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社會心理 失控·機器、社會與經濟的新生物學

第74章 13.8 兩廂情願的文字超級有機體

戴維每天有12個小時的時間待在精靈和城堡的地下世界裡,當一名神氣活現的探險者。他所扮演的角色名字叫做Lotsu。他本來應該去上課拿個優等成績的,可他卻隨波逐流於最新的校園時尚,沉溺在多用戶奇幻遊戲之中。 多用戶奇幻遊戲是一款運行在由學校和私人電腦構建起來的大型網絡中的電子冒險遊戲。奇幻遊戲的故事場景設置來自於《星際旅行》、《哈比人歷險記》,或安妮·麥卡夫瑞關於龍騎士和魔法師的暢銷小說,玩家們每天都會花上四、五個小時流連忘返於這個奇幻世界。 像戴維這樣的學生使用學校或者個人的電腦登入互聯網。這個巨大的網絡現在是由政府、大學以及全世界的私營企業共同資助的,為所有普通的上網者提供補貼。大學為所有想上網的學生提供免費的賬戶。從波士頓的一間宿舍裡登入互聯網,學生就可以“驅車”抵達世界上任何一台加入網絡的計算機,免費掛在網上,並且想待多久就待多久。

除了能下載些關於基因算法的論文之外,這種虛擬旅行到底還有什麼用處呢?如果有另外100個學生也突然出現在同一個虛擬地點,那就太有意思了!你們可以開派對、互相捉弄、玩角色扮演、搞陰謀,或者,一起琢磨如何能夠建設一個更美好的世界。這些完全可以同時進行。你所需要的只不過是一個多用戶的聚會地點。一個可以讓大家在線上群集的地方。 1978年,羅伊·杜伯蕭編寫了一個類似於《龍與地下城》的角色扮演遊戲,那會兒正是他在英國艾塞克斯大學讀本科的最後一年。第二年他的同班同學理查德·巴圖接手這個遊戲,擴展了它所能接納的玩家人數,同時也增加了他們的動作選項。杜伯蕭和巴圖管這個遊戲叫“泥巴”(MUD),然後把它放到了網上。

“泥巴”非常像經典遊戲ZORK,或者其他任何一款自電腦誕生之後便一直風行的文字冒險遊戲。在這種遊戲中,你的顯示器上會出現這樣的東西:“你現在正在一個冰冷潮濕的地下城裡,一支火光搖曳的火把帶來些許光亮。石頭的地面上有一個骷髏。一條走道通向北面,另外一條通向南面。污穢的地面上有一個壁爐。” 你的工作就是去探查這個房間和其中的各種東西,最終發現隱藏在與它相連的其它房間迷宮裡的寶貝。要想贏得豐厚的獎品,你可能需要在路上收集一小部分財寶和線索。而獎品通常是破解一個咒語、變成一個巫師、殺死一條龍或者逃出地下城。 你的探索是通過在鍵盤上輸入一些文字來進行的,比如“看骷髏”。而計算機則會回應說:“骷髏對你說:'小心老鼠'”。你再輸入:“看壁爐”,計算機則回應到:“這條路一片死寂。”你輸入:“往北走”,然後你就通過一個通道走出了這個房間,邁進另一個未知的房間。

“泥巴”和它的很多改良後裔與二十世紀七十年代的經典冒險遊戲非常相似,但是有兩個非常突出的改進。首先,“泥巴”可以在地下城裡組織起多達100名其他玩家和你一起玩。這是“泥巴”所具有的一種分佈式和並發式特徵。其他玩家既可以作為絕佳拍檔和你並肩戰鬥,也可以作為邪惡的敵人與你對抗,或者作為凌駕於你之上的反复無常的神,創造奇蹟或者咒語。 其次,也是最重要的一點,其他的玩家(以及你自己)可以花功夫去增加房間、改變路徑或者發明新的魔法道具。你可以對自己說:“這個地方最好有一座塔,這樣長著大鬍子的精靈就可以監禁奴役那些粗心的人。”然後你就在這弄一座塔。簡單來說,玩家生活在這個世界的同時,還可以建設這個世界。這個遊戲的目的就是創造出一個比舊世界更酷的新世界。

於是,“泥巴”成了為兩廂情願的超級有機體顯現而準備的並行分佈式平台。有人只是為了好玩鼓搗出一個虛擬甲板。後來,別的什麼人又加上一個艦橋或者一個輪機艙。結果一會之後你就發現已經用文字把《星際旅行》中的企業號造了出來。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數百名其他玩家(他們本來應該在做他們的微積分作業的)連接到這個平台,又造出大量房間和設備,直到你能夠組建起一隻配備完整的艦隊,進而發展出星球,以及互聯的星系。一個星際旅行版的“泥巴”就成型了(互聯網上真有這樣的地方)。你可以隨時登入其中,一天24個小時,在上面跟你的艦隊同伴打招呼——他們都各自扮演某個角色,共同執行艦長發出的指令,共同與由另一群玩家建造並控制的敵方戰艦作戰。

而一個人花在探索和破解“泥巴”世界的時間越多,他從監管著這個世界的統治者那裡獲得的地位就越高。一個為新手提供幫助的玩家,或者一個擔當數據庫管理員工作的玩家,可以獲得更高的排名和權力,比如可以免費進行遠距離傳送,或者不受某些普通規則的約束。成為本神或者巫師是每個“泥巴”玩家夢寐以求的目標。神也有好壞之分。理想情況下,神應能促進公平競爭,保障系統的平穩運行,並幫助那些“後進”者。但網上流傳的往往是那些暴虐之神的故事。 真實生活中的事件在“泥巴”世界中重現。玩家們會為死去的角色送葬守靈,還曾經有過為虛擬人物和真實人物舉辦的小型婚禮。真實生活和虛擬生活之間模糊不清的界限,正是“泥巴”吸引人的主要地方之一,尤其對那些正糾結於自我認同的青少年來說更是如此。

在“泥巴”中,你可以自定義身份。當你進入一個房間之後,其他人就會讀到一個對你的描述:“朱迪進來了。她是一個身材高挑的黑髮瓦肯女性,長著小而尖的耳朵,淡紅色的皮膚,很可愛。她走路時有著體操運動員的柔韌性。她綠色的眼睛看起來風情萬種。”而這段話的始作蛹者,可能是一個滿臉粉刺的小女生,或者是個留著大鬍子的男性。在“泥巴”裡這種假裝女生的男性已氾濫成災,迫使大多數精明的老手假定所有玩家都是男性,除非經證明她是女性。這就導致了一種對真正的女性玩家的怪誕偏見:後者會不斷受到要求“證明”其性別的騷擾。 另外,絕大多數玩家在他們的虛擬生活中都扮演多個角色,就好像他們要去嘗試其人格中的多面性一樣。 “'泥巴'其實就是一個尋求認同的工場”,艾米·布魯克曼這樣說。他是麻省理工學院的研究人員,研究“泥巴”類游戲中的社會學。 “很多玩家都注意到他們在網上的行為方式跟在網下多少有些不同,而這會讓他們對自己在真實生活中的人格進行反思。”調情、迷戀、浪漫、甚至網上性愛在“泥巴”中比比皆是——就和在真實的校園中一模一樣。只是主角不同而已。

雪莉·特克這位有時會把電腦稱為“第二自我”的人甚至走得更遠。她說,“在'泥巴'中,自我是多重而且去中心的。”按此理解,一種多重、去中心化的結構作為理解真實生活和健康人格的模型而大行其道也就不足為奇了。 惡作劇在“泥巴”中也很猖獗。某個瘋狂的玩家設置了一個隱形“鋤頭”,如果另外一個玩家(“到訪者”)不小心撿起了這個鋤頭,這東西就會把到訪者的四肢全部切除。而這時空間裡的其他玩家就會讀到這樣的信息:“到訪者在地上四處打滾,渾身抽搐”。然後,神就會被召喚過來對到訪者進行治療。但是當他們為到訪者“看診”時,也會挨上一鋤頭,於是每個人就都會讀到:“巫師在地上到處打滾,渾身抽搐。”普通物品可以被做成帶有任何稀奇古怪功能的整人道具。事實上,在“泥巴”裡最好的消遣是做一個看上去很不錯的東西,讓別人復制它,卻又不知道它真正的威力。比如說,當你毫無防備地觀看掛在某人牆上的一幅書有“家啊!甜蜜的家啊!”的十字繡時,這東西可能會立即把你強制傳送回你的家(同時閃出幾個大字:“啥地方都不如家好”)。

由於絕大多數“泥巴”玩家都是20歲左右的男性,所以在這個世界裡往往暴力氾濫。那種除了砍就是殺的世界讓所有的人都反感,除了那些皮最厚的。不過,在麻省理工學院運行的一款實驗性的“泥巴”卻宣布一切殺戮皆為非法,並且匯聚起一大批初、高中孩子擁躉。這個名為賽博城的世界,是個圓柱形的空間站。每天都有大約500個孩子湧到賽博城裡亂逛或者不停地造東西。迄今為止,這些孩子已經建造了5萬個物品、人物和房間。這裡有一座帶有多廳電影院(播映孩們寫的文本電影)的購物中心,一個市政廳,一所科學博物館,一個綠野仙踪主題公園,一個民用電台廣播網絡,若干畝帶有房產的郊區,以及一輛觀光巴士。一個機器人地產商四處轉悠,跟所有想買房子的人做生意。

賽博城有意不提供地圖,因為探險是讓人感到興奮的事情。知不知,為知之。你應該做孩子們做的事情:向其他的孩子打聽。該項目在現實中的管理者巴里·科特說:“進入賽博城這樣的陌生環境或文化的一大吸引力,就在於它把成年人拉回到跟孩子一樣的起跑線上。有些成年人會認為這顛覆了權力的平衡。”賽博城主要的建築師們年齡都不超過15歲。他們所構造的這片喧囂和復雜的土地,嚇住了那些試圖到達某處或蓋起某座建築的獨來獨往、被過度教育的新移民。正如《舊金山紀事報》專欄作家喬恩·卡羅爾描述他第一次造訪這裡時的感受:“這個地方——所有那些房間,還有那些跑來跑去的'玩偶'——讓你感覺是被扔到了東京的市中心,而你隨身帶著的只有一塊巧克力糖和一把螺絲刀。”在這裡,活下去就是唯一的目標。

孩子們迷路了,接著又找到自己的路,然後又因另一次判斷失誤而永遠迷失下去。由一刻不停的玩“泥巴”而導致的連續不斷的通訊流量,可能會讓一個計算機中心陷入癱瘓。阿默斯特學院就禁止在校園內玩“泥巴”。澳大利亞要靠屈指可數的幾條珍貴的衛星數據線和世界其他地方相聯,因而在澳洲大陸上禁止一切國際性的“泥巴”。學生們建造起來的虛擬世界,足以使銀行和電訊系統癱瘓。其他機構肯定會隨之對無限制的虛擬世界加以禁止。 迄今為止,每一款運行著的“泥巴”(大約有200款)都是由一些狂熱的學生在業餘時間裡寫的,沒經過任何人的許可。有幾款類似“泥巴”的商業在線遊戲獲得了大量的追隨者。這些幾乎就是“泥巴”的東西,比如《聯邦2》(Federation2),《寶石》(Gemstone)和Imagi Nation公司的《葉賽博斯》(Yserbius)都允許多個用戶同時參與遊戲,但只授予其有限改變世界的權力。施樂公司帕洛阿托研究中心正在醞釀一個可以在其公司計算機上運行的實驗性“泥巴”。這個代號為“木星計劃”的嘗試,旨在探索“泥巴”作為商業運行環境的可能性。此外,一個實驗性的斯堪的納維亞系統和一個叫做“多用戶網絡”的創業公司(該公司運行著一個叫做Kingdom of Drakkar的遊戲)都號稱擁有可視化“泥巴”的雛形。能產生商業利潤的“泥巴”已經不遠了。 二十二世紀的孩子們看到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任天堂遊戲會感到十分奇怪——為什麼居然有人費那個勁去玩這種只有一個人能進入其中的仿真遊戲。這有點像世界上只有一部電話,你能打給誰呢? “泥巴”的未來,SIMNET的未來,《模擬城市》的未來,以及虛擬現實的未來,終將歸於一統。這種融合在某個點上就會誕生出終極版的上帝遊戲。在我的想像中,這是一個廣闊的世界,遵從幾條精心選擇過的規則而運動。居於其間的是無數自治的活物,以及其他人類玩家的擬像。隨著時間的推移,角色們一個個登場,彼此交織纏綿在一起。 隨著相互關係的不斷加深,隨著個體們改變並塑造著他們的世界,這個仿真世界也會愈加生機盎然。參與者們——真的、假的、超真實的——與系統共同進化成一個與其剛開始時完全不同的遊戲。於是,神自己戴上魔術眼睛,穿戴整齊,降臨到他自己創造的世界中。 天神下凡到他自己創造的世界中是一個古老的話題。斯坦尼斯拉夫·萊姆曾經寫過一部偉大的科幻經典著作,講的是一個暴君把他的世界藏在一個盒子裡的故事。而另一個類似的故事則要比這個還早上一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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