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預言家？”
“不，我不是。”
“那麼就是TAROT了，TAROT是真正的預言家！”
我依然微笑地搖頭。
“真正的預言家只有一個，那就是你自己。”
最後一次見Serena已是2008年的春天。
那時候，我剛完成新小說第一稿的修改。
而Serena則度過了一段足以令她終身難忘的時光。
再見我時，她有了很大的變化。
衣著變得簡單而質樸，身上沒有佩戴任何累贅的首飾，只有無名指上的結婚鑽戒閃耀著純淨的光輝。她神情安詳，薄粉淡施，略帶疲憊，眼睛裡多了一些我所不熟悉的異樣神采。
很難用語言形容這樣的光芒。
那個藏在她身體裡的小女孩消失不見了，眼前的Serena儼然是一個經歷過命運洗練，心智即將走向成熟的女人。
“我今天不是來抽牌的，就想跟你隨便聊聊。”
接著，便是好長的一段沉默。
這幾個月的經歷，絕非三言兩語可以說清楚的，於是，我照例拿出TAROT來，放到她面前，我相信，這一次的溝通會和以往任何時候都不同，至於，需不需要再一次借助TAROT，則由她自己做主。
Serena一言不發地洗，很沉著地切了一張。
正位的死亡牌。
“我很遺憾。”
這意味著高塔已成事實，Serena的先生並沒有躲過那場災難。
Serena對我淡然一笑。
“這張就是你說過的鳳凰牌吧，意思是致死地而後生。”
我點點頭，她說得一點不錯，眼中已經沒有了噩夢般的恐懼。
“這件事，對我先生而言，的確是致命的打擊，但是，對我來說未必不是一種幸運，你說過，好命是人生最難的一道考題。”
“你現在開始理解這句話的意義還不算太晚。”
“其實，已經晚了，如果我能夠早一點遇見TAROT，早一點遇見你，也許，就能夠避免這場災難。”
“事情一旦發生，每個人都會這樣去想，實際上，那不可能。就算在恰好的時間遇到恰好的人，你也未必會改變，結果或許更糟也不一定。”
Serena笑著點點頭：“那是我的功課，不是你的，直到現在，我才真正了解你和你的TAROT究竟在為我做什麼，這將改變我整個人生。”
Serena說話的語氣從未像現在這樣沉穩，她內在的自我發生了連我都難以想像的質變。
“能不能再讓我看看那張高塔牌？”
對她的要求我絲毫不覺意外，暴風雨過去之後，重新再看高塔，那絕對是不一樣的感受。
Serena細細端詳，慢慢體會，我明顯感覺到一股柔軟又略帶強韌的能量在我們之間穩健地循環運作著。
“和死亡牌一起看，我突然發現，高塔其實只是一個預警，在高塔之前，我有過很多機會可以改變它。”
“你開始懂TAROT了。”
我由衷地讚賞Serena的悟性。
“鳳凰之人，恐怕很少會遇見高塔吧。”
“恰恰相反，他們無時無刻不期待著高塔出現，也正因為如此，他們遇到逆位高塔的機率會比天鵝多出許多，因為，他們站在命運的另一邊。”
“選擇自己掌握命運的那邊。”
“是的。”
“高塔一旦變成逆位，便意味著你掌握著厄運的轉機，通常結果不是被當事人規避掉了災難，就是他在災難來臨前順利地解決了它。”
“所以，沒有人會一輩子倒霉，除非他從來不懂得什麼叫做居安思危，什麼叫做防患於未然。”
Serena完全理解了高塔牌所蘊含的深意。
“高塔所展現的命運真相在於，我們總有一隻腳是踏在既定的命運中的，關鍵是命運對你來說究竟是'注定的遭遇'還是'必要的存在'？這兩種態度決定了兩種截然不同的人生形態。前者是被動地成長和應對，我們姑且將它比喻為人生的慢車道，後者，是主動地成長和應對，那就是人生的快車道，無論是哪條道，只要你在道上開車，總會有一定的風險，但是，慢車道的人通常會遭遇那些自己無法預料的風險，而快車道的人唯一的優勢就在於他懂得如何規避。正如我告訴過你的關於天鵝和鳳凰的故事那樣，天鵝把死亡看作是'注定的遭遇'，因此，它把自己的人生禁錮在'在死亡到來之前好好活著'的命運主軸中。但是，鳳凰對死亡的理解是從另一個角度出發的，它覺得死亡是必要的存在，它首先是接受這種命定的存在，然後，看看能不能靠自己的力量在命定的存在中獲得更高意義的重生，這兩種選擇沒有絕對的對與錯，但是卻造就了兩種不同的人生境遇。”
“好比一個在慢車道上開車的人。”
Serena很自然地接過我的話，我們好像變成了一對探討命運的學者。
“你已經認定車禍是注定的風險，所以你告訴自己，在車禍沒來前，我還是要小心為妙；但是，在快車道上開車的人，他完全理解並接受上路和風險是同時存在的，所以，他會從各種角度去研究路程、規劃安全的路線，盡可能規避存在的風險。”
“完全正確。”
“而我的問題是，命運既定的風險真的可以靠自己力量去規避嗎？”
我笑了，她並沒有把問題繞回來，她只是需要一個明確的答案。
我讓Serena再切一張牌，果然，出現了正位的命運之輪。
“這張牌就是最好的答案。記不記得我曾經對你說過，TAROT永遠不會告訴你你想要的答案，而是你所不知道的答案。
“所謂的預言，不是什麼深不可測的玄機，不過，就是那些命運中既定的風險罷了。”
Serena恍然大悟，流露出煥然一新的欣喜。
“你讓我對TAROT有了一種全新的感受，我一直以為，那隻是一副用來算命的紙牌而已。”
“TAROT不是用來測算命運的，測算命運並不能解決問題，因為，命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謎，我們都知道它的存在，但是沒有人能說清楚它究竟是什麼？TAROT的任務是幫助我們解釋命運，命運究竟是什麼？它如何影響著你，你又如何影響著它？現階段是命運在控制你，還是你在控制你的命運？這些都是TAROT可以告訴你的，但是，選擇站在命運的哪一邊，面對風險你打算怎麼做，這些都不是TAROT能夠幫你解決，這些只能靠你自己。”
“藉由TAROT，我可以在任何時候體察到我所不知道的命運信息，但能否合理應對，規避風險，在於我，而不是任何一張TAROT牌。”
“總結得非常精彩。”
此時此刻的Serena讓我倍感驚艷，彷彿，已經脫胎換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
“有沒有人不需要TAROT？”
這個問題她問得好奇又認真。
“我認為生命中絕大多數的時候我們並不需要它，除非，你是一個專業的TAROT分析師，或者，把TAROT作為你自我提升很重要的靈修課程，並且選擇終身製。例如，在你眼裡，我的身份是前者，而我對自己的要求，則是後者。TAROT只是一個在恰當的時候，幫助你評估命運風險，理清途中障礙，提高人生績效的工具。有趣的是，天鵝之人一旦發覺TAROT的奧秘，就很容易對它上癮，然後瘋狂地依賴TAROT，把自己應該承擔的人生責任轉嫁到一套紙牌上，指望神奇的TAROT可以幫他們處理命運的大小事物，但你不能責怪天鵝，那是他們的本能，然而，當他們發現TAROT並不能實際幫他們解決問題時，便認為那不過就是一套算命的紙牌而已。”
“倘若換成鳳凰之人，會怎麼做？”
“他們是命運的主導者，通常具有極為強大的自信與自律力，依賴他人不是他們的人生準則，鳳凰之人偶爾才會藉助TAROT的力量，當他們感覺到自己誤入歧途的時候，當他們面臨重大命運考試的時候，或者，不小心拐錯了車道的時候，就會來尋求TAROT的幫助，對他們而言，那不是什麼神秘的東西，僅僅只是一件高效好用的人生工具。”
“沒想到，我是那麼標準的天鵝！”
Serena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
“現在有點不像了。”
“你的意思是，天鵝突然長出鳳凰毛來了？”
我們倆同時放聲大笑，感覺從未如此暢快。
“真過癮，這輩子從未有過這樣的感受，太棒了。”
“恭喜你，找到了屬於自己的命運之輪。”
“感覺一切才剛開始，路還很長，我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那就再抽一張吧，也許TAROT能給你一些建議。”
Serena的最後一張牌是正位的太陽牌，畫面上，雲散霧開，陽光燦爛，充滿光明與希望的景象讓她頃刻間熱淚凝睫。
毫無疑問，Serena的人生正淪陷在前所未有的困境中，但是眼前，卻有一個嶄新的機遇在等待著她。
“哦，原來你今天找我，不只是為了告別，還為了傳達給我一個好消息。”
“你有沒有直覺不准的時候？”她半開玩笑地問道。
“當然有，可惜我們倆今天的狀態出奇的好，我的直覺還從未如此清晰過，這裡頭有你的功勞。”
對我來說，TAROT分析最有趣的，就是彼此間的直覺互動，那本身就是一種極有效的自我提升。
好消息是，Serena的先生正在和同行中的一個朋友洽談一個澳洲的新項目，投資金額不算太大，一旦決定，便意味著Serena即將告別錦衣玉食的奢華生活，進入另一段與丈夫從零開始攜手打拼的冒險之旅。
“去年年底，情況最糟的時候，他曾經提出過離婚。”
Serena不無感慨地告訴我。
“他覺得，他已經沒有能力再讓我過以前的生活了。你可想而知我母親的反應，她覺得我好命的機會又來了，我終於可以離開我現在的丈夫，去嫁給一個她心目中合格的女婿了。”
“你母親是我所認識的，最樂在其中的一隻天鵝。”
Serena不可置否地點點頭。
“在我堅決不肯離婚的情況下，我母親便故技重施，要我丈夫接受我娘家的資助。她知道公司是我先生半輩子的心血，但是，她低估了我先生的骨氣，我發現，我們結婚這麼多年，她竟然根本就不了解我丈夫究竟是個怎麼樣的男人。”
“這你得原諒她，因為她沒有遇到過這樣的男人，就算遇見了，也未必會像你一樣在麵包和愛情面前做出正確的選擇。”
“這一次，我站在了我丈夫這邊，我跟她說，我寧可和他一起白手起家創造一份新的生活，也不會再重複以前的人生。”
的確，沒有徹底的死亡，何來瑰麗的重生？
我終於有幸觸摸到了Serena生命中的另一種鮮活，雖然還很年輕，但是卻充滿了力量。
我問Serena，是否還需要藉由TAROT體察一下她丈夫新的事業夥伴，以及合作項目的前景？
Serena微笑地回答：“你說過，命運是用來學習的，不是用來依靠的，TAROT對我的意義也是如此，命運之輪已經在我的手上，未來，如果有一天，當我發現我又陷入了人生的慢車道時，我一定回來找你！”
那是我那六個月來聽到的最真誠、最令人欣慰的一段話。
圍困在密網之上的飛蛾，終於掙脫了命運的束縛，就此，展開了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