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如果這是宋史(柒)·北宋亡國卷

第12章 第十二章流散的鑌鐵

在公元1113年的冬季,有一個巨大的猜想一直折磨著歷史學者,一千多年以來,始終沒有得出一個讓人信服的結論。 它來自於一份力量調查表。 讓數字說話吧,遼國——疆域東北至今黑龍江入海口,北至蒙古國中部楞格河、石勒喀河,西至阿爾泰山,南至今天津市海河、河北省霸縣、山西雁門關一線。 全國共五京,六府,一百五十六州、軍、城,三百零九縣。人口繁盛,戰騎百萬,兩百餘年間執東亞牛耳,號令天下,莫敢不從。 它是真正意義上做到東亞第一強國的非漢姓種族。這是多麼巨大的榮譽和威壓。 現在看第二份數字,完顏氏女真部落——在烏古乃出現以前,它在生女真聚集地的幾十個部落裡稍有頭臉,僅此而已。烏古乃拼盡一生努力,攢到的家底是吞併了十多個部落。貌似很肥了,到劾裡缽、盈哥時期,三兄弟傳承,戰勝紇石烈部,發展到三十個部落聯盟。

生女真大半個族群落入手中了,看著真是很強大,可實際上呢?生女真的世襲繁衍地是東沫江以北,寧江以南,地方千餘里……也就是說,滿打滿算,只有方圓五百公里。 說財富,只有土特產,比如貂皮、人參、蜜蠟、麻布等,都是要經過貿易之後才能轉化成財富的東西。從這一點上,就注定了女真人沒財富,遼國若說不買了,他們啥也賣不出去。 說心氣,自從有了女真人,他們一直是附庸,周邊誰強大了,他們服從誰,從來沒有挺直腰桿當家做主的時候。 以上這些條條對比,哪一點能證明女真人,具體到完顏阿骨打在面對耶律延禧時,心靈能從仇恨轉化出憤怒,而不是一以貫之的膽怯服從呢? 他憑什麼憤怒,他憑什麼敢於想到反抗了呢? 這是沒法解釋的問題,就像一百多年前的北美洲,有一個白人小男孩兒,他站在家鄉的一條大河岸邊,發誓將擁有十萬美元。

這在當時是個震死人的天文數字,可這個孩子和他的家,卻只掙扎在溫飽線上下。他父親幾次破產,每次破產後就會趕著一輛大馬車,裡邊裝滿了各種自製的藥水,比如墨汁兌白開水,之後趕到印第安人的部落裡裝啞巴,把這些水以超高價賣出去,功能據說是能治霍亂。 就是這樣的家世,本人還只有技工學校的文憑,這個小男孩兒在十幾年之後賺到了十萬美元,在幾十年之後賺到了一個石油帝國。 他的名字叫約翰·D·洛克菲勒,美孚石油創辦人。 洛克菲勒在只是小男孩兒的時候,是憑什麼發誓自己一定會擁有十萬美元的呢?這種自信,這種無論生在什麼時代什麼地點,擁有怎樣的身份,都一定要成功,相信自己絕對會成功的信念,我們只能歸結於命運。

有些人是不可思議的,比如說約翰·D·洛克菲勒,或者完顏阿骨打。 阿骨打當上首領之後,幾乎是第一時間正規通報遼國人,俺要造反了。當時他哥烏束雅死了,他接任,一天天忙裡忙外,搞東搞西,偏偏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遼國北疆少數民族負責部門等了好多天,沒見他來遞移交手續,終於憤怒了。 遼國人派專人來問:“你們首領死了,為什麼不來報喪?” 言外之意很明顯,你們整個部落都是我們遼國的產業,產權的轉移需要我們的批准。你現在私自繼承了,不知道是違法了嗎? 卻不料阿骨打冷冷一笑,“你們也知道我這兒有喪事嗎?知道為什麼不來弔唁,反而怪我們有罪?” 遼國人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遼國和女真的關係是什麼,兩者的對比是怎樣,這個阿骨打居然怪遼國沒來弔唁,他居然把女真人和遼國的地位等同了起來!

還有什麼好說的嗎,馬上回去報告皇帝,北邊又有人造反了,派兵來洗地。 事情就是這樣的,很簡單很正常很頻發,遼國的北部邊疆常年叛亂,以前蕭燕燕她大姐,名將耶律斜軫都是常駐北方,隨時平叛。 這時,完顏部女真造反的消息傳了上去,很快到了遼國皇帝耶律延禧的面前。按說沒有任何考慮的必要,直接發兵就是了。可是耶律延禧是個與眾不同的人,他的一生在一個個的關鍵時刻總會突然間暫停一下,彷彿他是個機器人,遇事兒得關機重啟。 他很慎重地問:“真的造反了嗎?不見得吧,你們派人再去觀察一下,別沒事找事……”這命令讓全體遼軍鬱悶。 什麼叫沒事找事兒,反叛有時是事實問題,有時更是態度問題。多少年平叛的經驗說明,不管對方有沒有造反,只要有那個態度、那個苗頭,就要狠狠地教訓一頓。只有這樣,才能從根本上消除反叛的隱患。

不久,消息傳了回來,說完顏部女真在修城堡造兵器,這是再明顯不過的造反前奏,百分之一百的準確。可是耶律延禧仍然在猶豫,他想了想,居然派了個人去問問。 “完顏阿骨打,你修城練兵想幹啥?” 阿骨打很認真地回答他,“我們是小國,侍奉大國不敢缺禮。可大國不僅不施恩澤於我們,還包庇我們逃亡的犯人。這是什麼道理?” 逃亡的犯人,指的是盈哥時期的阿疏。還記得他嗎,紇石烈部原來的酋長,被盈哥打敗後逃到遼國尋求避難。盈哥、烏束雅、阿骨打都曾要這個人,可遼國無動於衷。 遼國不可能還給他們,那樣會失去兩百多年以來的絕對話語權。什麼是皇權,是顛倒黑白,指鹿為馬,說什麼就是什麼。 所以不還給你。甚至要養著他,讓阿疏成為女真部落裡一顆定時炸彈,如果有必要的話,遼國派重兵護送阿疏回去,重新掌握紇石烈部,會從根本上瓦解完顏部四五代人建立起來的基業。

這一次,阿骨打舊事重提。他說,如果歸還阿疏,那麼一切照舊,我們臣服;否則繼續修城堡。 事情終於沒得可談,耶律延禧在百忙中下令,徵發渾河以北各軍,由東北路統軍司統領,去生女真部平叛黨。 終於發兵了,很不容易!這裡要悄悄提一句,耶律延禧是非常忙碌的,他每天的日程排得滿滿的,今天要在帝國的東邊打獵,明天要去帝國的西邊打獵,後天要去南邊……總之幅員遼闊的契丹帝國里每一塊森林,每一片湖泊都留下了他矯健的身影,他到哪裡都引起一片野生動物的鬼哭狼嚎。 他愛打獵,就像趙佶喜歡金石花鳥翎毛丹青一樣,都是先天帶來的,誰也沒法改變,什麼局勢面前也沒法動搖。 遼軍在集結,女真人已經出兵。阿骨打東拼西湊,把兒子、侄子、外甥等親戚全都發動起來,動員從他爺爺烏古乃開始積攢下來的全部家底,終於搞到了二千五百人。就這麼多人,他踏上了征服遼帝國的路程。

面對這二千五百人,八百多年前的完顏阿骨打會是怎樣的心情呢?他會豪情萬丈嗎?他會,他在頭魚宴上近距離地觀察過對手是什麼人,這讓他信心百倍,之後發生的每一件事都證明了這一點,在兩軍交鋒之前,他的每一個舉動,都是主動的。 被動的,居然是手握雄兵百萬的耶律延禧。 所以,他在誓師大會上以光輝的形象歷數遼國對女真人的欺壓,女真人對遼國的服務,當然,他又提到了阿疏,這是所有女真人不能容忍的惡行,遼國一定要付出代價! 這之後,台下應該會歡呼一會兒,可他的心會變得稍微的虛脫。不為別的,只要向台下看一眼,立即就會傻了。二千五百人,這點人連給遼國皇帝御營牽馬都不夠份。何況這些人個個衣衫不整,刀槍粗陋,甚至騎的馬都沒有鞍子。

更要命的是,這些人的態度不那麼積極。想想也是的,這些人來自不同的部落,都是由完顏家的長輩們持刀打劫吞併的,本來就有怨氣,現在憑什麼給你出力?更何況那是面對大遼國,這時候哪怕高天流雲穿越過去,拿出全套《金史》,告訴他們未來有多光明,都沒人相信。 所以,阿骨打很快又說了另一番話:“你們同心戮力,有功者,奴隸部曲為平民,平民為官,原先為官的按功勞大小晉升。倘若違背誓言,身死梃下,家屬無赦!” 梃,大棒子,專指刑具。身死梃下這句不是威脅,阿骨打真的把一根大棒子帶到了現場,給台下的人看。如此恩威並施,女真族終於跟著他走上了前線。 想像那一刻,完顏阿骨打是激越的,他勢必鼓起了全身的銳氣,去鼓舞去帶動這個原本充滿了怨氣,卻不想反抗的民族,去主動挑戰存在了兩百多年的無敵怪物。

那像什麼呢,像傳說中的馴象。人類把一頭小象拴在一根鐵柱子上,它會掙扎會搖撼,可是它太小了,根本掙脫不開。於是長久養成習慣,到它長大了,有足夠的力氣時,也認為鐵柱子牢不可破,所以從心底里順從了。女真人就是這樣,長期的欺壓是那根鐵柱子,他們不知道自己的力量有多大,哪怕有人告訴他們那根鐵柱子已經是牙籤了,也不敢去嘗試。 阿骨打要做的就是帶著他們,甚至是驅趕著他們,去搖撼鐵柱,把女真人心靈深處的那道枷鎖砸碎。所以,第一戰必勝,必須全勝! 他進軍的方向是南方,寧江州一帶。寧江是遼、女真的交界地,女真人到達時,遼軍的第一批軍隊也抵達了,是契丹、渤海人兩族共計八百名騎兵。 對,沒看錯,只是八百騎。其中的渤海人是被遼國的開國皇帝耶律阿保機滅掉的渤海國遺族,這就是遼國人對這場戰爭的預計。所謂的生女真人是什麼呢,不過是些穿著獸皮,騎著無鞍馬,拿的戰斧都是不開刃的野人。

就算他們每個人的戰鬥力都比獅子老虎強,當面對正規軍時,也不過就是一場狩獵。事實也真是這樣進行的,二千五百個女真人,對八百個契丹、渤海混成騎兵,戰爭記錄居然全是完顏阿骨打的個人表現。 完顏阿骨打一箭射死對方主將耶律謝十,率先沖入敵陣;他的兒子完顏斡本被敵騎包圍,他衝過去解救;有人偷放冷箭,被他躲過,反射一箭,射死敵人…… 一系列表現之後,阿骨打在嚴寒中脫去了甲胄,近乎赤膊一樣衝入了敵群。這是膽略,是英勇的象徵,是勇士為了挑起士氣做的舉動。人們可以驚嘆阿骨打的神勇,可是從另外一個方面去想呢,他要打先鋒,他去救兒子,他要自己躲冷箭,親自回擊。 他一個人上的戰場? ! 最後還要赤膊上陣……這是他的命運,洪水臨堤,他得一個人去刺破決堤的那一點。這才是當年的真相,二千五百個女真人就是這樣打敗了八百個混合雜牌軍。 戰勝之後,阿骨打發現自己的目的達到了。女真人果然心氣大漲,他們直撲寧江州,抄傢伙先把壕溝平了,緊接著攻打城牆,城裡的遼國人見勢不好,有些人趁亂從東門往外跑。女真人追上去,全都砍倒,之後回來繼續攻城。 這再明顯不過了,他們不想放過寧江州里的任何一個遼國人。 另一方面,大後方來人了。他的弟弟撒改派自己的兒子來向阿骨打祝賀,賀詞是這樣說的:“哥,你贏了,真牛,弟弟我為你驕傲!這樣吧,我看遼國是活不長了,你現在就當皇帝吧。” 這就是阿骨打的弟弟,他手下的高級助手,殺八百個敵人圍攻一座邊境州城就可以稱帝了!可憐的女真人,他們有頭腦嗎? 要特別提示的一點是,這個來祝賀的兒子是個大人物,他的名字叫完顏粘沒喝,在以後,漢人俗稱他為“粘罕”。 阿骨打回答他們說:“一戰而勝,便稱帝號,示人何等淺薄!”打發侄兒回去後,他下令全力攻城,在遼國的援軍到達之前,一定要攻下寧江州。 從上面的事可以看出,這時的完顏部女真是一片可笑的愚昧,上面的人胡說八道,下邊的人束手束腳,唯一清醒理智的只有完顏阿骨打。他要帶著這樣一群在深山老林里長大,啥也不懂什麼也沒見過的族人走向外面的世界,去征服世界,這是多麼可怕的一件事。 當然,他也不必怕。他有個堅定不移永遠可靠的好幫手,有這個人在,一切都好說。這人的名字叫——耶律延禧。 耶律延禧對女真人的貢獻一點不比完顏阿骨打小,歷史作證,在每一個危險時刻,他都會及時地伸出溫暖的大手,送來最無私的幫助。 注意,是每一個危險時刻。 比如這時,第一次走出深山的完顏部女真圍住寧江州城聚眾砸牆,這是自遼國建立以來極其少見的惡劣事件,邊境以最快的速度上報給了耶律延禧。如果他認識充分,以皇帝的身份下令集結大軍迅速出征的話,那麼以寧江州邊防重鎮的防禦,女真人剛剛打過一仗想贏怕輸,膽氣未壯的現況,一旦進軍速度及時,那麼女真人只有放棄寧江州,跑回老家去躲災。 那時,先斷絕女真人的經濟,圍住了餓上大半年,再大軍壓過去,半原始半奴隸制的女真人拿什麼不死?憑著阿骨打一個人神勇無敵往回扳嗎?他再逆天,單兵能力也不見得比楚霸王項羽強,到時上演女真版四面楚歌倒也蠻悲壯。 一句話,超級大國欺負小部落有的是辦法,只要正常出牌,絕對沒有輸的可能。 可是耶律延禧忙啊,當時他正在慶州(今內蒙古巴林右旗西北白塔子)打獵,享受在白茫茫的天地間縱馬狂奔,射熊殺虎的豪邁人生。見到加急發過來的求救信,他想了想,決定還是按正常程序,公事公辦。 命令——海州(今遼寧海城)刺史高仙壽帶人過去解圍。 幫助及時地送到了,海州的援兵就像過期的殺蟲劑一樣,不僅沒能殺死蟲子,反而養得蟲子快速長大。完顏阿骨打打垮了高仙壽,連帶攻破寧江州,實力和威信急劇上升。 一個問題,當此時,人們一貫認識中的強悍、嗜殺,對遼國充滿了仇恨的阿骨打會做什麼,他會不會把寧江州屠了,發洩長久以來壓抑的怒火? 以女真人的野蠻,完全可能。 但事實是,他不僅沒殺人,反而私下里把寧江州的首領放了,讓他回遼國。這樣不管這人是有意還是無意,都會透露出女真人並不兇殘,和他們作戰不必拼命的消息。 另一方面,阿骨打以這次勝利為號召,召集全體生、熟女真人一起向他靠攏,並且把渤海人也算在內,他歡迎一切可以壯大自己的力量。 政和三年(公元1113年)十月初一,阿骨打攻破寧江州,十一月時耶律延禧召開御前會議,遼國權貴一致決定要認真對待女真人了。 派司空蕭嗣先為東北路都統,率契丹、奚族軍士三千人,中京禁軍七千人,駐守出河店。 司空是政治大佬,一萬軍力遠遠超過了女真人的上限,看起來這次耶律延禧是下了狠心了,是要把女真人捏死。不過事後證明,這又是一次非常成功的幫忙,都做到細心體貼的程度了,幾乎每個方面都是為阿骨打量身定做的。 遼軍的速度很快,集結軍隊,準備給養,快速行軍,十幾天的工夫就到了目的地。出河店,是現在黑龍江的肇源。他快,阿骨打的速度更快,他不僅帶著人衝了過來,主動迎擊,還在這幾天的時間裡,完成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他把軍隊整編了。原先女真人打仗,雖然每次都有一個總指揮,但下面具體上陣時,都是按照家族血緣,扎堆往上沖的。這樣太原始了,雖然上陣父子兵有凝聚力,可一來不利於統一指揮,二來兵權分散,阿骨打沒有絕對的權威。 阿骨打設立了猛安(千夫長)、謀克(百夫長)制,每三百戶為一謀克,每十謀克為一猛安,這樣由他管理千夫長,千夫長管理百夫長,百夫長管理下邊小兵。層層具體,如臂使指。 不要小看這一點,這絕對是劃時代的創舉,以一個沒有受過半點軍事化訓練,不知道世界上成形的軍事化管理的白丁,能想到這些,在東亞的土地上,幾千年裡只有兩三個人能做到。其中一個就是一百多年以後站在全人類軍事巔峰的那個人。 以那人的實力,也要在轉戰多年之後才領悟到,而阿骨打只用了一仗,就迅速打散整合了自己的軍隊,奪到了最高的、唯一的指揮權,並且在十幾天裡就實施了下去,這個速度實在是讓人驚嘆。 回到戰場,女真人的行動是隱蔽的,他們一來人少,嗯,比上次多了點,到三千多人了。二來有意隱藏踪跡,都是些進山打獵的人,在嚴寒風雪裡前進,很快悄悄地來到了混同江,也就是松花江畔。 這時天晚了,人也累了,阿骨打下令設營休息。從這一刻起,阿骨打的靈異和耶律延禧的幫忙交織在了一起。 事情要從睡覺說起。跑了大半天了,女真人再彪悍也得休息,完顏阿骨打也不例外,他躺了下去,可是怎麼也睡不著。 史書上說,他強烈要求睡眠多達三次,可是都被打斷了,每次都有人在他床頭用力地抓住他脖子往上扳。這還怎麼睡,更靈異的是,他回頭,身後根本沒有人。 阿骨打不睡了,他喃喃自語道:“這是神仙在警告我,不讓我入睡。”他出門集合隊伍,把神仙降臨的事兒跟大夥兒說了。 於是,全體女真人陡然虎軀一震,精神百倍。阿骨打有神仙路線可走,他所說的話,他要辦的事,都有神仙罩著!這個觀念一旦形成,威力是無法估量的。想一想進入封建社會成熟期的宋朝人都對神仙膜拜得五體投地,那麼半原始半奴隸制的生女真部落裡,會對神靈崇信到什麼地步? 這時,無論阿骨打說什麼,他們都會積極地、快樂地去做。 阿骨打說,都別睡了,立即接近遼國人,攻擊!女真人興奮地衝了出去,在寒冷的冬夜裡快速接近混同江。等到了江邊,天已經微微亮了,這時,他們看見了對岸的情況。這一刻,他們對神仙和阿骨打的關係深信不疑。 只見冰封的江面上,遼國人正在鑿穿冰層,這在滴水成冰的季節裡意味著什麼?絕對不是蕭嗣先突然心血來潮,想學遼國皇帝搞什麼頭魚宴,他是想一勞永逸,把混同江,也就是松花江的冰層鑿穿了,把女真人隔在對岸。 以女真人的部落實力,以他們簡陋的行軍工具,根本不可能帶著戰船。在這種天氣裡,也不可能砍大樹造船隻,所以,冰層一破,這場仗就打不起來了。除非女真人再選別的道走。 得承認,蕭嗣先的想法很先進,很有些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味道,他真的看準了遼、女真之間的優劣關鍵。但要命的是,他沒法預測完顏阿骨打奇特的睡眠遭遇。 事實已經證明,不管是真的有神仙去扳阿骨打的頭,還是阿骨打自己料到了遼軍的動作,更以神仙的名義說出來,哪一點,都足以壞了蕭嗣先的佈局。 站在凌晨的混同江邊,完顏阿骨打對身後的部下們說:“派十個人過去,把鑿冰的都砍了。” 出河店之役,決定女真人命運的第一次兵團決戰,由十個女真人發起。他們越過結冰的混同江,殺向正在鑿冰的遼國人。 在他們身後,全體女真人都衝了上來,一共三千七百多人,這就是完顏阿骨打全部的家當。八百餘年後的今天,我猜測他當時的心情,他有按捺不住的殺心,但更多的是忐忑和提防。 他怕遼軍迅速集結,把他壓在江面上,那時無遮無擋,光是射箭就足以把他們埋在混同江上。所以他才要先派極少的人殺過去,盡量小動靜地解決遼軍前哨。 他成功了,他殺上了對岸,這時遼國人才警覺,集結起全部人馬衝了過來。兵團決戰,女真人歷史上第一次的兵團決戰展開。 無數的資料可以顯示,兵團決戰是一門藝術,絕不是單靠勇猛善戰就能完成的事。甚至於個別超級勇猛不聽指揮的人,還會壞了大事。 這一點,初期的女真人也不例外,就算再樂觀的估計,他們想戰勝裝備精良久經戰陣的遼軍,也得付出相當的代價。可是這一天注定了是完顏阿骨打的靈異日,也許神仙真的存在,並且被他隨身帶著。在半夜連續扳他的頭之後,這時準時出現,給了他最大的幫助。 一陣大風,在兩軍相接時突然刮起。冰封大地上的西北風,從女真人的背後刮起,吹向對面的遼國人……不早不晚,偏偏這個時候刮了起來。 遼國人悲劇了,女真人不僅有百年的仇恨、強悍的體魄、精明的領導,竟然還隨身帶著西北風,這仗還怎麼打?他們一路潰敗,死傷滿地,一直逃出去幾十里地,才擺脫了追殺。 戰後清點,阿骨打賺大了,他的女真兵團像滾雪球一樣迅速擴編。人員的來源,除了生、熟女真各部落爭著搶著往他身邊擠之外,還有此戰的俘虜。 女真兵團,和後來更強的蒙古兵團,他們的人員組成並不是單純的本族人,他們有本事把抓來的俘虜,這些本來是死敵的人,迅速同化,變成和自己一樣的戰鬥力。這種同化是不可思議的,那些被同化的人,哪怕重新回到戰場,面對同一血脈的本族人,也能舉起屠刀,殺得鮮血淋淋,殺得爽心快意! 人性,永遠是個無解的謎團。 拋開人性說現實,此戰過後,女真人達到了一個臨界點。這個點是近千年來歷史裡重複出現的,讓各民族都頭疼恐懼的數字。 女真兵團的人數達到了一萬人。 “女真不滿萬,滿萬不可敵。”這句話在北宋末年出現過,帶來了遼帝國的崩潰;在明朝末年出現過,讓中國第二次全境淪陷,漢民族再次被異族統治。 關於這句話的由來,有很多不同的版本。有人說,是女真人、後金人自己的吹噓;有人說,這是史實,是當年與之敵對的國家在失敗中的哀嘆。不必諱言,這兩種說法裡包含著民族情結,有滿族人自己的自豪,有當年被擊敗種族的怨憤。 處在二十一世紀的今天,沒必要、也沒辦法去考證究底的真偽。要注意的是,這句話在女真人的崛起階段,是千真萬確的事實。 出河店之役後,完顏阿骨打的手裡握到了好牌,他終於有了自己強大的力量。雖然限於眼界太窄,經歷太少,他不知道這股力量在世界上應該佔有什麼樣的地位,但他興奮,大丈夫不可一日無權,而權從何而來,從刀、從槍、從軍隊而來! 興奮中的阿骨打不知道,當此時他更大的幸運並不在身邊,而是在遙遠的、繁華的、龐大的遼帝國的中心,在那裡,他得到了更大的好處。 那才是出河店之役最大、最妙不可言的收穫。 這事兒要從遼軍潰敗後說起,遼國的前敵總指揮叫蕭嗣先,他一路狂跑,終於遠遠地躲開了女真人。暫時安全了,可是轉眼間心情沉痛。 他失敗了,帶領一萬正規軍,敗給了沒開化的泥腿子野人,這個人遼國丟不起,一旦丟了,他蕭嗣先的命就是遮羞費。出現這種事,他的腦袋板上釘釘一樣要落地了。 但是不怕,他有個好哥哥名叫蕭奉先。注意這個人吧,說到底,在這個時代裡,遼、金命運轉換的巨大旋渦中,起真正主導地位的人,既不是遼國皇帝耶律延禧,也不是金國的英雄完顏阿骨打,追根溯源,讓一切發生、惡化、不可收拾的人,就是這位蕭奉先。 三年前松花江畔頭魚宴上阿骨打拒演時,耶律延禧要殺了他,是蕭奉先阻止的。這是蕭奉先第一次改變遼、金兩國的命運走向。 三年後出河店之役遼軍失敗後,蕭奉先做了第二件事。他想到了親愛的弟弟,覺得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不能讓弟弟死。於是他開動腦筋,想出了一句話。 他去見耶律延禧,這樣說:“陛下,出河店敗下來的兵怎麼處理?要是按章辦事的話,他們會怕死不回來,在外邊變成盜匪,危害國家。” 耶律延禧想了想,“是啊,這事兒很有可能,那好,反正都敗了,赦他們無罪……不,領頭兒的還是要罰的,罰免官,削職為民。” 於是,蕭嗣先只是丟了個頭銜而已,他可以瀟瀟灑灑地從出河店回京城,照樣過他的幸運人生。守著他如此非凡的大哥,難道還用為金銀財寶香車美女發愁嗎? 這些,都被遼國的軍方看在眼裡,冷眼旁觀,他們在憤怒之餘得出了一個結論——出力死戰,戰死了沒功勞;敗了逃走,逃跑沒責任! 這樣一來,還有誰為國家出力,還有誰會遵守軍規?這個邏輯一旦形成,對遼軍士氣的打擊是致命的,他們灰心喪氣,從根本上失去了遼人立國的鐵血精神。 回顧這件事,再次證明了一個真理。以超級大國敵對一個初興起的民族,有無數種辦法可以扼殺奇蹟,無論什麼樣的神勇人物、彪悍種族,都毫無用處。絕對優勢的國力、人數佔據絕對的勝算,之所以不勝,完全是人為的因素。 是不知所謂的君主、大臣葬送了一切,是他們拱手將勝利送給挑戰者的。遼之滅亡,宋之滅亡,無不驗證了這一事實。 回到公元1115年的初春,完顏阿骨打獲得出河店之役的勝利,軍力達到一萬人之後,他終於心裡有底,答應了部下們的請求,宣布女真人立國,他自己稱帝。關於女真帝國,他這樣創立,他說:“遼人以鑌鐵為號,取鑌鐵堅硬的含義。可惜鑌鐵也有朽壞的時候。世間唯有金不變不壞,所以女真帝國取名為'金'。金為白色,女真帝國也以白為尊。” 這一年,女真立國號為大金,年號收國,阿骨打本人改名為“完顏旻”。從這時起,金國迅速崛起,拉開了覆滅遼國的序幕。 這是這一年裡的主旋律,宋、遼兩國間沒有哪個人、哪件事能與之相提並論,但是這一年即將過去,還是有一個人要提一下的。這個人在遼國的科考中名列殿試第一名,也就是遼國的狀元。他能騎善射,文武雙全,心志恢弘,意態堅凝。 他的名字叫耶律大石。在某種意義上,這個名字一點也不比完顏阿骨打遜色。 建國之後,金國皇帝完顏阿骨打很快收到了一封信。信是遼國皇帝耶律延禧寫的,基於現在的形勢,耶律延禧提出了一個建議。 “完顏,你建國了,是吧,可惜你沒有請求上級,程序不合法。現在我給你個機會,讓你成為遼國的正式附屬國,磕頭謝恩吧。” 這真是天大的恩惠,讓一個半年前還是半原始半奴隸制的野人部落一躍進入文明世界,這樣大的變化,之前女真人想都不敢想。 可惜,那是以前的女真人。現在完顏阿骨打的回復是:“可以,但是有條件。第一,歸還阿疏;第二,把黃龍府給我。” 黃龍府,這是個在中國歷史上赫赫有名的地方。它出現在史書裡,流傳在詩詞裡,經過歲月的沉澱甚至變成了一句家喻戶曉的成語——直搗黃龍! 可以確定的是,在完顏阿骨打這次回復之前,它在歷史的長河裡默默無聞,是一片荒蕪大地上的彈丸小地,公元十世紀時的文明之光離它太遙遠了,在中原、在西域、在南海,沒人知道它。可是完顏阿骨打的目光盯住了它,它是前進方向上的一塊絆腳石。但同時,也是他心目中帝國的理想中心。 黃龍府,是今天吉林省農安縣。 這種回复很自然的,讓耶律和完顏談崩了。在耶律的心裡,完顏始終、永遠是一群披毛戴角勉強會說話全體都不認字的原始人,只是一群玩具加勞動力。給他們個國號,讓他們正式成為自己的家臣,已經是最深的底線了,可玩具們居然還敢跟他談價錢! 他當然不知道,在這段短短的時間裡,只是他一個大型狩獵會的時間裡,完顏阿骨打都做成了什麼。女真人不僅有了國家、國號,還有官職頭銜。他們的官階叫勃極烈,冠以“諳班”,是指尊貴偉大的勃極烈;冠以“國論”,是指宰相級別的勃極烈。配合軍職方面的猛安、謀克,一個帝國的初步運轉成形了。 這些還不是最驚人的,在這樣短暫的時間裡,女真人居然有了自己的文字! 這些,耶律都不知道,他們只知道兩件事:還阿疏,等於丟了尊嚴;給黃龍府,那塊小地方失不足惜,但丟不起那個人。 既然不想給,也不想在戰場上和野蠻人肉搏,想來想去,有著深厚底蘊的遼國人終於想出了一個理智的辦法。 他們派出了二十萬騎兵、七萬步兵向北方邊疆運動。這一次出兵,他們是下了相當的血本,遼國號稱精兵百萬,想想這已經是近三分之一。用這樣一股力量逼近新興的金國,意圖非常明顯,是想把它扼殺在搖籃裡,讓出河店的奇蹟不再重演。 可是,一旦這股重兵開拔之後,就讓人看不透了。以二十萬騎兵為主的兵團,居然慢得跟老牛拉破車一樣,這個龐大的軍陣慢騰騰地、拖家帶口一樣地向北邊走。 沒有錯,這個軍陣像一個超級城鎮在遷移,裡邊帶滿了耕牛、綿羊、農具等生活必需品。這就是遼國人的打算,他們要在北方憑空製造出一個純粹的軍城,一邊在那邊生存,一邊抵擋金國人。 這辦法看似消極,但真的很理智。這一次以絕對的優勢兵力,以純防守的姿態,他們終於用上了超級大國欺負剛出生的小國的招數。就是要用錢、用人、用時間壓死你、拖死你,一點都不公平,但就是管用! 當這支大軍北上之後,耶律延禧、蕭奉先他們又一次沉浸在歡樂的宴會、刺激的獵場裡,在他們想來,至少在十年甚至二十年裡,煩人的金國人將再也不會讓他們鬧心,用這二十七萬人耗盡金國這一代人的銳氣,之後就會高枕無憂了。 可惜的是,千算萬算,他們算錯了時機。如果在出河店之役前這麼做,絕對會如願以償。那時的女真人要用完顏阿骨打以神話、用威脅才能走上戰場,並且人數極少。 出河店之役後,金國建立了,女真人心有所依,最重要的是,他們的軍力達到了一萬人。滿萬不可敵,這是條鐵律,在女真開國的前十四年裡,後金初立的前八年裡,沒有人能打破。 公元1115年三月,北方戰報傳來,二十七萬遼軍崩潰,不僅丟失陣地,帶著的耕牛等農具都被搶得一干二淨,能逃回來的人,都嚇得面無人色。 他們見識到了女真人的戰鬥力。面對二十七萬大軍,只有一萬人的女真軍根本沒什麼逗引埋伏之類的虛招子,就是衝上去,以右翼衝擊遼軍左翼,左翼被擊退;中軍助戰,遼軍整體被擊退! 一萬人追著二十七萬人打,這是什麼樣的場景。 二十七萬人還沒跑掉,等到夜幕降臨後,形成的局面居然是——遼兵被圍……二十七萬人被一萬人圍住了,並且整整一夜沒能突圍。到第二天凌晨時分,女真人發起攻擊,他們趁亂才跑出來了一部分。 跑出來的全是騎兵,具體數字不詳,只是史書里以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的詞語說,步兵全滅。那就是說,至少七萬兵力死在了這一戰裡。 在國家級的會戰裡,死這麼多的人也許不算什麼,很正常,但是二十七比一的人數比,僅僅一天一夜的戰鬥時間,就形成了這樣的局面,代表了什麼呢? 女真人無法扼制了,遼國錯過了他們最脆弱的萌芽期,在出河店之役後,哪怕用上了超級大國欺負新興小國的正確辦法,也變得無濟於事。 畢竟,戰爭上實力決定一切。 可是怎樣檢驗實力呢,僅僅憑藉兩場胜利,就想證明金軍全面超越遼軍,變成東亞最大嗎?這個想法太超前,遼國人不承認,連女真人自己都不敢相信。 要不然,就不會有後面發生的事了。 事情很好玩,二十七萬人崩潰之後,耶律又給完顏寫了封信,信裡的態度比前面一封要差了些,這次沒有許諾,連稱呼都沒有,直接要求阿骨打投降。完顏很鬱悶,這是為什麼呢,前幾天那一架到底是不是我贏了呢? 一怒之下,完顏回了封信,內容幾乎和耶律的來信一樣,改變的只是落款。也就是說,完顏也沒提耶律的稱呼,並且要求耶律投降。 沒得商量了,耶律決定玩個最大的。在這一年的八月份,他集結起了全國當時能抽調的全部精兵,共計騎兵五萬,步卒四十萬,對外宣稱七十萬大軍,御駕親征女真。 他的動作沒有完顏快,遼軍八月集結,由於過分龐大,一個多月之後才起程。這時完顏已經來到松花江畔,隔著滔滔江水凝望黃龍府了。 這時女真軍是發愁的,由於剛剛組建,並且是第一次進入遼境攻擊,他們沒有水軍,甚至可以說,連能游泳的人都很少。這在以後的十幾年里大大地限制了女真人的擴張。 這時,九月份的松花江就擋住了他們的腳步。 怎麼過去呢,只見全軍發愁,阿骨打來到了江邊。他派了一個人騎上一匹赭白馬躍入了水中,然後他舉起了馬鞭,“看我馬鞭所指方向前進!” 這是一句近乎神蹟一樣的話,寬闊的松花江面上,他隨手指向前方,要他的勇士向那個方向前進。是的,女真人的確勇悍,寧可淹死也不拒絕命令。但問題是,一萬雙目光的注視下,那匹赭白馬越走越遠,直抵江心,江水居然一直只淹沒到它的腹部! 女真兵團沿著這條神蹟一樣的水道踏上了對岸,更驚人的事發生在最後一名騎兵上岸後。有人再去重走那條水道,卻發現江水漫無邊際,水深已經不可測量……這是多麼驚人的事情,不說它本身有多神奇,光是它帶來的副作用就讓阿骨打受用無窮。 每一個女真戰士都堅信,完顏阿骨打是神授的,他的一切都超乎凡塵之上,從出河店的大風,到這時江水變淺,他簡直隨身帶著神仙。 黃龍府被一股狂熱激情征服,女真戰士攻下它時既短暫又快樂,之後休整了好多天,耶律延禧才帶著傾國之兵殺到附近。 七十萬遼軍,這個數字重新喚起了女真人剛剛忘記的恐懼,完顏阿骨打仔細觀察著周圍的變化,他長嘆一聲,知道要打贏這一仗,甚至想開戰的話,又得用上些別的招數了。 他召集全軍集合,自己帶著把刀走上了高台。面對台下的兩萬人,對,是兩萬,打下黃龍府之後,他的兵力增加了一倍。 他看著台下的兩萬人,抽出了刀,之後掉轉刀鋒,劃向了自己的臉。 鮮血流下時,阿骨打仰天痛哭。這一幕出現後,在場的每一個女真人都相信,完顏阿骨打是真的在傷心,在痛苦,達到痛不欲生的程度了。 這是北方少數民族的一個古老習俗,叫“嫠面”。只有當遇到大憂、大喪、大不如意,沮喪到極點時,才會這樣做。 痛哭中的阿骨打對台下說:“當初帶你們起兵,是因為契丹人太殘忍了,女真人活不下去。現在遼國皇帝親征,兵力達到了七十萬,怎麼辦?除非人人死戰,否則不能打敗他們。為你們著想,不如殺我一族,去投降遼人,那樣還能活命。” 這一刻,天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恐慌了、害怕了,反正縱觀歷史長河,這時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多少個艱難無比的任務都是這樣完成的,近的比如三國時劉備怎樣摔兒子得到趙雲的忠心,遠的比如美國賭城拉斯維加斯的建立。 賭城的那位建設提議者只是個中等水平的小人物,向當地大佬說起時,很自然地被鄙視了。這時,他把手伸進了懷裡。 所有人都警覺,他要拔槍!而他也真拔出來了,下一瞬間卻是把槍遞給了大佬,“……要不你殺了我吧。”大佬不要,他硬塞。雙方在推槍的過程裡,同意了在沙漠中挖出這座賭徒的聖地。 這類事太多了,問題不是這種事的性質怎樣,而是完顏阿骨打怎麼會運用。他只是個域外的野人,生存在只認刀槍鮮血的蠻荒種族裡,居然敢在兩萬人的舞台上演這種戲! 他成功了,台下的人都跪下來向他發誓,和遼國人死戰到底,絕不投降。 OK,全軍開拔。 兩萬女真人和七十萬遼國人在達駝門、達斡鄰濼一帶相遇。面對空前強敵,女真人不一樣了,他們沒再像從前那樣騎馬掄刀去砍人,這回不主攻了,大家蹲下來挖溝壘牆,先想好怎樣防守。 哪怕在《金史》裡,都承認這時的女真人相當的憋屈膽怯,兩萬人抱成一團躲在深溝高壘裡邊忍著,想著怎樣多挺一段時間,消耗一下遼軍的銳氣。與此同時,他們派出了些散兵游勇,游弋在主陣地之外,試探對方的糧道,或者捉幾條舌頭。 一個空前巨大的驚喜,就在這時擊中了全部女真人。 捉回來了一個遼國的運糧官,從他的嘴裡,女真人得到了一個消息。這時別說絕大部分才鑽出深山處於沒腦子階段的女真人,連完顏阿骨打本人都不敢相信了。 據這個舌頭說,遼國發生內亂了,副都統章奴帶著大批人馬臨陣脫逃,火速殺回遼國都城玩叛亂了。這消息是可能的嗎?阿骨打的腦子急速運轉,好事壞事想了個遍。 說不可能,哪有這麼巧的事;說可能,章奴看準了耶律延禧起傾國之兵來打仗,京城空虛,帶兵回去就成功。而兩萬女真人足以把耶律延禧拴在前線,有之前二十七萬人馬一天一夜崩潰的敗績,他絕不敢臨戰抽兵平亂。 算來算去,阿骨打不敢亂動,畢竟兵危戰兇,萬一是陷阱,他這兩萬人都填進去,也填不滿這個坑……怎麼辦呢,關鍵時刻,又一個消息傳來。 耶律延禧親自帶兵回京城平叛,已經走了兩天了。完顏阿骨打再不遲疑,他命令進攻,直接攻擊遼軍的中軍,皇帝本來應該在的地方。 ——耶律延禧在,就擒賊擒王;不在,中軍沒有主事人,最強點已經是最弱點。 接下來的事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就是前一戰的翻版。金軍右翼攻擊,遼軍退卻,金軍左翼進攻,遼軍全體潰敗,連之前的一日一夜都沒能堅持,七十萬或者四十五萬大軍不說有人能穩住陣腳,連稍微抵擋一下金軍,延緩追擊都做不到。 遼國人一路敗退,在長達一百多里的路上,丟下了無數的屍體、車輦、兵械、印符、牛馬、寶物,本來是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注定了被全殲的,只是有一個聰明的遼國人站了出來,他叫蕭特末。此人突發奇想,點燃了一大片戰備物資,用大火隔斷了不依不饒的追兵。 這一戰讓遼國人欲哭無淚,連同章奴都鬱悶得要死。誰能料到耶律延禧會這麼搞呢,放著面前的死敵不管,居然帶兵殺回來平叛……我們是民族內部鬥爭好吧,為什麼要便宜外族人呢? ! 這不奇怪,如果不顛三倒四、丟西瓜撿芝麻,他還是耶律延禧嗎?遼國還會到這一步嗎?這一戰過後,遼國的軍力甚至是財力都跌下了深淵,不要說再集結兵力進攻,連守衛龐大帝國的各處疆域的正常兵力都捉襟見肘。 北疆門戶大開,金軍隨心所欲,想打哪兒就打哪兒,沒有半點阻礙。 下面是一系列的數字,在了解它們之前,先回顧一下遼國的五大重鎮。它們是: 上京——臨潢府——今內蒙古巴林左旗林東鎮。 中京——大定府——今內蒙古寧城縣。 東京——遼西府——今遼寧遼陽市。 南京——析津府——今北京市。 西京——大同府——今山西大同市。 這是遼國的五大直轄市,相當於宋朝的四京,在帝國中佔有重要意義。好,數字開始。 公元1116年,金軍攻破遼東京道諸州。這相當於國土的五分之一沒了。對此耶律延禧沒有反應,一來是戰力空虛,想反應也沒轍;二來,他打累了。上次御駕親征,就算沒和女真人死磕,至少也火速回京平叛一次。這也是勞動好吧。 於是,他到遼闊的國土的另一端,找野生動物們開運動會去了。繼續打獵。 公元1117年,金軍攻占長春州(今黑龍江肇源西南)、泰州(今黑龍江白城),其戰略意圖直指上京。這又是一個五分之一被威脅了,對此,耶律延禧終於有動作了。 他把從東京,也就是遼西府那邊逃過來的難民召集起來,選拔壯丁,組成了一支兩萬八千人的隊伍。在他想來,這些人失去了家園,心裡一定充滿了怨恨,冤有頭債有主,都是金軍惹的禍,就讓他們兩方面去拼命吧。 這支軍隊被命名為“怨軍”,首領是渤海人郭藥師。 怨軍立即開赴前線,緊跟著被金軍擊敗,上京區域內的顯、乾、懿、豪、徽、成、川、惠等七州全部丟失。截止到這裡,遼國的五分之二領土注定要淪陷了。 絕望籠罩著遼國人,連同這個時代最大的敗家子二世祖耶律延禧先生都萌生出了困獸的感覺——被逼得沒有退路了……困獸猶鬥,兔子急了還會咬人呢! 就在這時,從金國傳來了一個讓人昏迷的消息。 完顏阿骨打派人送來封信,說他想來想去,還是對遼國有特殊的感情,而且打生打死也沒法磨滅。所以,請給我個遼國的官職吧。 倒塌。 全遼國的人都變得心情複雜。這意味著什麼呢,阿骨打是個好同志,他回心轉意終於決定不造反了,那麼是不是以後就不用上戰場,大家又會過上從前的好日子了呢? 美妙的幻想裡,耶律延禧派出了使者,和女真人談起了官銜的問題,其他的遼國軍民也逐漸恢復了心理健康,不再整天想著拼命。一股消失了百年之久,剛剛有望凝聚的鬥志就此減弱消亡了。這就是女真人,每每讀史讀到這一頁時,都讓我心靈震撼,事實證明,這個民族絕不是僅僅有著勇猛強悍之類的性格,他們是精明的,甚至是狡詐的。 在這種虛幻的和平假象裡,耶律延禧又到森林裡打獵去了,就連遼國里最精英的一群人也認為這種局面很好,因為這是難得的喘息之機,遼國可以用來恢復元氣。 但掉鍊子的是,轉過年來的公元1118年,遼國全境發生大饑荒,達到了人吃人的地步。還恢復什麼元氣啊,和金國的差距越拉越大。 並且,他們不知道,更大的危機就發生在這一年,這種危機遠遠超過了這場大饑荒。 公元1118年是屬於宋朝的,四月初宋朝派武義大夫馬政浮海使金,聯合女真人圖謀遼國,在遼人的背後插了一把刀。 前面說過,童貫在公元1111年出使遼國,在盧溝橋遇到了馬植;四年之後,到公元1115年時,馬植才與宋朝高層接觸,講出遼國必亡,可以聯合女真的話;要再過三年,宋朝才派出了使者,渡海與金國接觸。 這個過程是很漫長的了,足以說明宋朝的謹慎。說到底,趙佶、蔡京、童貫、梁師成等人都是聰明絕頂的,如上舉國伐謀之事,怎麼會草率呢? 像一般歷史記載給人的印象,彷彿馬植在盧溝橋給童貫灌了一碗迷湯,童貫就當真了;馬植到開封城給趙佶再灌一碗,宋朝就和遼國開戰了,哪有那麼簡單。 宋朝足足觀察了近七年,而且還在一個偶然事件裡得到了確切的第一手資料,才作出了決定,派出使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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