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不容青史盡成灰·兩漢卷

第9章 第九章揭開南越王國的神秘面紗

前文說到異姓王長沙吳氏一脈時,提到了長沙國對西漢帝國的意義,有一個作用是“屏障”。之所以是屏障,主要因為當時西漢帝國南部的安全,也面臨著另一個政權的威脅,那就是作為西漢藩屬國的南越國。 南越,這是一個漢帝國南部的少數民族政權,但這個政權的真實形態,許多人卻格外陌生。比如一些不熟悉中國歷史的外國“專家”們,甚至簡單地把漢帝國與南越王國的關係,說成是“國與國之間的關係”。這就是無視最基本的事實:南越政權從誕生、存在、發展、壯大,乃至最後的消亡,始終是西漢帝國版圖內的一部分,其政權的性質,與西漢帝國境內的諸侯國無異。更重要的意義是,這個政權邁出了西南民族與華夏民族走向融合的第一步,也邁出了中國南方土地徹底融入中華版圖的第一步。

南越王國,始建於公元前203年,其版圖包括了秦朝在南中國設立的南海郡、桂林郡和象郡,包括今天廣東、廣西兩省的大部分地區,以及福建、貴州、雲南的部分地區,甚至還包括越南北部的部分領土。從公元前203年建國到公元前111年滅國,南越政權存在的92年,是華夏民族與南方越族走向融合的92年,也是先進的漢文明持續向南傳播的92年。它的建國與滅國,與其說是一個王朝的興衰,不如說是中國南方大地最終融入中華版圖的歷程。 南越王朝的建國者,是漢人趙佗。南越王朝的建國過程,與秦王朝統治時期另一項大功業有關——南平百越。 秦始皇統一六國後,強大的秦王朝並未停止四面擴張的腳步。他征伐的目光,開始落向了楚國南部的百越之地。公元前221年,秦始皇以屠睢為主將、趙佗為副將,以50萬大軍南下,開始了平定南方百越之地的戰爭。經過4年的征戰,秦王朝完全征服了楚國南部的百越地區,在楚國以南,設立了桂林、象郡、南海3個郡縣,以名將任囂為南海郡都尉。從此之後,今天中國廣東、廣西各省,在歷史上第一次被劃入了中原王朝的治下。而參加征伐南越戰爭的50萬秦軍,也大多留守在當地,他們就是今天中國南方“客家人”祖先。

但這樣的“郡縣制”,無疑是非常鬆散的。此時的南越大地,中原王朝是鞭長莫及。強秦高壓之下,尚能做到歸附,一旦中原王朝出現變亂,擺脫中原王朝自立也就不可避免。秦朝時期,雖然在南越當地進行了大量開發工作,包括修築水渠運河,推廣華夏農業文明,但對於整個南越的治理還是鬆散的。而中原王朝的“變故”,也很快發生了。大澤鄉起義後,中原大地頓時打成了一鍋粥,各路豪強紛紛群起,大一統的秦王朝內院起火,地處偏遠的南越三郡,也就“殃及池魚”了。 這時期南越三郡的角色,是既尷尬又凶險:說尷尬,秦王朝治下,南越三郡是名正言順的中國郡縣,可秦王朝眼看著不在了,三郡何去何從?說凶險,南越大地,本身就是秦王朝以武力征服的,秦王朝強盛時,可憑藉中央政府的威名,維繫表面上的平靜穩定,而今這棵“大樹”倒了,當地被征服的百越各族,很有可能發生叛亂。偏偏屋漏又遭連夜雨,就在這關鍵時刻,南海郡的都尉任囂病倒了,而且病得特別重,沒多長時間,就只剩一口氣了。

這裡要說說任囂,此人在歷史上不出名,但對於中國南方的歷史變遷,卻是一個極其關鍵的人物。秦始皇平定百越地區初期,開始的主將是屠睢,但因屠睢殘暴,遭到了當地百姓的反抗,不得已只能以副將任囂替代。任囂到任後,對南越地區採取懷柔政策,招撫當地的越族部落,發展生產,很快安定了地方。後來,他被任命為南越三郡之一的南海郡都尉,以廣東番禺為首府。在任期間不斷招撫北方漢民南下,在當地屯墾定居,建立漢族村落。漢族與南方越族的大規模融合,就是從此開始。 但好景不長,就在秦王朝的生命即將結束的時候,任囂的人生也走到盡頭。公元前208年,任囂已經病入膏肓,一旦他去世,群龍無首的南越三郡必然會亂:當地的越族部落,已有蠢蠢欲動者,留駐的秦軍兵將,也會有人趁機搶班奪權。當務之急,就是要在自己離開之前,選擇一個可靠的繼承人,保障南越大地的平安。幸運的是,任囂已經找到了這個人:龍川縣令趙佗。

在此之前,趙佗一直都是任囂最好的助手,南海郡治下四縣中,趙佗是龍川縣的縣令。比起懷柔的任囂來,趙佗是一個恩威並施的人,一是能打仗,多年以來陸續派兵平定當地越族的叛亂,從無敗績,是個出了名的狠角色。治理地方也政績卓著,他在龍川縣開闢村落,推廣漢族的農耕技術,遷移漢民與當地越族雜居,政績頗多。在這個南越命運的關鍵時刻,他是能夠帶領南越走出命運十字路口的首要人物。 公元前208年,彌留之際的任囂把趙佗叫到身邊,正式把南海都尉的職位傳給了他,留遺言說“秦為無道,番禺可以立國”。也就是要趙佗依托南越地區險要的地形,割據南越自立,保境安民。不久後任囂去世,趙佗隨即果斷行事,派人誅殺了不肯依附於自己的各地秦帝國官吏,安插親信,並派人將北方入嶺南的四大關口全部封鎖,設立了三道防線,防止北方戰火蔓延到嶺南。守住了外圍之後,趙佗開始了對南越三郡的吞併,他相繼派兵兼併了原本的象郡、桂林郡,將廣西大地也劃入了自己的治下。經過3年時間,趙佗已經完全佔有了原秦朝“南越三郡”的故地,包括今天福建、廣東、廣西、海南的大部分地區,擁有人口60多萬,在當時的局勢裡,南越與匈奴,並稱為中原王朝外圍的“北強南勁”,儼然一方梟雄。

趙佗能夠迅速在南越站住腳,一是因為南海郡本身強勁的實力,南海郡是南海三郡中的最強者,無論是駐軍數目還是經濟實力,都遠非桂林、象郡等地可比。二是因為趙佗本身的政策,雖身處南方邊地,但趙佗所建立的政治制度,卻與北方的劉邦不謀而合。他同樣採取了郡縣制和諸侯國並行的政治體制,一面冊封親信為王,一面在南越修築城池、設立郡縣,建立自己的集權統治。尤其是在軍事上,他設立了將軍、左將軍、校尉等級別,設立了獨攬軍權的軍事指揮體系。在南越最鼎盛時期,南越號稱“帶甲百萬”,已是西漢帝國不可小覷的力量。公元前203年,趙佗正式宣布南越建國,自號為武帝。就這樣,秦朝起開始併入中華版圖的南越大地,在西漢帝國建立早期,成為脫離於中國版圖之外的政治力量。

趙佗的所作所為,表面看似乎是“分裂祖國”,但觀其政策,卻是完全的“中國化”。 經濟方面,趙佗延續了任囂時期的政策,持續推廣農耕文明。百越地區的部落,大部分以漁獵為生,趙佗主動在南越當地建立村落、修造房屋、給予獎勵政策,鼓勵越族部落轉變為農耕生活,且提供漢族先進的農業工具。尤其是他多次派私商北入漢地,購買大量的耕牛到南越,並在南越地區繁殖推廣。另一個值得一提的,是他建立了遍及南越大地的教育體系,推廣漢族語言文字的傳播,南越本國的官方語言是漢語,官方文字是漢字。如此種種,都是南越民族與漢民族走向融合的重要環節。南越,這個從秦朝起進入中華版圖的“新生兒”,不但未因趙佗的立國而被趕出家門,相反,被更緊地拉進了中華的懷抱。

對志在一統天下的劉邦來說,對南越地區的割據狀態自然不能坐視。此時漢帝國雖然一統中原,經濟卻已近崩潰,更面臨北方匈奴的嚴重威脅。對“臥榻之側”的南越王國,也只得採取敬而遠之的政策。劉邦登基初期,就曾命長沙王在雙方邊界設立集市,允許雙方貿易。中原的鐵器、絲綢、瓷器大量進入南越,就是從此開始。對漢帝國,趙佗也並未輕視,在西漢成立早期,南越號稱擁兵百萬,實際兵力也不下20萬,其國內三分之二的兵力,都部署在嶺南與湖南、江西的交界地區,依托險要的地勢構築堡壘防禦。這樣的對手,自然是立國早期的西漢不能引以為敵的。南越問題怎麼處理,西漢帝國內部也是看法不一,以樊噲為首的武將曾主張順勢而下,徹底收復南越三郡,而早期的丞相蕭何曾主張遣使招撫。但這時候的漢朝,動武沒有實力,招撫沒有本錢,所以只能聽之任之。劉邦之所以設楚、吳兩大諸侯國,以其宗室鎮守,甚至賜予其節制軍隊開銅山鑄錢的特權,為的也正是南越國的威脅。

隨著南越國實力的膨脹,趙佗也一度生出野心,南越的軍隊,是以當年留守南越的秦帝國軍隊為骨血組建的,之後又不斷地吸引當地漁獵出身的越族人參軍,到了漢高祖劉邦在位的晚期,南越軍已是一支有相當戰鬥力的軍隊。儘管平原作戰難與漢軍匹敵,但是在叢林戰與山地戰的作戰素質上,卻是當時的翹楚。公元前200年,公元前197年,公元前196年,趙佗曾經幾次向漢帝國南部屏障——長沙國發動試探性進攻,雙方互有勝負,更被他擄掠走了大量人口財物。日益增大的威脅,讓晚年的劉邦終於不能坐視。南越方面日甚一日的挑釁,也激起了西漢朝廷武將們的怒火。但面對天下凋敝的局面,劉邦還是硬生生地壓下了火,決定先禮後兵。公元前195年,西漢帝國終於向南越派出了第一位使節——陸賈。

陸賈的這次出使,在當時看來,不過是一次無關緊要的“走過場”。此時漢帝國已經詔令長沙國整軍備戰,並欲調動大批漢軍南下,尤其是此時漢朝已經與匈奴“和親”,可動用的機動兵力也非常多。周勃、樊噲、陳平等勳將們更是喊殺聲一片,南方的吳王、楚王也紛紛上奏表忠心,願主動請纓掃平南越。對於此時的劉邦來說,南越是一個不得不解決的問題。此時的漢帝國,北方面臨匈奴的嚴重威脅,和親換來的和平是極其脆弱的,一旦南越也向西漢發難,那麼立國不久的漢帝國,很可能長久面對南北兩線作戰的困局。所以無論是戰是和,南越,是劉邦決心在有生之年解決的最後一個問題。南越方面,橫掃嶺南無敵手的趙佗,正是志得意滿之時,小小的嶺南三郡,彷彿也裝不下他的雄心,想憑著一次“外交行動”就令其屈服,何其難矣!

從當時的形勢看,漢帝國與南越的衝突,似乎不可避免。對於這次出使,劉邦本人也未抱太大希望,使團的規格和攜帶的禮物都非常有限,而出使的名義,也是“申斥”而不是通好,在雙方已近劍拔弩張的情形下,這個使團是擺明了上門吵架的。 可就是這次“上門吵架”,不但改變了南越命運,更成了西漢帝國版圖擴張歷史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因為擔負這個看似平常的“走過場”任務的陸賈,是一個極其不平常的人。 陸賈,西漢早期傑出儒家政治家、文學家。在出使南越之前,他的名字雖曾多次出現在西漢建國的各類大事件裡,但多是跑龍套的角色。他沒有韓信橫掃天下的武功,也沒有蕭何運籌帷幄的智慧,自然做不得主角。 可這人卻一直是個“最佳龍套”,說他“最佳”,是因為他經常在西漢王朝立國的關鍵時刻,說出關鍵的話,搞定關鍵的事情。比如早年崇尚武力、蔑視文士的劉邦,被他一句“馬背上得天下,馬背下治天下”醍醐灌頂,從此開始優禮文士,注重文治,漢帝國建國後儒家文化的發展壯大正從此開始。又比如後來呂后專權時期,也是他兩邊奔走,調解西漢開國兩大功臣陳平與周勃之間的矛盾,才有了後來周勃安劉,呂后覆滅。他雖然是一個小人物,卻是一個屢屢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搞定大事,具有無比智慧和勇氣的小人物。 而這一次,這位小人物再次挺身而出,他要搞定這個讓漢帝國戰和兩難的麻煩,未來漢帝國南部潛在的威脅——南越。 陸賈的出使,如意料之中一樣是相當不順利的。趙佗的態度極其傲慢,從陸賈進入南越境內開始,漢朝使團所過之處,都部署了重兵,名義上說“護送”,向陸賈炫耀武力不說,更以刀槍劍戟包圍使團,大有隨時就把他們宰了的架勢。可陸賈不懼,一路上好吃好喝好睡,還經常和護送的南越兵將拉家常,天南海北地神侃,等到了南越國首府番禺的時候,這些本來殺氣騰騰的兵將們,竟全和陸賈混了個臉熟,好些人還成了他的鐵哥們。 這些事情自然也傳到了趙佗的耳朵裡,他一生征戰無數,雖然戰功累累,但像陸賈這樣的所作所為,確實把他“雷”了一下。但被雷的趙佗還是不甘心。等到陸賈覲見的時候,趙佗又擺譜,穿著越族本民族的朝服,大搖大擺地端坐在正堂,見陸賈進來,也就懶洋洋地打個招呼,陸賈說的話,趙佗就左耳朵進右耳朵出地聽,邊聽還邊和旁邊的大臣嘮嗑,直把陸賈給“曬”在了那裡。言下之意很明白:來這啥事?沒事滾蛋。 這可就過分了,別說普通人際交往裡,這都極其不禮貌,放到兩國交往,這態度更算是極其囂張,何況是和漢帝國交往。就算是北方成天舞刀弄槍的匈奴,和漢帝國的外交往來,這時期都是極其重視禮儀規範的。而南方的各個部落民族,部落酋長見到漢使,磕頭下拜的都有,偏偏這個趙佗,先拿著大兵嚇唬人,又擺譜曬人,可謂狂妄到了極點。 但陸賈既然不怕嚇,當然也就不怕曬。事實上,面對趙佗的囂張,他只用了一句話,就摧毀了趙佗的心理防線。 “足下父母兄弟的墳墓,可都還在中原呢!” 就這一句話,讓趙佗登時就“改容易色”,原先的囂張,一股腦都不見了,開始的大大咧咧全收了回去。趙佗立刻先跑到後堂換衣服,改換成莊重的漢服,然後彬彬有禮地請陸賈入座,口稱“得罪得罪”。 這就是陸賈的聰明之處,他知道,像趙佗這樣的人,軍將出身,扯君君臣臣的大道理沒有用,詩書禮儀他也聽不懂。饒是他囂張如此,歸根結底還是漢人,是漢人就要敬祖宗,更不能忘本。以漢人身份立國南越的趙佗尤其看重這個:你早先就是以中原王朝官吏的身份駐守南越的,要是獨立建國,那就是背棄祖宗,漢人不會容你,當地的越族更不會容你。 當然,要憑著民族關係就讓驕橫的趙佗俯首稱臣,這顯然不可能。打中要害的陸賈開始侃侃而談,先說漢朝軍力強大,憑你南越這幾萬人,根本不夠漢軍打的。跟劉邦對抗,項羽的前車之鑑就擺在那裡。外帶一點人身威脅——萬一惹惱了劉邦,他先掘了你的祖墳,九泉之下你有什麼臉面去見先人?嚇唬完了,陸賈也不忘了吹捧趙佗幾句,說趙佗英明神武,若論才能,不論說當年橫掃天下的韓信,還是運籌帷幄的蕭何,跟你都是沒法比…… 連嚇唬帶吹捧,趙佗原本驕橫的心態開始動搖了,更對口才犀利的陸賈敬佩不已,之後數日,他以上賓之禮款待陸賈,成日攀談,先談國家大事,而後拉家常,甚至還相互交流詩詞歌賦藝術。而陸賈也不愧是個全才,應趙佗的邀請,揮筆寫了幾首漢賦,之後在南越各地傳唱不息。一番深入交流之後,趙佗終於做出了決定:歸漢。 公元前195年,南越“武帝”趙佗正式接受了漢朝皇室賜予的南越王印,成為西漢王朝治下的諸侯國之一——南越國。同時,劉邦還在南越與漢地的邊界處廣設貿易集市,發展雙方商貿,互派使者。至此,這個在秦末大亂後割據自立的政權,正式成為了西漢帝國版圖的一部分。西漢帝國也在繼秦王朝之後,再次實現了中原大地混同南北的國家統一。 從公元前195年接受漢帝國冊封開始,雄踞嶺南的南越國,與漢帝國從此實現了統一與和平。然而這條道路注定不是一帆風順的,在南越國併入西漢版圖的15年後,事情就起了麻煩——西漢帝國自己製造的麻煩。 麻煩的製造者,就是劉邦的老婆呂后。 這時候的劉邦早已作古,西漢帝國進入了呂后專權的時代。呂后在位時期,雖然繼續推行休養生息政策,對內發展生產,國力蒸蒸日上,但在對待諸侯國問題上,卻掀起了一股血雨腥風。大量劉姓宗族的諸侯國遭到打壓甚至殺戮,諸多劉邦打天下時期的功勳宿將遭到排擠貶斥,作為劉邦晚年冊封的南越國,也和這位君臨天下的太后交惡了。 南越與呂后的交惡,其實是“一個巴掌拍不響”的事。趙佗方面,在劉邦過世之後,其對西漢帝國的態度也日益驕橫起來,甚至多年不派使者朝見。而在溝通雙邊關係的重要環節——邊境貿易上,趙佗也奉行有便宜就佔的政策,不但經常以次充好賺西漢的錢,更經常從漢境內走私大量違禁用品,特別是軍用物資,比如弓弩等武器。如上種種,早引起了漢朝上下的不滿。偏偏這時期的另一件事,更引發了呂后的怒火。匈奴冒頓單于致書呂后,書信裡滿含羞辱之意,暗示呂后嫁給他。如此奇恥大辱,呂后雖火冒三丈,但迫於實力有限,也只能選擇隱忍,不能和匈奴撕破臉。此時南越國的無禮行為,正是火上澆油,本身就不是善茬的呂后大怒:收拾不了匈奴,還收拾不了你嗎? 按說這時期南越和漢帝國的關係,並未到劍拔弩張的地步,趙佗的無禮行為,可以派使者申斥一下,至於其在雙邊貿易上的投機取巧,也可以協商解決。但這次呂后擺明了要給南越一點顏色,當即下令:對南越實行貿易處罰政策,禁止漢帝國各省向南越出售農具、鐵騎等物品。 這可卡了南越的喉嚨了,南越併入漢帝國版圖的15年,其實是嶺南經濟高速發展的15年。南越大地農耕文明普遍推廣,大量的越族部落由漁獵生活轉為農耕。耕地日益增加,農業迅速發展,對中原地區的鐵器需求也日益增加:開荒要鐵器,種地也要鐵器,這時期嶺南的冶煉業很落後,鐵礦稀少,穀物種子甚至耕牛,都需要每年從漢地進口。呂后大手一揮痛快了,可南越上下的日常生產卻“斷了頓”,日子眼看就過不下去了。 對此情況,趙佗一開始很客氣,多次與西漢官員交涉,甚至主動派使者道歉,事情到了這一步,呂后也算有面子了。但呂后偏偏鐵了心,趙佗派出的使者,一律不許入境,趙佗提的要求,一概不准。漢軍還在邊界上廣設哨卡,嚴查走私,擺明了整的就是你。趙佗也不是一個吃虧的人,明白呂后這次是要大動作了,也隨即整頓軍隊,和漢軍對峙。此事傳到呂后耳朵裡,更激得她大惱,大惱之下就無腦,無腦的呂后,乾了一件讓人髮指的事:派人砸了趙佗家的祖墳!這可就徹底撕破臉了。 消息傳來,趙佗自然憤怒。而且他也琢磨過來了,這次呂后就是百般找茬,企圖找到口實吞併南越國。既然如此誰怕誰,那就打他娘的。 就這樣,公元前180年,在經歷了漢越之間十幾年的和平之後,打遍嶺南無敵手的趙佗,終於向漢帝國揮起了戰刀。進攻的第一個目標,就是漢帝國與南越之間的緩沖地帶——長沙國。 作為西漢諸侯國中實力最弱的長沙國,自然是不經打。沒幾個回合就大敗虧輸,湖南南部的諸多州縣紛紛淪陷。趙佗的態度就一個:搶!每到一處,當地的糧食、人口、物資統統被他打包帶走。 戰報傳來,呂后拍案而起,小小南越,竟然真敢扯旗造反。在她眼裡,南越不過是南方小小蠻邦,又有何懼,滅了他。呂后隨即派出大軍,以隆慮侯和周灶為帥,統軍南下。這兩個人並非一流將才,軍隊也多是中原軍隊,用兵平常不說,軍隊不服南方水土,一路上連遭瘟疫,非戰鬥減員嚴重,又哪兒是趙佗的對手?幾番交戰,又敗了個稀里嘩啦。這下趙佗囂張了,他本來是想洩一下私憤,外帶佔點漢朝的小便宜,沒想到漢朝竟然不經打? 不經打就接著打!在之後的一年多里,趙佗採取以戰養戰的策略,不斷出兵攻打漢朝南方郡縣,擄掠人口、糧食、財物,同時派兵收復福建、江西等地的越族部落。結果,不但是毗鄰南越的長沙國飽受其苦,連福建、浙江、江西等地原本臣服於漢朝的越族部落也紛紛反叛,投奔趙佗。這時期的趙佗,漢書上說他“揚威南越”,更再次扯起了“獨立”大旗,宣布脫離西漢統治,重新稱“武皇帝”,儼然又成了和漢帝國分庭抗禮的國家政權。呂后無腦的一場折騰,讓嶺南大片領土,再次脫離了中華版圖。 趙佗囂張了,呂后卻歇菜了,眼見南征大軍戰敗,呂后心氣大喪,乾脆採取了“不作為”態度,既不與趙佗媾和,也不再繼續派大軍征討,只是命令漢朝邊地州縣采取消極防守的戰略,對叛亂的各路越族也多聽之任之。這已經是她生命中的最後時期了,確保呂家權力不旁落,壓制劉姓宗族才是最重要的事。公元前180年,呂后撒手人寰,留下了一個南北分裂的漢帝國,和嶺南地區烽火連天的爛攤子。 收拾呂后留下的爛攤子的人,是在平定呂氏之亂後登基的漢文帝劉恆,以及當年說服南越歸順的“最佳龍套”——陸賈。 作為西漢歷代君王裡最能“忍”的皇帝,劉恆在即位之後,隨即更改了對南越的國策,採取了懷柔政策。他先是主動派人重新修繕了趙佗家的祖墳,接著放鬆了對南部邊境的管束,主動放還戰爭中的南越俘虜,發出和平信號。趙佗也識趣,放鬆了對漢朝邊境的襲擾,並主動送回了大量擄掠到南越的人口。但真正解決問題的人,卻還是趙佗的老熟人——陸賈。 公元前179年,陸賈再次臨危受命,作為西漢帝國的使臣出使南越,比起上次的走過場來,這次西漢帝國的動靜格外大,出動了上百人規模的使團,更帶有大量的糧食、穀物、絲綢、禮品。比起當年的“囂張”來,趙佗這次的態度很客氣,以隆重的禮節款待了漢朝使團。但是在談判條件上,卻比當年更加硬氣,起初他堅決拒絕取消帝號,一心要和漢帝國做“友好鄰邦”,而且擺出“不服就接著打”的氣概來,帶著陸賈參觀自己的閱兵儀式,炫耀其武力強大。關鍵時刻,陸賈還是一句話,擊碎了趙佗的心理防線:“大王威武,卻無內憂乎?”事實確為陸賈言中,趙佗與西漢開戰,看似連戰連捷、威風八面,但南越本地的生產也遭到破壞,尤其是徵調大量越族人從軍當兵,更激起了越人反抗。而作為一個漢人,趙佗更深知漢朝的實力,一旦西漢王朝不顧一切開動戰爭機器,調動全國兵力南下,南越固然有地理優勢,卻最終是難以抵擋的,所以見好就收,才是唯一選擇。 趙佗果然見好就收了,藉著西漢帝國的和平態度,趙佗順水推舟取消了帝號,而且這次雙方的關係更加明晰:南越國必須在每年春秋兩季派使者朝見漢朝皇帝,並且以異姓諸侯國身份接受漢朝皇帝的詔令。在之後終趙佗一生,雙方都遵守了這個約定。 在重歸西漢版圖之後,趙佗把人生最後的精力,都放到開發嶺南大地上,他繼續加強與西漢王朝的貿易往來,引進中原先進的農業技術,在嶺南鼓勵開荒。尤其重要的是,他實行獎勵生育和鼓勵漢越兩族通婚的政策,消除了民族矛盾,促進了民族融合,使蠻荒的廣東、廣西地區繼續高速發展。到了漢武帝時期,廣東大地已經出現了“阡陌縱橫,民居安樂”的局面。公元前137年,97歲的趙佗溘然長逝,這位對嶺南大地開發做出卓越貢獻的人物,至今在南中國享有極高的聲譽。廣東、廣西等地都保留著紀念他的祠堂。甚至1000多年後的越南陳氏王朝,也追認他為“開天體道聖武神哲皇帝”。 而對於西漢帝國來說,漢高祖、漢文帝兩代與南越國的和戰,對於整個西漢帝國的對外政策也有深遠影響。漢帝國消弭了帝國南部版圖的潛在威脅,鞏固了對於嶺南大地的主權與統治,從此,漢帝國可以騰出手來,全力解決帝國面臨的兩大問題:匈奴入侵與諸侯尾大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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