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中國歷史 不容青史盡成灰·明清卷

第15章 第十五章明朝最牛經濟學家——邱浚

公元1487年至1505年的18年,是明孝宗朱祐樘在位的“弘治朝”,也是明王朝近3個世紀歷史上又一段“黃金時代”,對內罷黜奸佞小人,整理內政,修治黃河,改革稅製鹽政,增加國家財政收入,修正司法條例,廢除苛刑嚴政,整理天下典籍,減輕百姓負擔,清丈土地,遏制兼併;對外整頓防線,收復哈密,阻遏韃靼進攻。 18年間文治武功良可稱道,史稱“弘治中興”。 這段“中興”歲月,同樣是傑出人物風雲際會的時代,文臣有“兩京十二部,唯有一王恕”的吏部尚書王恕,兩任同樣擁有卓越眼光的兵部尚書馬文升、劉大夏;號稱“大明最強內閣”的劉健、謝遷、李東陽三位閣老,史稱“大明理財能臣”的李敏、葉淇兩位戶部尚書;中國傑出水利專家白昂、徐貫;邊將裡也有鎮守邊關,數次擊敗蒙古人入侵的王越、秦紘、陳壽、王軾等能將。文化人物同樣英傑薈萃,開明王朝“前七子”詩文先河的李夢陽,中國美術史不世出的天才畫家唐伯虎,王恕為代表的儒家理學“三原學派”,中國儒家傑出思想家陳白沙,均在這一時期大放異彩。諸多英傑里,後來蘇聯革命導師列寧只給予一個人最崇高評價——“中國十五世紀最傑出人物”及“人類中世紀最偉大經濟思想家”。近現代國學大師錢穆也讚歎他“乃中國第一流人物”。這個人,就是在弘治朝早期以禮部尚書身份入閣的內閣大學士——邱浚。

丘濬,字仲深,號玉峰,瓊山,別號海山先生,今海南省瓊山縣下田村人,明朝中期著名經濟思想家。在今天的海南省,他被尊稱為“海南雙壁”。與他並稱為“雙壁”的,是後來世人皆知的明朝第一清官海瑞。在朱祐樘即位的弘治朝早期,面對國庫儲備空虛殆盡,財政收入銳減,大江南北自然災害四起,北部邊關戰火連連,大明王朝內外交困舉步維艱的局面,身為重臣的丘濬以卓越的眼光,把握住治世的兩個關鍵點——效率、稅收。經嘔心瀝血苦心謀劃,終幫助明王朝擺脫困境,重新迎來復興的局面。其卓越貢獻,不但匹配得“雙壁”的名號,更堪稱弘治中興的“總設計師”。 為何有此評價,還是讓我們從丘濬的人生談起。 丘濬出生於明永樂十九年(公元1421年),其命運非常坎坷,生下沒多久父親即病死,與母親相依為命。雖家境貧寒,但丘母粗通文墨,很早便督導丘濬學業,丘濬也從小就體現出無與倫比的天賦,3歲即能識千字,更“過目成誦,出口成章”。不僅天賦驚人,治學也同樣刻苦,自小就酷愛讀書,家裡沒錢,就想盡辦法借別人家書讀,史載“家貧無書,嘗走數百里借書,必得乃已”。有次丘濬向縣里一家老學究借書,老學究不借,丘濬在老學究家“軟磨硬破”半個月,嚇得老學究竟然跑到縣衙報官,當地縣令知道後勸解道:“既有好學之心,何不成其大志?”允許丘濬借住在老學究家中翻閱。少年丘濬博覽群書,不僅經史子集爛熟於心,天文地理,釋道農桑,算學醫學,皆有所涉獵,明史上說他“以博綜聞”,恰是這段時間打的底子。

正統九年(公元1444年),帶著“以濟天下”的夢想,丘濬參加廣東鄉試,一舉拔得頭籌。 3年後丘濬拜別母親,赴北京參加會試,這次卻“摔了跟斗”,不但沒考中,甚至連歸家的路費都沒有。幸好國子監祭酒蕭滋賞識丘濬才華,舉薦他入國子監繼續學習,之後不但悉心輔導丘濬學業,更在生活上時常接濟。 7年之後,丘濬終於金榜題名,以一甲身份被選為“庶吉士”,入翰林院做侍講。翰林院被後世戲稱為“宰相培訓班”,可謂前途大好。 3年之後,丘濬的“恩人”蕭茲橫遭劫難,此時朱祁鎮發動“奪門之變”,復辟後,本屬景泰帝一派的蕭茲被清算,免去內閣大學士之職,罷官回鄉“永不敘用”。眾人唯恐避之不及,唯獨丘濬“仗義”,竟親自在郊外相送。接著有人給朱祁鎮打了“小報告”,朱祁鎮聞聽後卻讚歎說“於己有恩尚不忘,此乃忠臣也”。非但沒有難為丘濬,反而將丘濬提拔為“翰林院侍讀”。天順朝的八年間,丘濬的主要工作是為朱祁鎮講學,每次“侍講”時,丘濬“洪亮流利,旁徵博引,滔滔不絕,切中要務”,朱祁鎮“大喜之”。天順七年(公元1463年)冬天開始,朱祁鎮身體每況愈下,諸多政務皆交給時任太子的朱見深處理,朱祁鎮對朱見深談起丘濬時說,丘濬“博通古今典章,雖善雄辯然治世之才稍遜,卻可多聽之”。

成化元年(公元1465年)的大藤峽之亂,在震撼了明王朝的同時,也讓丘濬的“治世之才”嶄露頭角。叛亂伊始,諸內閣大臣皆反對朝廷派兵,建議由兩廣地方政府“自行征剿”,唯獨丘濬上書反對,言侯大苟不可輕視。之後叛亂果然越演越烈,明王朝不得已委派韓雍為將,調重兵鎮壓。此時的兵部尚書王復定下了“步步為營”的作戰方針,丘濬上書反對,提出“直搗大藤峽”的建議,並詳細分述步驟,第一步先佔領廣西荔浦,切斷叛軍退路,繼而16萬大軍分三路,一路主攻,兩路佯動牽制叛軍,最終三路會攻大藤峽,徹底剿滅叛軍。奏報送上後,兵部官員皆以為荒唐,兵部侍郎王紘(即土木之變後帶頭毆死馬順的那位)嘲笑說“豎子不知兵,實乃胡言”。但內閣首輔李賢和前線“總指揮”韓雍卻大為讚賞,最終依計行事,一舉剿滅大藤峽叛軍。韓雍“直搗黃龍”的妙手,實為丘濬“運籌帷幄”。此次大捷也令丘濬聲名鵲起,原本以為丘濬“治世之才稍遜”的朱見深也對他刮目相看,之後節節高升,先提升為“翰林院侍講學士”,又以禮部侍郎身份兼任“國子監祭酒”,坐上了當年“恩人”蕭滋的職務。其間丘濬還受命編纂《英宗實錄》,為掩蓋明英宗朱祁鎮的過失,曾有同僚欲在編纂實錄時給于謙妄加罪名,丘濬卻堅決反對,堅持秉筆直書。因他的剛直,我們今日才看到“奪門之變”的真相。

雖聲名鵲起,但在明英宗、明憲宗兩朝的30多年裡,頗具“治世之才”的丘濬,做的多是“文化工作”。他也曾多次上奏縱論時事,比如朱見深發動的數次“搜套”戰爭,丘濬與兵部官員看法一樣,反對草率動兵,他一句“難事不在戰與否,卻在戰而勝之”,可謂切中要害。在用兵河套的問題上,丘濬修正了兵部尚書白昂的“賠錢論”,認為開發河套固然費錢,但“河套農桑之利,足輸九邊之用”,必能“解朝廷兵費之憂,熄中原流民之患”。王越在成化八年,十六年兩次大破蒙古可汗,迫使韃靼部退出河套草原,丘濬皆在“第一時間”上書,建議朝廷“速屯邊兵,遷移流民,充實河套邊防”。對於眾多朝臣一籌莫展的“經費問題”,丘濬創造性建議出台“優惠政策”,鼓勵北方商人特別是山西鹽商在河套興置產業,開墾農田。此項奏議引起罵聲一片,戶部尚書殷謙指責丘濬“身擔禮部要職,不思本務,卻妄議戶部事,此瀆職之行也”。刑科給事中毛弘更給丘濬扣了個“擅變成法,妄論祖制”的帽子,戶科給事中丘弘更過分,甚至懷疑丘濬“私通商賈,暗收賄賂,不可不查也”。對這一切,朱見深倒是“不查”,卻也“不納”,反多次勸丘濬“汝憂心國事雖可嘉,然理財用兵皆非汝之責,朕用汝,乃用汝之長野”,還是希望丘濬做好“文化工作”。當然這期間丘濬的“文化工作”也不差,一是頒布了“擢拔之製”,即全國各縣縣令,每年需選拔3名本地家境困難卻好學上進的14歲以下少年才俊,上報中央由國家資助完成學業。這可稱是世界上最早的“義務教育法”。此外他身兼國子監祭酒(中央大學校長),多年來悉心教育,為國家培養諸多人才,弘治、正德兩朝諸多英傑皆出自他門下。在編修《英宗實錄》的同時,他也編寫了另一部史料經典——《宋元綱目》,這部詳細記錄宋元時代蒙古人歷史的著作,不但成為之後明王朝制定對蒙古政策的重要參考,直到今天依然是世界各國蒙古史學者的重點研究對象。雖在朱見深時代被認定“治世之才稍遜”,丘濬禮部侍郎的位置卻穩如泰山,在錯綜複雜的官場爭斗里“置身事外”,算是因禍得福。但“坐山觀虎鬥”的丘濬也不閒著,兵部尚書項忠罵過丘濬“紙上談兵,神似趙括”。後來汪直陷害項忠,丘濬也讓自己的門生御史楊禮“跟風”彈劾,落井下石一把。戶部尚書楊鼎因河套一事同丘濬結下樑子,後也被丘濬整出了“擅用公費”的黑材料,黯然罷官回鄉,至於兩位曾給丘濬“扣帽子”的言官毛弘、邱弘,丘濬也一直“惦念著”,時常趁給朱見深講課的機會“說壞話”,終令二人先後被撤職丟官。其睚眥必報的行為,也為他最後的悲劇埋下伏筆。

除此以外,丘濬在成化朝的23年中,忙裡偷閒,默默地做著一件事,正是這件事,不但造就了他在弘治朝初期的一鳴驚人,更奠定了他在中國歷史上無與倫比的崇高地位。 明成化二十三年(公元1487年)十二月,即位僅數月的明孝宗朱祐樘,收到了丘濬送來的一份石破天驚的禮物——丘濬嘔心瀝血20年完成的皇皇巨著《大學衍義補》。 《大學衍義》是南宋理學名家真德秀的名作,是全面繼承發展朱熹理學思想的儒家經典,其內容包括儒家理學“修身”“齊家”兩大內容,被此後歷代學者奉為經典。身為後人的丘濬,仿照此書的體式,完成了獨創性的著作——《大學衍義補》,中心思想只有一個:治天下。 這部30萬字的著作,全面論述了此時明王朝面臨的種種問題——官風糜爛,財用枯竭,墾田銳減,天災橫行,並一針見血指出了解決問題的兩大關鍵——效率、稅制。而其中具有顛覆性思想的是一句話:食貨者,生民之根本也。在重農抑商政策實行上千年的中國,第一次鮮明提出了商品經濟是國民經濟根本的主張。著作分二十三卷,捲捲皆講經濟政策,以孔子“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為核心思想,全面闡述大明朝農業、稅收、軍屯、外貿、關稅、鹽政等改革措施。書中的思想,是對兩千年中國封建社會傳統經濟思想的全面顛覆。直到幾個世紀後,清朝大儒紀曉嵐在編纂《四庫全書》時,依然痛斥丘濬“率意妄做,可謂荒謬”。清末維新領袖梁啟超卻對其頗為推崇,一日梁啟超與某西方富商交談,對方大談西方近代重商主義思想,梁先生大笑,手指一本《大學衍義補》道:“汝之說,此書早盡言也。”

在丘濬生活的明朝中期,此書一經問世,自然引起軒然大波,時任內閣輔臣的徐浦認為丘濬之說“妖言禍國”,但年輕的朱祐樘卻深感興趣,數夜“挑燈研讀,時擊掌嗟嘆,言大明竟有如此奇才也”。數日後對丘濬表達了“讀後感”:“此書既為救時之良策,更為治萬世之遠謀。”當即下令福建布政使負責刊印,全國發行。 正是以這部《大學衍義補》為參考,少年登基的朱祐樘大刀闊斧,開始了對於大明王朝政治經濟的全面整合,政治上,依書中“官職不在多,卻在效用,良臣不在品德,卻在督考”,朱祐樘啟用王恕為吏部尚書,設立“京察”“栓選”“評考”制,即後來張居正“考成法”的前身。稅收上,如丘濬書中所言“國家財稅之銳減,一在土地兼併,黃冊萎縮,二在米糧通運,耗費巨大,三在機構重疊,關節橫生”,朱祐樘簡化了稅收體系,裁減稅收機關,在全國范圍內遏制兼併,並繼續開放遼東和湖廣的“無人區”,招募農民屯墾,緩解土地矛盾,更推出了“折納銀錢”制,即農民可將半數稅糧以白銀方式繳納,這一條,即是後來“一條鞭法”的前身。弘治五年,原內閣首輔劉吉被撤職,丘濬以禮部尚書身份入閣,首開明王朝“尚書閣老”先例。之所以破例,看中的還是他這份“治世之才”。

丘濬也未讓朱祐樘失望,除高瞻遠矚外,具體改革措施上,丘濬更謀劃詳盡。弘治三年,朱祐樘著手整治江南稅賦,清理歷年積欠,丘濬認為“百姓苦於苛政,不宜催逼,需平抑賦稅,方可兩難自解”,繼而詳細謀劃,重施週忱時代的平米法。在具體稅收策略上,丘濬推出了“問責制”,即每年秋收初期,地方官要向朝廷“報計劃”,具體稅額,以朝廷下發的“憑票”為據,不得肆意加徵,小小的改動,就堵住了官員“貪墨”的口子。在稅糧運送上,丘濬推出了“兵補制”,每年負責押送運河稅糧的“運軍”,由兵部統一補貼,減輕運軍負擔,運軍所過之府縣,由當地佈政使和按察使聯合監督稅糧押運盤點,實行“集體負責”他還創立“扣分”制,凡稅糧有減損,各級負“連帶責任”的官員都要被“扣分”,扣分到一定程度,便自動“下崗”。苦心謀劃下,成化朝時期連年入不敷出的明王朝終重現生機,數百年後,清末政治家曾國藩也曾感嘆:“前明弘治時,民不加賦卻國用足,誠為我朝之鑑也。”

在成為“閣老”後,丘濬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鹽政改革,影響更是深遠。改革的對象,正是朱元璋時代楊思義首創的“開中法”。 “開中法”的本意,是要在國家壟斷鹽業貿易的前提下,用授權鹽業貿易的方式,鼓勵商人向邊關輸送糧食。但在明朝中期,這一政策已很難實行:一者是官員貪墨,利用鹽業貿易漁利,二者是部分商人弄虛作假,利用明王朝發放的“鹽引”擴大食鹽貿易,甚至造假“鹽引”漁利。但最重要的一條是:“開中法”原本的方式是商人用糧食換鹽,但是在明中期,鹽價和糧食價格的比例早發生了變化,單純的“以糧易鹽”早已無利潤。因此朱祐樘即位早期,雖屢次清查,查辦大批貪墨官員,但諸多鹽商對此應者寥寥。 這個問題,丘濬在《大學衍義補》中也有論述:“開中法之弊,貪墨為其表,無利乃主因。”弘治五年,依新任戶部尚書葉淇陳奏,朱祐樘正式改革“開中法”,由原來的“以糧換鹽”,變為“以銀換鹽”,一字之變,即引得商人紛紛響應,國家得到大筆收入充實國庫,北方鹽業貿易也因此繁榮。此奏議雖由葉淇提出,但身為閣老的丘濬是堅決的支持者,不但在朝堂上極力贊同,更與反對改革的徐浦等人據理力爭,他更看到了葉淇看不到的地方:奏請朱祐樘“調太倉之糧輸九邊,以太倉糧易九邊銀”,即用政府行為“宏觀調控”,防止銀多糧少造成物價飛漲。可年輕急於求成的朱祐樘這次並未採納,事實果如丘濬所料,數年以後,北方邊境糧食價格暴漲,差價竟與中原相差3倍。從此時起,原本壟斷食鹽業的明王朝變成了“批發商”,鹽業貿易的繁榮,帶動了兩淮和山西兩大商人集團的崛起。國家不但通過開中法獲得了大量收入,更從鹽業貿易中抽取了大量鹽稅,明末史學家談遷曾讚歎道:“國朝鹽業之利,自此數倍於前。弘治中興之局,富庶由此奠定。”在這“中興之局”中,嘔心瀝血的丘濬實現了祖父“以濟天下”的厚望,明史稱他“一代賢輔”“中興賢儒”,至為公允。

但相比於“弘治中興”18年的諸多英傑人物,無論是比起“凝重有度”的內閣首輔徐浦,還是被讚為“弘治三君子”的馬文升、劉大夏、王恕三位六部堂官,以及被讚譽為“公謀斷內閣”的謝遷、李東陽、劉健三位閣老,甚至比起地位遠不如他的楊守隨、王瓊、姜宛等地方官,身為大明朝“副總理”的丘濬,不但在正史中的記錄多被一筆帶過,且在清代更遭諸多“大儒”的口誅筆伐,生前身後的評價相去甚遠。有關他的記錄,很少見於專門的傳記,只能從明朝中期的歷次“大事件”中摘錄整理。聲名寂寂如此,原因究竟何在? 論學識,丘濬自幼即被稱為神童,在弘治朝當時更可稱學問第一,是當時官場上難得的博古通今的人才。論政績,丘濬為官數十年,任禮部堂官時大行“義務教育”,參與編纂《明英宗實錄》《憲宗實錄》《宋元綱目》,弘治五年(公元1492年),他奏請整理天下典籍,搶救珍貴資料無數。著作《大學衍義補》更是眼光超然,領百年風氣之先,“入閣為相”後,又苦心籌謀,興利除弊,堪稱弘治中興的“總設計師”。論名聲,丘濬為官清廉,身為閣臣,家境卻貧寒至極,其所住房屋,還是初入京城為官時購置,40年來無錢修繕,早已破敗不堪。他一生酷愛讀書,逢好書必買,囊中羞澀時,寧可跑到當舖當家具,至他去世時,已是家徒四壁。然而對於學富五車、嘔心瀝血、為官清廉的丘濬,其“老上級”,時任內閣首輔的徐浦在其文集《謙齋文錄》中卻有不同評價:“丘公固有經天緯地之才,然為官一生,素來胸襟狹隘,睚眥必報,因小隙構陷同僚,黨同伐異,終令聲名受損,也誠為天下為官者諫。”

事實正如徐浦所言,丘濬為人胸襟狹隘。成化朝時,僅因政見不和,便趁項忠、楊鼎等人遭陷害時落井下石,引起了“公憤”。朱祐樘即位後,丘濬官升一級,身兼大明朝“經濟建設”的重任,雖是“宰相”,但肚子依然“撐不得船”,但凡有不同意見,皆遭他“打擊報復”,甚至於同內閣同僚也時常爭吵。史載一次在內閣與同僚劉健爭吵,面紅耳赤時,丘濬竟“擲冠於地”,差點就動手開打,朝堂之上,凡有言官彈劾丘濬,丘濬立刻當場對罵,徐浦說他“污言穢語盡出,全無宰輔之風”。此外,身負奇才的丘濬性格也極為高傲,尤喜奉承之言,凡“讚譽其才者,皆得其喜,指斥其過者,皆惹其怨”。正因如此,在他為官的晚期,留下了一生最大的污點——弘治六年的“王恕案”。 王恕,字宗貫,時任明朝吏部尚書,在當時,他是出名的“直臣”。朱見深時代,他曾在雲南抵制明朝太監的“採辦”,且救下了因彈劾妖僧繼曉被下獄的言官林俊,一時聲名大振,民間有言“兩京十二部,唯有一王恕”。朱祐樘登基後,將已退休的王恕召回,任吏部尚書整頓吏治,裁汰冗官懲治腐敗,建樹頗多。同為清官能臣的他,本與丘濬是一類人,但不幸的是,王恕同樣性情孤傲,且在弘治朝初年,王恕官至執掌“人事權”的吏部尚書,在六部中號稱“天官”,對待其他五部尚書時常趾高氣揚,對時任禮部尚書的丘濬更是如此。起初丘濬尚能忍耐,但弘治五年(公元1492年)丘濬入閣後,王恕依然對丘濬指手畫腳,不但日常交往中傲慢無禮,且工作中時常抵觸。是年八月,王恕向朱祐樘提交一份被裁官員名單,其中有三分之二是丘濬準備啟用治理經濟的“能臣”,二人為此大吵,王恕竟當著朱祐樘的面,數落丘濬成化朝時期陷害言官打擊項忠的“爛賬”,令丘濬大傷自尊。此後兩人“不交一言”,怨仇從此結下,偏巧此時,太醫院一個叫劉文泰的醫生也因“機關精簡”問題同王恕結怨,便藉機對丘濬大加奉承,兩人竟成了“莫逆之交”。經二人合力“整黑材料”,丘濬終於抓到了王恕的一條“小辮子”——成化年間王恕罷官歸鄉後,曾找當地秀才撰寫自己與奸臣作鬥爭的“光榮事蹟”,其中對“先帝”朱見深的行為多有嘲諷。弘治六年(公元1493年)春,丘濬“雞蛋裡挑骨頭”,授意劉文泰上奏,指責王恕“誹謗先帝”,一時間朝野震動,大臣們紛紛藉此相互攻擊。朱祐樘命錦衣衛夜審劉文泰,稍一動刑,軟骨頭的劉文泰就把同丘濬的密謀和盤托出。真相大白後,同樣厭煩王恕“飛揚跋扈”的朱祐樘乘機命王恕“退休回鄉”,這位聲名顯赫的老政治家從此徹底告別了政壇。對於“打擊陷害”的丘濬,朱祐樘僅“申斥”之,並無任何加罪,一時間“朝議嘩然”。 雖被除掉,但王恕威望崇高,在成化朝時曾救下林俊,弘治朝初年的“兩京之獄”時,更救下多名得罪權臣劉吉的言官,早就是各位御史給事中眼裡的“大恩公”,趕走王恕,丘濬可謂得罪天下言官。此後幾年,任丘濬鞠躬盡瘁,各路言官口誅筆伐,彈劾丘濬的奏章絡繹不絕,從而徹底把丘濬“搞臭”。弘治八年(公元1495年)七月,積勞成疾的丘濬與世長辭,享年73歲,朱祐樘大為悲痛,追贈太傅,諡號文莊,並撥大內專銀在丘濬家鄉修建陵寢,其墓高6米,分16級台階,上有朱祐樘親筆提寫的“理學名臣”四字,足見悼念隆重。但朝臣們反應冷漠,喪禮的時候弔客寥寥。丘濬生前的“莫逆之交”劉文泰前來弔唁,一進門就被邱家家丁亂棍轟出來,丘濬夫人當場哭罵:“汝損吾夫清譽甚矣!” 雖是“損清譽甚矣”,但彌留之際,丘濬依舊“一心撲在工作上”。生命的最後時刻,丘濬雙目近盲,難以寫作,依然以口述方式向朱祐樘上奏章。一是建議朱祐樘“可招募邊地良民為壯勇,以補軍戶之兵不足”。依此議,丘濬去世數月後,朱祐樘正式頒布了《民壯法》,即從農村鄉民中選拔精壯民兵,農閒時訓練,戰時編入軍隊,這是世界上最早的“義務兵役制”。二是完成了《大明會典》的修訂綱要,依丘濬的“提綱”,兩年後朱祐樘正式下詔修改《大明會典》,刪去朱元璋時代諸多苛刻刑法條文,可謂善莫大焉。而一直伴在丘濬身邊的這位“記錄員”,是丘濬弘治元年編纂《明憲宗實錄》時的助手,丘濬當時就讚他“宰輔之才,他日成就遠勝於我”。這個人,就是彼時翰林院修撰,後來大明正德朝內閣首輔,被明史讚頌為“鎮靜持重”“補苴匡救”的一代名臣——楊廷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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