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不容青史盡成灰·兩漢卷

第14章 第十四章趙充國,昭宣中興第一將

漢武帝劉徹打了一輩子匈奴,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徹底將肆虐中國北方百年的匈奴斬盡殺絕,雖然有漠北之戰重創匈奴的偉業,但匈奴對漢帝國的威脅並沒有徹底解除。在公元前100年之後,隨著老一代抗匈名將的陸續作古,西漢帝國的軍將階層,出現了青黃不接的態勢,繼任大將軍的李廣利,才能比衛青霍去病都相去甚遠,3次遠征匈奴,除了第一次打了個平手外,第二次大敗虧輸,第三次先勝後敗,7萬大軍全軍覆沒不說,其本人在被匈奴俘虜之後更沒氣節,膝蓋一軟就當了漢奸。如此痛心局面,也讓晚年的漢武帝心灰意冷。公元前89年,漢武帝發布了著名的《輪台詔》,懺悔自己好大喜功的錯誤,停止對匈奴的戰爭,將主要精力轉移到恢復國民經濟,休養生息上來。至此,漢武帝時代對匈奴的大規模戰爭最終停止,筋疲力盡的漢帝國,也重新開始了休養生息的過程。雖然對漢武帝來說,這個抉擇晚了整整30年,但畢竟也是關鍵的。

但匈奴人的侵擾並沒有停止,尤其是李廣利全軍覆沒之後,常年在漢朝打擊下慘遭失敗的匈奴重新囂張起來。此時匈奴在位的狐谷魯單于志得意滿,竟然向漢帝國下書,自稱匈奴是“天之驕子”,要求漢朝恢復漢高祖時期開始的“和親”政策,獅子大開口漫天要價。對於這種囂張態度,漢武帝並未計較,只是命令邊關嚴加防禦,並不主動出擊。對於打了一輩子匈奴,性格強硬的他來說,內心的憤懣無奈,可想而知。公元前87年,在位54年,一生“大有為”的漢武帝,終於閉上了疲勞的眼睛。就在他去世的同年,匈奴發動了對漢朝五原、張掖、酒泉等邊塞的侵擾,殺掠無數。但所幸的是,此時匈奴對漢朝的山西、河北等傳統邊地,早已經鞭長莫及,主要的侵擾對像變成了新開發的河西地區,因此對漢朝傳統北方經濟區破壞不大。

但一生功過與匈奴連接在一起的漢武帝也許並沒有想到,就在他人生的最後時刻,彌留之際還在對近臣霍光感嘆“國無能將”的無奈時,一顆新的將星正在冉冉升起,他的出現,將親手解決漢武帝念念不忘的匈奴問題,給苟延殘喘的匈奴汗國以最後的致命一擊——趙充國。 比起西漢抗匈的眾多名將,趙充國是一個大器晚成的人。 趙充國是甘肅天水人,從年輕時期從軍開始,他就是個很特殊的軍人。漢朝的軍人大都文化程度很低,像衛青那樣粗通文墨的,就算是知識分子,但趙充國卻算是個“高級知識分子”,從當小兵開始就喜歡兵法,一本孫子兵法走到哪裡看到哪裡,幾乎做到手不釋卷。他功夫也練得好,從小精於騎射,因為作戰素質高,他軍事生涯的起點也高,15歲的時候,就被調入到一支特殊的部隊:虎賁軍,直接領導就是赫赫有名的大漢軍神霍去病,參加的第一場重大戰役,就是公元前121年霍去病兩徵河西之戰。他跟隨霍去病千里大穿插,重創匈奴河西二王,對霍去病精彩的用兵方略,也從此了然於心。河西四郡成立後,趙充國受命在當地屯墾,全家移居到青海西寧地區,也正因如此,他錯過了著名的漠北之戰。之後趙充國紮根邊疆,安心工作,兢兢業業戍守邊疆,他的揚名立萬,開始於他37歲那年。

這一年的趙充國,終於等到了再次出征的機會:漢匈戰爭風雲再起,繼衛青後擔任大將軍的漢武帝另一個“舅子”李廣利,奉命率軍從酒泉出發,北擊匈奴。作為河西地區屯墾軍官的趙充國,也奉命隨軍出征,這時期的他,還只是一個普通的中下級軍官,跟隨的軍隊,統帥不再是戰無不勝的霍去病,而是漢朝軍事歷史上著名的草包李廣利。這樣的條件,想建功立業,那是相當的難。 李廣利這個草包,在歷史上也是赫赫有名。李廣利,漢武帝寵妃李夫人之兄,是昌邑哀王(劉髆)的舅舅。雖然同為外戚,可李廣利比起之前的衛青霍去病差了十萬八千里。衛青和霍去病兩位外戚統帥橫掃漠北,打得草原悍狼匈奴嗷嗷狂逃,大概是受了衛霍二將軍橫掃千里的鼓舞,漢武帝在其晚年似乎患上了“外戚依賴症”,認為只有外戚才是最好的統兵大員,同為漢武帝大舅子的李廣利就這樣平步青雲,在衛青去世後接替了大將軍的職務。但李廣利面臨的是比衛青好得多的形勢:強大的匈奴早已威風不再,西域的小國更實力有限,以漢朝強大的軍力和國力,放在他手上不是指哪打哪嗎?可問題是李廣利實在不是這塊料。在這個歷史時刻,李廣利這位庸才粉墨登場,差點把漢匈戰爭的大好格局都賠進去。

漢武帝晚年三徵匈奴,一心要把匈奴趕盡殺絕,可李廣利實在讓他失望。第一次徵匈奴,李廣利率3萬大軍在天山大戰右賢王,先勝後敗,被匈奴人重重圍困,險些腦袋搬家。比起霍去病1萬鐵騎橫掃河西的壯舉,李廣利真該慚愧到家。不過這次畢竟面對匈奴優勢兵力,還算情有可原。第二次徵匈奴,漢武帝動了血本,把21萬大軍交給李廣利,與匈奴單于10萬大軍在蒙古土拉河血戰,久戰不下後匆忙撤軍,靠著漢朝斷後部隊的殊死奮戰總算全身而退,這次畢竟還算把部隊完整的帶了回來,不算太丟人。第三次徵匈奴卻真讓漢朝血本無歸,李廣利率7万精銳,在內蒙古杭愛山與匈奴決戰,先是打了個開門紅,迫使匈奴撤軍,可之後卻被匈奴來了個反包圍,7萬大軍全軍覆沒,連李廣利本人也投降匈奴。此戰使漢朝精銳幾乎損失殆盡,漢武帝不得不下《輪台詔》,暫時停止了對匈奴的戰爭。可幸的是,瘦死的駱駝畢竟比馬大,匈奴雖然3次挫敗李廣利,卻始終沒有改變漢匈戰爭的大格局。

金子在哪裡都發光,李廣利這個草包,成全了趙充國這塊金子。戰鬥打響後,李廣利果然不負白痴之名,匈奴一灑釣餌,李廣利接著就上鉤,被匈奴的小股騎兵誘入包圍圈,3萬大軍被匈奴右賢王部團團包圍,眼看全軍覆沒在即,先前誓言“橫掃匈奴”的李廣利慌了手腳,橫掃匈奴是不指望了,跑路保命要緊。可這次匈奴準備得非常充分,動用了近10万精銳騎兵,組織鐵壁合圍,漢軍左沖右突,雖然殺傷敵人1萬多,卻始終無法衝出包圍圈。眼看著全軍覆沒在即,關鍵時刻趙充國挺身而出了。在漢軍斷水斷糧陷入絕境的局面下,趙充國主動請纓,絕路之下,有人提議乾脆分散突圍,3萬兵馬能跑出一個是一個,甚至連主將李廣利都喪失信心,但趙充國當場怒吼道:“與其忍辱投生,不如死戰為榮。”在其感召下,李廣利終於決定賭一把,為他精選了數百壯士開路,趙充國敏銳地發現了匈奴包圍圈的薄弱環節,帶頭猛衝出去,一番猛打猛殺之後,終於在匈奴的包圍圈裡撕開了一條口子,3萬漢軍終於全身而退。戰後盤點,趙充國率領的幾百死士,倖存不過30多人,趙充國本人身中20處刀傷,可謂慘烈之至。李廣利雖然打仗草包,這次做人還算厚道,事後在向漢武帝總結匯報時,大贊趙充國之功勞。漢武帝聞訊後親自接見,當場稱讚“真壯勇也”。趙充國也因此飛黃騰達,被提升為中郎將,之後又被提拔為車騎長史。

但飛黃騰達的趙充國,又沉寂了相當長的時間,之後李廣利兩次出征匈奴,他都沒有獲得參戰的機會,甚至曾讚歎他是“壯士”的漢武帝,也似乎忘記了他。在御林軍車騎長史的職務上,他一干又是11年,不過對他來說,這或許是一種幸運,因為跟著李廣利出征實在窩火,不是讓人打得全軍覆沒,就得跟著被俘。李廣利的兵敗被俘,終於給了趙充國機會。在西漢邊將死傷殆盡的情況下,趙充國得到了任命,以天水都尉的身份,去甘肅地區屯田。這是公元前89年,漢武帝發布《輪台詔》後不久,漢武帝時代對匈奴的主動出擊戰爭已經落幕,而趙充國的戰爭舞台,才剛剛開始。 從公元前89年趙充國屯墾河西,到兩年後漢武帝去世,是漢匈關係歷史上非常微妙的兩年。雖然漢武帝主動發出和平信號,停止了對匈奴的進攻,但匈奴本身卻不消停,狐谷魯單于在重創李廣利之後,也一時間飄飄然了,覺得自己英明神武,恨不得明天就殺回河套去,把漢帝國打得大敗虧輸。而地處前線的河西,就成為匈奴侵擾的重點地區。從《輪台詔》之後,匈奴對漢帝國的大規模侵擾死灰復燃,幾乎每年都多次派兵進犯河西走廊,但不幸的是,此時鎮守河西走廊的,正是屯墾在此地的趙充國。

漢武帝在接見趙充國的時候,稱讚他為“勇將”,其實趙充國真正的價值,是一個“智將”,與諸多名將相比,趙充國更是一個邊防的建設者。在到任河西之後,他開始了自己的安邊思想,首先增設了邊關的烽火台,建立了完備的預警體系,此外大量的結好周邊部落,購買良馬,重新建設一支精銳的騎兵部隊,作為抵抗匈奴入侵的機動力量。相比於之前漢朝軍隊被動防禦,處處挨打的局面,趙充國極重戰前偵察工作,他的名言就是“百聞不如一見”,每次匈奴入侵之前,他都能出色地把相關情況掌握清楚,甚至了然於心,因此匈奴人的入侵,大多鑽到他的口袋裡。從公元前89年到公元前87年,短短兩年裡,匈奴人對甘肅天水地區的侵擾高達8次,每次趙充國都能夠提前得到情報,充分做好佈置,結果殺來的匈奴軍,都落進了他的埋伏圈。這是漢匈關係歷史上關鍵的兩年,志得意滿的匈奴,在遭到河西守軍一次次劇烈的打擊後,不得不從夢想回到了現實:與漢朝對抗是沒有出路的。

因趙充國鎮守河西走廊的戰功,到了漢武帝去世後的公元前86年,趙充國被調回了京城,之後被提升為中郎將(御林軍總指揮)。漢昭帝即位後,趙充國又曾受命鎮壓河西地區羌族的反叛,他推行民族和解政策,平等對待當地羌族,推心置腹不搞民族歧視,團結大多數部落,對少數作亂堅決打擊,恩威並施下,很快平定了當地局面。公元前81年,趙充國再次統兵,大破入寇河西走廊的兩萬匈奴騎兵,斬俘萬人,生俘其頭領西祁王,這是漢昭帝即位後對匈奴取得的一場重大勝利,因為此勝,匈奴乖乖地答應與漢朝通好,並放還了大批被扣押的漢朝使臣,著名的“留胡節不辱”的蘇武,也正是因此得以重歸漢朝。因此戰功,趙充國官升護水都尉,儼然漢昭帝時代的第一將星。

貴為“後漢武帝時代”第一將星的趙充國,有一個素質遠遠超過了同時期諸多將領:境界。 這個境界,其實就是個很簡單的問題:打仗,是為了什麼? 封建時代,軍人大多數都是粗人,大多數人打仗,是為了立功,理想高一點的,為了能升官,再高點的,也就是封侯拜相。而趙充國卻是為數不多的一個異類,他打仗的目的,卻是為了不打。 比如在後來位高權重時期,每當漢朝邊境發生摩擦時,趙充國的反應都是一個:這場戰爭會不會擴大,打這一仗,對國家值不值。 所以在他的戎馬生涯裡,甚少有大規模殺戮的事情,基本都是只要對方主動投降,就優待俘虜。但一旦出手決定攻擊,就要重創對手的有生力量。在當年經營邊地的時候,他的方略同樣如此,不追求斬俘的數量,而是以安定邊關,促進民族融合為己任,對於歸鄉的匈奴部落,以及當地的羌族部落,都公正對待,理智處理各種民族糾紛,盡可能地化解民族矛盾。所以在他主持漢王朝軍事的那些年,漢王朝打仗不多,但戰果很豐碩,但凡戰爭,都一次性解決問題,打得敵人長時間不敢再來。昭宣中興的和平局面,就是由此而奠定。

而趙充國本人,也成了漢昭帝、漢宣帝兩任帝王在位時期的重要人物,而且比起諸多武將來,他不但會打仗,而且也會混官場,不管是何等政治人物當權,和他的關係往往鐵桿得很。比如一度權傾朝野的大將軍霍光,對他就極為倚重。尤其是在漢昭帝駕崩之後,朝廷局面撲朔迷離時,他“站對了隊伍”,堅決支持霍光,擁立劉詢為帝,這個抉擇也繼續給他帶來了好運。劉詢即位,即歷史上的漢宣帝,趙充國被封為營平侯,即使是後來霍光倒台後,趙充國地位依然穩固。而此時他的名字也令匈奴聞風喪膽。公元前72年,匈奴發動重兵攻打漢朝西域的重要屬國烏孫國,漢朝聞訊後,以趙充國統兵4萬出征,結果,匈奴人聞知是趙充國前來,立刻嚇得腳底抹油,拔馬溜之乎也。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威武,趙充國做到了。 而在進行抗匈戰爭的同時,趙充國還有另一個對手:羌人。 當時的羌人,是河西走廊地區的原住民,最早接受匈奴的統治,漢朝佔有河西走廊後,羌族人起先臣服於漢朝,但羌族部落眾多,實力分散,又兼匈奴撤走後,其力量迅速膨脹,與漢朝的衝突也日益增多,而在屢次遭到漢朝軍事打擊後,匈奴也改變了策略,改成了策反羌族暴亂,以牽制漢王朝的政策。漢宣帝登基之後,羌族的叛亂日益增多,漸成漢朝這時期的大患。 但幸運的是,漢朝有趙充國。 在漢宣帝在位時期的公元前65年,羌族的叛亂已經很嚴重了。這時期的趙充國,已是告老多年了,無奈之下,漢宣帝再次將趙充國請回來問計。對河西羌族的情形,趙充國早就了然於胸,他詳細分析了當地的形勢,反對部分大臣提出的對羌族實行殘酷鎮壓的政策,提出應該“甄別”,即重點打擊其中蓄意叛亂的,對大部分的部落,應該遣使安撫。但漢朝派出安撫羌族的使臣,卻惹出了事情。公元前61年,漢使義渠安國政策失當,在河西當地濫殺無辜羌族,引發當地羌族大規模叛亂,幾乎到了不可收拾的局面。已經70歲高齡的趙充國主動請纓,要求到河西去收拾亂子,他採取了謹慎的政策,依然是“百聞不如一見”,縝密地偵察敵情,弄清楚羌族部落的內部情況,然後分化瓦解,制定了三步走策略。首先重點打擊其中叛亂最嚴重的丁零部落,然後對其他叛亂部落圍而不打,採取對峙政策,在當地修築堡壘,準備屯田長期堅守,他的穩妥,引起了漢宣帝的猜疑,急於解決問題的漢宣帝幾次下詔書申斥,但趙充國不為所動,反而屢次上書,陳述自己的方略,其中“攻敵易,攻心難”一句,昭示了其解決邊防問題的態度,在戰場上打敗對手容易,但真正要解決問題,卻還是要攻心。在他的堅持下,西漢帝國最終同意了他的平叛方略,一面在當地繼續進行分化招撫,一面經過調查,查清了先前侵擾漢地的,是其中的先零部落,隨後火速動兵,重創先零部落,以迅速解決戰鬥的方式,給周邊的羌族上了課。恩威並施的策略果然奏效了。隨後諸多羌族誠心歸附,向漢帝國投誠,之後直到西漢末年,河西羌族部落甚少與漢帝國發生衝突。 這正是趙充國的偉大之處,他也許讀書不多,但是知道一個最重要的道理:戰爭的目的是和平,而不是繼續製造仇恨,軍人的職責是保衛國家平安,而不是一味追求戰功。彌合民族之間的仇恨,比單純的廝殺要更有意義。終其一生,他都是這個態度。 羌族問題的解決,使趙充國在漢朝的威望無以復加,之後他再次退休,但是漢宣帝卻命他“退而不休”,每次國家邊境有事,漢宣帝第一個想到的,就是請趙充國前來商議。每次趙充國都不計較個人得失,完全從國家大政方針出發,為漢帝國分析利害,多次阻止漢帝國主動發生對外戰爭的企圖。昭宣中興的和平局面,也因此得到延續。公元前52年,這位一生操勞邊事的名將溘然長逝,享年86歲。他起於漢武帝反擊匈奴的末期,卻大器晚成,成名於西漢帝國最後的輝煌——昭宣中興時期。他主持軍政期間,雖未對匈奴發生大規模的戰爭,但安邊持重的思想,多次擊退匈奴對漢地的侵擾,使走投無路的匈奴人,從此走向了分裂,更誠心與漢帝國通好。也正是在這段時期裡,匈奴分裂成了南北匈奴二部,北匈奴在漢帝國的打擊下持續萎縮,南匈奴在漢宣帝在位時期,由呼韓邪單于率領,向西漢帝國集體投降。至此,漢武帝念念不忘的匈奴侵擾問題,在這時期終於得到了徹底的解決。作為這一切的締造者之一,趙充國功不可沒。對於他的貢獻,漢成帝時,黃門郎楊雄曾做賦稱讚說“有漢中興,充國做武”,可謂對他一生貢獻的最好概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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