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網絡玄幻 雲荒紀年·隔雲端·蒼平卷

第21章 第二十章罪

天黑了下來,遠處的雕樑畫棟里紅燭高照,人聲鼎沸,彷彿幾日前冰夷進犯的噩夢都消融在酒精和金銀裡面,葉城依舊是那個繁華的不夜之都。 在這些流光的陰影下,一個黑影正摸索著從狹窄的陋巷裡面穿過。他的身影有些搖晃,一看就知是受了傷,腳步幾乎無力抬起,幾次差點被地上的石子絆一跟頭。不過短短的路程,甚至還沒有走出這片貧民聚居的小巷,他就彎著腰扶著牆根蹲下去,大口地喘息,壓抑地咳嗽。 一扇門悄無聲息地打開了,從那黑暗中明顯的花白頭髮,可以看出這是一個老人。他的眼睛盯著前方痛苦喘息的人影,慢慢走了過去。 感覺到有人靠近,前方的人影沒有回頭,卻驀地用嘶啞冷酷的嗓音低低吼道:“走開!” 老人卻沒有停下腳步。就在對方脫兔般反身亮出手中斷刀的時候,老人喚了一聲:“小石頭?”

拿刀的人愣住了,他定了定目光,終於認出了面前的老人:“羽邊大伯?” “是我。”老人分辨著鼻中吸進的血腥氣,驚訝地問道,“小石頭,你受傷了?” “嗯,還好。”明石盡力回答,緊繃的身體一動不動。 “到我那裡去歇歇吧,怎麼說,也算你的家啊。兵荒馬亂,這些年你又跑到哪裡去了,雜耍班子裡雖然日子苦,卻也不會少你一口飯吃……”老人毫無芥蒂地扶住了明石,絮絮叨叨的話語讓明石的身心慢慢放鬆下來。畢竟是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羽邊大伯,連那體溫也是熟悉的,而雜耍班子裡每一個人都像親人一般,有好吃的先留給自己吃,有點錢就張羅著給猛長個子的自己做衣服……明石想到這裡,鼻子裡有些發酸,看著破舊的木門問道:“裘三叔、葛巾、岑萱幾位姐姐他們都好麼?”

“好著呢,今天都到陳大老闆家裡給老太太賀壽去了。我老了,不能表演了,只能留下來看門。”羽邊說著話,點亮了屋內的油燈,照出室內簡陋的陳設,也照出了明石前襟上淋漓的血痕。 “前兩天被亂兵砍的。”見羽邊大伯盯著自己打量,明石趕緊解釋道。 “天下不太平,老百姓就遭殃。”老人點了點頭,“櫃子裡面有乾淨衣服,也有藥,你自己弄。我去給你做點吃的。”說著掀開簾子進廚房去了。 明石咳嗽了幾聲,端起桌上的水碗潤了潤冒煙的嗓子,自行換衣上藥。他和這些人一起生活了十幾年,一切都太熟悉了,就彷佛回家一般自然。等到羽邊烙好一張蕎麥餅放在他面前,明石閉著眼睛咬了一口,細細品著那誘人的滋味,看得一旁的羽邊都微笑起來。

自從在伽藍地道前的戰場上受傷暈厥,明石已經好久沒有享受過這樣坐下來吃餅的鬆弛。記憶裡,只有四處橫飛的血肉,將封住地道入口的精鋼大門濺成一片暗紅,而他奮力伸出去想要扳動開門機關的手卻最終無力垂下——就算終於打開了地道的入口,他也沒有力氣再挪動一步了。千算萬算,任何人都沒有想到大功在望的時候,會從天而降一人一狷,將冰、鮫兩族多年的苦心積慮化為泡影。從等待焚燒的死人堆裡逃離的時候,明石感覺得到藏在貼身處的那瓶“太素”毒粉還在,他只能小心翼翼地潛逃出葉城。他不敢隨意處置那瓶“太素”,一旦這些毒素蔓延,就會永久毀掉一片土地,而這些土地也正是冰族所需要的。只有巫姑,才能決定將這些毒素灑在什麼位置。 “困了麼,就在這裡睡吧。”羽邊的聲音從身邊傳來,明石下意識地點了點頭。他實在是太累了,傷口又一直沒有得到處理,發炎引起高燒,昏昏沉沉地幾乎沾上床就睡著了。

夢裡又似乎回到了小時候,他用躡雲術表演攀登蠟燭樹的絕技,一雙美麗的眼睛在下面擔心地看著他。那個女人……他有很久沒有想起過了,只有在表弟重爍的臉上,他偶爾能找到那個女人秀致的眉眼。畢竟是他的母親啊,雖然她活著的時候他從來不曾對她有過好臉色,可到了這傷痛交加身心俱疲的時候,居然又夢見了她。 “危險,我的兒子……”當他驕傲地站在蠟燭樹的尖端,那個女人在台下喝彩的人群中無聲地說著,讓明石的心猛地一顫。 他醒了過來,卻無法動彈。努力抬起頭,明石看到自己仍舊躺在破舊的木板床上,可四肢已經被繩索牢牢捆住。他不可思議地轉過頭,正對上羽邊充滿憤怒的目光。 “為什麼……”腦中異樣的眩暈告訴他,之前的食物中摻雜了迷藥,藥效強得讓他連用躡雲術逃走都不可能。

“為什麼,你還有臉問為什麼?”羽邊一個耳光落在那張長著藍色眼眸的臉上,聲音因為太過激憤而喑啞,“你剛才不是問裘三叔、葛巾、岑萱他們去哪裡了嗎?我告訴你,他們都死了,都是被你害死的!你真是出息啊,去給冰夷做走狗,舉手之間就殺死了靜海縣所有的人,可憐我們班子正好在那裡演出,為了積攢幾個錢給我老頭子看病!早知道當年就不要收留你們母子,你這頭狼崽子,讓你那個時候死了更好!” “你殺了我吧。”明石張了張口,發現自己對羽邊大伯竟然說不出一句解釋的話,乾脆閉上眼睛,坦然道。 “殺你還髒了我的手!”老人顫聲道,“你們冒充玄林大人侵襲葉城,現在真正的玄林大人來了,他會將你正法的!你聽,衙門的人已經來了……”

“不,不要把我交給他!”原本一直鎮靜的明石忽然掙紮起來,咳嗽如同一串長長的鞭炮經久不停,點點血漬濺落在木床和地板上,“不要是他……求你,不要是他……” “已經晚了。”羽邊走出去,打開了被人敲打的大門。 原本駐守葉城的五萬空桑大軍全軍覆沒,無奈之下,鎮海提督玄林帶著自己的一半部屬從沙頭堡趕來,維持葉城基本的防守和治安。他剛到達葉城,就接到了靜海縣慘案兇手明石被捉拿歸案的消息。 接過緝拿明石之人呈上的西洋玻璃瓶,玄林小心地觀察著瓶內那些細小的黑色粉末,難以相信就是這些東西毀滅了靜海縣,還差點毀滅了整個伽藍帝都。 “馬上安排,我要提審明石。”意識到潛伏的巨大危機,玄林顧不得長途奔波的疲憊,鄭重吩咐。

很快,明石被從大牢帶到了玄林的面前。看著那個長髮披散,滿身血污的人,玄林暗暗一驚——親手毀滅靜海縣的兇手,竟然也是空桑人! “尚未開審,是誰擅自用刑?”玄林冷哼了一聲,雖然對方罪大惡極,可他依舊按照慣例維護囚犯的權利。 “回大人,是……是兄弟們恨不過,隨手打的……”押解的牢頭擦了一把汗,戰戰兢兢地回答。 “不用惺惺作態了,玄林大人。”明石甩開遮住面龐的亂發,睜著雙眼定定地看向玄林,冷笑道。 玄林對上了明石的目光,裡面的譏諷之色讓玄林忍不住晃了一晃,腳下一軟跌坐在椅子內。他只覺一陣霹靂在頭上炸開,讓他幾乎無法呼吸視聽,他勉強吸口氣揮了揮手:“都退下。”堂內其餘人等果然遵命離開。

“趕走其他人,是因為你認出了我,怕自己的醜事外洩吧?”明石跪在地上笑了起來。他越笑越是開心,全身都在顫抖,整個堂內都迴響著他手腕上鐵鍊的叮噹聲。 “可憐我事到如今,才知道你名叫明石。”玄林撐著桌子站起來,如同遲暮老人般一步步挪到明石面前,“你才生下來,紫蘇就帶著你走了,就算後來我再次找到她,又和她生下了水華,她也死都不肯讓我見你一面……”說著,玄林跪在明石身前,伸手想要撫摸親生兒子的臉龐。 “都差點被你殺了,那個賤女人居然還會回去跟你再生一個孩子,真是死不悔改!”明石猛地一掙,甩開玄林的手,“大人不是要拷問我冰族的圖謀麼,怎麼盡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 “我沒有殺她,一切只是為了矇騙玄王……”

“不要把過錯都推給別人。”明石冷硬地打斷了玄林的話,“那女人對你早已絕了指望!” 玄林的眼中滿是痛苦的神色,他不理會明石的嘲諷,自顧哽咽著說下去:“我一直不知道你叫什麼,長什麼樣子。直到在交城城頭的時候,你來刺殺我,卻事到臨頭偏開了刀尖,我就認出你來。從此我夜夜無法入眠,總是為你擔心……現在葉城流傳起我與冰族有私的傳言,想來也是你們散播出去的,為什麼我們父子兩個,竟然要成為仇敵……” “如果你當初不去招惹那個冰族女人,就不會有我這樣畸形的存在,不會有你今天的煩惱。說到底,是你的慾望害了我們大家。”明石的口氣依舊如同刀子一樣鋒利,對於母親紫蘇他都從不曾口軟,何況玄林這個有名無實的“父親”?

“是我的錯……可是我當日若不將你母親藏起來,她早已死在屠刀之下……”玄林無法碰觸到明石,只能揪住他的一片衣角,“你們母子這麼多年來音訊全無,我一直沒有斷了尋訪……你母親現在怎樣?” “早就死了。”鄙夷地掃了一眼玄林悲痛呆滯的神情,明石猛地站起身來,盡量想離玄林遠些,“尋訪到了又如何,在你心中,我們母子都是見不得光的瘡疤,都是你的恥辱!否則你不會那麼堅定地執行禁海令,用'抗冰名臣'的身份掩蓋你過去的荒唐!其實現在你又何必認我呢,佯裝不知地殺了豈不更加干淨?或者,你還想博一個'大義滅親'的名聲?” “孩子……”玄林跪坐下去,以手撐地支持著全身的重量,虛弱地道,“我怎麼能不認你……可一切都無法挽回……” “我不是你的孩子,我只是你的敵人!”明石抑制住自己的心酸,繼續面無表情地問道,“以我的罪,該怎麼死法?” “五斬。”玄林吐出這兩個字,禁不住顫抖起來。這種砍去四肢再砍去頭顱的處死方式,會讓犯人的痛苦持續一個時辰以上,是蒼梧王朝最嚴厲的刑罰。 “哦。”明石淡淡地應了一聲。然後他看著明顯老了十歲不止的玄林,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就當我把你給我的,都還給你。我這一生,從來不欠別人甚麼。” “可我還欠你,欠你一個父子的名分。”玄林說出這句話,只覺得原本翻湧的心血都平復下去,整個人便如同了結了一切般輕飄。他站起身來,恢復了平常的嚴肅,大喊了一聲:“來人!” 府吏、衙役和獄卒都走了進來,垂著手在堂下站成兩行。玄林控制著手指的顫抖,指著明石,一字一字地道:“我告訴你們,他是我的——兒——子——”說完,他就倒了下去。 帝都刑部對明石的最終判決果然是“五斬”之刑,這個消息很快就傳遍了葉城。每一個葉城人,甚至無數專程趕來的外地人都掰著指頭數著行刑的日子,一定要親眼目睹那眨眼間害死數千條人命的惡魔如何伏法。 相對於外面的群情洶湧,明石獨自待在牢房裡卻也清靜。礙於玄林的面子,獄卒們不再折磨他,任由他躺在草堆上,仰望狹小的天窗外那一角天空。為了防止他用躡雲術逃走,明石的四肢上都套著長長的鐵鍊,讓他感覺自己如同一隻落入蛛網的飛蟲。 有神官專程從帝都趕來,想要淨化這個罪孽深重之人的靈魂,明石卻始終拒絕懺悔。 “需要懺悔的是你們,若不是空桑人欺壓冰族和鮫人,你們就不會遭受這樣的報應。”末路的囚徒用幾乎惡狠狠的口氣對神官吼道,“可惜這次沒有毀掉伽藍帝都,不過以後還有機會!來生來世,我都不要做空桑人!” 神官拂袖而去,從此再也沒有人來探望明石——除了那些想要生啖其肉的受害者親屬,不過他們都被衛兵們堵在了監獄大門以外。至於玄林,他一病不起,公事私事全都耽誤了下來。 就在明石以為自己就這樣無牽無掛地等候死期時,牢房的門打開了。 明石躺在草堆上並沒有動靜,連眼皮都不曾抬一下,他現在對誰都沒有興趣。有風梧在葉城,明石從來不曾期望巫姑思繽能將自己救出去。空桑人在數百年間沉至谷底的靈力又得到恢復,最好的時機已經喪失了,冰族要等到下一個反攻的機會,或許需要上百年。 進來的人安靜地站在他旁邊,似乎在凝視著他。半晌,明石聽見了一個遙遠的稱呼:“明石哥哥。” 他轉過了頭,看見牢房里站著一個身穿青衫的青年,黑而瘦,可是那雙眼睛卻是清凌而平和的,純淨中蘊含著度盡劫波的深沉,讓人莫名地感覺心安。 “季寧?”明石不確定地喚了一聲,在他的記憶中,季寧並不是這個樣子的,是什麼讓他驀地改變,如同青蟲破繭成蝶,如同水珠昇華化雲? “我來看看你。”季寧慢慢地道。 “沒什麼好看的。”明石滿不在乎地哼了一聲,繼續著方才的姿勢躺在草堆上。對於空桑人想要窺探冰魄島秘密的圖謀,他始終提著十二分的小心。 “我現在才知道……你是她的哥哥……”季寧回想著方才見到玄林的情景——昔日雍容威嚴的人物此刻纏綿病榻,而水華卻依舊茫然自閉——季寧不由有些心酸,“為了她,我改變了來看你的目的。” 明石審視地盯著季寧,過了一會兒才明白過來季寧所說的“她”就是母親紫蘇和玄林生的第二個孩子,於是冷笑道:“那你不妨說明白,你先前的目的是什麼,現在的目的又是什麼?” “我原本只是想讓你看看,靜海縣的狀況。”一絲憤怒從季寧眼中閃過,隨即平靜,“現在我不僅要讓你看到這些,還想救你……” “你要救我?”明石大是意外,心中生出難以遏制的僥倖,“你能行麼?”雖然一直視死如歸,但他內心深處委實不甘,那遠在海外的巫姑,或許還在盼望著自己能脫困回歸。 “你先看看這些……”季寧並不答話,卻伸出手想要壓上明石頭頂,後者立時警惕地偏頭躲開,“你要幹什麼?” “靜海縣的情狀,我的讀憶術可以讓你看到我的記憶。”季寧解釋了這種新修得的高上靈力,見明石仍舊滿臉戒備,不由淡淡一笑,“怎麼,你自己做下的事情,都不敢看一看麼?” “看了又如何?”明石梗著脖子問。 “我只是想試一試。”季寧垂下眼,沒有更多的解釋——試一試,你究竟還有沒有最後的人性。 “看就看,只要你答應放我出去。”明石不忘了重申這個交換條件,沒料到季寧果然爽快地點了點頭,他只好遵守諾言端坐不動,讓季寧將微溫的手指搭在自己頭頂靈魂散逸之地。 “閉上眼睛。” 明石依言閉目,眼前的景象漸漸清晰。首先呈現出的是一片瓦舍林立的城鎮,一些白花花的東西充斥在建築的縫隙之中。心中正有些疑惑,城鎮的景像已是離自己越來越近,一磚一石都是那麼清晰,清晰得明石能夠看清——那些散亂拋灑在街道上、房屋旁的白色東西——都是人的屍體。 幾乎都是裸體的屍體,暴露著身體上慘白的肌膚,因為這些人死的時候原本都在屋內熟睡,卻因為無法承受毒性的發作而逃出家門求救,臨死前的癲狂和抽搐讓他們撕破了自己原本單薄的寢衣。可是那些死人的臉卻與身體截然不同,如同被墨汁浸泡過,黑而腫脹變形。這樣的屍體如果單獨出現在眼前,只會讓人噁心作嘔,可是成百上千具屍體以各種怪異的姿勢鋪滿縣城的街道,死寂的城鎮便漫溢著陰森恐怖的氣氛,讓人驚駭欲逃。 “夠了,我不看了!”明石壓制著心底的不適,猛地叫了出來,“你不就是想讓我看到'太素'的後果麼,現在我看到了,收了你的幻術吧!” “不,你還沒有看完。”季寧平淡的聲音從記憶之外傳來。 “我說過,我不看了!”明石越發焦躁起來,努力想要睜開眼睛逃離這片陰慘的景象,卻發現不僅無法睜眼,束縛四肢的鐵鍊也被縮短,自己根本掙扎不開頭頂帶著魔力的手指。 “不看,我不看……”明石使勁晃動著鐵鍊,搖擺著腦袋,可那些記憶卻不依不饒地鑽進他的腦海,呈現在他的面前:母親將孩子護在身下,冰涼的手還想撫摸孩子青黑腐爛的臉,安撫孩子的痛苦;年輕的夫婦偎依在一起,女人的手上繞著兩人的頭髮,可那祈求轉世姻緣的“來生結”才只結了一半;靜海縣衙里,縣令為了緩解毒性、拖延時間寫信求援,不惜服下劇毒相抗,那封寫好卻無法發出的信鋪在桌案上,已經被他七竅中流出的黑血浸透…… “不看,我不看……”明石的口中繼續反對著,可聲音卻越來越虛弱。雖然知道自己灑下的是致命的毒素,可當時只想藉此威懾空桑人,並不曾關心過會帶來怎樣的傷害。他並不是個容易心軟的人,在戰場上殺敵也從不手軟,可是如此眾多的無辜之人以各種各樣淒慘的死狀堆疊在眼前,明石發現自己到了承受的邊緣。真相永遠最為殘酷。 “空桑人確實做了很多對不起冰族的事情,可是並不代表冰族就可以隨意殺害空桑的平民,尤其是以如此卑劣毒辣的方式。所以,你們自己人重爍寧可死也不願放出這個魔鬼。”季寧的聲音遠遠傳來,“明石哥哥,你不得不承認,你犯下了超越種族的罪。” “啊!”原本逐漸安靜的明石驀地顫抖起來,彷彿瘋了一般拉扯著四肢上的束縛,即使手腕被磨得鮮血淋漓也毫無知覺。他痛苦難耐的模樣讓季寧也吃了一驚,他趕緊收了讀憶術,放鬆鐵鍊,看著明石抱頭滾倒在草堆上。 “葛巾姐姐,岑萱姐姐……”明石口中喃喃地念著,從未在人前流過一滴淚的漢子竟然從眼角滑出了淚水。他沒有想到,那些死在一片簡陋小屋中的,竟然都是他雜耍班子的同伴!葛巾、岑萱兩位姐姐從小都是待他最好的,自己一直暗暗發誓長大後要報答她們,讓她們再不用起早摸黑地勞作,結束那顛沛流離、受人歧視的日子……可是現在,卻是自己親手害死了她們!岑萱姐姐此刻靠坐在牆腳,眼睛大大地睜著,懷裡還緊緊抱著幾隻早已氣絕的猴子——它們可是雜耍班子裡比人還金貴的演員啊,人挨餓的時候都不敢讓它們餓著,給羽邊大伯治病的錢還著落在它們身上……排山倒海的悲傷和悔恨淹沒了明石,他忘記了季寧,忘記了自己的處境,將臉深深地埋進身下的草堆中,窒息般喘著氣。 “為了防止靜海縣的毒素逐漸侵染其餘地區,風梧設下了結界,從此以後,這片地區便算徹底從雲荒抹去,成為誰也無法踏足的死地,這個結果,是冰族想要的麼?一時的衝動,就可以做下貽害萬代永難挽回的事情?”季寧的聲音慢慢高亢,又漸漸平息下來,嘆道,“可是有跡象表明,冰族那邊還會再在雲荒投放這些毒素,空桑人終歸防不勝防。伽藍帝都這次逃脫了厄運,可下一個受害地卻不知輪到哪裡。” “是巫姑麼?”明石抬起頭,恍恍惚惚地問。 “她是冰族主戰一派的首領,最近和幾個主和的十巫長老爭論激烈,未來不可預料。”季寧低聲道,“我只是擔心,帝王之血復出的傳言會刺激巫姑孤注一擲……” “你不過是個讀憶師,憑什麼知道這些?”明石忽地跳了起來,趁著季寧不備揪住他拖到自己身前,“說,你到底是什麼目的?” “阻止巫姑的一意孤行。”季寧一瞬不瞬地盯著明石的眼睛,“冰魄島位置隱秘,我們只能拜託你。” “所以你才會說出放我的話?”明石猛地甩開季寧,笑了起來,“有膽你們就放了我啊,外面那群人會把你們咬死洩憤的!” “只要你真能阻止巫姑,一死又有何難?”一個蒼老虛弱的聲音從牢門外響起,讓明石全身一震。是玄林,他原本以為再不必相見的父親。 “果然是你想放我走。”明石咬著牙,冷笑道,“堂堂玄林大人,居然也有徇私的時候?” “我不是放你逃走。你的罪,還是要由你自己來承擔。”玄林在季寧的攙扶下吃力地走到明石面前,“可是,我求你,全天下的人求你,不要再讓巫姑使用那樣慘烈的毒素……”勉強說到這裡,風燭殘年的人已是喘得直不起腰來。 眼見明石疑惑的目光,季寧解釋道:“你的死刑三日後執行,這三日里我代替你關押在這裡,你可以自由回到冰魄島去。不過'光影咒'會將我們兩人的性命系在一起,若是三日後你不回來,我死了你還是無法活命。” “你就不怕我找人解了咒語,讓你替我送死?”明石倨傲地冷笑。他打算接受這個條件,左右都是一死,空桑人卻無法掌控他這三日的所為,他並不是他們係了繩子操縱的風箏。 “我相信你的為人。何況,懲罰一個人並不一定要他死。”季寧看著明石的眼睛,裡面還殘留著方才因為悲痛悔恨而充溢的血絲,“如果他能夠真心懺悔,改過自新,還有活著的價值。”說完,他轉身對神色黯然的玄林道,“既然他已經答應,請大人主持施行'光影咒'吧。” 看著季寧代替自己被鎖上鐵鍊關進牢房,明石心裡有些不自在。不管自己是否回來,今日私放靜海縣慘案元兇之事只要傳出去,季寧和玄林都將被千人所指,從此聲名掃地,萬劫不復。 看了一眼搖搖欲墜的玄林,明石轉過身,展開躡雲術飛上了高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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