩人碰頭。當年鄭昭還是五羊城三士中的“說士”時走南闖北慣了,本來就是追尋踪蹟的大行家,自信如此行事,就算大統制派了人來追殺,也定然無法追踪下去。

他拉開了大車的前窗,小聲道:“司楚。”鄭司楚正在趕車,聽得父親的聲音,回頭道:“父親,怎麼了?” “我來替你一陣。” 鄭司楚道:“我還不累,父親,你歇著吧。” 鄭昭看了他一眼,小聲道:“快到於意鎮了,你這樣子會讓人起疑心的。” 於意鎮是霧雲城南下路上的一個大鎮,距東陽城只有兩百多里。鄭司楚已換了套舊衣服,但那副英銳之氣卻總是遮掩不去,的確不太像一個尋常車夫。在路上時過往行人不多,一旦到了那些大鎮子上,便很難不讓人注目。鄭司楚心想也是,便不再推辭,帶住馬停下了車,和父親換了個位置,自己進車廂裡歇息。 一坐在趕車的位置上,鄭昭又掃視了周圍一眼。車是買的舊車,他的騎術甚精,趕起車來也比鄭司楚更熟練,而他臉上的面具亦不曾除去,配上一身舊衣服,十足便是個風塵僕僕的車夫。 大車在路上不緊不慢地走著。天快暗下來時,已到了於意鎮。他們找了個客棧住下,讓馬匹也歇息一下。因為對外宣稱是母子外出,鄭昭則是僱的車夫,所以鄭司楚與鄭夫人一間客房,鄭昭則睡樓下的大統鋪。鄭昭心細如發,吃飯時亦自己坐在下面扒了兩碗,十足就是個車夫模樣,完全沒露分毫破綻。 吃完了飯,鄭昭在大統鋪躺下來。睡大統舖的都是些腳夫之類的人,幸好天不算熱,還沒什麼汗臭。饒是如此,鄭昭仍然覺得身上癢癢的,不是滋味。從霧雲城一路南下,路上風波不起,毫無波折,順利得出奇。但鄭昭知道,順利只是暫時的,最難的便是渡江。要在路上攔截自己,幾乎不可能,大統制一定也想到了此點,所以與其在沿途分散力量,不如就在東陽城嚴防渡江之人。這一路上鄭昭盡在想著如何渡江,可是一直想不出有什麼萬全之策。也許,仍然只能化整為零,分頭渡江?想來也唯有此策最有把握。 正在想著,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喧嘩。他不知出了什麼事,在床上坐了起來,卻見幾個身著衛戍鋪制服的人站在門口。邊上有個腳夫模樣的漢子從床上爬起來,嘴裡嘟嘟囔囔地道:“又要查舖了,真是要命。”鄭昭心中一動,道:“老哥,這幾天老在查嗎?” 那漢子只怕常在路上走,一臉的不高興,道:“可不是嗎?聽說是逃了幾個殺人重犯,我這幾天投宿過三回客棧,就被查了三回。” 那幾個衛戍已一個個查了過來,也許他們這麼天天查都有點煩了,所以並不認真,到鄭昭跟前也只是隨意看了看便過去了。但看到邊上一個年輕人時,其中一個衛戍忽然從懷裡摸出一本小冊,翻開來對了對。鄭昭眼尖,掃了一眼那人拿的像冊,心裡不禁一沉。 像冊上,左邊那個老者正是自己,另一個,便是鄭司楚。 一定是大統製手下的南北天官出動了!鄭昭只覺眼前一陣暈眩。大統制的手下動作竟然如此之快!自己剛到,像冊居然比自己更先到。好在大統制千算萬算,終究算不到自己有人皮面具,可是夫人和司楚卻仍是原先的樣貌,究竟該怎麼辦? 那衛戍打量了一陣這年輕人,覺得此人不像是鄭司楚,哼了一聲,正待轉過去,另一邊鋪上有個人突然翻身下榻,猛地向門外衝去。這人跑得如此突然,邊上另一個人愕然道:“老五,你怎麼了?”想必是他同伴,卻不知他為什麼突然要逃走。那幾個衛戍立時拔刀追了過去,喝道:“站住!”可是這人卻似不顧一切,連衣服都沒穿整齊,就已奪門而出。 這變故實在太突然了,旁人全都驚得呆了。兩個衛戍追了出去,那拿像冊的卻不追,拔刀指著方才喊叫的那人道:“你叫什麼名字?幹什麼的?” 那個人也已嚇得呆住,只結結巴巴道:“我……我姓李,那是我五弟,我們是給人趕貨的。我們……我們都是好人啊!” 那衛戍喝道:“好人跑什麼!”說著手上已掏出一根法繩,一把扣住那人手腕。那人叫屈道:“我也不知老五跑什麼,我們真是本份做生意的,不是壞人哪!” 客棧的這一通混亂,鄭夫人與鄭司楚在樓上也已察覺了。鄭司楚側耳聽了聽,小聲道:“母親,我去看看。”鄭夫人不知出了什麼事,小聲道:“司楚,小心點。” 鄭司楚點了點頭,轉身到門邊,先聽了聽,又拉開一條縫,見樓下已是人頭攢動,擠了不少看熱鬧的人,幾個衛戍拉著一個大呼小叫的人出門。這時一個店家正走過來,他叫住了道:“大哥,出什麼事了?” 那店家苦著個臉道:“衛戍鋪來抓人,沒想到是李家兄弟犯了事,倒霉。客官,你們好生歇息,不干你們事。”那李家兄弟住這店不止一回了,他也知道那兩人底細,沒想到偏生是這兩人出了事,實在是閉門家中坐,禍從天上來。 鄭司楚暗自鬆了口氣。方才他還真以為是父親被查出來了,一時間亦不知該如何是好。但聽得抓的是不相干的人,這才如釋重負。 看來,上天也在關照自己。 他看著幾個衛戍拉著那人出去,這時客棧重又關上了門,看熱鬧的也各回房中歇息。不過,因為出了這事,住客有了談資,紛紛談論。有個多嘴的大嗓門一邊咂著嘴,一邊搖著頭道:“想不到李家兄弟原來暗地裡還在做不公不法的事,當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邊上有個人打抱不平道:“老鴰,什麼事還不知道呢,你也別亂說,李家兄弟一向本分。”那人道:“好人跑什麼?一定是背地裡做了虧心事!”人群中,鄭司楚看見父親也夾在裡面。只是他見父親連看都不看自己,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忖道:父親當真鎮定。 大統製到底為什麼要對自己一家不利,鄭司楚實在想不出來。也許,父親知道了一些不該知道的事?他想起了丁帥。共和國軍人之首的丁帥,一樣要出逃,是不是也同樣知道了什麼大統制無法容忍的事? 一瞬間,鄭司楚覺得這世界彷彿沉入了一片濃厚的迷霧中,厚得什麼都看不清。現在去問父親,他也一定不會說的。如果到了五羊城,也許他會說吧。 他回到房裡,掩上了門,又不禁向北邊望了一眼。 再見了……也許是永別,過去。 第二天天還沒亮,鄭昭便已掛好了馬匹,將大車趕出來了。買了點糕餅,一家人重又上路。趕路的人行色匆匆,倒也並不奇怪。 上了車,仍是鄭昭趕車。待出了於意鎮,鄭司楚滿腹狐疑再也忍不住,拉開前窗,小聲道:“父親。” 鄭昭坐在前面駕著車,也不回頭,只是道:“你先歇著吧。明天就能到東陽城了。” 到了東陽城,就該設法渡江了。鄭司楚知道父親正在想著如何過江,但他實在忍不下去,道:“父親,大統制為什麼要對您下手?” 鄭昭手中的鞭子顫了顫,回過頭道:“司楚,現在不是說這話的時候。” 現在確實不是說這話的時候,但鄭司楚仍然道:“父親,您在醒來的時候,說您昏過去都是因為大統制。那時您是被大統制下毒了?” 這個問題鄭司楚一直想問,但一說出口,換來的卻是鄭昭的沉默。半晌,才聽得鄭昭道:“司楚,到時我會告訴你的。現在你只需記住……”他還沒說出要鄭司楚記住什麼,忽然急道:“小心,有人追來了!” 鄭司楚雖然在車中,但側耳傾聽,也已聽得遠處傳來了一陣馬蹄聲。這條路是去東陽城的大路,平時過往人不算少。雖然這一段路上沒人,但只怕從來沒有人在大路上疾馳的。他道:“是追我們的?” “靜觀其變。” 鄭昭說得很沉穩,只是心中也已覺得不妙。昨天,他用攝心術控制住了那李家老五,讓那人奪門而出,將衛戍引了出去。然而那隻是權宜之計,當衛戍拷問明白李家兄弟全然與自己無關時,假如有多智之人,當能明白客棧中旁人定然可疑,因此昨晚他一晚都沒睡好,擔心什麼時候又會有人找上門來。僥天之幸,昨晚不再有人來,只是現在終究還是趕上來了。他道:“司楚,你和你媽準備好武器,萬不得已,我們就得動手。”頓了頓,鄭昭又小聲道:“到時不要留手!” 鄭夫人雖是女子,卻曾為武將,相比較而言,鄭昭倒是武力最弱的一環。鄭司楚不再說話,從車座下取出了兩柄短劍,交給母親一把。此時遠遠地聽得有人叫道:“前面的車子,站住了!” 鄭昭停住了車。片刻,便聽得馬蹄聲如疾風驟雨,已到跟前。一到車邊,馬匹立時停住,鄭司楚在車中亦聽得清楚,忖道:不妙。這些人馭馬之術大是高明,看來不是等閒之輩,不知父親能不能應付過去。卻聽鄭昭大聲道:“幾位大爺,我們是棣華堂劉家的,去東平城省親,有什麼事嗎?” 棣華堂是一個有名的藥舖。共和國藥舖不少,最大的有三家,號稱“三堂”,其中霧雲城回春堂最大,五羊城保和堂第二,東平城棣華堂第三。棣華堂東主姓劉,當初因為勞軍有功,受到過表彰,此前鄭昭昏迷不醒,戚海塵開的成藥中便有棣華堂出品。 那幾人中有個領頭模樣的道:“是棣華堂的?我們是衛戍舖的,你怕什麼?” 鄭昭抹了下額頭,陪笑道:“我還以為是碰上剪徑的了。我們舅老爺交待,路上不能出岔子,剛才幾位大爺真把我這條老命都嚇掉了。” 老爺、太太這一類稱呼,共和國早就已經廢除了,但對於老年人來說,過去的稱謂叫慣了,向來改不了口。現在鄭昭打扮成一個六十多歲的老車夫模樣,這樣說來反倒合情合理。那人看來也並不曾起疑,道:“喔,車裡是什麼人?” “是我家舅老爺的表妹跟表外甥。幾位大爺,要不要查一下?” 那人點點頭道:“好,你讓他們開門。” 鄭昭跳下車,嘴裡絮絮絮叨叨地道:“表舅姑,這幾位衛戍大爺要查問,麻煩你們讓他們看看。”說著便去拉車門。正在這時,那幾人中有一個人的坐騎忽然發出一聲嘶吼,在原地不住打轉,馬上騎者拼命拉著韁繩。這一下變故大是突然,與鄭昭說話的那人也不由一愕,鄭昭卻猛地拉開車門,喝道:“殺了!” 鄭司楚一直從車簾縫隙間看著外面。聽得父親與那人搭話,他也在打著主意。這幾人到底想幹什麼?是例行檢查嗎?聽得父親忽然一聲厲喝,車門已猛地開了,他下意識地向車外一躍,飛身向那個靠得最近的人撲去。 外面,有五個人。母親自保有餘,但讓她出手是不太現實的,而父親只怕根本對付不了一個,最好的辦法就是痛下殺手,殺得一個是一個。雖然父親說不要留手,只是他生性實在不願妄殺平人,當短劍眼看要刺入那人咽喉時,他的手不自覺地一軟,已變劍為掌,一掌削向那人脖頸。那人騎在馬上,而鄭司楚是從車上撲下,兩人高度相仿,車中突然扑出一個持劍之人,那人全然不備,已被鄭司楚一掌削中脖子,砰的一聲摔下馬來。 若是常人,鄭司楚這一掌足以讓他立時昏倒。但這人的脖子卻硬得出奇,人是摔下馬來,卻不曾昏倒,厲聲道:“就是他們!動手!” 這不是尋常衛戍!鄭司楚心中已是雪亮。這些人,一定是大統制直接派出來的好手。他懊惱不已,父親明明讓自己痛下殺手,可自己還是心軟了一下,只怕反要害了自己一家性命。 此時他已落到地上,眼見那人中了自己一掌仍然不昏,立時搶上前,短劍再次刺去,這回再不留情了。但剛搶上一步,邊上忽地人影一閃,有個人已飛身從馬上一躍而下,擋住了他的去路,手上握著的竟是一柄尺許長的三尖叉。 三尖叉這種武器,軍營中根本沒人使用,但衛戍中卻有不少人愛用。因為這種武器可格可擋,是近身防守的利器,據說是刀劍的剋星。鄭司楚在軍中時,雖然與人以刀劍相搏不止一次,但還從來沒有與用三尖叉的人鬥過。他連沖了兩次,都被那人的三尖叉擋住了,但那個使三尖叉的只覺鄭司楚短劍沉重,儘管說三尖叉能克刀劍,但鬥下去顯然是克不住的,急叫道:“天同,快來幫手!” 他話音剛落,又有一人翻身下馬。這五個人並不長於馬上擊刺之術,但步下拳腳刀劍之術卻是極精。原本覺得這一趟差事只怕找不到,不怕鬥不過,只是鄭司楚出手如電,雖然只是一柄短劍,這用三尖叉的天相居然不是他對手,全都大吃一驚。先前被鄭司楚一掌擊落馬下的那人名叫天府,也已一個魚躍翻身而起,喝道:“七殺,你去捉車上的!天梁……”誰知他還沒分派停當,邊上忽地有一個人疾衝過來,連人帶馬猛地撞向天府,卻是方才那帶不住馬的天梁。天府全無防備,而天梁沖得也極是兇猛,似乎根本不以為意,馬將天府踏在蹄下,天樑自己也從馬背上直直摔了下來。 這時那七殺見天同與天相兩人纏住了鄭司楚,自己正沖向車中,沒想到同伴中的天梁居然突然向天府出手,不由呆了呆,喝道:“天梁,你瘋了?”卻聽天府嘶聲叫道:“是妖……”“術”字還不曾出口,天梁連人帶馬足有八九百斤的份量,全壓在他心口,一口血湧上來,頓時氣絕斃命。 妖術! 七殺心頭不由一陣陰寒。他們先前曾聽南斗天官說過,鄭國務卿身懷妖術,能控制旁人心智,因此要格殺勿論,卻不知到底怎麼個控制法。看來,天梁正是被鄭國務卿控制了心智,才會向天府下手。他心頭一陣茫然,但腳下卻絲毫不慢,快步向車邊的鄭昭衝去。 此時天同與天相兩人已聯手纏住了鄭司楚。若是單打獨鬥,鄭司楚還能占得上風,但這兩人一聯手,兩柄三尖叉直如交織成一張密不透風的羅網,鄭司楚的短劍總是遞不進去。他眼角仍然看著車邊,見另一個人向大車衝去,心下登時一慌,這般一來,手中短劍已有破綻,天同天相兩人得勢不讓人,齊齊逼上一步,嚓的一聲,天同手中的三尖叉從鄭司楚臂彎掃過,險些將他的手臂廢了。鄭司楚心頭更是驚慌,但實在脫身不得,只能勉力支持。 七殺腳下生風,已衝到了鄭昭身邊。他們南斗六星直接隸屬大統制麾下,平時監視的便是共和國高官顯爵,何況大統制直接下令,見到鄭國務卿便格殺勿論,他自是毫無遲疑,手中短刀已一揮而過。眼見這一刀便要將鄭昭的頭都割下來,從車上忽然又伸出一支短劍,當一聲將七殺的短刀格開。 那是鄭夫人。方才鄭司楚出手太快,她的反應卻沒鄭司楚那麼快,回過神來時已見鄭司楚與那幾人交上了手。待七殺過來殺鄭昭時,她出手正好擋開了七殺的短刀。只是這一刀雖然擋開,卻覺手臂一陣酸痛,心知自己定不是此人對手,可是見鄭司楚以一敵二,已是捉襟見肘,難以應付,生怕他分心,仍是一聲不吭地勉力應付。 鄭夫人當初曾統領女兵,但共和國的女兵實是聊備一格,很少有實戰的機會,她的步下刀劍之術更是尋常。好在七殺見她突如其來,不知鄭夫人到底有什麼本領,一時間也不敢過於欺近。兩人在車邊刀劍相交,火星四濺,漸漸七殺已佔了上風,刀勢密如電網,忽然間身形一閃,搶上一步,一腳踢在鄭夫人膝上。鄭夫人只覺腿上如折斷一般疼痛,還要拼命堅持,七殺的刀又倏發倏收,在鄭夫人臂上割出一道傷口,鮮血迸流,鄭夫人短劍落地,卻仍是不肯退下,還擋在鄭昭身前。 七殺見鄭夫人一個女子居然也能擋得住自己這麼多進手招術,就算死在臨頭仍在護住丈夫,心中不免也生了敬佩之意。他倒是好整以暇,心知鄭司楚也已難有回天之力,便高聲道:“鄭夫人,你還想撐到幾時?” 鄭司楚眼角瞟去,只見母親的右臂鮮血淋漓。他心如刀絞,手下一慢,天同的三尖叉已循隙而入,一下戳中了他的手臂。雖然入肉不算深,但鮮血還是直濺出來。鄭夫人見他受傷,亦是心亂如麻,嘶聲道:“我隨你們回去,你們放了他!” 七殺見鄭夫人寧可自己喪命也要救兒子,心頭不知怎地突地有些酸楚,心道:我母親若在,她會不會捨命救我?他們南北兩部影忍成員全都是孤兒,自幼都不知父母是什麼。北斗主死,南斗主生,南部諸星的職責主要是監視大統制指定之人。在監視時見到那些人都有父母,看到母子之間盡享天倫之樂,他有時亦不免有感於心,但想到自己身為影忍之一,這念頭也是一閃而過。但親眼看到鄭夫人捨命救子,他就算再冷酷也心為之動。心雖一動,手下卻不慢,已趁機砍向鄭夫人脖頸,心道:鄭夫人,對不住了。 鄭夫人已無還手之力,臉一下變得煞白,但就在這時,七殺的刀卻像是砍在了一根隱形的柱子了,忽地不動了。鄭夫人一怔,定睛看去,卻見七殺一張臉漲得通紅,手中短刀直如有千鈞之重,整個人卻像是被寒冰霎時凍住了一般一動不動。她大為詫異,只道七殺還要來戲弄自己,喝道:“你要殺便殺,我段氏門中,不會怕死!” 鄭昭先前以攝心術控制住了天梁,只是天樑與他有數尺之遙,控制他極為困難。見夫人命在旦夕,他不顧一切,突然轉而製住了七殺。七殺此時心神浮動,被鄭昭趁虛而入,一下制住。只是他見夫人不知就裡,還在說話,急道:“快……快殺了他!” 鄭昭雖然有殺心術可殺人於無形,但無法控制多人,而且殺心術極費體力。剛才用攝心術控制天梁,他已經差點要吐血,現在再控制住七殺,更覺心血湧動,似乎馬上就要噴出咽喉。本來鄭夫人一劍刺去,七殺再無還手之力,只是她並不知道是鄭昭控制了七殺,只道這七殺良心發現,手下留情,要她向七殺下手有點於心不忍,卻仍是猶豫不決地要去拾刀。只是她腿上受踢,手臂中刀,一時間哪裡揀得起來。 鄭司楚雖然在勉強支撐,卻仍在關注父母一方。本來見母親遇險,他險些就要驚叫起來,卻見那對手突然停了手,心中頓時一寬,喝道:“母親,快殺了他!”只是天同天相兩人都不是等閒之輩,哪裡容得他分心,鄭司楚剛叫出聲,天同手中的三尖叉已一下掃過,嚓一聲正掃在鄭司楚肩頭。先前鄭司楚臂上中了一下還只是皮肉小傷,這回卻被掃出一道深深的傷口,鮮血立時將他半邊衣服都染得紅了。鄭司楚只覺一陣劇痛,心下一沉,忖道:完了。 他不知那七殺出了什麼事,但即使七殺被母親殺了,眼前這兩人殺了自己後,父母仍然擋不住這兩人。一時間他也不知哪裡來的力量,忽然身子一旋,在地上掃起一片塵土,人趁勢向後躍出了數尺,直沖向七殺。 先殺了此人,再與母親合力與這兩人周旋,方有生機。這是鄭司楚打的主意。此時七殺只覺身體彷彿被無形的繩索緊緊縛住,根本動彈不得,眼見鄭司楚直衝過來,眼裡已露出驚恐。 眼見鄭司楚的短劍便要刺中七殺,邊上忽然有一道黑影掠過,一下搭在了鄭司楚肩頭。這是鄭司楚被天同三尖叉掃中的傷口處,他只覺一陣鑽心的疼痛,短劍立時脫手,慘叫一聲,人已屈膝跪倒。而這一瞬間,七殺只覺身上那種無形的繩索一下鬆開了,他大叫一聲,人一躍而起,向後連著翻了三四個跟斗,跳了出去,叫道:“天梁!” 出手製住鄭司楚的,正是天梁。天梁先前受鄭昭攝心術所製,已是毫無自主之力,踩死了天府後自己亦摔倒在地。但鄭昭轉而控制住了七殺,他已悠悠醒轉。雖然神智已復,但身體仍是如泥塑木雕般動彈不得。他知道自己定是中了鄭昭的妖術,可是該如何破解這妖術亦是漫無頭緒。躺在地上時,突然覺得手指有些疼痛,卻是先前天府被踩倒後掉落的腰刀正被他壓在身下,刀尖正戳在他指上。這種細微的疼痛卻讓他的手指慢慢恢復知覺,眼見七殺也和自己一樣中了妖術,他心急如焚,等看到鄭司楚要衝過來殺了七殺,情急之下,一手奮力向那腰刀撞去。這把腰刀極是鋒利,一下割掉了他一根手指,而這陣劇痛也使得天梁剎那間恢復正常。他翻身躍起,向鄭司楚揮出瞭如意鉤。這如意鉤能夠伸縮,可長可短,平時只有尺許,一長卻足有四尺多,一下搭住鄭司楚肩頭,救了七殺一命,只是一隻手亦是鮮血淋漓。 這一下巨變讓天同天相兩人亦摸不著頭腦。剛才天梁踏倒天府時,他們兩人只道天梁是窩裡反,待見他制住鄭司楚,天同喝道:“天梁,你怎麼樣了?” 七殺在一邊喝道:“天梁方才是中了妖術。不要緊了,慢慢上前,殺了他們!”他自己中過一次鄭昭的攝心術,知道鄭昭妖術厲害,天梁雖然恢復正常,安知會不會有反复,亦不敢就這樣迫上去,只是舉刀慢慢逼近。 鄭昭連用兩次攝心術,而且都是相距甚遠,體力實已透支。他的攝心術出其不意能見奇效,但對方已有防備,只怕再也沒有法子好想。眼見鄭司楚的肩頭被如意鉤搭住,血不住流淌,雖然知道這個兒子與自己並無血緣關係,但還是感到無比的痛楚,慘然道:“你們……你們是影忍吧?” 天同和天相互相看了一眼。影忍是秘密組織,不過鄭昭當初是國務卿,他知道這名字自是不奇。天同冷笑道:“鄭國務卿,你已知道,那就不要再反抗了。” 鄭昭道:“南武所要,只是我的人頭。請你們將拙荊犬子放了,我的人頭便給你們。” 鄭夫人失聲道:“阿昭!”鄭司楚也叫道:“父親,別聽他們的!” 七殺道:“鄭國務卿,你既然知道影忍,應該知道我們要的是什麼。” 鄭昭點了點頭道:“是,斬草除根,大統制自是如此。”他整了整衣服,向前走了兩步,喝道:“那你們誰來取鄭昭人頭?” 他說得凜然生威,天梁亦為之心頭一顫,喝道:“鄭國務卿,你再上前,令郎的一條手臂便要廢了!” 鄭昭冷笑道:“南斗六星,加上一個天官,你們還有兩人不曾現身,難道怕我一個老頭子嗎?” 天梁聽他說到南斗六星,亦喝道:“你們在無想水閣已殺了天機,還要惺惺作態嗎?” 鄭司楚聽他們說到無想水閣,心中一沉,叫道:“你們把老師怎麼樣了?” 天梁道:“楚先生已不在無想水閣了,不過,你們定會說出他的下落來的。” 鄭司楚聽得老師無恙,心下一寬,忖道:原來他們已找上無想水閣去了。去對老師不利,真是嫌命長。他心頭又是一動,暗道:是了,老師說過,與人交手,當揚長避短。這些人本領非凡,我這樣和他們鬥,實是以短擊長…… 這時七殺在一邊喝道:“還多說什麼,快動手!”他方才與鄭夫人短兵相接,惡鬥了一場,結果中了鄭昭的妖術,險些喪命,現在卻不敢再欺近了,只是不住呼斥。天同天相兩人聞聲,卻又踏上兩步,便要動手。哪知剛要上前,卻聽得一邊的天梁忽然嘴裡啯啯有聲,天相不知出了什麼聲,扭頭看去,叫道:“天梁,你……” 天樑的臉又漲得通紅,兩顆眼珠子已然高高凸出,幾乎要突出眶外。七殺在一邊也發覺天梁有異,驚道:“妖術!是妖術!快動手!”他不自覺地退後了一步,但轉瞬又已上前,心道:鄭國務卿的妖術只能控制一人,方才制住了我就制不住天梁。只要下手快,怕他何來! 鄭司楚覺得方才如意鉤將自己肩頭抓得極緊,現在卻已鬆了。他也不管七殺叫的妖術不妖術,腳下一錯,人已向前一步。如意鉤的鉤尖一下脫出了他的肌肉,他左手一把抓住鉤身,右手豎掌在桿上一擊,喝道:“撒手!”雖然肩頭有傷,力量不算大,但天樑的腕力卻彷彿化為烏有,如意鉤一下被他奪了過來。他將鉤在手上一晃,正待當槍一般刺去,天梁忽地一口血直噴出來,人直挺挺地摔倒。也就是這時,鄭昭亦軟倒在地。 那是鄭昭的殺心術。 殺心術極其耗費心力,鄭昭知道以先前的距離是用不出來的,因此故意向前走了幾步。冒險一用,已將天梁斃於無形,但他也是心力交瘁,再也支撐不住了。鄭夫人不知丈夫發生了什麼事,一把扶住了他。 鄭司楚奪到瞭如意鉤,舞了個花,人又搶上一步,喝道:“殺!”如意鉤便如長槍一般刺出。此時天同離他最近,見如意鉤當心刺來,心頭一駭,將三尖叉舞開了,只望能夠擋開。但三尖叉是短兵器,如意鉤雖然比一般長槍要短得多,也有四尺許,也不知怎麼一來,鉤尖已閃過了三尖叉的擋格,一伸一縮間,已在天同心口刺了一下。這如意鉤與尋常長槍不同,前面是個倒鉤,天同還不明白是怎麼回事,前心便出現了一個血洞,人登時仆倒在地。 這正是交牙十二金槍術中的一招噬心槍。鄭司楚對這路槍法用力最勤,單以槍法而論,實不下於老師。他從軍多年,戰陣亦經歷多次,如果只說槍法,至今尚無人能與他相較。先前他用短劍與天同天相兩人生死相搏,雖然難以招架,天同天相兩人也暗自心驚,只道那就是他本領的極限,誰知一旦有了得力武器,鄭司楚雖然身上帶傷,這兩人措手不及之下,竟然顯得不堪一擊了。一邊的天相沒想到天同一招便被刺死,一時間嚇得呆了,只是雙腳仍在前衝。鄭司楚這招噬心槍槍勢未老,又是一縮一伸,向天相當心刺去。天相雖然手中有三尖叉,可是從未見過交牙十二金槍術,都不知該如何應付,又是神智已奪,連防都沒辦法防,如意鉤還是一下刺中了他前心,與天同的死法一般無二。 殺天同天相兩人竟如此輕易,鄭司楚自己都未曾料到。老師說,槍法無他,唯有“揚長避短”四字。與力者鬥巧,與巧者鬥力,如此才是正道。不過戰場上實在少有一招一式鬥槍的機會,鄭司楚雖然知道這個道理,卻也不曾真正體會過,直到現在才明白此中真意。他出手極快,出招時根本不想什麼,但兩槍連殺兩人,心中又有些不安。耳邊卻聽得有人叫了一聲,他抬頭看去,只見剩下那人已轉身逃去。 那是七殺嚇得逃了。影忍出手,向來一往無前,沒有臨陣脫逃的。只是七殺中攝心術在前,又見鄭司楚槍術竟然神妙至此,已是意氣全消,哪裡還有膽子再上前來。其實鄭司楚殺天同天相純是趁他們措手不及,他身上帶傷,若天同天相能夠凝神靜氣,方寸不亂地應付,勝負還是難料之數。加上鄭昭已經昏了過去,若是七殺不顧一切殺過來,也同樣未必沒有可勝之機。只是七殺從來不曾碰到過這樣的對手,哪裡還想著反戈一擊,只想先逃命再說。 鄭司楚心知若被他逃了,仍是後患無窮。他提氣向前追去,但七殺儘管嚇得慘了,本事卻還在,搶到一匹馬前,手在鞍上一搭,人輕飄飄地躍到馬上,雙腿一夾,已疾馳而去。鄭司楚見勢也拉了匹馬過來,只是他肩頭有傷,沒有七殺這等上馬的本領,待跳上馬去,七殺跑出了已有數十步。追了一段,眼見七殺越跑越遠,再追不上,他暗自嘆息,只得廢然而返。 一回到車邊,只見鄭夫人扶著鄭昭坐在車邊。他跳下馬道:“母親,父親怎麼樣了?” 鄭昭已經甦醒過來,見鄭司楚回來,他道:“司楚,追上了沒有?” 鄭司楚搖了搖頭,頹然道:“不成,追不上。” 鄭昭嘆了口氣。若能滅了那人的口,事情也要好辦一些,但那人既已逃走,多說亦已無益。他勉強站起來,道:“那隻有盡快走了,趁現在路上沒人。” 鄭夫人見鄭司楚半邊身子都是血,心疼之極,道:“司楚,來,包紮一下,我來趕車。” 鄭昭道:“不成。小薇,你趕車的話太惹人注目,還是我來。” 鄭夫人見他仍是雙腿顫顫的幾乎站立不穩,心中不由疼痛,還待再說什麼,鄭昭道:“不要多說了。小薇,你臂上的傷也得包一下。放心吧,到了東陽城便沒事了。”他看了看一邊那幾具屍體,又道:“司楚,把這幾具屍首抬到邊上樹叢去吧。” 儘管現在路上沒人,但總會有人過路的。屍體被發現得越晚,他們也就越能多爭取到一點時間。鄭司楚和父親兩人合力將四具屍首抬到路邊樹叢裡,將地上的血跡也掃掉了,又坐回車上。鄭夫人見鄭司楚用了下力,肩頭傷口又有血滲出來,心疼之極,道:“來,司楚,我給你包一下。” 鄭司楚脫下外套,讓母親給自己包紮。他年輕體健,雖然肩頭之傷不算很輕,但還撐得住。看著母親給自己包傷,他心裡卻有種異樣的感覺。 那幾個人方才一直說父親有“妖術”,究竟是什麼意思? 鄭夫人給鄭司楚包好了傷,又拿出件乾淨外套讓他換上。見鄭司楚若有所思,她微笑道:“司楚,別擔心了。” 鄭司楚差點便想問一下母親是不是知道父親有什麼妖術。那幾個殺手本來完全可以將自己三人斬盡殺絕,可動手之時,確實有讓人完全想不通的異樣。先是自相殘殺,鄭司楚還以為那人是父親暗地裡埋下的暗樁,可是此人後來卻用如意鉤傷了自己,而那個原本可以將母親殺死的殺手又突然沒動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真是因為父親的妖術嗎? 國務卿和妖術。這兩個詞相距如此之遠,鄭司楚從來不曾想過。只是,現在他卻覺得,熟悉之極的父親身上,似乎也有著自己不知道的秘密。 馬車走得很快,多少有點顛簸。但鄭司楚卻彷彿完全不曾感覺到,心裡一直在翻來覆去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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