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不容青史盡成灰·兩漢卷

第5章 第五章西漢“中央集權”殉難者

作為中國歷史上著名的盛世,西漢文景之治一直享有崇高的聲譽,在這40年的“黃金時期”裡,中國的農業產量,耕地數量,乃至人民生活水平,都發生了質的變化。國家長治久安,除了短期的諸侯叛亂和匈奴侵擾外,基本未發生大規模戰爭,百姓安居樂業,國家律法寬仁,按照有關歷史資料的記錄:這時期漢帝國大大小小的倉庫裡,都堆滿了歷年徵收的錢糧,倉庫儲備之豐厚,為之前中國歷代所未有。平民百姓的生活水準也大為提高,比如在城市裡,幾乎家家戶戶都有馬車,家裡只有幾匹矮馬的,都不好意思牽出門去惹人笑,這等生活水平,基本相當於現代社會裡,家家都能開得起寶馬奔馳了。毋庸置疑,這是中國封建社會歷史的第一個高峰期,是當之無愧的封建盛世。

但凡盛世,自然英才薈萃,文景時代也是各類人才雲集。雖然這時期的中國依然崇尚道家無為而治的學說,講究恪守成法,遵循祖先章程,輕易不變更制度,崇尚順其自然,保守無為,但依然產生了一批繼往開來的英傑。軍事方面,文景時代最傑出的抵抗匈奴的統帥魏尚,是漢帝國北大門稱職的守護者。統帥了平定七國之亂戰役的名帥周亞夫,也是中國歷史上傑出的軍事家。而起到關鍵作用的,無疑還包括政治上的英才。在這兩代中最傑出的人物,當屬晁錯。 說到晁錯,現代人印象最深的,是他力主削藩,以及被漢景帝當成替罪羊,蒙冤身死的結局。而事實上,對於整個西漢王朝的變革來說,晁錯都是一個極其重要的人物。他的功業不止在於削藩一事,他更是“無為而治”下的西漢帝國,進行全面政治軍事改革的奠基者。文景之治的全面繁榮,他居功至偉。

晁錯,生於公元前200年,河南禹州人,相對於西漢知識分子多師出一門的狀況,年輕時候的晁錯所學駁雜。他既跟隨西漢法家張恢學習過法家思想,也曾經遠赴山東,跟隨此時的儒家大師伏生學習過儒家思想。但是在崇尚黃老道家學說的西漢初期,無論法家還是儒家,都是彼時“不入流”的學問,學這些“不入流”學問的晁錯,年輕時也因此在政壇很“不入流”。他最早是憑著學問出名,經過地方上舉孝廉,做了長安的太常掌故,是個負責祭祀的小官。這個官職級別不高,權力不大,但也有些油水,比如祭祀的財務用度以及攤派分成,總有可以撈錢的地方。但晁錯卻以“峻直刻深”著稱,也就是說為人嚴苛,大小事情都不肯通融,又兼為官清廉,因此得罪人也不少。他這時期最出名的,就是寫得一手好文章,尤其是寫祭文的文采,遠近聞名,可這點小才華,在西漢王朝里卻算不得什麼。所以有才又得罪人多的晁錯,在這個小位置上,一窩就是數年。

晁錯人生的第一次轉折,發生在漢文帝在位時期。當時漢王朝需要選派一個人,去山東儒家大師伏生那裡學習《尚書》,這是西漢歷史上一件非常重要的事:秦始皇焚書坑儒,連帶著把儒家經典《尚書》也坑了。到了西漢時期,儒家的諸多典籍都失傳,尤其是《尚書》,全國精通者,也就剩下這位身在齊地的伏生。雖說這時期儒家不吃香,但畢竟也是文化搶救工作。晁錯因其才學,被上司推薦,得到了這個重要的機會。這個機會他抓住了,學成歸來後,他不但詳細地向漢文帝闡述了學習心得,更借儒家典籍的諸多條文,對國家大事闡述了個人的改革見解,尤其是對於漢文帝非常關心的3個問題:農業生產問題,抗擊匈奴問題,加強中央集權問題。也正是這件小事,讓漢文帝第一次認識了這個原先不起眼的年輕人。雖然,晁錯的條陳並沒有被漢文帝接納,但他卻因此得到了一個有前途的工作:太子舍人。也就是彼時身為太子的劉啟的老師。

在這個有前途的工作上,晁錯的表現很不錯,他不但認真完成對太子劉啟的教學任務,更藉機向劉啟灌輸儒學思想。此外晁錯清正剛直的人品,以及卓越的謀劃能力,皆得到了太子劉啟的敬重,早在劉啟登基前,他就是朝野公認的“太子智囊”。而與此同時,在國家大事方面,晁錯也沒閒著。公元前168年,西漢帝國發生了一場近乎恥辱的戰爭:匈奴大舉竄犯上谷、漁陽、雲中三地。忍無可忍的漢文帝拍案而起,決心重兵反擊匈奴,這一次,漢文帝咬牙動了血本,調集了13萬大軍出兵迎敵,意圖重創匈奴。然而,令他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漢軍主力集中在前線後,不但不敢與匈奴交鋒,相反卻眼睜睜看著匈奴燒殺搶掠,直到一個月後,匈奴才滿載著大批擄掠的人口、財物,洋洋得意地在漢軍眼皮底下拔馬北歸。而集結在邊境的13萬漢軍,不但一箭不發,相反“禮送”匈奴人離境。殘酷的現實讓漢文帝憤懣不已,他很難想像,為什麼經過了10多年勵精圖治,漢朝仍然對囂張的匈奴無可奈何。此戰結束之後,漢文帝下令,命百官暢所欲言,討論對付匈奴的辦法。

漢朝打不過匈奴,當然有很多原因,其中比較重要的幾條,一是漢軍此時沒有強大的騎兵部隊,在機動性上差匈奴太遠,往往是追追不上,追上了又打不過。二是長期以來對匈奴作戰的失敗,以及匈奴人屢次入寇搶掠的現實,讓漢朝上層軍方人物普遍患上了“恐匈症”,反正打到最後也要和親,何必白白付出傷亡?如上種種,導致橫掃中原的漢軍,在面對匈奴的時候,長期處於膿包狀態。 漢文帝是不想做膿包的,很多漢朝人更不想,晁錯也是其中之一。但當時百官的奏疏,要么是大罵匈奴,要求主動出擊,卻拿不出實際的辦法;要么是拿出白登之圍嚇唬人,主張繼續對匈奴和親,拿著女人金錢換和平。而真正提出解決問題辦法的人,卻是當時並不起眼的晁錯。他相繼上了兩道奏疏:《論貴粟疏》和《言兵事疏》。

這兩道奏疏在歷史上並不出名,但事實上,卻是兩道扭轉了西漢軍事政策的奏疏,說是天下無敵的西漢鐵騎騰飛的起點,也毫不過分。 因為這兩道奏疏,講的就是反擊匈奴的兩個最重要問題——攢錢、練兵。 講攢錢的,主要是《論貴粟疏》。西漢反擊匈奴難,難就難在花費巨大,組織兵馬,提供糧草,衝鋒陷陣,金戈鐵馬都是用錢砸出來的。一場巨大的戰爭足夠把國民經濟儲備消耗大半。尤其是與匈奴的戰爭,多集中在北方邊地,那裡是生產比較落後,長期遭到戰爭破壞的地區,一旦開戰,兵馬錢糧全靠內地供應。要反擊匈奴,必須要儲備財富,要儲備財富,邊地生產力卻落後,怎麼辦?晁錯有辦法,在《論貴粟疏》裡,晁錯告訴漢文帝,雖然地區之間生產的發展是不平衡的,但可以通過國家的有關政策,來調整不同地區的物資儲備。比如,可以採取獎勵制度,對給邊地提供糧食者,給予爵位和政府獎勵。這就是漢文帝時代著名的“入粟拜爵”制度。藉此制度,西漢王朝從此開始積累了大量的糧草財富,而與此形成連鎖反應的就是短短幾年之內西漢邊境地區儲糧充足,西漢政府又大量調動邊境儲糧支援內地,並藉機減免賦稅,因此形成良性循環,西漢王朝的農業發展,從此突飛猛進。

而反擊匈奴的另一個問題,就是練兵。比起攢錢來,練兵更讓漢王朝頭疼。漢民族是農業民族,但冷兵器時代,殺傷力最大的兵種卻是騎兵,要抵抗匈奴,就必須要有一支強悍的騎兵部隊,可比起馬背上長大的匈奴人,漢人在弓馬騎射上的差距,又怎是一朝一夕可以彌補。人學騎馬需要時間,積累戰馬更需要時間,中原本身就不產良馬,本土僅有的產馬地區即燕趙北面地區,卻也有限得很,無法支持整個帝國的戰馬供應。晁錯也有辦法,他的辦法一是“募民實邊”,即從中原招募百姓到邊境屯墾,且政府發放農具,提供土地,給予減免賦稅的政策。同時修繕堡壘,發給百姓武器,鼓勵他們結社自保,再從中選拔精壯充實入軍隊中,這就有了最可靠的兵源。與此同時,由西漢政府出資,大量招募匈奴人來漢地居住,邀請他們為漢朝訓練騎兵,甚至充入漢軍中為兵,這些人熟悉匈奴的作戰方式,並且能夠帶來精良的戰馬和先進的騎兵訓練方式。因此實行之後,西漢邊地的騎兵素質,從此突飛猛進。

如果我們看看後面的歷史,不得不更加感嘆晁錯的遠見卓識:晁錯的“募民實邊”法,沿襲到後世,幾經改革之後,就成為了歷代封建王朝極為推崇的建軍方式“屯墾戍邊”。即使對於西漢本朝來說,也因這一法令,令西漢帝國從此有了戰鬥力強大,足夠與匈奴爭鋒的騎兵軍團。西漢反擊匈奴戰功最卓著的衛青、霍去病兩部,其部下兵員,大多都是由邊地屯墾的良民百姓組成,戰鬥力之強,令匈奴聞風喪膽。而招募匈奴人為兵更是效果顯著,西漢騎兵軍團中有大量的匈奴人存在,這些人世代歸附漢朝,為漢朝出生入死立下戰功。而這一切的肇始者,正是晁錯。 在西漢帝國飽受匈奴肆虐的幾十年裡,雖然不斷地有人提出反擊匈奴,力主對匈奴實行打擊,但是真正開始切實可行的政策,找到擊敗匈奴辦法的人,卻是從晁錯開始。他也許不是一個卓越的軍事家,卻是一個卓越的軍事建設者。

漢帝國以極快的速度,將晁錯的這兩道奏議推廣全國。從此之後,原本荒涼的北方邊地,以極快的速度發展起來。雲中、雁門、右北平等邊防重鎮,很快就有了精良的騎兵隊伍,並且開始在小規模的與匈奴的戰爭中獲得勝利,也是拜這個政策所賜,新一代的西漢騎兵將領開始成長起來。 但在漢文帝時期,晁錯並沒有受到太多的重用,他才能卓越,品行剛直不阿,但是他剛直到嚴苛這一條,很遭勳貴和諸侯的不滿。因此只能以太子舍人的身份參與政治,地位並不高。而漢文帝也似乎想將這位“大才”留給兒子用,在劉啟身邊,晁錯很得寵信。與此同時,他交惡了一個當時八面玲瓏的人物——袁盎。袁盎在漢文帝在位時,就被譽為“國士無雙”,他也曾以忠直著稱,比如周勃獲罪時,他曾全力營救,淮南王犯法時,他也曾大膽揭發。他還就任邊地太守,抗擊過匈奴入侵,是個名噪一時的能臣。但這人偏偏有幾個毛病,一是小心眼,一語不合能記恨很多年;二是孤傲,對誰都瞧不起。他還是個社會關係很強的人,他的家世很顯赫,上上下下都有交情,甚至連江湖遊俠也多與他結交。這樣的人物,跟晁錯自然是很合不來,晁錯是一個性格冷峻傲慢的人,也喜歡恃才傲物。而且兩人都爭寵於太子劉啟,不互相掐是不可能的。早在晁錯做太子舍人的時候,袁盎就已經是位高權重的中郎將了,在太子劉啟面前,兩人常常互相詆毀。甚至多年裡“不交一言”。而也正是這個袁盎,把晁錯最終送上了不歸路。

晁錯的發跡,是在公元前157年漢文帝過世後,一直賞識晁錯的太子劉啟即位。 漢景帝劉啟即位後的第一道官職任命,就是把晁錯提升為內史(即長安市市長),成為彼時朝廷裡位高權重的人物。如果不是朝野反對聲過大,也許還會提拔得更快。這時候的晁錯,已經四面樹敵,從漢文帝晚期開始,晁錯上奏疏論述最多的,就是西漢王朝此時已成尾大不掉的諸侯王問題。在這個問題上,朝野里許多有識之士都達成共識。比如和晁錯不和的袁盎,也曾憂慮過諸侯問題,但是大多數人的態度,都是主張採取徐圖緩進的政策,利用諸侯國內部的矛盾,對諸侯王分而治之,不斷削弱諸侯的勢力。可是晁錯堅決反對,他認為諸侯國的問題已經迫在眉睫,朝廷必須採取強硬態度,厲行削藩之策。外加他又是個急性子,在這個問題上連篇累牘地上書,結果意見沒被採納,反而地球人都知道——晁錯是與天下諸侯為敵的。 也正因這個原因,在晁錯的任用問題上,許多重臣都反對。漢景帝即位初期,反對聲最強烈的,就是彼時的丞相申屠嘉。這個申屠嘉也不是一般人,早在楚漢戰爭時期,他就是劉邦麾下的一個步兵連長,可謂是此時西漢朝廷裡碩果僅存的“老革命”。此人在西漢建國後,雖然行政能力有限,卻是以剛直廉潔著稱,尤其是“思想覺悟高”。凡是劉邦說過的,他就堅定地認為是對的。晁錯的言論在他眼裡,當然是離經叛道,對此異端,也自然要除之而後快。申屠嘉的方法很簡單——扣帽子。硬是羅織罪名,給晁錯扣了一頂“侮辱先帝”的帽子,氣勢洶洶地給漢景帝上書,要求誅殺晁錯。帽子扣得大,可是他的時機選錯了。此時漢景帝即位不久,你這時候說晁錯是奸臣,不是打漢景帝的耳光嗎?結果申屠嘉的奏疏石沉大海,晁錯卻因禍得福:碰了壁的申屠嘉到底是“老革命”脾氣,眼見奏疏意見不被採納,竟然急火攻心,一下子嘔血而亡了。晁錯的腦袋上,一下子搬掉了一塊大石頭。 搬掉大石頭的晁錯,終於可以放手實行他素來力主的政策——削藩。應該說他眼光很準。西漢的諸侯國已經日益強大,現在不削,將來就是想削也沒有機會削,反而會被諸侯國所製,造成中央集權的衰弱。但這畢竟是一個得罪人的差事。中國古人總說“疏不間親”,各路諸侯國,就算和皇帝有天大的矛盾,說到底還是一家人,晁錯一個外人,去動手整治皇帝的“自家人”,下場就注定是悲劇的。但晁錯卻不管這麼多,幹祭祀小官的時候,他就敢得罪人,幹太子舍人的時候,他就敢變更西漢的軍制,所有的無私無畏,卻全為了一個理想——天下。 早在做內史的時候,晁錯就開始動手了,他利用內史的權力,變更了對諸侯的各項管制條令,對諸侯入京朝見做了嚴格的限制。申屠嘉死後,漢景帝藉著提拔原御史大夫陶青接替丞相位的機會,順手把晁錯提成了御史大夫,這可是位列三公,位高權重的角色。這時候的晁錯,也終於有了足夠的權力,去實現自己的理想。公元前155年,晁錯正式向漢景帝上了《削藩策》。這個政策的內容石破天驚,它指出,如今諸侯國中的吳王、楚王等人的封地,幾乎佔有漢帝國一半以上的國土,為了國家的長治久安,必須實行嚴厲的削藩打壓政策,將這些諸侯國的地盤,縮減到大約一個郡的面積。如果按照這封奏疏的內容辦,那麼此時勢力最強大的吳王劉濞,將失去他五分之四的地盤,勢力其次的楚王,也將失去他五分之三的地盤。沒了地盤的諸侯,不和朝廷玩命是不可能的,如此強硬的措施,不引起反抗更是不可能的,晁錯自己也預見到,他這樣做的後果,勢必將引起一場大規模的諸侯叛亂,但他在奏疏裡告訴漢景帝了:吳王劉濞素來就有反心,削藩他要反,不削藩,他遲早也要反,他現在造反,危害要比等他強大了造反要小得多,所以,削藩刻不容緩。 這封奏摺在當時的朝野上,無疑引起了強烈的地震,連一向賞識晁錯的漢景帝劉啟本人,也不敢輕易下決斷:誰都知道,這勢必是一個激起強烈反抗的奏議。所以漢景帝召集群臣商議,大多數人都不表態,也沒法表態,地球人都知道漢景帝賞識晁錯,反對晁錯的建議,就是反對漢景帝,後果好不了。但如果選擇支持晁錯,當那場暴亂爆發後,誰也不能承擔這個責任。滿朝文武里鮮明表態的,是魏其侯竇嬰——反對。他是漢景帝的母親竇太后的娘家侄子,漢景帝的表弟,當然不用擔心“擔責任”的問題。此人也是文景時期的一大能臣,能文能武,但偏偏政見與晁錯相悖。他本身就是外戚出身,晁錯的政策,不但有打壓諸侯的一面,也有打壓外戚的一面,這自然是他反對的。而且此人還是個“民族主義者”,雖然在對匈奴的問題上,他與晁錯相同,主張放棄和親政策,反擊匈奴,但他更主張全國團結,聯合諸侯王,共同對付匈奴。所以在諸侯問題上,他一向主張採取懷柔政策,這就和晁錯針尖對麥芒了。 所以群臣商議,最後演變成了晁錯與竇嬰兩個人的“辯論賽”。在這場辯論賽里,晁錯充分發揮了自己犀利的口才,旁徵博引的能力,一場唇槍舌劍,將竇嬰駁得無言以對。尤其是在匈奴問題上,一句“攘夷必先安內”,讓所有的反對聲都閉了嘴。事情就這麼定了——削藩,用最強硬的手段削藩,徹底剪除諸侯國對朝廷的威脅。 晁錯口氣很硬,具體行動起來,方法也很陰。他本來就是一個風風火火的人,做事情很有效率,又兼御史大夫一職本來就掌管稽查,各諸侯國都有他的眼線,上奏疏之前,就把各路藩王的劣跡找了個遍,比如吳王的經濟問題,楚王的生活作風問題等等。削的理由找了一籮筐,動手的初期也很順利,一出手就打擊一大片:趙王的常山郡給削了,楚王的東海郡給削了,吳王的豫章郡和會稽郡給削了,膠西王的6個縣給削了……短短幾個月,全國上下,都是一片喊“削”聲。 這次削藩手段之強硬,可以說在中國歷史上是空前的,然而反響之平靜,卻出乎朝臣們的意料。各路被削的諸侯,全都老老實實伏法,連個“不”字都沒說。個別膽小的還主動上書請罪,痛哭流涕地做自我批評。總而言之,上上下下都很太平。 此時的晁錯,人生已經順利得不能再順利,風光得不能再風光,遭了20多年的打壓,這會終於翻身農奴把歌唱,連想整死他的丞相,最後都自己把自己氣死了。想削一刀的諸侯,說削你就削你,得罪過他的人,想辦你就辦你。比如多年來和他“不交一言”的袁盎,也被他趁機下了藥,以曾經受諸侯賄賂的罪名,被晁錯參了一本,灰溜溜地被打發回家了。 但風光過後,就是無盡的險峰,此時的晁錯,已經危機四伏。削藩的“砍刀”下,一股暗流也在悄悄湧動。意料之中準備玩命的諸侯們,就要開始玩命了,他們的矛頭,將不止是喊打喊殺的晁錯,還有在他之上的,漢帝國最高的權力寶座——皇位。晁錯的父親勸晁錯:“你這麼做,漢朝皇家安穩了,可我們晁家就危險了。”苦勸無效下,老人竟然服毒自盡,而他臨終前的憂慮,卻在不久之後變成了現實。 公元前154年正月,在晁錯“削藩”運動中被殺得遍體鱗傷的諸侯們,在經過了周密準備之後,終於亮出了復仇的獠牙——清君側,誅晁錯。在此名義下,吳王、楚王、膠西王、濟南王、趙王、淄川王、膠東王7個諸侯王聯合舉兵叛亂,這就是影響了整個西漢帝國走勢的“七國之亂”。 七國之亂的爆發,無論是之前力主削藩的晁錯,還是背後撐腰的漢景帝劉啟,都早有準備,但暴亂發生後才發現,準備遠遠不足。 七國之亂的爆發點,是吳王劉濞的重鎮揚州,僅吳王本人所屬的兵馬,就多達20萬。吳王與楚王合兵,直接進攻河南地區,一旦河南淪陷,西漢帝國的京城門戶潼關,就將暴露在叛軍的眼皮底下。而在東面,膠西王、濟南王、淄川王、膠東王4路諸侯王兵馬,在合兵攻打山東的門戶臨淄,與忠於西漢中央的齊王血戰。北部方面,地處邊防重鎮的趙王不但舉兵南下,更聯合匈奴一同進兵。號稱“中央政府”的西漢王朝,實際上已經處於東、南、北3路夾擊之下,確切地說是4路,因為此時雄心勃勃的匈奴軍臣單于,已經在西漢北部邊境集結重兵,一旦漢軍作戰失利,他們就將惡狠狠地撲過來,甚至奪取西漢的都城長安。正因如此,西漢用於防備匈奴的精銳騎兵,也就被死死地牽制在北線,無力參加南下平叛戰爭。一時間,全國各地喊打喊殺,沸反盈天,之前風風火火的晁錯,一下子成了“全民公敵”。 對七國之亂,漢景帝的佈置還是比較從容的。早在削藩之前,他就大力拉攏自己的同母兄弟梁王,以他鎮守睢陽,扼守住了由河南入潼關的門戶。麗寄和欒佈各率精兵,分別至齊趙兩地迎擊叛軍,另有大將軍竇嬰作為機動兵力駐紮滎陽,用以牽制齊趙兩地軍隊。而主力軍方面,漢景帝選擇了周亞夫為統帥,率36將軍迎擊吳楚叛軍。從人選上,這些抉擇都是正確的,但是西漢帝國可調動的兵力,此時卻嚴重不足。七國之亂的叛軍數目,號稱有50萬,而實際的參戰兵力,也在30萬以上。而這時候的西漢帝國,在第一時間可調動的所有兵力,尚不足10萬人。因此在開戰的第一個月,漢軍的局面異常危急:南線的吳楚叛軍長驅直入,包圍睢陽;東線的齊地四王叛軍包圍臨淄;北線的欒布也和趙王打成了相持。更要命的是,叛軍絕口不提奪權的事,只說要“清君側,誅晁錯”,幾乎給全天下一個錯覺:殺了晁錯,諸侯就會退兵。 晁錯的命運,也就因此而凶險起來。 在當時對於削藩,不但諸侯王反應強烈,外戚勳貴們更是反對聲四起,畢竟是兔死狐悲,諸侯王遭削弱後,外戚勳貴也無法倖免,晁錯自然成了“公敵”。而前線戰事不順的情況下,漢景帝自然也要考慮和諸侯國媾和,尋找“和平解決”的可能。但最重要的原因是,晁錯此時已經處於牆倒眾人推的境地,殺晁錯謝諸侯,已經成為許多官員的共識。 向漢景帝提議殺晁錯的,是早先被晁錯罷免的袁盎,他與叛亂的主謀吳王劉濞私交甚好,也因此被漢景帝起復,派到劉濞處媾和,劉濞也給他透露了“和平信號”:殺了晁錯,停止削藩,我就退兵。這個條件不能不讓漢景帝動心,畢竟在崇尚黃老無為的西漢,事情能大事化小是最好的。而真正對殺晁錯起到關鍵作用的,其實是之前和晁錯為削藩爭論過的竇嬰。竇嬰憑藉自己是竇太后侄子的關係,通過他的姑媽竇太后,向漢景帝發出了殺晁錯的信號。而晁錯本人也作出了錯誤的抉擇,叛亂發生後,他給漢景帝提的建議,是由漢景帝御駕親征征討叛軍,而對於從未經歷過戰爭的漢景帝來說,這種行為無異於賭博。而這個建議,同樣也開罪於手握重兵的周亞夫。所以,晁錯之死,已不可避免。 關於晁錯的被殺,歷史書上記錄的過程是這樣的:先是袁盎出使叛軍歸來,由竇嬰引領,密見漢景帝,提出了殺晁錯的建議。但此時的漢景帝還在猶豫,10天以後,丞相陶青等人聯合上奏,彈劾御史大夫晁錯。彈劾的內容很有學問,沒有指責削藩政策,畢竟這是漢景帝親手拍板的,反而是指責晁錯要求漢景帝御駕親征,是目無君父的表現,一語正好觸動了漢景帝的忌諱,也幫他下了決心:殺!公元前154年八月,晁錯在上朝的路上遭到突然襲擊,被士兵擒拿,接著火速宣布了罪狀,腰斬於東市。 晁錯死後初期,漢景帝確實感到鬆了一口氣,他火速派使者到叛軍營地,告知晁錯的死訊,並準備恢復七國的封地,可吳王劉濞並不接受,相反悍然宣布稱“東帝”。漢景帝這才知道自己上當了。但晁錯的死並非沒有價值:叛亂初期,叛軍的口實是“清君側”,現在“君側”清了,叛亂卻在繼續,等於是自打耳光。同時也藉著殺晁錯的時間段,漢帝國完成了決戰的準備。之後的兩個月,漢帝國調動北部精銳騎兵南下,先平齊地,再斷絕吳楚叛軍糧道,最終將七國之亂徹底剿滅。之後,漢景帝繼續了晁錯的削藩政策,剝奪了漢朝諸侯國的兵馬財政權力,各諸侯只能在屬地收取租稅,勢力大減,而已經平定的七國,全部被劃為西漢郡縣治下,漢帝國的中央集權實力從此大大加強。只是含冤而死的晁錯,成了這場大變革中,第一個悲壯的殉道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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