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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9、內部資源的血腥整合

明朝其實很有趣兒 雾满拦江 20887 2018-03-16
和州換俘事件,必然是給朱元璋帶來前所未有的心靈刺激。 從那一天起,他再也不願意讓事情脫離自己的控制,再也不願意把自己的命運,交付與那充滿了變數的隨機準則。 他開始打造自己的鐵血衛隊,並運用他在佛經中悟得的智慧,精心地鑄造自己的軍隊。 此時郭子興經過和州事件的刺激,突然發病身亡。軍隊的權力,落入到郭子興的兒子郭天敘、小舅子張天佑及朱元璋三人手中。但是郭張二人,論智慧實不堪與朱元璋相比,於是朱元璋進一步地牢牢抓住軍權,再加上猛將鄧愈、常遇春、廖永忠等人來到,實力大增。 此後爆發了集慶城血戰,這場戰役的契因,在於元軍集結優勢兵力,對朱元璋部發動了一次大規模的圍剿。元軍主力乘船走水路,陸路則於偽軍保安團負責,其頭目叫陳野先。朱元璋首戰陳野先,暗伏奇兵於陳野先身後,突然發難,兩下夾攻,生擒了陳野先。

然後,朱元璋對陳野先宣傳政策,進行教育,之後就釋放了陳野先,讓他帶著自己的兵馬,與郭天敘、張天佑配合攻打集慶城。陳野先趁機請郭天敘和張天佑喝酒,就在酒桌上一刀切下郭天敘的腦殼,又將張天佑五花大綁送進城裡。然後陳野先大舉進攻紅巾軍,殺得紅巾軍屁滾尿流,落荒而逃,一口氣被陳野先殺掉了兩萬多人。 正當反動派陳野先得意洋洋乘勝追擊的時候,不提防平地裡一聲吶喊,憑空殺出一支大元帝國的保安團。這夥偽軍不知道陳野先正在追殺紅巾軍,只知道陳野先已經投降了朱元璋,不由分說,上前亂刀齊下,硬是把陳野先剁零碎了。 在朱元璋的帝王征途中,陳野先之死具有決定的意義。可以說,再也沒有人比朱元璋更了解晦澀的人性了,他有意把陳野先、郭天敘、張天佑仨人湊成一堆,這三人不殺個死光死絕,豈能罷休?郭張二人之死,確定了朱元璋在濠州系軍隊中至高無上的地位。組織內部那慘烈的路線鬥爭,到此時方告一段落,從此朱元璋就可以放開手腳,大干一場了。

但在逐鹿中原之前,還有一樁急如星火的事情要辦。老岳父郭子興家裡,只剩下一個孤苦伶仃的小女兒了,朱元璋趁人不備,一把將小姑娘抱入自己帳中:“小妹妹不要怕,以後就讓姐夫照顧你吧。”納為第三房小妾,以展示他那宏大的博愛胸懷。 克集慶,據應天。到朱元璋從軍五年之後,也就是他29歲的時候,他已經成長為一名優秀的軍事統帥,手下人馬十萬之眾,具有足夠資格問鼎天下。 朱元璋的目光,轉向了鄱陽湖。 大漢皇帝,陳友諒。 說起這陳友諒,他也是剛剛完成了內部資源的整合,歷經了殘酷的路線鬥爭,才終於掌握了全部權力。 陳友諒的路線鬥爭,主要發生在他和天完皇帝徐壽輝、宰相倪文俊之間。說起這皇帝徐壽輝來,他本是一名布販子,只是因為模樣生得古怪,就被推為皇帝。宰相倪文俊在一邊瞧著他,越瞧越上火,你說這世上的皇帝雖然多,可誰聽說過一腦袋漿糊,卻只因為模樣長得古怪,就有資格當皇帝的?

於是倪文俊就琢磨著是不是搞個換屆選舉什麼的,也知道徐壽輝不會答應,那就只好殺了徐壽輝。 但是徐壽輝也不是吃素的,他好不容易弄到一張龍椅,豈有輕易讓人的道理?當即下令擊殺倪文俊,倪文俊被迫出逃,一口氣逃到了黃州,逃到了陳友諒的戰區。陳友諒見他來到,大喜,立即殺之。 徐壽輝得知此事,龍顏大悅,遂帶了三宮六院,浩浩蕩盪地開往陳友諒防區旅遊。 陳友諒等他來到,把門一關,讓手下兄弟拿一把大鐵鎚,“啪唧”一聲,就把徐壽輝的腦殼砸碎了。 於是陳友諒動作飛快地在採石登基,國號大漢,年號大義。登基那天正逢暴雨瓢潑,將文武百官淋得個個如同落湯雞。 落湯雞也沒關係,不管怎麼說,反正人家陳友諒是皇帝了。於是他鋒芒直指,進逼鄱陽湖,要拿下朱元璋。

大明王朝決定性的戰役,史稱明漢之戰,由此展開。 (10)絕妙的戰術 是英明神武的,採取了最為正確的遠交近攻之手段,聯絡了高郵張士誠,要兩路夾攻,打掉朱元璋這個分裂主義分子。 1360年6月11日,明漢之戰太平戰役打響,陳友諒揮師而入,順流東下。水軍大艦名為混江龍、塞斷江、撞倒山、江海鰲等,共一百多艘。戰舸數百條,正所謂投戈斷流,舳艫千里,遠望江面上帆影無數,旌幟狂舞。朱元璋部屬全都嚇破了膽,在軍事會議上,大家提出來兩個完美的解決方案。 第一個方案——趕快投降。趕早不趕晚,降得早了,說不定人家大漢皇帝一高興,還會封自己一個官做。 第二個方案—快跑。逃跑要趕快,馬上收拾行李,卷好小包裹,走得慢了可就沒命了……這兩個方案很快就被證明是正確的。只不過三天的工夫,陳友諒就輕而易舉地攻下了太平,生擒了朱元璋麾下的猛將花雲。但由於花雲腦殼比花崗岩還要頑固,不肯迷途知返,反戈一擊,於是陳友諒就砍下了他的腦袋。

朱元璋陷入了困境之中,儘管他的作戰部隊,人數並不比陳友諒少,但是水軍的實力對比,卻是天差地遠,明漢水軍,比例是一比十。於是眾謀士建議說:“既然朱元璋一不投降,二不快逃,那乾脆就將陳友諒誘上岸來,再展開決戰。” 然而朱元璋卻否定了這個建議,他一定要和陳友諒展開水戰,要在水戰上擊敗陳友諒。 為什麼呢? 因為,朱元璋知道,戰爭這種事,打的一不是人多,二不是士氣,打的是建制。 什麼叫建制? 用現在的話來說,就是班排連營團。在戰場上,士兵聽班長的,班長聽排長的,排長聽連長的,連長聽營長的……就這樣一級聽從一級,而且是無條件服從命令,所以才會具有強大的戰鬥力。 徜如果戰場上打得亂了套,士兵找不到班長,班長找不到排長,排長找不到連長,連長找不到營長,那又會如何?那就意味著兵敗如山倒。

無論你擁有多少人,一旦建制被打散,強大的軍隊就變成了一盤散沙,戰場上失去了配合,只能是各自為戰,而面對的又是敵人有組織有配合地進攻,在這種情況下,不潰敗的可能,從根本上來說就不存在。 而要想擊敗陳友諒的水軍,打散他的建制,最適宜的地點,即非是在岸上,也非是在水里,而是在岸邊的水里,是在陳友諒的水軍登陸的時候。 可如果陳友諒的水軍不肯登陸呢? 要的就是你以為自己沒有登陸,卻發現自己正在登陸的狀態之中。不是這麼個打法,又如何贏得了你? 可什麼叫“你以為自己沒有登陸,卻發現自己正在登陸的狀態中”呢? 這個事,很快就明白了。 話說陳友諒的大軍,駛過龍灣,直逼江東橋,突然發現了水面上有一支孤伶伶的明軍水師,漢軍大喜,當即發出震天的吶喊之聲,狂追了過去。只可憐那支明軍水師,人少船小,怎奈得對方狠命地追殺,眼看就要徹底玩完。正當漢軍水師就要將這支明軍宰殺乾淨的時候,他們突然發現了一件可怕的事情。此時他們並不是在水面上,也不是在陸地上,而是正處於介於水陸之間的岸上,而且四面八方,朱元璋的陸軍正瘋了一樣地殺來。

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四處一打聽,原來是退潮了。 可憐的漢軍,他們不明水勢地理,不知道在這個特定的地點,特定的時間,江水是會退潮的。而朱元璋早就知道這一點,所以將漢軍水師誘到此處。此時潮水突然退去,漢軍的戰船頓時擱淺在泥灘上,逃無處逃,躲無處躲,被朱元璋揮動小黃旗,驅趕眾部殺來,直如殺豬宰羊一般,狂砍漢軍。當場宰殺漢軍兩萬多人,俘虜七千之眾。 這一場戰役有個名堂,叫做龍入淺水遭蝦戲——不怕你是蝦子,只怕你不明規律,單只鑽入深水向蛟龍單挑,這個叫不智。而將蛟龍誘至灘邊,是殺是宰,是烹是炸,你盡可以慢慢地展示自己的人生智慧。 (11)追求平等的謀殺 取得了龍灣大捷之後,朱元璋趁熱打鐵,率水師沿江而下,進入江西,尋找陳友諒的主力展開總決戰。就在這時候爆發了兩起惡性事件:一件是祝宗康泰反動集團叛亂案,另一樁是邵榮趙繼祖反動集團叛亂案。

前者,祝宗和康泰,不過是朱元璋麾下的低級軍事將領,但隨著軍隊實力的擴張,兩人的野心也越來越大。忽一日,兩人率水師來到了由朱元璋麾下大將鄧愈鎮守的南昌。不由分說,就殺散城外的兵丁,又用火砲將城門轟得稀哩嘩啦,然後兩人衝入城中,大砍大殺起來。守將鄧愈見勢不妙,叫一聲:“你掩護,我走前,搶先逃出城門,孤身逃回了南京。” 聽說了這事,朱元璋很不開心,就想,“要不我先到南京城外閱兵去吧,閱閱兵,看那些傻頭傻腦的士兵在你面前噤若寒蟬,或許心情就會好起來吧?” 閱兵的時候,由大將邵雲負責調度。邵雲是打小和朱元璋光屁股玩大的伙伴,對朱元璋來說自然是忠心耿耿。所以朱元璋由任自己如同木偶一具,聽從邵雲的擺佈安排。閱兵閱到七七八八,三軍將士還傻兮兮地在大野外邁正步,這邊朱元璋已經在邵雲的安排之下,由一支森嚴扈從保衛著,開始回城了。

已經走到了城門前,這時候忽然一陣風起,將一面紅旗捲到了朱元璋的臉上,被朱元璋一把抓住旗角,放到鼻頭上嗅了嗅,然後皺眉道:“不對呀,這事不對頭啊,風中怎麼會有這麼濃烈的殺氣呢?” 什麼?朱元璋是人還是野生動物,怎麼連風中的殺氣都能夠嗅出來? 正當眾人目瞪口呆之際,朱元璋發話了:“這座城門殺機太重,分明是有人在搞政治陰謀,要謀害我。”說完這句話,朱元璋就吩咐身邊的人:“去把常遇春叫來,我讓他立即保護我,從另一個城門進城。” 猛將常遇春飛馬趕到,先護送朱元璋從另一個城門入城,然後吩咐部將,穿城而過,直搗朱元璋剛才不肯走的那座城門。到了城門前一看,嘖嘖,好傢伙,正見許多伏兵探頭探腦,打算等朱元璋進來的時候,摟頭就是一刀。

是誰幹的? 把那些伏兵砍殺大半,剩下的抓來仔細審問,很快就找到了下達干掉朱元璋命令的人。 果然是朱元璋打小的玩伴邵雲,還秘密聯繫了另一名將領趙繼祖,兩人的計劃是事先在城門口埋伏下死士,再由自己的親兵護送朱元璋回城。等朱元璋一腳踏入門裡,一腳還在門外的時候,門裡伏兵與後面的親兵同時發動,不把朱元璋砍成碎塊,這事就不算完。 可是大家打小玩大,邵雲他為什麼要這麼干呢? 邵雲也有他的合理性解釋:“正因為大家從小玩大,小時候你不比我高,大了後我也不比你矮,憑什麼你要人五人六地高踞上座?憑什麼我要撅起屁股趴在你的腳下,對著你的鞋底磕頭?大家都是爹生媽養的,都是一樣的人,扎誰一刀子都是哧哧地噴血,憑什麼你朱元璋就可以坐在後方,揮舞著小旗,逼迫著我們去和那些陌生人對砍?我們把人家砍死了,贏家是你朱元璋,人家把我們砍死了,你朱元璋也損失不到一根汗毛,憑什麼?憑什麼你要這樣做?” 朱元璋一聽,激動地站了起來,說:“有道理啊,你說得真是太有道理了……如此深刻的人生道理,有必要讓兄弟們都來聽一聽。” 朱元璋所說的兄弟們,就是和邵雲一起,同和朱元璋打小玩大,現在又一起打天下的軍事將領們,總計二十二人——被陳友諒殺了一個花雲,但是新添了一個常遇春。 聽說邵雲情緒不佳,竟然要幹掉朱元璋,眾兄弟大駭,一時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有心替邵雲求情,卻又擔心惹得朱元璋不高興,給自己帶來麻煩。可如果不替邵雲求情的話,難道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幼年的伙伴被處死嗎? 會議上只有常遇春和邵雲沒交情,所以他大喊大叫,大吵大鬧,說什麼也要按軍令將邵雲幹掉。由於眾將說不出來個反對意見,這條決議就這樣通過了。 邵雲那血淋淋的首級呈上,眾將氣色灰敗,耷拉著腦袋,邁著沉重的步子走出朱元璋的大營。他們沒有註意到後面那雙冷酷的目光。 就在這次會議上,已經決定了所有人的命運。 聰明的朱元璋,之所以召開這次會議,目的就在於要看看誰是第二個邵雲,誰會在他香甜的酣臥之時,突然給他一刀。 這些人都會,所有的人都會。 最可怕的對手,不是敵人,而是你身邊信任的戰友。 就在那一刻,朱元璋深切地意識到衝突與叛逆,原本就是晦澀人性的一部分。只要你向前走,所有那些追隨你的人,遲早會成為你最可怕的敵人。 沒有例外,不會有例外。此前未曾有過,此後也不會有。 既然上蒼選定了我要踏上這條孤寂的人生之路,那就讓所有的打擊都來吧,讓所有的敵人,都與我直面相對吧。 朱元璋仰天長慟:“陳友諒,你是多麼的幸運啊!” (12)所以我需要敵人 由於朱元璋的刻意渲染,發生在1363年的鄱陽湖水戰,吸引了眾多史家的眼球。 但實際上,這一場戰役乏味之極,當朱元璋以其規範的手段清理掉身邊的對手之時,陳友諒的軟弱善良,卻暴露出了他的綿羊天性。 後人關注的是江面上慘烈的廝殺,然而江上的血戰,只是副戰場。 主戰場在主將的身邊。 在朱元璋的身邊,他已經打掉了祝宗、康泰及邵雲、趙繼祖兩個讓他不開心的反動團伙,可是陳友諒打掉了誰? 陳友諒誰也沒有打掉,連睡在身邊的階級敵人你都不說快點打掉,這場仗你憑什麼贏? 所以當戰事進入最激烈的階段的時候,陳友諒身邊的階級敵人紛紛跳了出來,當頭給了這善良的老兄一記悶棍。 先是陳友諒的左金吾建議繼續打,打死朱元璋個狗日的。而右金吾將軍則建議休息休息,仗是打不完的,以有限的人生,打無限的仗,殆矣。左右兩金吾將軍意見衝突,陳友諒選擇了左派。 右金吾將軍一看自己的意見沒有受到足夠的重視,大怒,立即拔船而走,帶自己的水師投奔了朱元璋。左金吾將軍一看右金吾將軍已經跳槽了,情急之下,就立即追來,老哥倆左右金吾,不離不散,不死不休,一塊來朱元璋這裡吃飯了。 但凡新加盟的員工,表現得總是比老員工更為積極。更何況,左右倆金吾歷史上已經有過跟隨陳友諒的污點,那就更要好好表現了。於是這倆活寶爭先寫信,狂罵陳友諒上八輩子祖宗,存心激怒陳友諒,並等著陳友諒彈盡糧絕的時候到來。 仗打到這份上,左右金吾紛紛投敵,對於陳友諒的心理打擊,是毀滅性的。現在他才知道皇帝不好做,皇帝是匹狼,而他只是一隻大尾巴的老綿羊。以前之所以自己兇,是因為他始終在羊群裡逞威風,現在他遭遇到了真正的餓狼,這個遊戲也就不好玩了。叛亂帶來的心理震憾,引發的是軍事上的徹底崩潰。眼看著剛才還是自己左翼或右翼的戰友,這時候突然露出猙獰的嘴臉,殺氣騰騰地拎刀子衝過來,擱誰也受不了。於是陳友諒水軍大潰,這位老綿羊首領也中流矢身亡。 此役,奠定了朱元璋無可比擬的軍事優勢,此時放眼天下,只剩下一個張士誠還趴在蘇州城裡,不肯挪窩。 如果說,陳友諒是一隻比較強壯的老山羊的話,那麼張士誠只不過是一隻牙齒掉光了老山羊。 總之還是羊。 令人難以置信的是,張士誠從未在自己的組織內部搞過整風,從未揪出來一個階級敵人,從未挖出來一個反動集團。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竟然以恩禦眾,也就是說高薪水,高獎金,管你什麼階級敵人異己分子,只要你願意來這裡吃飯,金銀珠寶隨你往家搬,能搬多少就搬多少。 如此說來,張士誠對部眾是如此的剖肝瀝膽,幾乎都要把心窩子掏出來了,部眾應該珍惜這來之不易的老闆,應該更忠心地替老闆賣命才對啊? 這個想法不能說錯——但可別忘了,那麼多的金銀珠寶,是活著的人才能享受到的。如果上戰場把命賣掉了,還怎麼來享受幸福的人生呢? 更何況,人性中是慣於攀比的,你張士誠給我的財寶是多,可給別人的也不少啊。憑什麼你也要給別人這麼多? 完了,人性暗惡的糾結,已經註定了善良的老綿羊張士誠最終的命運。 1367年10月1日,明軍攻破蘇州城,衝入張士誠的臥室,不由分說,就掐著他的脖子將他提溜出來,從此淪為了朱元璋的俘虜。 至此天下已定。 派大將徐達和常遇春,去把元人趕走。派胡美去蕩平福建,派湯和和廖永忠去擺平廣東和四川。 剩下來的事兒,就是登基了。 公元1368年,41歲的朱元璋於南京登基,建國號大明。此時他的目光再度轉向自已的身邊,尋找全新的獵物。 他終究是一匹飢餓的野狼,即使是坐在龍椅之上,也仍然能夠感受到人性激鬥的凜凜風寒。 就這樣開始吧。 不要說我殘忍,也不要說我凶狠,再也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人性的暗惡。野狼只有在殘酷的搏鬥中,才能夠保持旺盛的鬥志和不屈不撓的奮發精神。 所以我需要敵人——朱元璋在心裡,對自己如是說。 (13)殺戮是野狼的光榮 1370年,天下大旱,饑民流失荒野。 朱元璋認為,這場大旱是上蒼對他朱氏家族的一個惕厲,其深刻的意義在此後的人生中將慢慢顯現。為了隆重地應對這一徵兆,他命令太子朱標以及所有的皇子們,都不許再喝酒吃肉,而是要穿上粗布衣服,跟隨他去宮外的岳瀆壇,乞求上蒼繼續將力量賜予他們。 凌晨,朱元璋穿著粗布衣服,足踏草鞋,身後跟著由大腳馬皇后帶隊的嬪妃隊伍,人手抓緊一個粗飯糰,這將她們今天全天的伙食標準。 朱元璋端坐於草蓆之上,迎對烈日,從早到晚,受酷烈的太陽暴晒。人們以為他在求雨,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仍然不敢忘懷那段最艱苦的歲月。養尊處優的日子久了,他仍然懷念著狼的夢想。 野狼只有在最飢餓的情形下,才會充滿了瘋狂與鬥志。 朱元璋終於感受到了那久違的飢餓,嗜血的激情,再一次燃燒起他的生命。 殺戮是野狼的光榮。 就這樣開始了。 朱元璋的第一個對手,就是明教。 明教是朱元璋賴以托身的思想家園,早在他於濠州參加郭子興的革命隊伍時,就跟著戰友們晨昏三叩首,早晚三炷香,對教主小明王頂禮膜拜。而當他一步步地走向權力中心,塗抹在教主臉上的粉飾就慢慢被揭開,露出了一張昏庸晦澀的嘴臉。正是這張嘴臉成就了他朱元璋,同時也讓朱元璋感受到了權力架構之下,能力與智慧的微不足道。 但是只有思想才能夠改變人的思維,只有智慧才能重組權力架構。 所以朱元璋選擇的對手,就是智慧與思想的本身。 於是朱元璋以權力為輔助,以他的思想為武器,向明教展開了聲勢浩大的討伐。 ……近睹有元之末,主居深宮,臣操威福,官以賄成,罪以情免,憲台舉親而劾仇,有司差貧而優富。廟堂不以為慮,方添冗官,又改鈔法,役數十萬民,湮塞黃河,死者枕藉於道,哀苦聲聞於天。致使愚民誤中妖術,不解偈言之妄誕,酷信彌勒之真有,翼其治世,以蘇困苦,聚為燒香之黨,根據汝穎蔓延河洛。妖言既行,兇謀遂逞,焚盪城郭,殺戮士夫,荼毒生靈,千端萬狀…… 這是朱元璋所發布的打擊“香黨”的檄文,在檄文中,他一筆抹殺了自己曾經在小明王的法像前磕過的頭,直截了當地將明教的老底抖落了出來。焚盪城郭,殺戮士夫……想當初這些活,都是由朱元璋負責“執行”的,但現在一股腦地全都扣到了小明王的腦殼上,讓小明王沒地方說理去。 最重要的是,朱元璋通過這道檄文,給自己了一個全新的定位。現在他已經將明教的負資產從他的系統中徹底剝離了出去,留給別人的,是一個戡亂英雄的形象。這個形像是靠百萬大軍所樹立起來的,有誰不同意,儘管和這百萬大軍較量較量。 小明王是沒有較量資本的,更何況,他早在渡江的時候就神秘地淹死了。這種死法也是適合他的——顯而易見,長時間居於領導的崗位上,並無助於他智力的絲毫提升。打了這麼多年的仗,他連個像樣的名堂都沒有混出來,被紅牌罰下,實屬無奈。 徹底滅除了明教,朱元璋終於迎來了他的真正對手——王保保——大時代中堪可與朱元璋媲美的英雄人物,另一匹遊走於漠荒之際的野狼。 (14)野狼的家園 一次,朱元璋大宴群臣,問曰:“眾位愛卿,你們說,在我朝之中,誰是真正的奇男子?” 奇男子?這個職稱好啊,每個人都希望獲得這一榮譽,又知希望渺茫,索性老老實實地回答道:“若說我朝奇男子,當屬常遇春是也。常遇春統兵不過萬人,卻橫行無敵,實在是不可多得的良將。” 朱元璋搖頭笑曰:“常遇春雖然勇猛,但我卻可以輕而易舉地統御他,我讓他往東,他不敢往西,我讓他追狗,他不敢攆雞。說到底他不過是一頭……總而言之吧,常遇春絕對稱不上奇男子,你們大家另行推薦人選。” 眾臣你看看我,我瞧瞧你,有心思靈活的,當即哭道:“陛下,吾等腦殼裡都是純正的漿糊,不會思考的。只知道為陛下效犬馬之勞,還請陛下別嫌我們愚蠢,快點把答案告訴我們吧,求您了陛下……” 朱元璋哈哈大笑:“當今天下奇男子,唯王保保!” 王保保是哪一個? 就是那個元重臣察罕和一個漢人美女生下來的混血兒。當朱元璋說他是奇男子的時候,他正在內蒙古自治區和林格爾的漠原上,策馬狂追潰敗的明軍。明軍中與常遇春齊名,最能打的猛將徐達,此時正光著腳丫子,混雜在敗兵的隊伍中瘋了般狂逃。這是深入大漠追擊元帝國的明軍,遭遇到的第二次慘烈失敗。 最慘烈的失敗是在幾天之後,徐達逃到嶺北,與朱元璋的侄子李文忠相遇。於是重整人馬,回師再戰,結果卻是徐達和李文忠兩人一塊混雜在敗兵的隊伍中,比誰逃得更快。 很顯然,王保保比較能打,他是已經潰散為一盤散沙的大元帝國的最後英雄。 既然他這麼能打,怎麼一開始不出來滅了朱元璋呢? 原因很簡單,王保保也是始終處於帝國內部的路線鬥爭之中。關中四大名將李思齊、孔興、脫列伯及張良弼,也不知抽了什麼邪瘋,沒完沒了地圍著王保保亂砍。王保保以一敵四,雖然他有能力不被四大名將砍零碎了,但也確實騰不出手來再陪朱元璋玩了。所以朱元璋才會順風順水,奪得天下。 朱元璋登基之後,派了徐達深入大漠,活捉脫列伯,砍死孔興。李思齊見徐達玩真的,急忙丟了武器投降。只有張良弼比較缺心眼,竟然一溜煙地逃到王保保處,希望與王保保共釋前嫌,同赴國難。可王保保都快要被這個王八蛋氣死了,豈會跟他客氣?當即不由分說,推出去砍了。 四大名將灰飛煙滅,現在的王保保終於騰出手來,大敗明軍。史載,王保保一戰立威,兩次大敗徐達,共砍死明軍四十多萬人,基本上把大明王朝的一半人馬都給砍了。四十多萬人,是一個非常龐大的數字。不要說砍四十萬的大活人,就是殺四十萬頭豬,也是要經年累月的。王保保只顧埋頭砍人,卻不想他的家人,悉數被朱元璋擄走。擄來一看,原來是王保保的小妹妹,貌美如花,心思靈慧。朱元璋見了,龍顏大悅,就立即叫過來自己的二兒子秦王,吩咐道:“快把這小姑娘帶回家,關上門好生地幸禦,以後她就是你的老婆了……要小心哦,這丫頭可是會九陰白骨爪的……” 然後朱元璋開始無休止地給王保保寫信,前後一共寫了七封,求和好,求通商,求聯姻,求互不侵犯,求各守邊疆,求弔喪,求問候……所有能夠想到的荒唐理由全都想到了,可是王保保始終不肯回复,而且連同送信的人一併扣下,理也不理朱元璋。 終於,朱元璋急了,他說:“王保保一出手,就砍掉我們一半人馬,要是他再來一刀,那還了得?馬上派個人……那誰,就那誰……對,就是李思齊,關中四大將,你肯定有辦法對付王保保,不是你纏著他的話,現在我們大家早被王保保砍光了,所以今天這事還得你來……什麼?你不去,你不去就先砍了你……” 萬般無奈,李思齊硬著頭皮,去見王保保,還以為王保保一見面就會宰了他。不曾想,王保保卻是極為客氣,每天好酒好菜,好飯好茶,一個勁地往李思齊的肚子裡灌,就是不聽他說勸降的話。就這樣過去好長時間,李思齊終於死了心,就告辭回去,王保保還派了一隊親兵,一路上護送。臨到了交界地方,親兵們說:“李將軍,你好不容易來了一趟,留下點禮物吧。”李思齊回答說:“我是為公事來的,沒帶多少銀子,要不,咱們先欠著?” 親兵們笑道:“李將軍,你看你這腦子……跟你直說吧,你留下一條手臂如何?” 李思齊想了想,說:“唉,我礙了王保保這麼大的事,就只留下一條手臂,這買賣,我賺大了……”說完一刀狠狠地剁下,切下自己的手臂。 “快拿走,回去後注意放冰箱裡冷藏,要不肉就餿了……”回來之後,李思齊傷勢發作,一命嗚呼。 知道王保保是鐵了心,朱元璋犯難了,“這可怎麼辦呢?要不,咱們戰略撤退,如何?” 正說話間,有偵察兵飛馬來報:“報,王保保近日急病發作,突然病死。” 朱元璋呆愕良久,仰天長嘆:“老天啊老天,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對手,你竟如此狠心,讓我承受孤獨的折磨?” (15)臨時性遊戲 王保保的死,徹底摧毀了朱元璋的人生希望。 譬如一匹孤獨的野狼,奔行於荒涼空寂的沙漠之上,放眼四野,唯餘莽莽,連個夥伴都找不到。孤狼此時的心境,已寂寞到了極點。 忽然之間,孤狼聽到遙遠之處的嗥叫之聲。霎時間的興奮,足以讓淚水充盈了孤狼的眼睛,它飛奔而去,翻到山頂,越過極坡,向下一望,那讓它牽腸掛肚的伙伴,竟然是一匹死狼。 狼的哲學與羊的哲學截然不同,羊的哲學,是希望四周都是羊,而且是君子羊。所有的羊親親熱熱地擠成一團,一塊哞哞叫,一起吃水草。最激烈的衝突,也只不過是用細嫩的犄角相互頂撞著玩。沒聽說哪隻羊被另一隻羊用犄角抵死的,兩隻羊之間最激烈的衝突,最多不過是一隻將另一隻頂翻,頂翻也就到頭了。因為羊是食草動物,終究不可能取對方之性命。 但是狼的哲學卻不然,野狼是嗜血的,講究殺戮的,兩狼相鬥,那是你死我活的,不存絲毫僥倖的。尤其是處於飢餓狀態下的野狼,會將同伴撕碎,連皮帶骨吞進肚子裡。這种血淋淋的殘殺就是狼的社會遊戲,正是因為狼玩著這種殘酷的遊戲,也激發了它們最為強烈的生命本能。 羊的哲學是苟活,吃草比天大。狼的哲學是鬥爭與殘殺,只要見血才痛快,至於誰死誰活,這個倒無關緊要。 這就是朱元璋聞知王保保的厲害而興奮的緣由。他以為自己終於找到了新的對手,又可以酣暢淋漓地玩上一番了。然而那缺德的王保保,他竟然出其不意地兩腿一蹬,死掉了,這豈不是戲弄朱元璋他老人家嗎? 王保保死了,那找誰玩去呢? 寂寞的朱元璋環顧四周,那些縮頭縮腦琢磨著在自己的位置上撈上一把的官員們進入了他的視線。也別挑挑揀揀了,就他們了。 空印案適時而爆發。 空印案,又稱統計造假大案,事實上也不能說是統計造假,應該說是統計不造假……也不對,應該說是統計被迫不造假……還不對,應該說是統計就是要造假……更不對……總而言之,案情經過是這個樣子的,當時各地在向南京報送稅收的統計報表時,由於交通不方便,運送到南京的糧銀在途中造成很大的損耗。如果地方官事先將報表按實際運出數目填好的話,那麼等到了南京,實際數目就會與報表上的數字不符。數字對不上,那就是統計造假了,造假的後果很嚴重。所以官員們為了避免統計數字失真,通常的做法是在糧銀上路的時候,帶上一張加蓋了印章的空白報表,等到了南京計量過後,再把正確的數字填上。 如果說,朱元璋不知道這個情況,那是不可能的。他是從社會最底層上來的,從事過這世界上幾乎所有的工作。糧銀在途中會有損耗,導致的結果是數字不准確,這事根本用不著說,他老兄多少年前就曾親身遭遇過。 儘管心知肚明,但朱元璋仍然以此為理由,大開了殺戒。統計表明,在1376年,數百名官員被處死。 可朱元璋為什麼要這樣做呢?我們馬上就會知道。 (16)劉伯溫的黃昏奇戀 細究起來,朱元璋之所以突然對群臣露出猙獰的嘴臉,大開殺戒,這事跟兩百年前的一樁戰役,有著某種神秘的聯繫。 從朱元璋算起再往前追溯兩百年,是北宋的靖康年間,那一年金兵的鐵騎攻破了古城開封,將宋徽宗、宋欽宗並宮女工匠等十數万人盡數俘虜,押送去了西伯利亞勞改營。就在金兵攻打開封的時候,節度使劉延慶與金兵玩命,打不過,掉頭亂跑,被金兵“嗖”的一箭,自背部人,從前胸出,就這樣悲慘地壯烈殉國了。 劉延慶雖然死了,但其血脈尚存,他的兒子生孫子,孫子繼續往下生,就這樣一邊生產一邊搬家,到了自劉延慶而後的第七代人,已經搬到了浙東青田縣。這家的第七代傳人,那可了不得,這孩子落地就會看書,張嘴就會吟詩,讓劉家人著實大吃一驚。居然生下個有天賦的孩子,怎麼辦呢?要不先給孩子起個名,送他參加朝廷的高考得了。 於是這孩子得名劉基,字伯溫。小劉伯溫很快長大了,他那小腦瓜主要專注風角之佔陰陽八卦這一類封建迷信,但凡附近鄉里誰家跑丟了一隻雞,跑失了一口豬娃,都要找他來測算一下。這時候小劉伯溫就瞇起眼睛,掐指一算,大叫一聲:“不好,你家跑丟的豬娃,已經被鄰居烤製成燒乳豬了耶……”這種卦劉伯溫他也敢算,算不准倒也罷了,偏偏他一算就準,那偷了豬娃烤乳豬的鄰居家,豈能與他罷休? 總之,陰陽八卦不是個好東西,它鐵定會讓劉伯溫吃大虧。但劉伯溫之名還是不脛而走,他很快參加了科舉高考,並輕鬆地奪得名次,被任命為大元帝國的一名縣官——他已經是縣級幹部了。 而且劉伯溫的運氣好,趕好了高考的末班車。從他這一屆往後,當時的元順帝發布了最高指示——停課鬧革命,並徹底廢除了科舉制度。以後的官員,就不從讀書人中選拔了,知識分子都是臭老九,靠不住。 官員不從知識分子中選拔,那從什麼地方選拔呢? 主要是看家庭出身,看個人的政治表現——說穿了,就是看你跟領導的關係,是不是很鐵,是不是很裙帶,是不是很血緣。因為官場上的選拔制度自古以來就只有兩種,一是通過考試制度的薦賢,另一個就是裙帶私黨了。所以劉伯溫雖然趕上了高考的末班車,但官場上的日子卻煞是難熬——別人都有關係,有門路,偏偏你沒後台,你說你還混個什麼勁兒? 混不下去,那就辭職吧。於是劉伯溫就辭去縣官職務,回鄉務農了。但沒過多久,他就收到了反政府武裝朱元璋的呼籲信,信上說:“起來,飢寒交迫的讀書人,起來,全中國沒有當官的人們,把元帝國打個落花流水,朱元璋要做天下的主人……”收到頭幾封信,劉伯溫還沒有理會,因為當時朱元璋還沒混出名堂,最多不過是一支反政府游擊隊,但是連收到朱元璋的幾封信後,劉伯溫就有點動心了。 他畢竟是學了一手占卜算卦的好本事,這本事不拿到戰場上去用,單只是在鄉間替人家卜算走失的雞崽豬娃,這豈不是屈大才了嗎? 要不,咱們先過去看看?這心思一動,劉伯溫就跳上了朱元璋的賊船。 說老實話,其實朱元璋這邊,並不缺劉伯溫這頭蒜。有一個李善長,是朱元璋三顧茅廬,高薪誠聘出山的。這李善長乃淮西人氏,和朱元璋是地地道道的老鄉,所以朱元璋三番幾次,登門求教。 朱元璋說:“李先生啊,我想多招幾個砍人的兄弟,有什麼好辦法沒有?” 李善長笑曰:“重賞之下,必有屠夫——你花錢啊,給的銀子足夠多,有的是缺心眼的人來幫你砍人。” 朱元璋道:“可是李先生,我沒錢啊……” 李善長笑道:“沒錢……沒錢你還琢磨砍人?” 朱元璋道:“……李先生,正是因為沒錢,所以才琢磨著招兄弟砍人弄錢的嘛。”李善長道:“你既然如此有誠意,那我替你想個法子。你這麼著,你先把手下的人組織起來,去收保護費……不對,不能說收保護費,要說收取神聖的國家稅款。這稅款怎麼個收法呢。老百姓你得吃鹽吧,那就要收鹽稅!你要喝茶吧,那就收茶稅。你還要吃飯……飯稅就不要收了。萬不可竭澤而漁啊,要把老百姓養得肥起來,慢慢地收,要一口豬身上收到兩口豬、十口豬的肉,那才叫高手。你收了足夠的銀子,不就可以多招幾個砍人的兄弟了嗎?” 朱元璋誠懇地道:“先生果然是神機妙算,一口豬身上竟然能收到十口豬的肉,這豬也太慘了吧?那就請先生出來幫我個小忙,替我收保護費……不是,替我收稅吧。”於是,李善長率領一批淮西知識分子,意氣風發地來到了朱元璋的游擊隊中,為朱元璋地盤上的老百姓們制訂了鹽法和茶法,從此朱元璋財源滾滾,招聘了更多的砍人兄弟,很快就富甲一方,稱雄天下了。 明擺著,有李善長及他手下淮西稅務局兄弟們在,朱元璋,已經不再稀罕劉伯溫這能掐會算的術士了——有花不完的錢,有數不盡的兄弟,還算什麼算?再算先砍了你……事實上,你打開明史劉伯溫傳的部分,瞪大兩隻眼睛仔細瞧,無論你如何一個瞧法,都瞧不出個名堂來。 為什麼瞧不出來個名堂呢?那是因為劉伯溫傳不好寫。為什麼劉伯溫傳不好寫呢?那是因為……因為在朱元璋這個陣營中,文有李善長,武有徐達、常遇春,實在是不多劉伯溫這一號。 既然不多他這一號,那朱元璋為啥非要高薪誠聘他加盟呢? 實際上,劉伯溫的才幹遠遠在李善長之上,對於他們這種學富五車經天緯地的才學之士而言,替老大收個保護費,實在是小菜一碟。可問題在於,砍人的兄弟固然是越多越好,可是負責制訂收保護費的行政管理人員,一旦多了就意味著機構膨脹——但膨脹也沒辦法,如劉伯溫這種大才,若然你不快點將他膨脹過來,萬一被對手獵頭挖走,那可就慘了。 總之,由於朱元璋這邊的行政編制已滿,所以劉伯溫實際不過是一個副部級調研員的行政級別。朱元璋征戰的時候帶著劉伯溫東奔西跑,讓他參加各種類型的軍事會議,讓他負責制訂各種類型的政策。但由於劉伯溫最終也沒有獲得如李善長般獨當一面的機會,所以他的個人簡歷,也就比較難寫。 終於,劉伯溫獲得了一個機會。 洪武元年,劉伯溫出任御史中丞——相當於司法部長這麼個職位。恰好李善長手下的一個兄弟李彬,也不知犯了什麼事,栽在了劉伯溫手下,按律,當斬。於是李善長就去找劉伯溫說情:“小劉,吃了沒?有點小事跟你說一下,就是李彬那點事兒……啥玩意兒?你不給兄弟這個面子是不是?” 劉伯溫回答:“李老大,不是兄弟我不給你面子。實話說吧,李彬這事我也做不了主,你得去找皇上。” 於是李善長就去找朱元璋:“皇上,吃了沒?有點小事跟皇上您說一下……” 就見朱元璋笑瞇瞇地向李善長一招手:“老李,你來得正好,朕正要找你。跟你說,有些兄弟真是太不像話了,咱們這都當上領導了,他還以為自己是黑社會呢,想砍誰就砍誰,真是太不像話了。對,沒錯,我說的就是李彬。老李,你是老幹部了,應當能夠領會朕的講話精神。總之吧,這次咱們就是要狠狠地抓一個典型,拿李彬開刀,綜合治理一下。老李你以前的表現都不錯,始終都跟上形勢沒掉隊,現在正在考慮是不是再給你晉級——你可要好好表現表現哦。” “是,是,陛下,你丫說得太對了……”李善長灰頭土臉地出來,知道自己是沒膽子跟朱元璋較真了。難不成就這樣眼看著自己手下兄弟被幹掉不成?他眼珠一轉:“不行,看來要救李彬,非得算命先生劉伯溫不可。” 於是李善長又繞了彎去找劉伯溫:“小劉,最近你算沒算天氣預報?我聽說有算命先生算過的,說是我們將遭遇五百年一遇的大旱,要是再殺傷人命的話,旱情就會更嚴重……”李善長的意思是在暗示劉伯溫,就以天旱為藉口,要求朱元璋大赦,放了手下兄弟李彬。 可劉伯溫一聽算卦,頓時亢奮了,這可是他的專業領域啊,他最有發言權了。於是他立即掐指一算,大驚日:“我靠李老大,還真有這麼回事。卦像上說,這次旱情豈止是五百年不遇,那簡直是五千年不遇啊。” 李善長大喜:“真的嗎?那你快點打報告,讓皇上大赦天下。” 萬萬沒想到,劉伯溫突然冒出來一句,“不用打報告的,卦像上說了,只要殺了李彬,老天就會下雨的。” “什麼?”李善長當時一口氣沒上來,差一點岔了氣。你說劉伯溫這算的是什麼怪卦啊,居然敢說殺了李彬就會下雨,這是真是假啊? 可劉伯溫卦已經算出來了,而且他乃一代卦神,佔無不驗,算無不准,他既然說殺了李彬就會下雨,那應當是沒問題的。於是李善長只好忍著憤怒和痛苦,看著劉伯溫興高采烈地在李彬的死刑判決書上簽字,小馬仔李彬就這樣祭祀老天了。 然而,詭異的歷史,就在這時候出現了偏差。劉伯溫這一代卦神,佔算了一輩子,一次也未失過手。可奇怪的是,這一次卻出問題了,他明明佔算的是殺李彬,天必雨。可是李彬被殺之後,旱情反而更加嚴重了。 李善長轉向劉伯溫的目光,由悲哀而詫異,由詫異而憤怒,由憤怒而怒不可遏——劉伯溫你個破算卦的,竟然敢玩老子! 劉伯溫也是很詫異,不對呀,我明明算的是殺了李彬就下雨的,怎麼這次天氣預報不准了呢?仔細一檢查卦象,劉伯溫突然發現了一個恐怖的徵兆,他倒吸了一口冷氣,立即打辭職報告:“啟奏陛下,臣年邁體衰,全身上下高血壓,腳上的雞眼又犯了,臣請求辦理離休手續……” 朱元璋見到他的辭職報告,笑道:“老劉,雖然你急著離休,可也不能忘了老幹部發揮餘熱啊。你看如果李善長也離休的話,下一屆宰相,由誰來做合適呢?” 劉伯溫吭哧癟肚地回答:“臣看李善長手下兄弟汪廣洋、胡惟庸這兩人合適。” 朱元璋冷笑:“你確定?” 劉伯溫:“臣……也不敢說死。” 朱元璋冷笑:“這麼大的事情,你竟然模棱兩可,不敢說死,有夠滑頭啊。那你先去辦離休手續吧。” 於是劉伯溫辦理了離休手續,急急如漏網之魚,向家鄉奔逃而去。回到家正要喝口水,就听門外聲起:“聖旨到,劉伯溫接旨,為繁榮大明文化事業,茲宣劉伯溫入京抄寫,欽此,謝恩。” 抄寫?這話是什麼意思?劉伯溫聽不明白,懵懵懂懂地再返回南京城,到了地方就被朱元璋關進一座四合院。一名來自於宮中美貌而伶俐的宮女負責照料他的茶飯,書案上放著筆墨紙張,還有一本攤開的。 居然是真的讓他抄寫。 可朱元璋這麼個搞法,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饒是劉伯溫精於風角,佔斷如神,可他還真沒算出來,有朝一日,自己居然會蹲在一幢四合院內抄寫。 那就抄吧——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遷……連續抄寫了幾天,劉伯溫終於崩潰,把筆用力往地下一扔:“娘稀皮,愛誰誰,朱元璋你有本事把老子宰了,老子不抄了!” 也知道朱元璋派來監視他的那美貌宮女會立即打報告,但劉伯溫已經豁出去了,大不了殺頭,誰怕誰? “撲通”一聲上了炕,扯過被子蓋住腦袋,他呼呼大睡起來。 醒來,美貌宮女已經把飯做好端上來,劉伯溫冷笑著拿起筷子開吃,吃完再睡,看朱元璋什麼時候派人來殺他。可這一等就是兩年,朱元璋竟然硬是沒來。 兩年過去了,朱元璋正在納悶之際,突然接到聖旨:“聖旨到,命劉伯溫將這兩年抄寫好的拿來,朕要先睹為快。” 先睹為快……快你個頭!劉伯溫頓時傻眼了。這兩年來,他除了吃就是睡,壓根沒抄那缺心眼的,可如今朱元璋竟然要檢查他的家庭作業,他這豈不是欺君了嗎? 正在目瞪口呆之際,就見那照料他起居的美貌宮女起身,扛來高高一摞抄寫好的,放下說:“劉先生抄寫的,都在這裡了。” 霎時間劉伯溫再次目瞪口呆。萬萬沒想到,他已經是個老頭了,而且命懸一線,可這年輕貌美、聰明伶俐的小宮女,卻不知道哪根筋轉錯了,竟然愛上了他。看他不愛寫家庭作業,兩年來竟然偷偷地替他把作業全都完成了。 愛情啊,你來的未免太突然了。 就在劉伯溫的感動之中,那一摞被抬到朱元璋面前,朱元璋翻開一看,咯咯樂了:“你們瞧瞧,你們都過來瞧瞧,這抄寫的,筆力溫柔,筆劃娟秀,這分明是我派過去的女特工的筆體嘛。她怎麼會放棄職守,替劉伯溫抄寫起來呢?是不是這小丫頭春心萌蘇,被劉伯溫策反了呢?” 查一查! 這一查可不了得,愛上劉伯溫的小宮女犯了欺君之罪,被拖出去砍了。劉伯溫痛絞於心,哭天搶地地阻攔,終究也無法攔得住。 太狠毒了。這一手真是太狠毒了。 劉伯溫病倒了,任什麼樣的男人,也承受不住如此強烈的打擊啊。 就在這時候,新任宰相胡惟庸登門看望,此後這一段歷史進入了永恆的空白之中——昔日李善長手下的馬仔胡惟庸親切問候過後,就離開了,而劉伯溫則悄然身死。有關他的死,多半史家確信他是中毒而亡,但到底是誰下的手,這個卻說不准。有人認為是朱元璋幹的,有人則認為是胡惟庸瞞著朱元璋幹的,但到底是誰幹的,這事,無論是劉伯溫生前,還是死後,都沒有留下一個明確的卦象,以供我們參詳。 但是,劉伯溫的血不會白流。此次事件,再次潛伏下動亂的種子,掀開了帝國大屠殺的新篇章。 (17)我憎惡私慾 1380年初春,一個普通馬車夫的死亡,導致了大明帝國一場規模性的大屠殺。 當時這名馬車夫正趕著他那滿載貨物的馬車,在南京的街道上行走。不提防前面突然躥出來一匹受驚的馬,馬上騎著一名富家子弟,無巧不成書。當驚馬經過馬車的時候,富家子弟從馬上摔了下來,腦袋恰好摔在馬車的輪子下,讓馬車往前重重地一輾,只聽“咔嘣”一聲脆響,那孩子的腦殼就碎爛了。 出人命了! 可是最多只是個失誤,馬車夫想,他與這孩子無冤無仇,要不是他自己把腦殼塞進輪下面,就算是想壓也壓不到他……可是馬車夫錯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他壓死的孩子,赫赫然竟是大明帝國宰相胡惟庸的兒子。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說的就是宰相的權勢了。 得知自己的寶貝兒子竟然被一個馬車夫壓死了,胡惟庸痛絞於心,他立即下令對這個馬車夫進行拷打,從快從嚴,以償還他那冤死兒子的性命。 馬車夫就這樣被殺了。可是殺他的人是宰相,按理來說,他死也是白死。普天之下,有誰惹得起宰相呢? 然而天下敢惹宰相的人,總還是有的。比如說皇帝朱元璋,他就是一個最合適的人選。 胡惟庸殺馬車夫洩憤的案子,很快被人報到了朱元璋的案頭,朱元璋很不高興,就把胡惟庸叫到朝堂之上,嚴厲地批評了他的錯誤,要求胡惟庸有錯必糾,償還馬車夫的冤屈。 胡惟庸誠懇地檢討了自己的工作失誤,立即對馬車夫的冤案進行了平反,並拿出大量的黃金綢緞,用以補償。 可是朱元璋卻搖頭說:“不,這些還不夠,遠遠不夠。” 不夠?不夠是什麼意思?胡惟庸再往下一想,立即被自己的想法嚇壞了。 接下來,這一段歷史變得撲朔迷離。有資料記載,胡惟庸的親信忽一日沖入皇宮,揭發檢舉說,胡惟庸痛恨朱元璋,已經在他的宰相府中設下伏兵,準備請朱元璋過去喝茶。等朱元璋一進門,就亂刀齊下,嘁哩咔嚓,將朱元璋剁碎了餵狗。 還有一份資料說得更邪乎,說是胡惟庸暗殺朱元璋的計劃,被一個名叫雲奇的宦官發現了,於是雲奇狂奔回宮,見朱元璋搖搖擺擺,正要去胡惟庸家挨刀。於是雲奇攔在前邊,可是因為急惶,卻說不出話來,朱元璋怒問他為何擋路,雲奇急得只是指著胡惟庸家的方向,說不出一個字來。朱元璋火了,喝令暴打,於是宮中太監一擁而上,亂棍齊下,生生把雲奇的手臂打斷了。可是他仍然用那條斷臂,指著胡惟庸的家。這時候朱元璋終於醒過神來了,登門一望,好傢伙,胡惟庸家裡,到處都是埋伏起來的軍隊……這段記載,說得云山霧罩,但明擺著是朱元璋的瞎掰。 可他為什麼要瞎掰呢? 不為什麼,他只要殺胡惟庸。不僅是要殺胡惟庸,還要殺盡那些追隨胡惟庸的人。朱元璋自己承認,他在這起事件中殺了一萬五千人,但實際上,被他下令處死的,至少是在這個數字的兩倍之上。 既然要殺人,可總得有個理由吧? 在這裡朱元璋所偽造的證據,就成了他殺盡胡黨的全部理由。 可是朱元璋,為什麼要瞎掰個連自己都覺得可笑的理由,殺死胡惟庸呢? 關於這一點,史家有許多解釋,甚至還有個故事說,因為朱元璋殺性過重,太子朱標就委婉相勸,於是朱元璋將一隻帶刺的荊棘丟在地上,對兒子說:“你能拿起這根荊棘來嗎?你拿不起來的,因為上面有太多的刺,所以當爹的先替你把刺拔掉,傻孩子你聽明白了沒有?” 通常之下,人們就用這個理由來解釋朱元璋大開殺戒的因由。 但這個理由,只是那些對權力法則一無所知的文人們的臆想。我們很快就會知道,大明王朝,曾有過三十二年拒不上朝的皇帝,也有過全然拿自己的帝位不當回事的皇帝。皇帝之所以成為皇帝,不是因為他能力強,本事高,而是因為下層官員及底層民眾的相互博弈,構成了一個平衡的態勢。正如已被江湖除名的小明王,他屁本事也沒有,不照樣號令天下?從朱元璋到張士誠,哪個不是奉了小明王的旗號行事? 而朱元璋之所以能夠取代小明王,僅僅是因為亂世。正如亂世是群體意志的選擇,太平盛世也同樣。亂世的時候你想求得太平,就會有人來找你的麻煩,太平時節你如果想造反,同樣也少不了人來找你的麻煩。 自古時勢造英雄,從無英雄造時勢。朱元璋之所以能夠登基為帝,是因為他處於一個皇帝短缺的偉大時代。而在這漫長的戰爭狀態之後,大量的勞動人口死於戰亂之中,此時和平已是群體共同的願望,縱然是胡惟庸想發起戰爭,但以他的本事而言,還差得遠。 所以,清理掉有能力及影響力的老臣子,為下一屆的新皇帝掃清道路,這個說法,在此不攻而破。 可如果不是這個理由,那朱元璋何以要殺胡惟庸呢? 事實上,朱元璋的殺機,早在他血戰陳友諒,遭受昔日夥伴邵雲的背叛之時,就已經註定了。 朱元璋是一匹兇猛的野狼,他渴望野狼的戰鬥,野狼的激情。可是自從王保保死後,他所面對的,卻是一群哞哞叫的老綿羊。綿羊倒也罷了,可是在這些綿羊的心裡,卻湧動著無盡的貪婪與陰險。單以胡惟庸來說,他在許多政務上都有意對朱元璋隱瞞,目的就是為了多撈點油水——你說你不過是只屁本事也沒有老綿羊,卻比餓了八百年的野狼更加貪婪,胡惟庸你自己說你至於這樣嗎? 這就是朱元璋憤怒的緣由,也是胡惟庸的處死之道。 趟過晦澀而陰暗的人性之河,抵達人生最高點的朱元璋,恰恰最為憎恨人性深處的卑污與骯髒。要知道,朱元璋從未擊敗過任何一個人,他所有的對手,都是自己倒下的,倒在自己同伴那無可竭止的私心與慾念之下。看著那些人一個接一個地倒下,朱元璋的內心,無時無刻不充滿了絕望與悲涼。 面對那揮之不去人性之暗惡,像陳友諒、張士誠他們一樣拱手臣服,甘願認輸,還是拿起武器,以野狼掠過荒郊般的凶狠與暴戾,將其徹底消滅呢? 朱元璋的選擇是既然無處可逃,那就勇敢面對。 寧不惜身負千載萬世之罵名,他也無法容忍自己在這人性的卑污與暗惡面前妥協。 殺! 一切,又重新開始了。 (18)磨刀霍霍向親人 朱元璋,他孤獨的背影永遠刻印在歷史的深處,在他行走過的路上,是不計其數的伏尸與淌流成河的鮮血。 名臣宿將,盡其剪除。軍中元勳,剿殺一空。 當他的目光轉向軍方的時候,人們不得不懷疑,在這個孤獨的帝王心中,是否有著和王保保一較高低的想法?他是不是想和王保保比較一下,看誰宰殺的明軍將士最多?王保保一戰屠殺了四十萬明軍,現在輪到了朱元璋,要超過王保保的業績,他得花多少時間?又得需要多少個理由? 為了解決這兩個問題,朱元璋建立起了一個全新的機構——錦衣衛。錦衣衛供奉的是南宋名將岳飛的牌位,這表明,這個極端組織只效忠於皇帝本人。 錦衣衛令人聞風喪膽的,是他們那超出人們想像的殘酷。而這種殘酷是獲得皇帝本人嘉許的。不止一次,朱元璋曾興致勃勃地講述起錦衣衛所處理的一起案件。 一個販賣毒藥的商人被錦衣衛偵破,他們將這個商人帶到宮中,帶到了朱元璋的面前。朱元璋命令商人將他所販售的毒藥全部吞下肚去,商人被迫這樣做了。當毒性發作的時候,他痛苦地呻吟慘嚎起來。朱元璋在一邊細心地觀察著,記錄著,詢問這種毒藥的秘製方法以及解藥的配方。然後再命人將解藥配好,等到商人將死亡的時候,再將解藥給他灌下。商人被救活了,等他叩謝皇恩之後,被送往刑場砍頭,並把他的頭懸掛於旗竿之上。可以說,借助這起成功的案例,朱元璋已經把他要說的話,全部告訴了大家。 之所以選擇這個販賣毒藥的商人作為警誡,朱元璋是想說,他最痛恨最不能容忍的,就是毒化人心的邪惡之擴散。 人心是迷茫的,善良是脆弱的,唯有邪惡,卻如同黑色的毒火一樣,具有強大的擴散及幅射效果。將一匙美酒,倒入一桶髒水中,你得到的是一桶髒水。將一匙髒水倒入到一桶美酒之中,你得到的還是一桶髒水。骯髒的邪惡就是如此可怕,只需要一點點,就足以污染整個環境。 這就是朱元璋之所以要用最酷毒的手法處置那個販賣毒藥商人的緣故,他賣出一包毒藥,毒死的不止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原本可以變得美好的時代。 此時的朱元璋,已經無法容忍邪惡的擴張,試圖以最殘酷的手段,將這種邪惡的污染降到最低。 於是殺戮持續進行,下一個目標,就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 李文忠,是為了大明王朝出生入死立下汗馬功勞的人。但是功勞或能力,與品德無關。更何況,越是能力強的人,一旦他的心靈被污染,所帶來的結果就更為可怕。 李文忠在1384年失寵,下台,被殺。有關他死亡的原由,只有一份措辭含糊的官方書面說明。上面說,他有可能是反對建立錦衣衛制度,儘管反對的態度非常委婉溫和,但這已經足以構成他和朱元璋之間的心理衝突。 下一個目標是駙馬郭桓,他在1385年5月被殺,罪名是貪污了七百萬石穀子。但是朱元璋後來發布《大誥》時承認,有關對郭桓的指責是不符合實際情況的,事實上,郭桓貪污的不是七百萬石穀子,而是兩千四百萬石。當初之所以將這個數字壓縮了近四倍,只是因為朱元璋擔心人們不相信這個過於龐大的數字。 很顯然,朱元璋對於民眾的反應,是非常重視的,但這種重視和他的對手有著莫大的關係。 他的對手就是他的血親——1390年4月,朱元璋與其家人的衝突,達到了一個高峰。他的第八個兒子朱梓,為了抗議父親的血腥殺戮,同時也是為了逃避更為恐怖的結局,他和自己的王妃雙雙服毒自盡。沒有人知道朱元璋與兒子朱梓之間的衝突詳情,人們能夠找到的理由,只是朱梓的妻子於妃,其父親與宰相胡惟庸案有涉,這唯一的線索成為了歷史上最合乎情理的解釋——但是接下來,太子朱標也神秘地死去。 朱標,出生的時候朱元璋正在外邊行軍打仗,朱標就出生在一個叫陳迪的人家中,並寄養在陳家。朱元璋深知知識與思想這玩藝很重要,就為朱標請了一大票的儒學老師。明擺著,朱標和父親朱元璋之間,不可能有絲毫的認同感。父子之間的距離,比朱元璋和豬八戒的距離還要遠。 此前,太子朱標奉旨出京,前往陝西,他帶有一項重要使命,就是考察陝西的地理與人文。帝國始終認為陝西是它最安全的地帶,如果作為首都,顯然比南京更為合適。朱標走了大約半年的時間,回來後呈上了陝西的地圖及調查報告,然後朱元璋發布消息,太子因病而去世,為了表示內心的哀痛,朱元璋將輟朝十二天。 這一年,朱元璋已經65歲了。 太子朱標神秘死後,五名最重要的皇子在一個寒冷的冬夜,悄無聲息地來到京城,秦王朱頂頂樉、晉王朱? 、燕王朱棣、周王朱橚、齊王朱樽,而另5名皇子代王朱桂、肅王朱模、遼王朱植、慶王朱棜、寧王朱權……總計10人,入宮上朝。然後朱元璋發布了一部《永鑑錄》,這本帝王的家傳秘書中,記載了那些曾因反對他們的君主而遭受到滅國之禍的皇子們的歷史。 很明顯的一件事,皇太子朱標失去了朱元璋的信任,所以他不明不白地死了。 同樣也很顯然,大臣們對於朱元璋沉醉於與家人的廝殺,並不感興趣,他們恐懼朱元璋推出來的下一屆皇帝人選秦王朱樉。而朱元璋推出朱樉,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還記得這廝娶的是誰家女兒嗎?早在朱元璋將野狼王保保的妹妹交於他幸禦的時候,就已經存下了延續狼族血脈的渴望。 所以群臣們吵吵鬧鬧,要求延續太子朱標的治理法統,讓朱標的兒子朱允汶出任第二屆帝國皇帝。 朱元璋沒有大發雷霆,而是誠懇地接受了群臣的建議,這一假相消除了對於皇太子朱標不明死亡的最後一點疑心。但等到朱元璋任命了新任太子的輔佐人選之時,所有人都已經失去了機會。 1393年1月初,朱元璋任命藍玉、馮勝與傅友德等重要人物擔任輔弼新太子朱允汶,居然全都是久經沙場的軍事將領。 新一輪殺戮正在醞釀之中,自荒野飄搖而來的那濃烈殺機,瀰漫於朝堂與宮闈之內。 (19)暮鼓中的帝國暗影 照例,藍玉案的爆發,被史家解釋為朱元璋要替子孫後人剷除所有的障礙,這樣人們就沒有必要再去追究血案中的每一個細節。 然而細節很重要,歷史是由細節構成的,而不是由先驗的定論。 早1392年12月,藍玉向朱元璋施加壓力,要求授權他在四川邊境地區設立軍事中心,朱元璋應允了他。而後藍玉進一步提出要求,想要招募當地鄉民,進一步擴大他在軍隊中的影響力,朱元璋毫不客氣地拒絕了他的要求,並立即解除了藍玉的指揮權。藍玉回京,大發脾氣,認為他在東宮太子處的職位遠不夠高,與他的能力及業績不相符。事實上,他本人承認,他擁有足夠的實力衝擊最高皇權。 他不知道,隔牆有耳,他說的每一句話,都已經被人暗中記錄在案。不日之間,錦衣衛指揮蔣瓛出面揭發了藍玉,於是藍玉入獄。五木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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